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以为,你会说我去平康坊有些不合适呢。”她笑着拨了拨左耳耳后,跟李知竢开玩笑。
“不会。”李知竢的温柔铺在一张清俊的面容上,“想去哪里玩都好,若是去平康坊无人陪伴,便让人给我带信也可以。”
一开始以为他不喜欢这样的场合,同样也不喜欢她去,听见他的担忧,裴致心里像被甘洌的泉水浸过一般:“我不会让自己危险的,再去平康坊还会穿着男装和人做伴。而且啊,你不喜欢的地方,我怎么会让你去呢?”
她抿抿唇,“你不用迁就我啊?”
李知竢摇头:“并非迁就。”
她笑了下。两只耳垂有些肿热,裴致又摸了下耳垂,眉头微蹙的一瞬落在李知竢眼中,他放下杯子关切地问:“是哪里不舒服?”
裴致小心取下两只耳垂上的耳铛,在他眼前晃了晃:“前些日子旁人送来的成品,很漂亮是不是?和我这里的尺寸好像有些不匹配。”她指着自己的耳朵,李知竢凝住目光,看往日里透着粉色的耳垂起了一片红肿,皱起眉:“可痛?”
她用帕子小心包好耳铛,“有一点点,不过不碍事的。”
“这样不行。”
他平声唤了店内伙计过来,在桌面上放了块碎银,低声吩咐了几句,命人取来凉的巾帕,去肿疏散的药膏,还有竹签。
期间裴致一直看着他,直到伙计出了包厢,裴致才笑着说:“你真贴心。”
李知竢认真地听着,眉毛微动:“是吗?”
裴致也给他夹了块点心,“是。”
她这样开开心心的,但家宅中的裴公恐怕不是这样,若是知道阿致又与自己相见,怕是心里不痛快。
李知竢沉吟,这会儿的老人家都喜欢什么?
没过多久茶楼伙计便将李知竢要的东西呈了上来,夸了一顿郎君好大方,兴冲冲地关上了包厢的门。
李知竢打开药膏,多少有些勉为其难,“阿致,过来。”
她蓦地瞪大双眼,格外像只受惊的小鹿,刚要开口这事怎么好麻烦你呢,对上李知竢的目光,偃旗息鼓起来。
这话说了有几次了,衡州扭伤的时候背也背了,一起逛东市的时候书也提了,麻烦李知竢的时候不止一次,裴致在李知竢的目光下挪到他身边:“其实也不疼的。”
李知竢看着她耳上的红,没回答裴致的话,拿着凉帕子小心擦过她耳上的软肉,小指指尖不经意地擦过,一片热。
两人离得有些近,呼吸间是彼此气息的纠缠。空气中还飘着药膏浓郁的薄荷香气,李知竢拿着竹签小小的剜了一小块,涂在她的耳上。
每每见到这样的李知竢,裴致都会有些恍然,明明是一身威仪肃穆的太子殿下,待自己总是这样认真温柔。冰凉的膏子与皮肤的肿热纠缠在一起,裴致忍不住吸了口气,轻轻闪躲了下。
听见裴致的声音,李知竢以为自己下手下的重了,忙偏过头也看着她。
鼻尖相抵,一时无言,只听见外头鼎沸的声音。
两人的唇只有三寸的距离,裴致惊住,目光从李知竢的长睫滑到他浅色的唇,再向下看,见他清晰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忙向后一跌,“你……你怎么转过来了?”
想亲她。
李知竢面无表情,心中已经翻起了惊涛骇浪,他按住自己心头面对爱人最原始的本能,目光闪了下,随即平静地说:“是哪里不舒服吗?”
他怎么这么平静呀……裴致有些恼自己的不争气,羞着脸别过头:“有点凉。”
李知竢清清嗓子,看她羞得一脸薄红,和耳上的颜色也差不离,可爱极了,有些无奈地哄着她:“忍一下,很快就好了。”
裴致想躲,可李知竢的表情无辜又不容拒绝,她上前,距离却拉远了些,安静地等着李知竢为她上完另一只耳的药。
透过半开的窗子,裴致见一行人下了马,簇拥着为首的人往茶楼里进,李知竢正合上药膏的盖子,听裴致半是转移话题半是疑惑地问:“阵仗这么大……是谁家的郎君?愉安,你认识他吗?”
李知竢从间隙间也看见了穿着紫色缕金鹤的男子,听见裴致的话,将盒子一按,收回目光,“认识。”
于是便没了下文。
裴致顿了顿,听见外头有店主人的声音,伙计的声音,还有郎君们声音极高的喧哗声。
“再美的美人,这关了灯啊,都差不多……”
“嘿嘿,难不成平康坊的莳娘也是这样?”
先头那道声音嗤笑了一声:“起初是有些滋味,过后也就那个样子,不耐看。”
裴致皱眉,对上李知竢的眼神,轻声说:“怎么有如此放浪形骸之人,白日里大庭广众说这些事。”
这是个熟悉的面孔了,李知竢心想,一道新的声音加了进来:“听说,前些日子裴家的娘子出席了沈侯府的赏花宴。”
“裴娘子?再就没出来了吧?”
