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道接过二人的签,先笑道:“老道占卜多年,贵人不少,却鲜少见到二位这样的好面相。”
裴致含笑:“道长客气。”
老道拿着裴致的签文,缓缓念出来:“石藏无价玉和珍,只管他乡外客寻,宛如持灯更觅火,不如收拾枉劳心。”
她不懂签文,疑惑地看着老道,听老翁开口:“娘子选这签为中签,行人宜动,娘子身边有最和洽的珍贵之物,合该整理和正视自己的心啊。”
“行人宜动……”她默念一遍,偏头看向李知竢,“宜动,我不就是从……来?”
李知竢脸上无色,看着裴致点头,老道的意思他大约明白,可裴致却依旧朦朦胧胧的,小声问他:“珍贵之物?我有些不懂?”
李知竢微微低着头,低声哄她:“不必急着参悟,有些事是要慢慢懂得的。”
他的声音低沉悦耳,呼吸的热气在耳畔,裴致不争气地热了耳朵。
老道在两人之间看了一圈,眼观鼻鼻观心,又拿起李知竢抽出的签文:“烦君勿作私心事,此意偏宜说问公,一片明心光皎洁,宛如皎月正天心。”
裴致的注意力即刻便被新签文转移了注意力,老道看着李知竢:“郎君这签是上签啊。”
裴致扯了扯他袖口,比自己抽了好签还开心,“上签呢!”
“此卦是皎月当空之象,凡事光明通气也。郎君若有所求之事,还当心中正直,理顺自然,假以时日,极有可能得偿所愿。”
李知竢眼睛微眯,看着老道意有所指似笑非笑的,简短开口:“是。”
裴致开开心心地放了不少银子,带着李知竢离开卦摊,“愉安,你有什么心愿吗?我听道长的意思,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你一定能得偿所愿的。”
“是有个心愿。”李知竢的睫轻颤了下,“若能得偿所愿,倒是此生无憾了。”
她笑着看他,不过有点疑惑:“你的我是听懂了,可我的我怎么听不懂?”
说完,她又摇摇头,“不想了,等有空了,让我再参悟参悟。”
他纵容说好。
“这会儿也晚了,朱雀大街是逛不成了,你是不是要回东宫了?”
李知竢没答,他几时回去倒是无人能管,他阿耶巴不得他长在裴致身边才是,只说:“我先送你回去。”
两人是一路,裴致也就没拒绝,边走边问:“愉安,大理寺处在哪个坊?”
“义宁坊。”
裴致“哦”了一声,“那今天是去不成了。”
李知竢思索片刻,“是要去找林寺丞?”
“是想去吓吓他,但是今天不行。”她笑着解释:“得换身男装,梳男子发髻才成。之前大理寺卿和少卿拜访过我阿翁,这要是碰见我专程去找协之,指不定要传出什么风言风语来,就算我们再身正不怕影子斜,在长安还是要避避嫌不是?”
他心情不由自主地舒坦下来,有些不愿承认自己有些幼稚了,轻咳了下,道:“前几日我命林寺丞查了些事,再过几日他或许会闲下来。”
“查些事?”裴致听见这话忙转身看向李知竢,“愉安,难不成……是你在诏州见过协之,这才提拔他的?”
李知竢点头。
“果然是你。”她笑着说,“慧眼识珠,希望协之不会辜负你的信任。”
李知竢淡笑:“你很信任他。”
“嗯。”裴致肯定李知竢的话,但还是道了句:“不过我相不相信协之不要紧,我们是朋友嘛。在朝堂上就要凭自己的真本事了,帮你把事情办好才最重要。”
“怎么这般懂事。”他的语气里不自觉带了些宠爱,怕裴致觉得不妥,便换了个话题:“林寺丞说过些你们幼时的事。”
“提到我啦?”裴致问了下,不过转头便释然,都是诏州出来的,自然能想到是相识,于是调皮地笑了:“那他有提过我扮鬼的事吗?”
李知竢半嗔半假地看着她。
裴致鼓鼓脸:“他总记着这个,当时吓完林家郎君,我从假山上跳下来的时候踩到了披着的白布,把脑门撞红了一片。结果林协之再见到我,一直笑一直笑,气得我拿胭脂在他脸颊上涂满一整片,还给他戴了朵花才完事。”
说完,察觉到自己幼时或许太过顽皮了,裴致也有些不好意思:“那时候年纪小,什么都敢做,有点顽劣是不是?”
温柔不失明达,古道热肠里还有些调皮,阿致便是这样的女子。
他这般想,但说出口的话便如这个人一般正经,“没有。你做什么自然都是和洽的。”
裴致听着,忽然认真地说:“愉安,你真好。”
她的眼睛生的漂亮,流淌着的像温暖的阳光,汩汩的溪流,清凉的风,就这么看着李知竢,让他忽然有些心猿意马,但声音却平稳:“怎么忽然这样说?”
