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浩荡荡地往楼上最大的雅间走去。
等萧妤温上了二楼准备进雅间的时候,不自觉好奇地往他那边瞧了一眼。
原来那精致漂亮的填漆盒子里装的是一套甜白瓷茶具,想来是李郁峥平日里用惯的东西,出来也要带着。
座椅上铺着小厮抱来的一张灰色毛皮,甚至还带了绣花抱枕。
李郁峥手里捏着一块碧色玉佩,神色晦暗地盯着看,脸色显得很是冷漠地半靠在座椅上,身上穿着一件淡蓝色的长袍,腰间束着雕花百玉带,头上簪着一支随意一撇就看起来很贵气精致的白玉簪子,面色如玉,指节纤长,那慵懒的模样,看起来要多奢侈,就多奢侈。
萧妤温瞧着这位二公子的做派,心中对他嗤之以鼻。
真是张扬!
不过她也好奇,这位国公府的二公子,为什么要跑到南城这家看起来并不名贵高雅的茶楼来。她低声吩咐了杨舟一声,让他回头打听打听。
几人进了雅间,叫了茶楼的招牌茶点,还打包了几份礼盒装的四件、八件、十二件装的点心,准备带回府里去给父母亲尝尝,集思广益。
萧妤温没再注意李郁峥,等自己吃的差不多了,也觉得今天有些疲惫,带着几人便回府去了,只吩咐杨舟派人继续盯着鱼儿胡同。
萧家的马车慢慢离开了茶楼,李郁峥依旧悠闲慵懒地靠在雅间里的座位上,目光随着萧家的马车逐渐深远起来。
他吩咐随从石影:“南城营里见机行事。”
石影冷脸应了诺,一个闪身便在雅间里消失不见。
他伸手拿起一枚莲子糕,轻咬了一口,皱着眉咽了下去。
这点心,总觉得有些不合口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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熊新昌这几天日子不太好过。
他原本今天去营地带几个时辰,就想去找他金屋藏娇的怜意。
没想到出门之前却被继母小李氏抓着絮絮叨叨说了半天。
说祖母的吩咐,要让家里的侍卫头子跟他一起去营里,还要让他老老实实在军营里待上几天,还换了另外一个副将带他比试。
小李氏一脸慈母笑容道:“大长公主有意为你求娶靖安侯府的嫡女,靖安侯在南城营也有相熟的下属,若是他查出了什么来,还能放心将金尊玉贵的嫡女嫁给你吗?”
娶了靖安侯府的嫡女,老爷就有可能从南城营,回到京城中。
如今他们这个官阶,军功已不重要,重要的,是有没有得力的姻亲!
熊新昌心里要愁死了。
在他看来,娶不娶靖安侯府的嫡女不是什么大事儿,能不能如期见到他的怜意,才是重中之重的大事儿。
他每隔十天去趟南城营,都要中间逃跑去鱼儿胡同怜意那里住,平时看管他的副将早被他拿银子收买了,只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管。可他要是这次去了南城营,却没有出现在鱼儿胡同,怜意肯定会伤心难过的。
十天才见上一面,他已经很是难耐了,这次若见不上…..他屋里的丫头又没有那么些样式,实在是无趣的很。
他想到了当初她求他赎身时候哭的梨花带雨,眼睛像小白兔的眼睛一样红红的,脸颊也哭的红扑扑的,跪卧在他腿边抬着头看着他,衣着单薄,越发显得她肩背白皙,腰身盈盈不足一握,眉眼含羞,楚楚可怜,这也是为什么他给她赎身,把她安置在鱼儿胡同后,给她改名字叫“怜意”了……
他想不下去了。
如果今天他不去,那怜意又该哭坏了。
怜意这般模样只能让他看到!
