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致小心将芙蓉簪插·在她的发髻上,理了理珠花,“天生丽质,婉约小佳人。”
姚溪元无奈笑了,顺着裴致的动作拨了下簪子:“跟你在一块,真是很难不开心。”
裴致示意店主人要下这根簪子,看着展出的小金锁,转头问:“阿元,你看这两块哪个好?”
“第一块更精致,但第二块更大气些。你的朋友更喜欢什么?”
裴致正犯难的时候,侧边忽然传出一道声音来:“既然为难,不如都包起来如何。”
裴致转头一看,狭路相逢,面前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前几天见过的魏王。
这铺子是魏王的私业,许多见不得人的款项都从此处往来,在上头坐了有一个时辰,推开门他在楼梯上便瞧见一个身段窈窕轻盈的小娘子正为面前的娘子簪珠花。
戴簪子的小娘子柔柔弱弱的白净模样,五官周正,漂亮是漂亮,总是缺了些味道。
也不知两人说了些什么,另一个小娘子转过身来,玉白的脸上挂着笑,明眸善睐,绝美不似凡间人。
一身雪色的夏装,腰肢纤细地似乎两只手便能掐过来,魏王往楼梯下走,就听这小娘子有如此困扰。
算什么事?喜欢他再送上百十个。
魏王收起折扇,身子向前一探,“娘子若是犹豫不决,不如我让人再选些样子好的,送到府上。”
裴致收起笑容,佯装不识,淡淡地说:“多谢郎君的好意,不必了。”
说完,将姚溪元的簪子钱付给掌柜,正欲离开,魏王使了个眼色,身旁的仆从挡在门前,听他又道:“娘子别急,今日能相遇也是缘分。”
姚溪元见他目光始终流连在裴致身上,轻浮孟浪,不动声色地将裴致挡在身后。
裴致对魏王故作打量。
“郎君身上佩着李氏皇族的玉佩,年龄约莫三十上下,轮廓与陛下有两分相似,想来是魏王殿下了。”
“你认得本王?”魏王刚要惊讶,听她提起“陛下”,一时存疑,“你见过陛下?”
“儿裴氏见过魏王,与阿翁回长安多时,一直不曾有机会拜访,望魏王见谅。”
想到前几日这人口出狂言,裴致的好性子也暂时收起来,但顾念着姚溪元也在,怕引到她身上,只道:“魏王果然好气量,遇事沉着,今日一看,果然谈笑自若,如沐春风。”
她竟是裴家娘子?
她讽刺自己被弹劾的事?
想到她阿翁和阿耶当时对李彰的扶持,魏王一哽,顿时觉得美人也不美了,看裴致的目光中带了些憎恶和可惜,挥挥手:“罢了。”
裴致借此将他身后的人都打量了一番,随即牵着姚溪元走了出去。
走的远了些,裴致小声问:“你傻不傻呀?要是他看上你怎么办?”
姚溪元含笑摇头:“他没有多看我一眼,目光一直贴在你身上,哪里有让你被唐突的份?”
裴致想起魏王的目光,浑身上下都有些不自在,忙道:“阿元,你快回去吧,魏王一脉与先太子有亲缘关系,和我家算是有仇怨,你跟我在一起时被他瞧见了,我怕你有麻烦,这几日就先别出来了。”
姚溪元并不惧怕:“那你呢?”
