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致心中气愤疑乱,一时间竟不知该作何表情,因为有些急,又低低地咳起来。
他扯过一旁的软枕,揽着裴致靠着软枕之上,顺着她的背,“那毒险些让你……”
失去性命这样的话他却不愿说,李知竢敛了目光,继续道:“我不会放过任何意图伤害你之人。”
他的眉眼实在冷极,似是压抑住了极大的怒火。裴致还是第一次见他这样子,一只手提力握着他手臂,温柔开口:“我知道。”
李知竢将人环抱着,温热的手轻轻摩挲着她寝衣下的手臂,裴致听到他在她头顶低低地开口,语气里交杂着恐惧与劫后余生,“幸好。”
青柏呈来的是汤,如今她受不住荤腥与鱼虾,便用最简单不过的青菜吊汤——青菜还切的细碎,若不是汤汁清澈,裴致当真以为是青菜糊糊了。
“太医说中了此毒会咽喉疼痛,胃灼干呕,这两日的饮食宜清淡为主。”
他说着,细心吹散汤羹的热气,裴致忍着不适笑着说:“怎么敢劳烦殿下亲手喂羹汤?”
青柏早在呈上汤羹以后便自动退了出去,李知竢眉眼不动,将羹匙送到她唇边,“给自己的妻子喂个汤,不是再普通不过的事情吗?”
裴致险些呛到,瞪他一眼,却不带恼意,“又胡说。”
“哦。”他点点头,吹温了第二勺汤,“未婚妻子。”
拿着帕子擦了擦她唇角,裴致不免有些复杂:“昨晚的事……”
“除了裴公,将军与我,只有昨晚见到的几个人,这件事不会再发散出去。”
她笑,还有些打趣的意思:“你不在意?”
李知竢无奈地看她:“在意什么?名声清白这些?”
“是啊。”她抬手点点他的鼻尖,“你怎么都没什么反应的?”
“也不是没有。”他耐心地开口,“对待害你之人我起了千刀万剐之心,只是担心你知道要怕我。”
她笑了,多少有些有气无力,“我又不是心怀仁慈悲悯的神仙们,对要害死我的人还要同情可怜。”
“那便好。”他跟着裴致的笑弯了弯唇角,纵容体贴地说:“剩下的事交给我。如果可以,最好你能渐渐忘了这些不愉快之事。”
“当时是有些怕,如今我没出事,人也救了回来,那便有仇报仇,没得为了旁人的错处消磨我自己不是?”
“是,你是最明达的人。”
裴致这会儿有三分是安抚李知竢,剩下七分说的是实话。起初不是不害怕的,后来知道自己没事,亲的人爱的人又都在身边,心也慢慢平静下来。
“你在我家待到凌晨,御史台的弹劾的折子怕是要有一打高。”
“最近御史台很清闲,给他们找点事做也好。”
她眼角绽开笑意,脸色虽然苍白,但眼睛却渐渐恢复光彩,李知竢看着欢喜,只是胃口仍是太小了,一碗羹喝了半碗。
裴致惦记着他,刚问上一句:“你可用过饭食了?”
后头济兰已经带着阿耶和阿翁走进来,李知竢没忘记回答她,“用过了。”
这么晚了在裴致的闺房里待着是很不妥,李知竢平日里最是板板正正,可若是不守规矩起来,哪里有人敢说他。裴公当没看见,裴良靖压根儿没在意,见着裴致好好坐起来,又能用半碗汤,开心地喜不自胜,忙走到女儿身边,“阿致,还有没有不舒服了?”
裴致摇摇头,“比先前好上许多了,阿耶,您别担心。”
裴良靖咬咬牙,“别担心,等阿耶找到那孙子,一定好好给你出气。”
“咳咳”,裴公清清嗓子,示意他此处还有李知竢在。
她和李知竢在一块儿怎么相处是一回事,可他毕竟是太子,就算要结亲,阿耶和阿翁心里也记着君臣的关系。虽不如互相单独相处起来自在,但裴致也没想着刻意去改变什么。
裴公温和地说:“刚问过太医,这毒啊,再有五六日就能清干净,等清了毒,养上十天半月,一定能大好。”
她微笑着应声。
又说了好一会儿话,裴致眼瞧着阿翁要赶人了,李知竢面无表情,但看向她却目带怜惜与不舍,听他说:“用过药以后好好睡一觉。”
她莞尔,看着人一个接着一个离开,济兰站在一旁,脸色憔悴,眼下有极重的乌青,为她解释家中发生的事:“除了两名金吾卫,二郎与我,再就只有殿下,裴公,老翁,高伯四人知晓。高伯怕府中的人乱说话,当即说娘子中了毒,命府卫直接以有嫌疑为名,将仆从们关押了起来,只挑了几名心腹出来伺候。”
“如今也是吗?”