“不是因为你是一个好太子。”裴致接过他手里的东西,“因为你从没跟我说过不好,好像我做什么都可以,除了我阿翁和阿耶,就只有你了,你真好。”
还没等到李知竢回答,她对着他甜甜一笑,拿着东西说:“我回家了,你也回去吧。”
他看着裴致灵巧离开的身影,指尖摩挲手中装着剑穗的盒子,半顷,回了大明宫。
青柏见他临近黄昏而归,忙命人递了帕子和茶来,听李知竢道:“将佩剑拿来。”
青柏很快抱着李知竢常用的剑回来,看他手中拿着一条精致的枯茶色剑穗,而殿下神情温柔,青柏胆子也大了些,笑着问:“殿下,这是……娘子送的?”
他“嗯”了一声,便看青柏将剑小心放在李知竢面前,“娘子的手艺可真好。”
李知竢淡淡地掠了青柏一眼,勾唇笑了:“不是她做的。”
青柏:“……”
这马屁没拍好,青柏旋即陪着笑:“娘子的眼光真好。”
李知竢没理他,将剑穗小心穿在剑柄上,最后才轻不可闻地说了一句:“她什么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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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亲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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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着记得李知竢的话,裴致赶在休沐日前要下值的时间骑着马跑到大理寺外。
她今日是十足的男子扮相,虽生的容色动人,唇上却碍眼地沾了一撮小胡子,说是身量未长成的小少年也不为过。
牵着马,负着手,林言同下值看的就是一副世家子弟模样的裴致等在外面,一抖,差点没被自己的腿脚绊了一下。
看他这样子,裴致“噗嗤”一下笑了,走到他面前小声说:“林寺丞,也不至于这么开心吧?”
林言同无奈看了她一眼:“本来想着明日休沐去裴府拜访裴公和你的,大理寺在长安边上,你怎么自己跑到这儿来了?”
“来看看你,”她笑着说,“反正也在长安城里,没事的。怎么样,你在这还习惯吗?”
“尚好,只是许多事仍在摸索中。”
两人骑着马在城中慢慢行着,林言同挠挠脑袋,“阿致,晚间一起用暮食?是到酒楼还是……”
“还是什么?”
林言同难为情地开口;“我家新雇了一个厨子,你要是不嫌弃,正好到我家坐坐。”
“林寺丞,你一个小郎君,邀一个小娘子回家用饭食,不怕让人误会呀?”
林言同听这话,看了一眼裴致的假胡子,瘪瘪嘴:“个子不高,年纪又小,黏着胡子不伦不类的。”
“有吗?”她腾出一只手轻轻摸了摸自己的假胡子,“出门的时候济兰姐姐还说我是风流少年,不输你呢。”
林言同:“……”
他在马上拱拱手:“风流少年,敢问您想在哪里用饭食?”
“去你的宅子吧,不过我得赶在闭坊前回家。”
两人稍稍加快了速度,返回林言同所在兴化坊的宅子。
这宅子外头看着低调,里头也简朴,但很符合林言同的文人之气,栽着兰草,种着竹,园子里开着簇簇小花儿,从诏州带来的随从看见裴致,正要行礼唤一声“娘子好”,看裴致的装束,又看了看自家郎君的眼色,想起家中还有新来的管家和仆从,笑着说:“两位郎君回来了。”
裴致笑着点头,林言同吩咐着煮枣子茶,带裴致到宅子里四处走走。
“我听太子殿下说,单独给了你差事,难做吗?”
林言同想起查到的事,蹙了蹙眉:“是有些难办,我倒还好,反倒是太子殿下……”
这话说了一半,林言同看了一眼裴致,“太子殿下可有告知你具体情况?”
“没有。且我不会多问的,”裴致摇头,想起林言同说到一半的话,心里着急起来,“你说他怎么?是有危险吗?”
“这我尚不知,但现在看来,的确是有些难办。”
裴致捏着叶子,渗出的绿色汁液染了指尖,林言同看她若有所思的神情,安慰道:“太子殿下不是普通人,机敏过人,一定能解决问题的。”
她勉强勾勾唇角,还是有些担忧:“是啊。”
“我也没有想到,你在衡州认识的朋友竟然是殿下,”林言同微笑着说。
“因缘际会吧。”提起和李知竢第一次相遇到如今的种种,裴致也微笑起来,“他是很好的人,也是很厉害的人。”
林言同看着裴致的表情,逗她:“那你说,殿下,裴公,裴将军,谁更厉害些?”
这就是真捉弄她了,她阿翁是名留青史的人物,她阿耶也不例外,按照现在看来,李知竢以后也会是一代明君,裴致将手中的叶子丢到林言同身上:“我才不回答。”
林言同家新来的厨子厨艺不错,但裴致简单用了半碗饭,没有多留,便要牵着马离开。
林言同要送她,被裴致挡了下来,兴化坊和永兴坊相距不远,且一个在朱雀大街西侧,一个在皇城边上,没有比这更安全的地方了。
林言同拗不过裴致,只好说第二日再上门拜访裴公。
离日落还有约莫两刻钟,裴致牵着马在街上不紧不慢地往家走,见到坊间有卖甜食的,没忘记给阿翁带一份。
“裴……娘子?”身后忽然有人轻声唤住她名字。
裴致转头一看,见姚溪元拿着和自己一样的甜食,惊讶地看着自己:“娘子这是……?”