“我也回家,你放心,快去吧。”
这个铺子有些怪异,得给李知竢递封信才成。
姚溪元看她面上虽有疑惑,但没有惊惧慌乱,点点头:“那我们过些日子再见。”
裴致看她拐进坊间,便沿着朱雀大街往回走,直到永兴坊坊门,见一辆低调的马车停在巷子口,在衡州见过的小内侍青柏笑着走过来:“奴才青柏,见过娘子。”
她惊讶,“是你呀。”
青柏做了请的动作:“娘子,殿下等着您呢。”
愉安?裴致上前,踩着小凳拉开马车的帘子,见他正襟危坐,一旁坐着沈桓。看到她,李知竢伸出手托着她手腕,裴致借力坐进来。
一整套动作下来两人自然极了,谁也没觉得是否有些亲密了。沈桓抽了抽嘴角,没说话。
他还穿着礼服,沈桓也是一身官袍,裴致和李知竢自在惯了,见到沈桓,先和他打了招呼,想起今日是朔望日,便问道:“你们今日议事到现在吗……那我阿翁今日是巳时入的宫,这会儿离宫了?”
李知竢先点头示意,回答了她的问题。
裴致也不废话,继续道:“愉安,沈郎君,今日我遇见了魏王。就在东市的一家金银铺子里,过程就不多说了。总之,我觉得这间铺子有些奇怪,你和协之不是在查魏王的事吗?好像可以从这里入手。”
马车内有温热的水,耐心听完裴致的话,李知竢将杯子放进她手心,看他一副了然于心的样子,裴致犹豫着问:“难不成你们知道我和魏王今日遇见了,所以在这里等我?”
李知竢看她精神还不错,略微放下心来。
一旁沈桓开口:“可不是吗,近日我们派人留意着魏王的动向。方议完事便有人来报,说你在一间铺子内撞上了他,我们这便赶了过来,路上听说你安然无事地离开这才放心。因着今日穿的太过瞩目,所以在此处等你。”
她也意外,回答:“我也没想到,长安城这么大,这样也能遇到。其实没事的,你们今日很忙是不是,不用赶过来的。”
“那怎么成?”沈桓挑眉,“魏王什么德行我们还不清楚?长成你这样的能不被惦记吗?就怕你在亮出身份前受了冲撞。不过你别怕,他要是真敢做什么出格的事,外头便衣的金吾卫能直接断了他的骨头。”
李知竢扫了沈桓一眼,“别吓她。”
李知竢和沈桓想的不同,但都是实实在在从裴致的这张脸出发,客观来讲她生的委实太美,魏王这等做派撞见了定然不会轻易让她离开。李知竢想的是有金吾卫在阿致大约不会吃亏,真动了手,自己要去兜着才是。后者沈桓想得是虽然去给弟媳妇撑腰,但是怎么也得看看李知竢发个火。
他声音很低,也有些嘶哑,裴致这才反应过来他一直没怎么开口,马车内还有清淡的薄荷和青梅子味道,有些急:“你的喉咙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吗?”
他合着唇微微勾起唇角,沈桓在一旁为他解释:“他这是老毛病了,每年入秋总会有一阵,声音嘶哑,喉咙疼痛。”
李知竢手指轻扣着膝盖,是一点都看不出哪里不适的,看着裴致的态度一如往日的温和认真:“若有被冒犯之处,要和我说。”
他一张口,低沉的嗓音有些哑,其实更添了慵懒,但这会裴致也注意不到,忙道:“没有的。”说完,又看向沈桓:“沈郎君,愉安有认真吃药吗?太医说还要多久才能好?”
“反正,今日是没有。”沈桓不理会李知竢暗暗眼色,摊手。“阿致,你有没有什么疑惑,我帮他说?”
不过说到这事,裴致也犹疑,“我觉得很奇怪,按理说,你们现在在查他,怎么魏王还敢自己出面呢?若是真的顺藤摸瓜,他不就露了马脚?”
“因为啊,”沈桓噙着笑,“不是所有的人都长了脑子呗。”
沈桓这话太直白了些,见李知竢也没出声反对,沈桓解释道:“是这样,魏王这人平时就莽撞没脑子,唯一的指望就是母家随州刺史那一脉,林寺丞查出的命案也是随州刺史和他共同运作的。如今随州刺史倒台,魏王没了指望,露得马脚也渐渐多了起来。”
“这么说……不只是命案了?”
