自从,就自从林舒身边的小厮松枝在她的陪嫁庄子里惹出了人命官司后,林舒便有些变化出现。
仿佛是没有从前那么精神了,可有时候又仿佛精神过了头。
可具体是哪里有些不对劲,她却也说不出来。
但她的宝贝儿子,总是不会有错的,即便有错,也是被别人影响的了。
而至于松枝和庄子上的月娥——
这两个人竟然如此为非作歹带,让她的陪嫁庄子沾染了血腥,这是她所不能容忍的。
于是林大夫人带着自己陪嫁的几个厉害妈妈和管事,将京城里自己的陪嫁庄子、铺子,都巡查了个遍,将陪嫁的人家都挨个敲打了一番,才算作罢。
可不知道为什么,林舒的不对劲有些越来越奇怪了起来。
有时候在花园里,竟莫名其妙的对着枯枝败叶喃喃自语。
有时候对着年轻丫鬟,反而显现出有些张皇害怕的模样。
甚至听守夜的丫鬟说,有天夜里,竟然扯着被子从床上跳了起来,只穿着薄薄的中衣,边跑边跳的冲到了园子里,直到被守夜的婆子和追出来的丫鬟拉拉扯扯地才回了屋里复又睡下。
眼看着日子到了立冬的时候了,林舒的奇怪模样越来越明显了起来,林大夫人心里总觉得有些不妥当,跟自己身边的管事妈妈私下里念叨:“齐妈妈,你瞧舒儿这模样,莫不是被什么脏东西沾上了?”
齐妈妈点着头,一脸莫测道:“说不定是被京郊那庄子的事儿沾上了什么东西——松枝,出事前,可是近身伺候少爷的。”
林大夫人嗓子一噎,眨了许久的眼睛,仿佛看到了什么让人害怕的东西,许久才拍了拍胸口,抓着齐妈妈的手腕道:“京城的地界,有哪些寺庙道观灵验的,我得带着舒儿去拜一拜,好生去一去晦气。”
她不问还好,一问,却真将齐妈妈问住了。毕竟,她也是跟着夫人公子们从金陵刚赶来京城不久呀。
更何况京城有名的流云观,已经命令将林家拒之门外了。
可夫人的话却不能这么回,她只能恭敬道:“老奴这便去寻人好生问一问。”
林大夫人挥着手道:“快去快去,问清楚了,明天便准备出去好生拜一拜。”
第136章 趁你病要你命(四)
林大夫人带着林舒去了鹤鸣观祭拜。
鹤鸣观位于京城西边,与流云观名声相当,因传闻五百年前有仙鹤飞转至此,盘旋啼鸣,长居此地,而被道人们认定是福地洞天,因此在山间湖边建了此观。
母子两人在道观中摆上五贡,虔诚祭拜。
只是说来奇怪,林大夫人和林舒上的香,莫名其妙地都烧到半路熄灭了。
两人午间去用斋饭,也莫名其妙地招惹了蚊虫。
说来也怪,十月的冷天,竟然还能有蚊虫侵扰。
可只是蚊虫也就罢了,又竟然在走出斋堂的时候,被一队飞的乱七八糟的蝙蝠掠过头顶……
林大夫人心里突突地厉害。
总觉得会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
照旧找鹤鸣观里有名的长岭道长捏了卦、抽了签,可道长的解释却模棱两可,让人捉摸不透。
胡子花白的长岭道长,手里捏着签,看了半晌后,捏着胡子半眯着眼睛,念念有词:“这是大喜大凶之相——若是熬过此次劫难,飞黄腾达,便指日可待,只是这当中,有些变故,如同山间大雾,让老夫着实看不清楚啊。”
“劫难?大师,您仔细瞧瞧他的面相。”林大夫人拉着林舒的袖子,想让他再坐的离道长近一些,“您看,我儿近来,难道不是被什么脏东西沾上了?道长能否为他施法祛除?”
长岭道长抬起布满了褶子的眼皮,眼神在林舒脸上掠过,嘴中“阿呀”一声,不知喃喃自语了什么,许久才道:“着实是沾染上了些东西,却不是脏东西。”
说完定定盯着林舒看了三息,看的林舒觉得自己浑身发毛、忍不住地搓了搓手之后,长岭道长手里捏了一个决,对两人道:“你二人且先回府中,容我沐浴斋戒七天后,再上门为你们施法。”
林大夫人双手合十忍不住就想念叨“阿弥陀佛”,灵光一闪才想起如今是在道观,而非寺庙,不由得立马换了收拾,握拳向老道士恭敬一揖,道:“既如此,我母子二人便也在府中好生斋戒,恭候道长,为我儿施法渡过此劫。”
长岭道长意味不明地看着母子二人离开,轻轻摇了摇头。
天作孽犹可恕。
自作孽,不可活啊。
林大夫人带着林舒安心地回府斋戒沐浴,神色认真地叮嘱林舒:“不可胡闹,不可与丫鬟厮混,好生斋戒七天。”
又严厉嘱咐林舒院子里的丫鬟们:“要是让我发现这几天里,哪个不长眼睛的勾引大少爷惹是生非的,耽误了大少爷的运程,可别怪我处置的时候不客气!”