“自然是的。”济兰轻轻按着裴致的手臂,“殿下吩咐,在抓到主犯之前,仍旧以府中人有嫌疑为名头,刘大郎殿下亦自有安排。”
“他很聪明的,”裴致脸上露出很幸福的笑容,“相信他就好了。”
济兰将李知竢的好看在眼里,便真心为裴致开心,“娘子,方才殿下骗了您。打从子时以后赶到裴府,殿下除了回大明宫为陛下说明情况,便一直守在您身边呢。您醒来之前的药,都是殿下一口一口吹凉了喂的。而且啊,没有一丝不耐烦,水米未进,就这么一直到了现在。”
“真的吗?”她一着急,又咳了起来,心疼地说:“怎么这么傻啊……”
--------------------
第78章 未来
=====================
裴致再醒,便是午后了。
毒非一日两日可解,身体自然出现诸多不适,沈太医在解毒的草药中放了足量的安神助眠之物,以此让她好过一些。
昨日对他们来说格外惊险,因着陷害裴致之人还未找到,裴府依旧空荡荡。好在裴公与裴良靖都不是过分讲究之人,也没觉得哪里不便。只是裴府由此闭门谢客,拒绝了所有往来。
裴良靖的心腹周冀和带着金吾卫的韩声回来是正是午后,韩声对着厅上三人行礼,“回殿下,佟玎本是无父无母的流浪小儿,后被现今的父母收养,改户籍为彭州。佟玎与刘大郎在平康坊结识,两人在崇仁坊的行馆距离也近,举子们说两人脾气秉性相投,常常一起结伴同游。待我们赶到时,佟玎什么都没有带走,婢子说自除夕那日出去,便再也没有回来过。末将已经派金吾卫拿着画像在各个坊间进行搜寻,巡城卫协助。”
裴良靖微微眯起眼睛,“无父无母啊,要么是受人指使,要么是宿敌。”
官场战场混迹了那么多年,尤其是做到他们这一高位的,谁能保证手上没人命没恩怨?
裴良靖的心腹周冀也道:“经过追踪,佟玎在平康坊离开后,有商户见其在永兴坊徘徊了片刻,时辰与钱副将到宫门寻裴公与将军的时间对得上。之后许是知道得了手也不可知,最后乘了一辆马车离开,踪迹就此断了。”
李知竢略一思索,“若是受人指使,没必要将自己搭进来,一计不成再施一计便可,此人本家与裴氏有夙怨的可能性更大。先去刑部查一查佟玎被收养起前三年的所有案卷,着意挑选家中有适龄男童的,再到带着相关画像到行馆找彭州别驾辨认一番。”
韩声和周冀领了旨,见人退下后裴公方道:“此举在“毒”不在“迷”。若奔着裴氏而来,往日刘大郎没有下手的机会,只除夕一日家中留有阿致与二郎,方能对阿致下手。或许是钻了刘大郎的空子,但说到底此人手段是直白地谋害,冒着伤害阿致被捉到的危险也要做此事,除了私怨,便是泄愤。”
李知竢对此与裴公的想法不谋而合,摆弄权力惯了的人看来这点手段上不得台面,偏偏家贼难防,真叫人钻了空子,险些害得裴致丧命。
等得到裴致醒过来消息的时候,刘傅宁已经等在门外,济兰和仆妇轮流值夜,看见他,济兰微笑着说:“二郎君来了。”
刘傅宁的心情更是复杂,伤害裴致的人是自己的大哥,他一面恨一面担心,又有些胆怯的自卑。
她会不会再也不想理他了?
等着裴致梳洗的过程,刘傅宁内心不断煎熬着。
李知竢同裴家父子进来的时候,刘傅宁便垂着头站在院子正中,看见三人,他忙行了一礼,“见过太子殿下,裴公,将军。”
昨日他一到裴府,韩声已经跟他说明了来人的身份,当朝太子,贵胄之身。
如此关切与珍重,想来是要娶她的吧?
他那一刻有些羡慕,更多的是开心,好像她就该嫁给这样的人。
“起来吧。”李知竢开口。
刘傅宁垂着头,十四岁的少年心事很好看透,裴公温声开口:“昨日的事,你做得很好,低调谨慎,又及时救了阿致,我裴家合该感谢你。”
没有收到预测之中的轻视不满,刘傅宁愣愣地抬头,裴良靖笑着走上前拍了拍他肩头,“怎么愣住了?以为我们把你和你那畜生阿兄划到一起了?”
他忙摇头,“不是……”
“不是就大大方方的。”裴良靖笑了下,“你阿兄的错,没得让你来承受,别多想。”
看着这个青涩的少年,李知竢想起裴致带着他去寻过林言同,想来是觉得这孩子不错,便道:“人之处世,以德行称著。往后还需用心读书,正言正行,莫要被你兄长所影响。”
他的声音很平静,整个人散发着尊贵之仪,裴公笑道:“殿下是真正的萧曹避席之人,可不是所有人都能得这一句提醒的,还不快快谢过殿下。”
刘傅宁忙再行一礼,“谢殿下教诲。”
李知竢看着他,忽然问:“对你兄长之事,二郎如何看待?”