“一件两件被遮掩的命案撼动不了宗室子弟的。”沈桓支着下巴,“小娘子,其实你也知道吧,人命在权力面前太轻了。前几年那几件案子将魏王摘得干净,你的小友是个不错的,真的能抽丝剥茧翻出来。”
裴致有些闷地“嗯”了一声,“我知道。”
“春天的时候阿竢到随州,顺便查了一遍随州刺史前些年的账,其中有些往来不对劲,再深查,最后流进了长安,和魏王脱不了干系。虽说我也没想到他会现在把这事发落出来……”
裴致和李知竢对视了一眼,他轻轻颔首,微笑着示意她安心。
沈桓浑然不觉,仍自顾自地说着,裴致被他的笑晃的有些乱,也没听清沈桓继续说了什么,等沈桓口干舌燥以后,一抬头,发现两人正互相看着对方呢。
他砸吧砸吧嘴,自己就像是小几上格格不入的烛火,好没意思,撂了句“走了”就跳下了马车。
裴致虽说对沈桓有些抱歉,但是看着李知竢,说话的语气带着自己没意识到的心疼:“我说了没关系的,最近你不是在忙税赋的事吗,况且还不舒服着……”
她在心疼自己。
李知竢愉悦地笑了,眼角翘起来,没忘记让她安心:“你无需为这些事担心,有我……”
她一听这样的声音更心疼了,偏偏李知竢还继续说话,裴致一个着急,抬手掩住他的薄唇:“好了好了。”
他的唇意外地很凉,裴致的手心带着温暖的温度,一凉一热,李知竢喉结滚了滚,裴致忙收回手,微微攥紧了自己的掌心。
“从现在开始,你不要说话了,只要点头和摇头就好,可以吗?”
李知竢点头。
“我知道你做事有自己的考量,但忽然改变自己原本的打算,往后会不会麻烦?”
李知竢摇头。
“那……你老实告诉我,喉咙是不是很不舒服?”
李知竢摇摇头,看她一副不信的模样,迟疑片刻,又点头。
“照顾好自己,按时吃药可以吗?”——不然她会担心。
后半句说出口是有些难为情的,裴致咽了下去,但眼里的关切哪里藏得住,裴致看着李知竢,声音隐隐带了哭腔,按理说不是什么大病症,却其实心疼的不行,眼尾起了一点红。
李知竢看着她,抬手在她眼尾磨了磨,示意她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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柿子矩阵:感情是需要培养的,现在看来我们阿致和愉安感情酝酿的已经很好啦~~
还有就是,本文大约控制在110-120章左右,所以往后会有两人恋爱成婚一起面对波折的事,但是人物的性情和情节走向不会变的奇怪和崩塌,从前我们这一对儿是温情细腻的,往后只会更多出坚守,大家放心食用~~
第52章 成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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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的秋狝,太常寺占了又占,定在了九月十六。
裴公这个年岁,早已经不适合到骊山行宫,不过骊山景色宜人,每年的秋狝之礼很是热闹,老翁还是提议让裴致去玩玩。
她没有女性的亲眷,在长安城中倒是认识几个朋友,但林言同如今正忙着查案,姚溪元身子不好不宜长途跋涉,其他的世家娘子们还远称不上相熟,最后裴致还是决定留在长安陪阿翁。
至于李知竢和沈桓,在长安尚有政务,过两日再快马赶到骊山会合。
“阿翁?”她敲了敲书房的门。
近日阿翁开始忙了起来,入大明宫议了两次事,每日里将自己关在书房里坐上两个时辰不止,明明是该疲惫的,裴致却在阿翁身上见到了另一种光芒,似乎阿翁就是该这样的,谋百姓福祉,尽自身全力。
这种别样的风采,使得阿翁自带风华气度。
裴致听见屋内有整理纸张的声音,紧接着是一阵平稳的脚步声,随即阿翁为她开了门,阳光直直照射着眼睛,乍然迎面阿翁微微眯了下眼睛。
裴致没有向书房中多打量,而是笑着问:“阿翁,该休息一下了,可是要现在用午食?”
