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翎心中的警惕达到极点,恰在此时,风动了。
那是一缕丝线般的微风,自左侧方倏然出现,姜翎迅速转身,一枚石子从手中抛出,精准击中了突然跳出的灵兽。
这是一只长臂猿,长着两个脑袋,凶悍暴躁,品级大概在九阶左右。身上的疼痛令它愤怒异常,其中一个脑袋猛然爆发出响亮的吼声,穿透力之强直接震碎了一旁的山石!
姜翎立刻做出反应,两指并拢自面前横扫,喷涌的灵力抵消了声波攻击。莫齐轩则趁此机会踏前一步,仙剑在空中划出十字,强大的剑气镇压了两头猿的持续进攻,仿佛泰山压顶。
看着重伤坠地的猿猴,姜翎松了口气,拿出复灵丹喂自己吃下。
而这,还仅仅是个开始。
在接下来的两个时辰里,他们相继解决了不下十只九阶以上的灵兽,其中最强的随风豹足足达到了七阶中品。
在九州,灵兽的等级共分十阶,而七阶上品,就是金丹期修士所能应对的极限。
两人边打边走,带伤闯过小半段山谷,终于决定要在日落之前打道回府。
此行的收获不多不少,勉强还能算满意,唯一可惜的是没能找到更多丹霞果。
这种果子长在悬崖峭壁之上,周围还有金丝鸟盘旋,稍有不慎便会落得个粉身碎骨的下场。
莫齐轩艺高胆大,每每徒手攀上去斩杀金丝鸟,姜翎在底下替他护法,看得那叫一个心惊胆战。
最要命的是,这丹霞果一株只结两枚,可药方上光是一瓶丹药就至少得用五枚,他们花了一下午时间,也只摘了寥寥十颗而已。
天色昏暗,姜翎一路沉默无言,快至出口时便打算回到仙剑里。恰在此时,有数道黑影在前方闪现,还未来得及细看,就听见男人嚣张的声音:
“喂,你们两个,要想活命的话就乖乖把东西留下!”
面前是一伙修真者,两男两女,为首的男人眼里流露出贪婪的光,大笑着说:“妙极,妙极,美人和宝物都我给留下!”
姜翎冷笑不语,手中仙剑嗡鸣欲出。
早就听闻修真界内常有匪盗出没,专以打劫为生,没想到这么快就能遇见。
莫齐轩上前一步,提着手里的袋子晃了晃:“想要这个?”
男人毫不犹豫地点头,即便只露出一个口,他也能看出那里面有不少好东西――尤其是丹霞果,在市上绝对能卖到五枚灵石一颗。
莫齐轩的声音轻柔且淡:“那就来拿吧。”
说刚说完,手里泰阿便似流星陨落,在风声呼啸中直奔向前!
男人抬手挡下,灵力交错迸发,瞬间后撤数步,原本不羁的神色也凝重起来。
姜翎则手握长剑,转而去对付剩下几名修真者。
刀光剑影搅乱了寂静的山谷,各色灵力在空中翻转如浪,震荡四散,将周围石壁劈出裂痕。
远处传来灵兽的吼叫声,眼见日落西山,姜翎越发着急,手里招式更加狠厉,也顾不得伪装修为,金丹中品的法力倾涌而出,不到一盏茶时间便将其余三名修真者尽数打倒在地。
莫齐轩也在此时完成最后一击,他虽受了伤,动作却丝毫不受影响,持剑的手轻轻一转,锋利的剑气瞬间捣毁男人的整个丹田。
姜翎给那三个人留了活口,但莫齐轩显然不会如此,泰阿剑挨个捅穿地上之人的胸膛,淋漓的鲜血滴落一路。
姜翎的剑还抵在一名女子的脖颈处,她看着对方惊恐的眼神,没有回头理会莫齐轩。然而少年森冷的声音还是在背后幽幽响起:“杀了她。”
“……”
姜翎照做了。
出剑如风,一剑封喉。
鲜血喷溅而出,温热的液体沾染到脸颊。
有那么一刻,姜翎的表情出现了短暂的空白。
这好像还是她来到这个世界后,第一次杀人。
而她前世,也是这么……
莫齐轩在一旁伸出手,似乎想替她擦拭脸上的血迹。
姜翎猛然扭头,啪一下打掉他的手掌:“别碰我!”
莫齐轩张了张口,她却已消失在原地,手中的泰阿剑也归于沉寂。
良久,少年擦干剑上血渍,沉默地踏上归路。
……
回到莫府时,天色已经很晚。
莫齐轩推门点灯,将泰阿放于桌上,然后轻轻敲了敲桌面,嗓音低沉:“彦竹,可以出来谈谈吗?”
房间里安静到连呼吸声都清晰可闻,他没有等到回答,但也不着急,维持姿势继续盯着泰阿。
果然,不消片刻,一道红色的身影就出现在眼前,传来姜翎不情不愿的声音:“你要说什么?”
莫齐轩沉声问:“姜翎,你到底想怎样?”
“不准对我凶!”姜翎立刻回瞪他一眼。
“……”莫齐轩静了一瞬,说:“好。”
他缓和了语气,问道:“你究竟想要什么?”