院子里站得整整齐齐的两排丫鬟、各个身姿绰约又低眉垂首地齐声道了“是”。
满院美婢的温柔声音齐齐地道出的这声“是”,如雾似幻地美妙声音反而叫林舒心里一震。
林大夫人走后他便瞄着丫鬟们的脸——
……
林大夫人对林舒院子里的众丫鬟还是很有威慑力的。这一晚,林舒并没能勾着哪个丫鬟贴身伺候的。
只是第二天,卧房里格外的清净,林舒的大丫鬟若菊手里拿着洗漱的用具敲了敲门,没听见什么声响,便轻手轻脚地走进了卧室。
往常这时候,卧室里总有些鲜艳衣裳丢在地上,偶尔会有几个年轻丫头在屋里呆着。
想来昨天那群眼皮子浅的丫头将夫人的话听了进去,没有找公子厮混惹祸。
厚厚的床幔挂在床架上,屋子里一阵暖暖的香味儿,若菊将手中的水盆轻轻放在一边的桌上,摆出温柔的笑容伸手去撩开床幔。
下一刻,那笑容便僵硬地固定在了她的脸上。
伸出手指颤颤巍巍地往前探了探——
若菊仿佛手被烫到了一般,从手到人狠狠地往后退了一步,重重地跌落在地上,呆滞片刻后,用手捂住了自己的双眼,张大了嘴巴,嗷的一嗓子,一声尖叫,响彻了林舒平素眠花宿柳的院子。
“啊——!!!!!”
林舒的双手里,紧紧握着一把金灿灿的镀金剪刀。
剪刀的刀刃,则深深地插在了胸口。被褥、床幔上,到处都喷洒着深红色的血。
这副模样将若菊吓坏了,可最可怕的是,公子满脸惊恐,双目瞪地大大的,仿佛看见了什么让人害怕的东西。脸色更已变的苍白,身体看起来也僵硬起来。
而最诡异的是,床榻之上没有任何打斗的迹象、没有外人的印记,林舒的死状,竟然像是自己将自己生生刺死——
联想着前些日子松枝被推出去挡罪的那桩案子。
若菊心里越想越害怕——莫不是那死了的女人变成厉鬼,缠上了少爷?
尖叫声传出来,院子里忙活的丫鬟们手上动作都顿了顿,倒也没太在意。
毕竟,自家大少爷早上起床的时候,总少不了要沾惹这个沾惹那个的,也常常闹出各种尖叫声。
或魅惑或娇俏的。
大家都习以为常了。
可下一瞬便看见若菊仿佛连滚带爬地从卧房里冲出来,满脸惊恐,脸上还挂着毫不自知的两行眼泪,仿佛见鬼了一样——
另一个大丫鬟若梅在旁边侍弄着花草,嘲笑她道:“跟了少爷这么长时间,什么样子没见过,出什么事儿了,也值得你做出这么一番表情?莫不是近来没跟少爷亲近过,生疏了?”
如果是平时,若菊定要呛她几声,可她如今却只是蹲坐在地上,全然不顾大丫鬟的派头,伸手指着卧室床的方向,手指颤抖,嘴巴更说不出来囫囵话,半晌才挤出一句:“快、快、快叫夫人,少爷,少爷出事了,血——都是血——”
若梅脸色一变,走近俯身急急问道:“你说什么,少爷出什么事儿了,什么血?昨儿个少爷不是自己睡的吗?怎么会有血?”
“没,没气儿了。”若菊眼神呆愣,低声喃喃,“少爷,已经没气儿了。”
紧接着,又是一声尖叫。
若梅急急往卧房里去看。
刚进去后,便跳着脚跑了出来。
两个大丫鬟四目相对,都从对方的眼神中看出了所思所想——太可怕了,厉鬼找上门来了!
两声尖叫,此起彼伏地响起来,彻底响透了院子。
第137章 生死有命
林舒死在自家院落里。
死状像极了被人索命的样子,联想到岳家镇苏小雅的案子,苏父口口声声认定凶手是林舒而非松枝,再加上各路消息传言林舒死的时候剪刀插在心口……
市井间一时议论纷纷。
林大夫人心如枯槁,一夜之间便白了头。
甚至没有什么心力,去分辨,她宝贝儿子之死,究竟是恶鬼缠身,还是被人暗害。
也没什么心力,去安排得道高僧或老道来祈福作法,为宝贝儿子超渡早入轮回。
儿子死了,林大夫人的心,便也死了。
这满世繁华,又和自己有什么关系呢?
林三夫人一边好生安慰,暗中却频频与娘家来往。身为陆家的出嫁女,林三夫人对于林、陆两家暗中往来的关系有所了解。如果说因为嫡长子的身份地位,林家的家业原本就已注定要传到林舒手上。
可如今,上天责罚林舒作孽,他死了。
那么她所出的四公子林预,如今是嫡支最年长的子侄,又有着陆家这样的外家,林家偌大的家业,自然就应该传给她的儿子林预。
从前虽然仗着娘家势大,林三夫人在林家也算是过的舒心自在,可,若能更进一步,大权在握,岂不更美?