刘傅宁的语气格外坚定:“阿兄所犯罪重,当得惩处。”
李知竢展眉一笑,“进去吧,看看你的表姐。”
身子还没有力气,四肢也还感觉到冷,还好在呼吸已经不那么难受了,裴致看着接连走进的四个人,打趣着怎么一块儿来了。
她翁耶在时,李知竢永远都后退一步,好尊贵的太子殿下,站着一句话不说,就这么看着她,直到裴致最后送别阿翁,阿耶和刘傅宁时,他还维持着一个动作一个神情。
裴致失笑,向他伸手:“好啦,你快坐过来,怎么站在那儿跟受气了一般。”
这话说的可爱,谁能给他气受不成?但李知竢淡淡笑着,牵着她,顺势坐在她身边,“总不能在你家中还要跟你祖父和阿耶抢人是不是?”
“累不累?”
“还好。”他笑着说:“今日哪里不舒服?喉咙还疼吗?要不要加些衣服?”
裴致和他手牵着手看对方,“太医说,在体内的毒完全清除之前,这些都是正常的。就是那草药太难喝了,我不喜欢。”
“方才我问过沈太医,汤药里不能加糖,再忍两天,两天后就换方子了。”
她不依,好笑地看着李知竢:“如今我已经十七岁了,哪有十七岁的娘子喝药还要加糖的,让旁人听到了会笑话我的。”
“哪有人敢笑话你。”他笑着摇摇头,“就算你是七十岁,不想做的事,我也得为你想想法子不是?药中不能放糖,但我命人买了你最喜欢的蜜饯果子,或许能缓解一番。”
她还真幻想了一下自己七十岁的时候,又看了一眼李知竢,伸手捏了捏他的下巴。
光洁又细腻,手感还挺好,裴致没忍住,又磨了两下。
她力气本来就小,何况如今中了毒,手劲更是小的可怜,冰凉的手指在李知竢的脸上擦一擦,反倒有些细微的痒。手上有刚梳洗完的玫瑰汁子的香,味道却淡,和着那点痒直勾勾地往心里钻。
他神色不变,只笑着问:“怎么了?”
“等我七十岁的时候,你已经七十五岁了。我在想,你生的这么好看,七十五岁的时候是不是也是姿容出众的老人家?”
时下人能活过六十岁已经是高寿,到七十八十称得上是罕见,但李知竢顺着她的话想了一想,笑着说:“是了,我要比你年长五岁。”
想到后面那句话,他无奈笑笑:“倒是还没有人敢像你一样,直接说我好看的。”
再亲密的亲吻两人都做过了,说话也不拘着,她靠在软枕上吃吃地笑:“那你说,我和旁人一样吗?”
“自然是不一样。”
两人对视着笑开。
“说要嫁给你便嫁给你了。我离开诏州家中的时候,树下埋好了荷花酿的酒,也和几个朋友约好了回去一起春游的,现在想想,好像是很久之前的事了。”
李知竢难得有些为难,“太液池的荷花开得倒是不错,等入了夏,随便你折。至于朋友……若你愿意,请他们到长安游玩一番也是好的。”
她轻轻咳了两下,见李知竢开始着急,忙拍了两下他的手,示意自己无事,等顺了顺气才道:“说起来,我从衡州回家以后,还惆怅了些日子。嗯……一是和你分别了嘛,那会儿我还不明白,就是觉得很难过。二是和我最要好的娘子成亲以后搬到了符州。三呢,是另一个好朋友协之也远到长安上任了。没想到我也现在到了长安。”
他心里一直有个犹疑的地方,始终不愿意剖白,如今听见裴致这样说,他也有意无意地问:“你是开心的,是吗?”
“是啊。”她笑,没有心事的模样,“不过,做太子妃需要学什么吗?”
“没有。”李知竢答,“你样样都好,不必专门学些什么。”
“这么简单?”裴致不信,但是又有点不好意思,有点为难地说:“我知道之前大明宫和东宫都没有后妃,可要是……到时候宫里的事,还有接见臣妇娘子这些,我不用做的吗?”
李知竢诚实地点头:“是有些的,但不用刻意学,宫中一直有掌事们安排这些,至于旁的,你自然能处理好。”
说到这个,李知竢想起件事,“以后,可要带着济兰入宫?”
“济兰姐姐吗?”听到李知竢的话,裴致当即摇头,“前两年我问过她的想法,那会儿说的是等到我嫁人时她再行打算。如果她愿意的话,我想免了她奴籍的身份,买房置业或是嫁人,怎么都好。”
“也好。”李知竢点头,这些事他相信裴致有自己的考量,便就没再多问。
--------------------
先跟大家说声对不起,因为最近很忙,导致昨天没有按时更新,今晚八点二更,都补回来~~
第79章 恩怨
=====================
这天李知竢没有多留,正月初二的傍晚,赶回了大明宫。
这会儿是李彰用暮食的时候,见着李知竢往回赶,掌事忙吩咐人加了副碗筷。
父子俩往常都是大忙人,用饭赶不到一块去,逢宴又是分案而食,一年到头能安安心心对坐着吃饭的时候实在屈指可数。看李知竢行完礼坐在自己对面,李彰先问:“阿致现下确然无事了?”
“是。”李知竢答道,“只是毒性较深,还得再养些日子。”
“救下来就好。”李彰略安心些,紧接着眉目含怒,“竟然能出这等事,派出去的人查的如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