“好。”裴公迈出屋子,两侧的护卫紧接着关上房门,裴致扶着阿翁,“人家都是越忙越憔悴,您是越忙越精神,但也得休息一会不是?”
裴公习惯性地捋胡子:“一忙起来便忘了,本来想着让厨下准备冷淘的。”
裴致抿着唇笑,清清嗓子,“唉,阿翁不记得,不是还有我吗?”
难不成还祖孙连心了?老翁笑着看自己的孙女,裴致甜甜一笑:“入了秋,您最近唇上时常干燥,胃口也不好,今日我便让厨下准备了清口的绿豆百合粥,垫过胃后再用冷淘可好?”
“哪有不好的?”裴公大笑,想到午后李知竢要来拜访,裴公那种被抢了心头肉的感觉又浮了上来:“午后太子要来。”
裴致点点头,茫然地看着阿翁:“是呀,不是昨天传的信吗?怎么了阿翁?”
裴公瘪瘪嘴,冷哼了一声:“无事。”
这反应都有点奇怪,裴致摸不准为什么,只好笑着哄阿翁:“阿翁,您这个态度可不对呀,从前在诏州还夸人家什么‘如切如磋,如琢如磨’,还有什么果决能干。怎么到了长安反倒拉着脸?难不成是太子殿下怎么您了?要真是这样,还是您教过我的,咱们终归是做臣子的,可不能矜功恃宠。”
“他是太子,他想指使我干什么不就得干什么?”
裴致偷着笑:“旁的我不敢说,但是我阿翁这般人物,自然是留名史书,值得人敬重的。殿下是公允谦和之人,或许议政上会有建言立论,但怎么也不会达到‘指使’您的程度吧?”
被孙女顺的心里舒坦了,老翁“哼哼”两声,裴致趁热打铁:“那您跟我说说呗,殿下怎么着了?”
裴公心梗,总不能说要拐跑自己的孙女了,只摆摆手:“他没惹着我,只是想着这么热的天还得换礼服,心烦。”
“那一会儿我让人在会客厅放上冰盆可好?换礼服事小,您这要是烦着了,不就不值得了?”
又哄了一会儿,阿翁才把这事儿放在脑后,裴致不禁疑惑,往日里多善解人意丰神俊朗的阿翁啊,难不成真是被长安的天气闹的,忍不住闹了一次脾气?
说好是申时来,李知竢稍稍提前了些,门口裴公和阿致正等着自己,“老臣携孙女见过殿下。”
正要行礼,李知竢已经扶起裴公,“裴公客气,今日气候炎热,还是快进屋去吧。”
裴致心想,说起来,自己好像还没给他行过礼。
两人在屋中谈的是正事,裴致将备好的茶端上去。将茶盏放在案几上时,身后乌云一般柔顺的长发顺着肩颈滑了下来,她身上的清淡香气铺洒开,李知竢到底是个克制守礼的人,在人家祖父面前,收敛了些:“多谢娘子。”
裴致和他对视一眼,短暂地笑了下,带了一点点顽皮的意思。
清茶,加了纾解喉咙疼痛的薄荷叶子,百合,荷叶,李知竢的笑意直达眼底,端起茶杯品茶。
她还记挂着。
屋子里只剩下李知竢和裴公二人。
也是裴公回到长安后,第一次单独与李知竢同室相处。
聪明人和聪明人交流,可以九曲回肠,也可以直抒胸臆,此时的气氛有两分君臣意,剩下的八分,是郎君与心上人的祖父相对而坐的缄默。
老翁一边拿着杯盖刮了刮茶沫,一边说:“老臣的孙女心细,也会照顾人,待朋友们都很好。听阿致说,殿下近日咽喉不适,煮茶时放了不少利咽的东西,殿下喝着可还合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