这样的一群人提到了自己,裴致支起下巴,看着门口。
“听我庶妹说,那小娘子,生的是国色天香,怕是把这世家娘子贵女们都比下去咯。”
那道放浪的声音又响了起来,正是醺然的魏王,大着舌头说:“美人?本王就喜欢美人……”
一行人里到底有头脑清醒的,还没等魏王再说些什么,便笑呵呵将话茬了过去,殊不知话中的美人就坐在他们刚才经过的包厢内,裴致拿着杯盖刮着茶杯中的浮沫,“原来这就是魏王啊。”
“是。”
李知竢看着温和,但裴致却感觉到他有些气了。
这会儿她顾不上刚刚的亲密接触,也忘记自己才是最该生气的人,忙安抚道:“左右他也没说些什么,没必要生气的,是不是?”
李知竢轻轻呼出一口气,怕吓着她,便抬手轻抚住她的头,温柔极致,“即便是这样,也是不成的。沉水入火,自取灭亡。”
裴致几乎是一瞬间便明白了李知竢的意思,惊讶道:“你要铲除他吗……”
李知竢的手微微向下,避开裴致的耳,最后自她乌发划过,冰凉柔顺的触感留在掌心,“本想让他再舒心几日,看来可以提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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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端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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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过几日,魏王犯事了。
这回的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说大,就是平康坊中为了一个貌美妓子争风吃醋的事;说小,魏王的随从们将那士子打得是半死不活,本想着私下里悄悄解决,偏偏这士子清醒了以后不依不饶,一身白衣,铁了心咬着宗亲不放。
新任的京兆尹三十有五的年纪,愁得头发一把接着一把地掉,自接任后还是头回遇到这样的大事。上任前和吏部的好友推杯换盏了两回,知道上一任京兆尹就是因为办事不清明,没过两年便被贬谪,现今正在长安外的一个州做个文职养老。
伤人之事可大可小,恰巧这会儿有人加了把火,将这事烧到最旺。
新任的大理寺丞林言同上奏,过往四年,有超过五宗命案疑与魏王有关,其中牵扯为其庇护遮掩的官员不在少数。
据林言同报,魏王为人莽戾,稍有争论便动手命人毒打,涉及的命案中与人夺妓子和良家女,也有与人争抢财宝等等,只是最后的判决都将他摘的干干净净。
“陛下和殿下知道吗?我想隐约是有思量的。之所以一直隐而不发,大约是因为逝者已矣,还不如积攒下来,一击致命。”
林言同和穿着男装的裴致坐在家中,这些日子他上奏揭发,如非上值,基本上不会出门。裴致觉得这样也好,不然这有关联的官员,再找人揍林言同一顿也不好说。
“不过……原本还有待查处的事,本想着等彻底查明后再一同公布,没想到殿下忽然改变了想法,也是奇怪,怎么会忽然就……”
林言同兀自琢磨着,裴致的指尖在小案边一下接着一下地撞着,提前动作这事……大约是和自己有关。
她不好多说些什么,只笑着问:“协之,弹劾魏王,你怕不怕?”
林言同一贯温润的脸被她一句话说的带了红,脸上看着薄怒,用完全没有生气的语气嗔了她一句:“七尺男儿,怎么会怕。”
她严肃点点头:“年轻人好好干,殿下不会亏待你的……吧。”
说完,两人对视一眼,都咧嘴笑了,林言同抱臂:“阿致,我不是想窥探些什么,只是好奇,你和殿下怎么处得来的?”
“怎么?找我走后门?”裴致也抱臂,摇摇头:“这个好像不成,我可不是这样的人。没有万两黄金,千斛明珠,我是不会动摇的。”
“你又打趣我。”林言同无奈看她,“我是想说,在长安这两个月,我也见过殿下几次,殿下看着清肃,怎么想都不是能说笑的人。和你玩的来,我怎么都想象不出。”
裴致横他一眼,下意识就想向着李知竢:“明明是稳重,是喜怒不形于色。不对,他是遇事不浪费无用的心力,只想着解决问题。而且他是太子呀,看着威严端肃些怎么了?他从不发脾气的。”
想到那日在茶楼的冷脸,裴致顿了下,弱弱地补了一句:“……不怎么发脾气。”
“我又没说你,你急什么?”林言同莫名其妙地看着裴致。
裴致挠挠脸颊:“你这不是说我朋友嘛。”
林言同:“?”
“我也没说殿下哪里不好……何况,我不也是你朋友吗,你还跟我急?”
“我没急……你还说,你怎么把我小时候扮鬼的事告诉他了?”
“话赶话说到了不是?”林言同憨笑了下,眼看着这话越跑越偏,“我的意思是,你怎么还喜新厌旧,有了新朋友就不顾着老朋友了?”
裴致瞪他,凭空生了些心虚,拿了块点心起身:“那我走了,我现在就走了。”
林言同忙递台阶:“贵客留步,是某的错,不是说要贺陈娘子有孕之喜吗?可想好送什么了?”
裴致也不是真的恼,转身回到榻上,有点苦恼地说:“许久不见阿琬了,信上说她刚有孕一月有余,也不知在符州是否适应?”
