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细心慈爱,照顾一个病人不觉得麻烦,她平时大多时间都是独处,虽然儿孙满堂,但各自都有自己的生活,她有时也觉得孤独,有事情做,反而觉得这一天过得很充实。
阿姨炖汤的时候,老太太会去尝尝咸淡。
赵南霜昏睡的时候,老太太会泡一杯金银花茶送到房间。
窗外细雨朦胧,天色越来越暗,雨水的声音让人总也睡不醒。
傍晚,eleven进了卧室,安安静静地趴在床边,赵南霜翻个身,手从被子里伸出去就能摸到它。
上一次她在周迟译身边醒来的时候,根本没有仔细看。
今天才发现他的房间还是和以前一样,柜子上整齐地放着各种飞机和舰艇模型,旁边是一箱立着收纳的黑胶唱片。
书的种类又多又杂,数量最多的是漫画,她小时候经常来他这里看漫画,尤其是灌篮高手,可以随意躺着坐着,舒服就好。
沙发后面的墙上挂着一副油画。
老太太擅长国画,油画只是偶尔画画,色彩明艳浓烈,但这一副很清淡,不像是老太太的作品。
画上的人……是她吗?
eleven伸着舌头,脑袋往她手心里拱。
赵南霜闭上眼睛,不再看那副油画。
虽然床单被罩全都是新换的,可待在这间卧室,躺在他睡过的床上,她仿佛被一张无形的大网包裹着,趁她免疫力低弱的时刻,独属于他的气息慢慢从周围收拢过来,将她困在这短暂的温情当中,连梦里都有他的影子。
最沉重的是情,最难还清的也是情。
次日,赵南霜退烧后就回了隔壁。
孙琴已经出院了,身体渐渐恢复,陆止止又继续做衣服,每天忙着和工厂负责人沟通,找布料,设计版型,生活也很忙碌。
赵南霜抽空去了趟工作室,开会的时候,意外地收到了李青的消息。
李青离婚了,并且从那套老旧潮湿的小院子里搬了出去,房子判给了她,虽然老旧,但有消息说迟早会拆迁。
助理把车开到约好的地点,赵南霜独自进去。
李青带着孩子在吃甜品,远远看着,像是脱胎换骨了,整个人都有了精气神。
赵南霜走过去,“不好意思,路上堵车,来晚了。”
“没关系,我也是刚到,”李青帮儿子擦嘴,“浩浩,叫阿姨。”
小朋友很乖,“阿姨好。”
赵南霜笑了笑,“你好呀,蛋糕好吃吗?”
小朋友点点头,腼腆地往妈妈怀里躲。
赵南霜要了杯咖啡。
李青心里对赵南霜有万分感激,如果没有赵南霜,她和儿子不会有这样的新生活,“我现在就在你帮我介绍的那家美术馆做清洁工作,上班时间能自己调节,每天都可以接送浩浩上学。”
她高中毕业,学历低,学生时代那点画技也早就荒废了,而且她结婚后一直在家里待着,能有一份相对来说环境很好又能养活自己的工作,她已经很满足了。
赵南霜关心道:“住在哪里呢?”
李青说:“租了一个单间,方便浩浩上学。”
“你前夫怎么突然就同意离婚了?”
“……他欠了赌债,对方不好惹,逼得又紧,之前他一直盼着那套旧房子拆迁,但远水救不了近火,是周先生跟他谈的条件,也是多亏了周先生,房子才能留给浩浩,那些钱……我现在还不起,等拆迁款下来了,我马上就还。”
周先生……
不是周迟译就是周时延。
就算是周时延,肯定也是受周迟译所托。
李青还保留着当年被校园暴力的照片,被扇耳光,被迫下跪,被逼着摆出各种几句羞辱性的姿势给她们拍照,旧手机里也还存着当时马倩威胁她不许说出去的短信:【你别怪我,是盛离讨厌你,她不想你好过,我能怎么办。】
“这么多年,我无数次从噩梦中惊醒,即使早就过去了,但那些不堪的记忆依然如此清晰,我甚至记得她站在对面的教学楼看向我的那个眼神,风轻云淡,好像一切都与她无关。”
李青不甘心,为什么施暴的人风光无限,被伤害的人却只能活在阴影里?
她恨!
意识到儿子还在身边,李青紧紧攥着的手有些僵硬,低着头放缓了语气,“南霜,你希望我怎么做,我都听你的。”
现在还不是最好的时机。
企图摘月的人,在她以为自己再往前走一步就要接近月亮了,心里为此窃喜狂欢,觉得月亮的光芒也不过如此,这个时候被人从万丈高楼上推下去,而且还是她曾经无限仰望的那个人,才是最痛的。
否则,她永远都不会明白,她轻而易举就毁掉别人的人生,别人有多痛。
赵南霜说:“她如今是当红大明星,粉丝数量大,我会保护好你,不会让你和浩浩暴露在大众视野里。”
“我不怕,十几岁的时候就经历过的事情,”李青眼神坚定,“我不怕。”
赵南霜不能让她们母子俩再一次被伤害,“你不关心娱乐圈,不清楚舆论那把刀有多锋利。”
闻言,李青有些担心,“那……他们会相信我说的话吗?”