熊新昌暗下决心。
到了晚间的时候,他和衣躺下,睁着眼睛,绞尽脑汁想办法怎么跑出去。
营房外面突然响起了窸窸窣窣的声音,而后竟然又听见马蹄声,由远到近,熊新昌心里一惊,迅速地掀开被子悄声走到墙角去。同屋的几个侍卫也听见了动静,见他起身,也跟着起来,熊新昌笔画着手势让他们不要出声,示意自己出去瞧瞧。
一个侍卫跟着出了去,却发现找不到熊新昌了。
远远瞧着一个身形像熊新昌的青年男子骑着马跟着一列队伍哒哒远去。
侍卫看傻了眼,怎么盯着盯着,人就没了呢?
熊新昌去了哪儿?他要是把大少爷跟丢了,大长公主准要灭了他全家!
几个侍卫四散而开去寻人,最后才听见一名千户说那队伍是去西南山上剿匪去了,袁副将带着出去的,早查探好了山匪的行迹,夜间突袭好将他们一网打尽,过个三五天便能回来。
几个侍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觉得千户这话说的靠谱,袁副将又是指挥使司手下干将,应当不会有错。
当即派了一人回熊府向几位主子说明情况,他们则在南城营里等熊新昌归来。
说不定还能顺带点功劳回来。
第14章 偷梁
怜意坐在小院里,吹着凉风,焦急地等着。
她托厨房的婆子去外面找了几个闲帮,让他们想办法寻一寻熊新昌的下落。
小丫鬟看她坐着等的时间久,还穿着单薄的春衫,颜色是娇俏可人,可那料子忒薄。眼看着天越来越黑,她跑进屋里取了件披风给怜意披上,关切道:“熊大爷说不定这次忙,没能来,也是有可能的,姑娘快回屋里先喝杯热茶暖暖身子吧!别冻坏了身子,大爷要心疼的!”
说不定还会罚她们这些伺候的不得力,发卖出去。现在这样轻松又自在的活计,她一定是上辈子烧了高香才能得来。
小丫头心里七转八转的,奈何怜意不肯,继续在院子里等着。
她便去取了小炉子在旁边烧着热水,给她备热茶喝。
等来等去,月上中空,想来熊新昌是过不来了。怜意失魂落魄地披着衣服往屋里走去。
却突然听见一阵急切的马蹄声,而后是敲门声音,看门的婆子问了两句就开了门,竟然是熊新昌风尘仆仆地进了门。
怜意惊喜交加,整个人往熊新昌身上扑了过去,抓着他的衣袖急切道:“是出了什么事吗?怎么来的这么晚?!”
熊新昌一脸疲惫,一路上心里的慌张害怕如今看到她这模样,一下子都烟消云散了,声音低微道:“有没有茶水点心,绕路跑了半夜,南城营的饭菜真是难吃!”
怜意脸色看起来心疼里了,连忙吩咐小丫头:“快去灶上把煨着的鸡汤先盛一碗出来,取几样点心,再叫婆子煮碗细细软软的面来,要快。”
鱼儿胡同的小院里从冷清寂寞变得热闹起来,旁边得了消息的人四散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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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东城角落里的星野小筑,院子里挖出一道细细的溪流,绕着一座精致秀气的亭子而过,流向后花园的池塘。亭檐下挂着几盏气死风灯,亭子里也放置着几盏地灯,映着亭子里亮堂如白昼,亭子里陈设简单,李郁峥披着大氅靠坐在椅子上,手里握着一卷书看的认真,丑时过了两刻钟,石影身形机敏地翻墙进了院子。
李郁峥抬手把书卷扣在小桌几上,问道:“都安排妥了?”