林言同的亲缘淡泊,他感恩叔伯养他成人,却被满心满眼地利用,来了长安后,想到裴致,总会有种妹妹在远方的感觉,如今看到裴致的挂念,倒是有些感同身受,“符州山清水秀,气候宜人,白大郎为人可靠,你不要担心。”
“嗯。”裴致点点头,笑意盈盈,“我要做姨母了,就是可惜不能在阿琬身旁见他出世,等我在长安逛一逛,看看有什么好东西,叫人全送过去。”
林言同被她这财大气粗的样子逗笑,“对了,你与裴公何时返回诏州?”
裴致摇摇头,“我也不知晓。嗯……阿翁这回回来是有些事的,而且陛下说今年我阿耶要回长安述职,不如多留两个月。说起来,我阿翁今日便去了大明宫,好像是有事吧。”
京郊。
“新任的大理寺寺丞,是诏州人士,许是受了太子殿下的提拔也未可知。叔父既然犯过命案,自然该当心。”
别院坐着一长袍的男子,约莫二十左右的样子,有些桀骜的模样,眉目硬朗凌厉,慢慢将热茶倒进茶杯中,推到魏王面前。
这郎君正是先废太子的独子李歭函,当年宫变时还不及李知竢大,李彰仁厚,便保留了李歭函郡王的身份,移居京郊,除了未曾给予实权,皇族的待遇一应齐全。
魏王冷哼一声:“你当我不知李彰和那小子早就想动我?曲曲几条人命,拿来威胁我还不够。”
“叔父身上单纯背负着几条人命吗?”李歭函“啧啧”两声,轻笑了下:“您既已知陛下和殿下的心思,自然也该能想到,依照他父子的处事方法,手上指不定还会有什么旁的证据。”
魏王皱着眉看李歭函,脸色有些难看,但到底不是冲着李歭函而来:“圈禁父皇,弑杀兄长,李彰再动我,也不怕他日史书说他无仁无德。”
李歭函人生的凌厉,目光也精明,不愠不火地开口:“那又如何?您与我生在皇家,同室操戈,自相残杀见的何时少了。百姓关心的是在位者能给自己带来什么,皇室密辛在利益面前,算得了什么?”
他仿佛不是当年事件的参与者,更像是一个叙事者:“祖父与父亲一早失了民心,也失了臣心。若非如此,三叔父怎么可能只用了不到一年的时间就成功夺位。就算不是他们,如今看来,迟早也会内有谋反,外有强敌。”
“他父子二人不是你的弑亲仇人?怎么十几年过去,就因为留了你的性命,所以你全都忘了?”
魏王手一扬,手中精致的杯子重重砸在青砖地面上,并不愿直面李歭函口中的事实。李歭函也不恼,“叔父既然舍不得如今的荣华富贵,又何必以卵击石,您与我,如今可都没有能力去撼动今日的皇帝与太子。”
魏王冷哼一声。
“叔父有时间到我这里,不妨想想如何明哲保身,该舍弃的舍弃,太子……”
李歭函想到李知竢,唇畔抿了个意味不明的笑:“太子不似三叔父,手段更为果决干脆,叔父还需仔细提防。”
李歭函难得苦口婆心劝了半刻,见魏王脸色难看的厉害,怕是也没入耳。
他并不在意,掩下目光中的嘲讽,抬头再看,树上的叶子已经渐渐枯萎,又是一年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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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狭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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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做就做,翌日姚溪元找她时,两人便走到东市为陈琬及腹中的孩儿挑选礼物。
裴致觉得柔软舒适的小肚兜可爱,憨态可掬的小虎头帽可爱,精致的小拨浪鼓也可爱,认真的态度让姚溪元在一旁拿着帕子掩面:“你这是看什么都新奇可爱。”
裴致身后跟着店掌柜,裴致指一样便叫人包起来一样,直到将店中的东西都看了一圈,裴致拿着凭贴笑着回答:“这是我的朋友中第一个有孕的娘子,所以我也是第一次来挑选小婴孩的用需,现在这些物件可真精致好看。”
盒子叠在一起,有半人高,店掌柜收了钱,看裴致这个摇钱树笑的灿烂:“东西多,娘子可留下府上地址,某即刻叫人送上门。”
“永宁坊,裴府。”裴致收好钱袋,看掌柜惊讶地说:“原来贵人是裴府的娘子。”
裴致微笑了下,客气点点头,和姚溪元并肩出了门,姚溪元小声笑:“瞧见了吧,你呀,如今可是这长安城里最惹人瞩目的人了。”
裴致对此没有太多感觉,歪歪脑袋:“许是新鲜吧,等再过几日就好了。”
前头是绸缎庄,裴致拐进去选了几匹轻柔鲜艳的料子,同样让人送到府上,最后绕到了首饰铺子。
裴致掠过一排排精致的首饰,目光停留在一根嵌着珍珠的白芙蓉簪子上,命店主人拿出后,转身对姚溪元说:“阿元,你看,这簪子是不是和你今日这身相配?”
姚溪元侧过来,看这簪子上白色掺着淡粉色,笑着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