赵南霜笑了笑,“这个世界永远都不会只有一种颜色,不是所有人都黑白不分,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李青点点头。
她摸摸儿子的头,“阿姨给你买过好几次玩具,出门之前,妈妈告诉你见到阿姨要说谢谢,忘记啦?”
浩浩怕生,小声地说:“谢谢阿姨。”
“不客气,”赵南霜今天来得匆忙,什么都没带,“在学校交到好朋友了吗?”
浩浩点头,眼睛亮晶晶的,“他叫元元,我们一起做游戏,我很开心。”
赵南霜笑笑,“开心就好。”
见完李青的第二天,赵南霜和南佳吃了顿饭,南佳问起她是打算在国内定居还是移民的事,她没有想好,她是不愿意移民的,但又不会在国内常住,年后也许就出国了。
临近年底,盛离将出演《乐园》的消息占据了各大媒体的头条,这种大制作且班底超强的电影,一个小配角都有无数人抢破头,女主落在盛离的头上,粉丝们都在狂欢。
但也有人不看好,毕竟珠玉在前。
老张通知赵南霜,今年最后一次出海的时间大约是半个月。
这次摄制组提前做足了准备,而且还有上一次的经验,拍摄明显顺利很多。
拍摄结束当天的收工宴,赵南霜请客,所有人都喝得很尽兴,只有赵南霜滴酒未沾,她说她戒酒了,助理其实不太相信,直到从餐厅出来的时候看到江寻,助理才明白过来,她今晚一杯酒都不喝是因为江寻。
他不经意地一瞥,看见了一辆眼熟的车,车牌号也很眼熟。
助理心里顿时觉得不妙。
那个军痞子也来了。
冷风清凉,助理好像在空气里闻到了硝烟的味道。
几个小年轻喝醉了,胆子也大了,站在一起看热闹,还悄悄八卦这两个人到底谁能接走赵南霜。
小助理这工资不是白拿的,很有眼力见,把同事们都送上出租车之后,自己也回到车里,两耳不闻窗外事,不该听不该看的,他都懂。
江寻是从机场直接过来的,西装革履,应该也等了有一会儿了。
赵南霜走向江寻的时候,身后有两道存在感极强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江寻在她走近之前就灭了手里的烟,“结束了?”
赵南霜点头,“总算忙完了,剩下的就是剪辑工作,我慢慢磨。你吃饭了吗?”
江寻感觉她瘦了,“我昨天就回国了,在临城见了一个客户,吃完晚饭才上的飞机。”
“应酬哪能吃饱,我带你去一家很有南川特色的餐厅……”
赵南霜的话没说完,手腕就被握住,她本能地低头,下一秒就被江寻拉进怀里。
他也不常抽烟,身上那点烟味已经被风吹散了,不会让她讨厌,她反而闻到了一丝温暖的柑橘气息。
这是一个很简单的拥抱。
许久不见,总会渴望拥有一点点亲密,但江寻没有越过那条线。
他落在她后背的那只手存在感不强,握在她手腕的力道也很轻。
江寻虽然不是南川人,但大学前两年是在南川读的,“我学了几道菜,味道还不错。”
“这几天飞来飞去,连觉都睡不好,你不知道累吗?”赵南霜想起自己给他出的难题,“生日礼物还是当天送比较有诚意。”
“一顿饭就是生日礼物,”江寻低声笑了笑,“大小姐,你未免也太好哄了。”
“我又没生你的气,干嘛要哄我?”
“是想哄你开心。”
赵南霜这些天忙得连饭都顾不上吃,也没睡好,刚才在餐厅洗手间里照镜子,她是觉得气色有点差,“我只是刚生了一场病,身体还没有完全恢复,没有不开心。”
“哪儿不舒服?”