而林舒的死,让如今的陆家家主陆千璋,一时叹气,一时却又安心——林舒的想法太多了,毛病也太多了。他早就劝诫过林舒,让他控制自己的贪色好色,否则早晚要出事的。
这可不,因为一个乡野良家女,还下了重重的死手,让自己如此这般死于非命,死状凄惨。
这着实令人叹息,恐怕投入轮回都难呐。
然而安心的是,林家没了林舒,还有自家堂妹所出的林四公子。堂妹陆氏,是个美貌无脑的妇人,林预年纪又小,林家长房、三房老爷又远在金陵。
如此说来,林家往后,岂不是能被他陆家轻松拿捏起来了?
……
消息传来的时候,萧妤温正拿着七里街新店新画的图纸,和余舒言一起商量比划。
握着炭笔的手正要伸出去,在图纸上圈出花园的位置,听到“林舒死了”这几个字,手指不由得还是顿了顿。
秋水不仅告诉她林舒死了的消息,还将街头巷尾、酒楼茶肆里暗中的议论纷纷,也挑了几种传播极为广泛的说法与她一一细说了一番。
短短一天的时间里,流传的最广的一种说法,便是苏小雅当真是死于林舒之手,并且是被林舒自己用剪刀戳死然后匆匆掩埋起来。苏家毕竟是乡绅之家,苏小雅从小也备受宠爱,被人掳掠、圈禁,不仅失了清白,更遭遇了非人待遇,死于非命,又不能被家人寻到尸体,自然怨气冲天。
于是便成为厉鬼,托梦给家人,让家人顺着线索追到了京郊别苑。
眼看就要惩治凶手之时,却被林家推出了一个小厮抵罪。
如这般种种,就是人也要被气个半死的,何况是厉鬼呢?恐怕怨气只会更加厚重,便只好日日以鬼身缠绕林舒,让他心思不宁。
而得之了林家母子要寻修行深厚的老道来降妖除魔之时,这厉鬼便动手了——
至于怎么动手的,坊间更是种种传说,说的有鼻子有眼的,仿佛酒楼茶肆的各位当晚都在林舒的卧房里亲眼目睹一般。
总之,林舒死了,便是死于自己自作孽,惹了人命官司还悠然逃脱。
这搁谁家能吞的了这口气呢?
故而,京城市井间,都觉得林舒这样的死状,再合适不过了。
秋水讲的口干舌燥,终于将这种流传甚广的说法讲完了。说完有些期待的看着自家姑娘。
当初林舒害死苏小雅,却推了松枝出来抵罪,苏家有苦说不出。
如今林家或许心中怀疑林舒是被有心人算计,可此事却能被索命之说解释地清清楚楚。
想必如今的林家,也能尝到这种有苦说不出的滋味了吧。
“知道了。”萧妤温轻轻说了一声,继续往图纸上圈位置。
手上的动作没有停,心里的思绪也没落下。
李郁峥曾与她细细讲过,林舒前世时,在金陵城做过多少人神共愤的事情。
林家的宅院里、花园里、枯井下,多少香闺埋骨,这其中,家生丫鬟小厮、良家子、风尘女——
不论他们身份如何,又做过什么善恶事,林舒,都不应该,也不能对他们随意处置。
徐静卉远嫁金陵,更是被林舒从身到心折磨的几乎不成人样。
而今生林舒入京便敢在流云观清净之地调戏小道士,又在京郊明目张胆地圈禁良家女,甚至要将劫掠的手段使到自己身上。
萧妤温垂了垂眼眸。
如果林舒得逞,等着自己的,又会是什么样的局面?
她自然不能坐以待毙。
林舒这样阴险又贪婪的人,一时不得逞,自然还有后手,她若时时防备,必然防不胜防。
这件事上,李郁峥倒与她一拍即合。
阿芙蓉是她让余舒言寻来的,林舒心里有鬼,让人暗中在他平时的饮食熏香中加了阿芙蓉,他果然便疑心生暗鬼,神思混乱,夜不能寐。
至于长岭道长,便是李郁峥去安排的了,至于鹤鸣观里的种种奇怪——
她便不得而知了。
夜里潜入林舒院子里的,应当便是那天被林舒掠走、男扮女装的石影。
没想到李郁峥身边的小厮,不仅能扮女装,扮女鬼,也很是在行。
虽然不知道石影究竟如何做到让林舒自戳心口,但林舒死后,能让京城对此事议论纷纷,并且再度联想到苏小雅一案。
这便足够了。
至于石影如何精准地让林舒死于“自杀”,等下次她遇见李郁峥时,再问问他便是。
萧妤温摇了摇头,在图纸上画了一个一点也不圆的圈,对余舒言道:“这里,建一个小花园,再在这处搭一处凉亭,夏天置办上纱帘,冬天变换上暖帘,如何?”
余舒言细细看向她的眉眼,似是没有什么异常。
顺着她手指点向的地方,余舒言点点头,接着指向一处道:“这里若是有一点水景,小溪流或者小莲塘,应当也不错。”
萧妤温仿佛又想起了什么,“南城知味轩旁边的两个铺子,如今是什么进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