姜翎冷冷道:“我现在只想恢复肉身,然后远走高飞。”
她本以为这样的话会激怒这个唯我独尊的男主角,但莫齐轩好像早有预料,平淡地说:“我会帮你。”
她怔了一下,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什么?”
莫齐轩缓缓走近,朝着她的头伸出手去。姜翎被笼罩在他的阴影里,下意识后退两步,顿时抵在柜子上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对方修长的手指抚上自己鬓间的银钗,柔声低语:
“你看,只要你听话,我什么都愿意给你。无论是珠宝首饰,还是灵力肉身,只要我能做到,你都可以尽管提要求。”
姜翎静静注视他的双眸,在那里面看见了一方足以湮没一切的深海。
多可笑啊,这些话。
简直就和她从前听到的,一模一样。
半晌,她轻声开口,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什么才叫听话?”
莫齐轩说:“不必担心,彦竹,我不会为难你。”
姜翎慢慢伸出手,取下发间的钗子,有几缕青丝随之散乱,垂在脸侧。
她还记得,这是那天他们第一次挣到钱时,一起去买的钗子。
她木然道:“你叫我杀人我干了,你想让我做别的,难道我会拒绝你么?你明明知道,有契约在,我甚至连拒绝你的机会都没有。”
莫齐轩说:“我……”
但姜翎打断了他的话。她不偏不倚直视面前的少年,笑容极具嘲讽:“你还想要我怎样?难道我必须摇尾乞怜,像条狗一样讨好你吗?”
“我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啊。”她的头渐渐垂下,表情隐藏在阴影里,却遮不住唇角的苦涩,语气似迷茫又似怨愤。
她饱含着委屈质问:“为什么你们总是忘了这一点?”
“咔嚓”一声,手中钗子随着她的话语被用力折断,掉落在地,少女纤细的身影在摇晃的灯光中消散不见。
莫齐轩僵在原地,许久没有动作。
就在方才,他分明见到了姜翎的泪水。
顺着脸颊缓缓滑落,在白皙的肌肤上宛如花瓣凝结的露珠,美丽却冰冷。
作者有话说:
直男追妻,最为致命。(指指点点)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灵娴 2瓶;58668892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5章 半两温柔
◎桂花糕,很好吃。◎
莫齐轩缓缓收回手掌,垂在身侧握紧。
生平头一次,他在心底生出了不知从何而来的迷惘与躁动,任他调转丹田灵气也无法抑制。
内心潜藏已久的暴戾正啃咬着束缚的牢笼,好像随时都要破笼而出,驱使他疯狂地摧毁一切。
他深吸一口气,将视线从泰阿上收回,随手拔出腰间佩戴的另一口剑便大步走出门去。
他在外面练了一夜的剑。
月辉与汗水包围住他,但他就像不知疲惫一样,一直到初日破晓才逐渐停下。
隐约的鸡鸣传入耳畔,莫齐轩闭目伫立,不受控制地回想起多年前的一幕。
那时母亲刚去世不久,莫青松把他叫面前,逼他跪下,要他发誓会听话。
而当时呢,当时他说了什么来着?
他说:“母亲尸骨未寒,请恕孩儿难以从命。”
莫青松脸色阴沉到极点,冷漠的话语几乎凝成冰:“你身上流着我的血,就算到死,也是我莫家的鬼。”
“那就祝父亲福泽深厚,万事胜意,而孩儿……永不成为像您一样的人。”
那一次,父亲盛怒,将他吊起来鞭打,他被打得昏过去,也没有松口说一句话。后来,他就被赶到了最偏僻的院落里,过着孑然一身的生活。
记忆远去,莫齐轩长叹一声,缓缓睁开双眼,转头看向依旧宁静的房间,双眸幽寂不见光亮。
**
此后几天,两人一直处在极僵的氛围中。
但莫齐轩越是沉默,姜翎就越是怀疑。
他为什么迟迟没有抹杀她的神智?难道是觉得,有神智的剑灵更好用么?
总不可能是他心软了吧。
……那种家伙,绝对不可能的。
她想不通,也懒得去想,每日不是在附近闲逛,就是坐在院子里发呆,总是精准地躲过莫齐轩。在这时她忽然感谢起在皇宫和古剑中生活的那些年,正因此她才能淡然应对现在的寂寞。
但即便如此,这种日子依旧难熬,不知何时才能到头。
这一天,她正从外面回来,朝着院子走去,忽然瞥见莫齐轩匆忙踏出院门。
他少见地换了身白衣,头戴斗笠,看上去十分低调,手里似乎还拿着钱袋子。
不对劲。
姜翎下意识地跟了上去。
对于剑灵而言,仙剑和剑主都是载体,只要跟在莫齐轩身边,就算泰阿不在也没关系。
只见他孤身走入东城区的一条街上,混在人群里快速前行,最后拐进一家铺子。
姜翎抬头一看,发现是回春堂。
奇怪,他来这干嘛?是受伤了吗?