江寻正要往后退,一股霸道的力道突然把赵南霜从他怀里拽了出去。
第69章
周迟译是从陆止止那里要到地址的。
他半个小时前就到了,不想打扰赵南霜和同事们聚餐,就没有进去。
等待一个人,每分每秒都是如此漫长,他无数次拿出手机,想打通电话听听她的声音,或者发条消息,但最后什么都没有做。
刚过完圣诞节,餐厅门外还放着两棵挂满小彩灯的圣诞树。
他在车里看着她们一群人有说有笑地从餐厅里出来,看着她的目光穿过人来车往的街道,落在江寻身上,看着她一步一步走向那个人。
【等我想结婚的时候,会嫁给江寻。】
耳边突然回响起这句话。
他甚至记得赵南霜说这句话时的语气以及每一个细微的情绪。
脑海里好像出现了幻觉,周围的街景变化成了华丽唯美的婚礼现场,音乐声也换成了婚礼进行曲,路人都是来恭贺他们的宾客。
等拥抱结束之后,司仪就会说:“新郎,现在你可以亲吻你的新娘了。”
身体比大脑先做出反应,周迟译下车大步走过去,抓住赵南霜的手腕,把她拉向自己。
她站稳后,抬头看向他时有些意外,挣扎了一下,周迟译意识到弄疼她了,手上稍稍松了点力道,但没有放开。
属于自己的宝物被人抢夺,都会本能地做出防卫。
江寻握在她手腕上的那只手也下意识地收拢五指,温和清隽的眼神多了几分凌厉,直直地迎上面前这个突如其来的侵略者。
挂在肩上的包从胳膊上滑了下去,赵南霜从江寻手里挣脱出来,把包提在手里。
下一秒,周迟译就很自觉地松开了,那只手自然地伸向江寻,“江总,幸会。”
“你好,”江寻也收敛起不该有的情绪,同周迟译握手。
他的注意力很快就回到赵南霜身上,又重新问了一遍:“哪里不舒服?看医生了吗?怎么不告诉我?”
赵南霜断断续续病了大半个月,今天还有一点咳嗽,“感冒发烧而已,不是什么大病。”
他们两个人联系并不频繁,自从江寻养了一条金毛之后,平时聊天内容更多的是狗的照片和视频,电话也不多,有的时候她刚睡醒,他听不出声音不对劲,“别仗着年轻,大病小病都不放在心上,女孩子的身体任何时候都很娇贵,如果留下了病根,以后再后悔就晚了。”
每次江寻以年长者的姿态叮嘱这个叮嘱那个的时候,赵南霜都觉得他像个老头,“知道啦,我又不傻,生病了肯定会吃药的。”
周迟译不甘就这样被排挤在外,“看来两位的听力都没有问题,说话应该不需要靠得那么近。”
嗯,开始阴阳怪气了。
“你怎么来了?”赵南霜皱了下眉。
周迟译说得理所当然:“来接你回家。”
“谁说我要回去?”
“不回家,你准备去哪儿?”
“我们要去吃饭。”
“你不是刚和同事们吃完吗?”
“江寻没吃啊,我陪他。”
周迟译听得心梗,他饿着肚子的时候,她不仅不陪他吃,而且连一句关心都没有,怎么到江寻这儿,待遇就不一样了。
“巧了,我也没吃晚饭,”周迟译看向江寻,“江总不介意添一副碗筷吧。”
江寻绅士地笑了笑,“只要南霜不介意,我没有意见。”
赵南霜想都不想就说:“我介意。”
周迟译就知道她不会轻易松口,他也不生气,不紧不慢地道:“你拍摄的这段时间,我也没少帮忙,让你请我吃顿饭,很过分?”
这幽怨的眼神,让赵南霜以为自己是个薄情寡义的负心女。
“改天吧,今天不方便,”她可不想江寻吃顿饭还要受气。
“怎么不方便?今天是什么特别的日子?还是你们饭后有别的安排?你还在咳嗽,江总这么体贴,应该知道你需要多休息,”周迟译的目光紧紧黏在她脸上,“这顿饭我不白吃,我可以给你当司机。”
赵南霜对他的三连问置若罔闻,“不好意思,我带了助理。”
“他哪有我好使唤。”
“这顿饭你非吃不可?”
周迟译还就是非吃不可,江寻在街上就能抱她,独处时会做什么,他只要稍微想一想就如鲠在喉,如芒在背,如坐针毡,有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今天都被他撞上了,如果他还能故作大度地把时间和空间让出来,那他可以去死了。
赵南霜算是看出来,周迟译是铁了心要去。
去就去吧,反正就只是吃顿饭,把他当空气就好。
江寻没有开车,要么坐赵南霜的车,要么坐周迟译的车,周迟译不坐副驾,既然他愿意当司机,那就让他当,于是赵南霜让助理先回去了。
周迟译这辆车,在南川有很多人都认识。
赵南霜刚走到车旁,周迟译就打开了副驾的车门,“坐前面。”
“我坐后面。”
“堵车,坐前面舒服点。”
她不想,站着不动。
江寻开口打破僵局:“南霜,你容易晕车,坐副驾吧。”
赵南霜这才上了车。
车里寂静,周迟译也没有打开音乐,为了阻止赵南霜像刚才那样旁若无人般和江寻叙旧,把他隔离在她们的世界之外,他先跟江寻聊上,“江总有什么想吃的吗?”
江寻倒也随性,“我不挑食,也不忌口。”
“你不常回国,在国外的时候应该很想念家乡味道,我和南霜带你去一家开了二十多年的老店,尝尝南川菜。”
“谢谢。”
周迟译侧首看了赵南霜一眼,她在打哈欠,有点犯困,聚餐的时候应该也没吃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