裴致也讶然,笑着说:“姚娘子好。我刚从南边游玩回来,没想到娘子认出了我。”
姚溪元浅浅笑了,向前两步将裴致的假胡子贴紧了些:“娘子啊,胡子掉了。”
裴致摸了摸唇上的假胡子,又是无奈又是顽皮地笑了,“谢谢你。”
姚溪元看着裴致手中的小食:“娘子也喜欢这家的果子?”
裴致老实摇头,“我阿翁从前提起过一次,正好路过,就带给老人家尝尝。”
姚溪元晃了晃自己手中的纸包:“可巧,我阿耶也是。”
“快要闭坊了,娘子家住在何处?”
“我家住在亲仁坊,脚程快一些,可以赶在闭坊前回家的。”
裴致看她孤身一人,便问道:“娘子今日没带婢子出门?”
姚溪元摇摇头,“婢子们谨慎,怕我冷了热了累了,未免束手束脚,也不尽兴,我更喜欢自己出来走走。”
裴致更觉得姚娘子的性子与自己相合,想了想:“我的骑术还成,不如我送你回去?”
“可以吗?”姚溪元惊喜地问。
裴致没忘记顾念她的身子,还是郑重地问了一句:“娘子的身子可能承受?”
姚溪元精神很好,声音轻柔地说:“是没什么问题的,就怕麻烦娘子了。”
“麻烦什么?”裴致笑着,揭下了自己的假胡子,又将盘起的长发散成了马尾,小胡子郎君变成了爽利的小娘子,姚溪元为她的细心感到感激,牵过她的手纵身上马。
“娘子是第一次吗?怎么这般熟练?”
裴致带着姚溪元往亲仁坊的方向走,听姚溪元说:“家中有马,我曾试着上马被人牵着走过几次。”
“郎君与娘子共乘一骑在长安街头同行,会惹人非议,两个娘子共乘一骑,若是被御史们知道了,只怕也要说有伤风化。”
裴致自在开口,姚溪元也不在乎:“明日休沐,这会街上行人渐少,御史们也得歇着,怕是没时间管我们。”
裴致笑开:“娘子不怕就好。”
“不怕。”姚溪元浅笑。
两人的距离忽然拉进,裴致为人温柔,性子不失大方,也很容易博人好感,姚溪元感慨着说:“娘子不怕我学识不精,又带着不详的名声,影响声誉?”
裴致吃吃的笑:“怕什么?你瞧我今日不也是男子装扮,假胡子还掉了一半。生老病死是人之常情,我家不信这个。”
这话到这里就是点到为止了,姚溪元平平静静的,倒是不见烦恼。
这长安城里,贵女们也是个圈子,有端着贵女架子的,有温柔客套的,也有逢迎的,自然也有真诚的,她不赶巧,要么旁人不与她为伍,要么她不喜欢她们。后来便顺其自然。
裴致纵马过了朱雀大街进入坊间,在坊间南门停了下来,看着姚溪元小心下马,笑着说:“那日我说的是真的,改日我请娘子出来玩,娘子可愿意?”
她浅浅一笑:“忘记跟娘子说,我也觉得娘子有趣,若是娘子下贴,我会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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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耳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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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跟着姚娘子一道去了平康坊?”
李知竢拿起裴致为他倒的茶,看面前的人正笑着把玩手中的荷包,兴致很足的样子。
这事还得从前几天说起。
说好了要约姚溪元出门一起结伴游玩,两人默契地换了男装,东市晃了一圈,路过平康坊时裴致感慨,都说平康坊热闹,不乏多才艺的貌美娘子,不知里面是什么样子。
不想姚溪元在平康坊竟真的认识一位琴艺精湛的娘子,两人一副少年郎模样,坦坦荡荡地往相熟的娘子处走去。
姚溪元本就清婉,带着的裴致更是难得的美人,眼神锐利些的,一眼便看出这是两个女儿家,好在没等人搭讪,姚溪元便带着人拐进了院子里。
裴致有一下没一下地转着腰间的荷包:“是呀,愉安,你知道吗?那个姐姐生得也好,弹得一手好琴,改日我带你去听曲好不好?”
李知竢:“……”
沉默片刻,他叹口气:“阿致,我不听曲的。”
裴致“啊”了一下,忙不好意思地说:“是我不好,不该想着带你去妓坊的,我就是想着那个姐姐琴艺很好,想带你去听听,你别生气。”
李知竢夹过一块糕点放进裴致面前的碟子里,“我自然不会生气,也多谢你的好意,妓坊娘子中不乏有才艺者,只是我一直不爱去这样的场合。”
他想说,他自然不会多看旁的女子一眼,但又怕裴致觉得这样孟浪,只好寻了个由头,想到她刚到长安,还是新面孔,平康坊男子居多,李知竢斟酌着开口:“平康坊来往之人复杂,你若到那里玩乐,还需注意些,带些人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