石影点点头,沉声道:“正好那女子托人找闲帮出城去打听,不然还不会这么顺利。”
李郁峥披着鹤氅起身从亭子里抬脚往外走,道:“说说。”
石影紧随其后,继续禀报道:“城南应外七八里,有处山贼,张狂了好些年,这次换防到南城营的袁副将是个好追功绩的,之前驻军在山西的时候,常常出去剿灭山匪,功劳不少。这次熊家打听了袁副将的剿匪计划,三令五申让熊新昌务必跟出。那个帮着怜意打听消息的王五,他在的那堆闲帮里有线人,使银子换成赵九跟着去了南城营,看见熊新昌,几句话就换了腰牌,让他回城。这会儿赵九正跟着袁副将剿匪。”
石影声调平静至极。
李郁峥抬头看了看天,漆黑漆黑的夜色里一轮残月,吩咐石影:“多找几个弟兄换着,不错眼地盯紧了鱼儿胡同。把王五藏起来,换别人去跟鱼儿胡同传消息。”
石影应了,道:“都安排妥当了,估摸这一趟要三四天才能回来。”
李郁峥脸色有些冷峻,低声道:“是都妥当的,可我怎么总觉得哪里不对劲。”随即轻轻摇了摇头,道:“不早了,回去歇息,恐怕还要忙活一阵子了。”
石影嗖地一声退去,院子里不见了身影。
李郁峥慢慢踱步进了,沿着小溪走到了池塘,看着水色中映着的月亮,柔和的光芒透进眼中,仿佛渐渐地填满了他一直空缺的心。
他对着池水轻轻地扬了扬嘴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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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天刚擦亮,怜意早早地起身去厨房,准备亲自为熊新昌准备早餐。
她昨天夜里问了许久,也没有问出来熊新昌究竟是怎么跑回来的。只是熊新昌一个劲地抱着她说“多谢你,多谢你。”
谢什么,她也不清楚;问了,他也不说。
问不出便问出不出吧。
她只要好好待他,时机成熟的时候,央求他带她回府便是了。
指使着厨房的婆子做了几样点心并小粥小菜,刚刚端进里屋,小丫头跑到她身边,压低了声音问:”今天还喝药吗?“
怜意的细眉地皱了皱,吩咐道:“照常熬上吧,待会儿我问问爷。”
熊新昌才起身。
温香软玉陪伴,和昨天在南城营里的粗糙难受对比,简直天差地别,熊新昌觉得满意极了。
怜意小模小样地凑近伺候他起身洗漱,姿态娇羞地问他:“刚刚扣儿来问,这次的药还照常吃吗?妾身这心里……”她带着些难过的模样,“妾身虽然极想留大爷的孩子,可还是让她照常她上了药,妾身不愿意让大爷在府里难做。”
说话的时候正面对着熊新昌给他系腰带。
熊新昌看着她泫然欲泣的模样,心下大为不忍,想到继母小李氏说祖母有意为他求娶靖安侯府的嫡女。那个秦四姑娘也是将门出身,肯定脾气火爆,动不动就会打打杀杀的。
他可怜的怜意,到时候怎么在这种主母手下讨生活呢!不如留个孩子给她,以后他也有由头照顾她。
又看到怜意一副忍痛要吃药的样子,眼神中却对他恋恋不舍,让他心里非常满足,伸手紧紧搂住她道:“以后便都不要吃药了!过阵子我想办法接你进府!”
怜意一听心里乐开了花,得意极了,熊新昌就吃她这一套,她屡试不爽。
她面上接着扮出十分惊喜的模样,娇笑着推开他,吩咐丫头上了菜,陪着他舒舒服服地用了早饭。
饭后熊新昌抱着怜意躺在屋里的罗汉床上,吩咐道:“让人出去打听打听消息,就问南城营出去的那帮人什么时候能回来,我好提前做准备。”
怜意点头叫扣儿进屋,吩咐她去找厨房娘子出去打听,扣儿笑盈盈地应了,出了屋子,眼神却变的热切起来。
红药以前在感观楼里与她一样,都不过是伺候人的身份,可如今红药摇身一变,变成了小院里的主子姑娘,穿上了绸缎衣裳,吃上了以前想都不敢想的山珍海味。
以后说不定还能变成高门大户里的妾室,生下子女,一片坦途。
红药可以,她扣儿也可以。
第15章 换柱
打听来的消息是大约三天后南城营出去的一队人马才能回来。
熊新昌满意极了,高兴地对怜意说:“爷这次能在这儿多陪你几天了。”
怜意心满意足,张罗厨房出去买好酒好菜。
熊新昌正在鱼儿胡同过的舒服自在,南城营里跟着袁副将去剿匪的赵九,却觉得一分一刻都过的很艰难。
这怎么能叫剿匪呢!