她站在街角等了会,看到莫齐轩提着一袋药出来,轻车熟路地顺着街道走去,最后穿进一条小巷。
她不远不近地跟在后面,人多的地方就飞上屋檐,不久莫齐轩就消失在一户人家门前。她悄无声息地停在对侧的屋顶上,修真之人良好的耳目,让她能清晰地看见和听见宅内发生的一切。
这宅子不大,只有三间小屋,主人是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妇,拄着拐杖给莫齐轩开的门。
她脸上泛着和蔼的笑,说话却带着咳嗽:“小轩,又来了啊。”
“是,给您带了药。”莫齐轩提着药扶她进屋,脸上没有过多的表情,但态度无疑是温和的。
这是什么人?姜翎恍惚间想起了什么,无奈对那本书的记忆已经消退些许,实在记不清对应的情节。
正绞尽脑汁思索着,就听莫齐轩说:“方婆婆,我帮您收拾下屋子,您先去休息吧。”
方婆婆、方婆婆……是谁来着?
姜翎一边看着莫齐轩打扫屋子,一边神游般思索着。
这家伙做起事情还挺像样,不到两个时辰,就帮方婆婆干完了活,包括除尘、打水、做饭,甚至是缝补衣物等。
姜翎看得入神,也不觉无聊,暗自赞叹他所会技能之多。
“好孩子,累着了吧。”方婆婆颤巍巍地从盒子里拿出一块糖给他,“这家里太穷了,连点能招待你的东西都没有。”
莫齐轩伸手接下,说:“没什么,都是我该做的。”
方婆婆长叹一声,神色哀伤:“是我这个老太婆拖累了你啊。你每个月都来,又是送药又是干活,费力不说还花了不少钱,可我一把老骨头,就等着入土,哪里值得你这么费心呢!”
这种话莫齐轩听过很多次,他的回答也和以前一样:“在我走投无路的时候是您帮了我,能够报答您就是我最大的愿望。”
姜翎一怔,电光石火之间,猛然记起这老妇人的身份。
按书中描述,莫齐轩的母亲李新柔本是府内侍女,自幼便定了娃娃亲,却在十八岁那年因姣好的容貌被莫青松相中,对方仗势欺人,硬要纳她为妾。
李新柔不甘于此,传信给青梅竹马的未婚夫,希望能与之私奔。到了约定那天,她偷溜出门前往桂花树下赴约,却只等来莫府捉拿她的下人。
一直到出嫁当日,那位竹马都不曾出现。她心灰意冷,就这样成为了莫青松的小妾。
起初她很受宠,但也因此招致嫉妒,在生下早产儿后被下药坏了身子,无法行夫妻之事。加之她性情冷淡,不事谄媚,不久便被遗忘在莫宅一角,过着孤苦伶仃的生活。
下人们得了大夫人授意,处处刁难她,不仅克扣月银,还时不时给她送放馊了的饭菜。
有一年隆冬,大雪纷飞,她屋里没了煤炭,而莫齐轩又是那样小,冻得满脸通红。她跪在大夫人门前苦苦乞求,才好不容易哭得对方赶在莫青松回来之前,准许管家为她添补炭火。
莫齐轩没有染上风寒,她却大病一场,名为仇恨的种子在心底进一步生根发芽。
而最令她厌恶的无疑是,唯一的儿子有一张肖似莫青松的面孔,每当面对他时,就能回想起当初那家伙是如何强占和磋磨自己。久而久之,心情越加郁结,终于在莫齐轩十岁那年,没熬得住一命呜呼。
她死前发着高烧,神志不清,莫齐轩没钱看病,一个人跑去跪求莫青松。而他的亲生父亲却始终在书房内会客,小厮将他拦在院外,任凭他跪得浑身僵冷,也无一人愿意通报。
他扯着嗓子高喊:“父亲,母亲病重,求您看在夫妻一场的份上,救救她吧!父亲――”
他没能等到父亲,侍卫一脚将他踹翻在地,他捂着肋骨流下冷汗,再也说不出话。
他不记得自己是怎样回到的房间里,他只知道当自己浑浑噩噩地攥住母亲的手掌,抵到额头上时,有滚烫的泪珠砸落到被褥之上。
正当他下定决心,哪怕挨个人求过去也要讨到钱为母亲治病时,原本迷迷瞪瞪说着胡话的李新柔却忽然张大眼睛,咬着牙嘶声说:“桂花糕!”
“什么?”莫齐轩愣住,倾身过去侧耳细听。
李新柔死死瞪着头顶的房梁,大口喘息着呢喃出声:“桂花糕,桂花糕……”
“娘,您先喝点水吧。”莫齐轩无措地端来一碗水,想要让她恢复神智。
然而李新柔怎么都喝不进去,哪怕莫齐轩喂到她嘴边,也只是挣扎让水顺着唇角流下,泅湿身上的被子。
莫齐轩慌忙拿布把水擦干,依旧听到她扯着嗓子说:“桂花糕……”
她越说越疯狂,整个人都拼命挣动起来,着魔似地念叨:“你放开我,放开我……我要去厨房,我要给三哥哥做桂花糕……我的桂花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