昨天傍晚大营里刚用过了晚饭,袁副将手下的探子来报,说打探到了匪徒的行踪,夜里他们要去京城西南的山村里劫掠村民,袁副将当即敲定,急行军到村子里将这群匪徒一网打尽。
南城营里的兵士们都很兴奋。
在京城守卫,能这样出去剿匪,是有功劳的!
大营里匆匆忙忙地准备起来,袁副将还不忘叫人去寻熊新昌。熊指挥使司的父亲、熊老将军托部下让袁副将帮忙,带着他这个不成器的孙子,多少蹭一点功劳。
袁副将面上恭恭敬敬地应了,毕竟熊老将军曾经在是他的老上司了。
可他昨天专门看了看熊新昌的模样后,倒觉得熊新昌这小子,跟熊老将军,差的也太远了。老将军英明神武,可这个熊新昌却养的白白嫩嫩,走路都走不利索,看起来娘里娘气,在南城营里和别人比试,别人大喝一声,是气沉丹田、声音震天,能震慑对手,鼓舞士气;熊新昌大喊一声,那声音像是从嗓子眼里扣出来的,像声音发哑的小娘子,声音虚浮,别说震慑对手了,对手怕不要被这一声笑死。
只不过大家挨着熊指挥使司的面子,憋着笑,还要装作艰难对抗的样子跟他打一架。
还要绞尽脑汁败给他。
袁副将心里想着,这可真是太难了。
但老将军的吩咐,他也不能不听,还是派了人去熊新昌的营帐里寻他。这到手的功劳,且带着他便是,到时候不过让他藏在人马后面,不让他动手就是了。
袁副将的手下对熊新昌也不熟悉,只依稀记得身形不太威武,个子不算太高,只按身上的腰牌来确认,便把替换他的赵九带走了。
熊新昌当时听见外面马蹄响闹,掀开被子往外去看,正好被寻他来的赵九一把拉到了营帐后面。熊新昌惊吓至极,还以为有人要劫他,大声喊道:“你是什么人!你要干什么!”
不过南城营里正嘈杂,马蹄声、嘶喊声到处都是,他的声音细弱,大声喊也没谁能听见。赵九连忙伸手捂住他的嘴道:“鱼儿胡同的怜娘子托我们来寻熊大爷回去!小的听说现在袁副将要带人出去剿匪,不如大爷赏小的几枚银子,小的换大爷去?大爷还回鱼儿胡同舒舒服服待着,小的替大爷将这功劳挣回来?”
说完松开了捂着他嘴巴的手,又从衣服里掏出一枚小玉饰递到熊新昌眼前。
还真是他赠给怜意的玉扣。
怜意当初还很是喜欢,天天带在身上。
熊新昌听完他说的这番话,心里大为感动。这粗糙的军营,饭菜难吃,天天还要跟人打架,那些人又都不是他的对手,轻易就能被他打翻,也不知道祖父、父亲为什么让他老忘南城营里跑。
这次还换了个副将。
难怪继母说祖母让他这次一定住在营里,原来是要去挣功劳。
还是他的怜意可心,心疼他,派人来寻他。这个人,想来也是要钱不要命,看见他身家富贵,便要主动代替。
熊新昌心里又满意又高兴,伸手把荷包解下来递过去道:“那就再好不过了,兄弟叫什么?”
赵九咧嘴一笑,露出一排又黄又粗糙的牙,点头哈腰道:“担不起大爷叫兄弟,小的赵九谢大爷赏。”
熊新昌看着他的牙,心里一片嫌弃,真是粗鄙不堪!
两人说话间,熊新昌迅速地换了衣服和令牌给他,穿着赵九的破衣烂衫。赵九则换上他的衣服,拿了他的腰牌,准备去寻袁副将的人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