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莫齐轩……无论他将来会成为怎样的人,都不妨碍姜翎看着那几个败类碍眼。
思绪游移间,只听对面又问:“不过,你这个能力虽然好用,但是否会有危险?”
“放心吧,不会暴露的。”姜翎说,“除了你以外,只有比我高一个大境界的人才能看透我的存在。据我所知,你们莫府修为最高的,也只有家主莫青松那个金丹巅峰吧?”
莫齐轩笑了笑:“彦竹似乎对莫府的情况,很是了解啊。”
姜翎一顿,若无其事道:“有一次他们路过聊天,我不小心听到的。”
莫齐轩没再提出疑问,似乎认可了这个说法。
“对了。”姜翎忽然问,“他们……一直这么对你吗?”
莫齐轩缓缓说:“这几年来,的确如此。”
姜翎说:“你这么招人讨厌吗?”
“或许吧。”莫齐轩仍旧带笑,“彦竹在担心我吗?”
“有什么可担心的。”姜翎嘟哝道,“反正也死不了。”
不仅死不了,还能把他们全都杀光。
“……”莫齐轩望她良久,突然叹息着问:“彦竹为什么不喜欢我?”
姜翎轻轻挑眉:“有吗?”
莫齐轩低声说:“难道没有吗?”
姜翎略抬下颌,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要是你觉得我不喜欢你,当然是你有做得不好的地方,你自己想明白改正不就得了?来问我干嘛。”
莫齐轩静默一瞬,说:“……好。”
**
打发了莫与善他们后,姜翎也只得一日清净。
这些人的到来显然并非终结,而是风雨欲来的信号和预警。
次日下午,有一名中年男人来到院内,她躲在屋里,听见他说什么“家主有要事请五少爷前去商谈”。
莫齐轩显得毫不意外,只说:“是,有劳孙伯,我这就更衣去见家主。”
然后快速换好衣服,带上泰阿随孙诚一同离去。
姜翎在剑内竭力隐藏气息,多少有点紧张。虽说她清楚莫青松不过金丹巅峰,但保不准身边突然冒出个高人。
不过莫齐轩本来可以选择不带自己,既然带上,就说明一则有用得上泰阿剑的地方,二则莫青松身边也并不存在什么危险因素。
这样想着,她也安心了许多。
很快,他们就来到大堂之内,两侧已站了不少人,莫齐轩目不斜视,在孙诚的带领下走至前方。
一个看起来三十多岁的中年人正坐在堂上,面容硬挺,神情严肃,眉间一道深痕,不怒自威。
姜翎想,这大概就是莫齐轩的生父,莫氏家主莫青松吧。
果然,下一秒就见莫齐轩端正行礼,淡声道:“参见家主。”
周围人投来各异的目光,他完全无视,漆黑的眼眸不见波澜。
莫青松不说话,他就始终维持行礼的姿势,脊背笔挺,头微垂,像一株迎风而立的雪松。
也直到这时,姜翎才发现他实在很适合蓝色。同样的弟子服,同样的湖蓝色,配在他身上,便是如此妥帖得当,衬得少年俊俏的容颜格外飞扬夺目,明亮如星。
许久,莫青松才挥手示意他不必多礼,将少年从头到脚打量一遍,问道:“你上次拿到的剑呢?”
莫齐轩解下泰阿,递到一旁的小厮手中,由他转交过去。
这剑平平无奇,充其量就是个中品法器,莫青松拔剑出鞘,在看到断痕的一刹那,眉头微微一动。
他说:“为什么选这把剑?”
莫齐轩平静回答:“我自知修为低下,不过堪堪能驭此剑而已,岂敢有所奢望?”
古剑入鞘,发出一声闷响。莫青松犀利的目光直勾勾盯着眼前的少年:“你知道上一次去的,是什么地方吗?”
“不是您说的吗?只要在比试中取得前三名,就可以进入武器库随意挑选。”莫齐轩依旧不卑不亢,“我恰好是第三名,所以就跟着二公子一同进了武器库,只不过资质愚钝,修为浅薄,只能拿得起这一柄断剑,辜负了大好机会。”
莫青松发出一声冷笑。
那根本不是什么武器库,根据北川的描述,他们去的极有可能是老祖生前留下的秘密剑冢。
没人知道他们为什么会进到那种地方,唯一能确定的是,无论他后来如何尝试,都没能找到剑冢的入口。
传闻,剑冢内有良剑无数,为的就是保证泰阿不被人盗取。
千百年来,不知有多少人想要打探泰阿的下落,却全都无疾而终,徒留一场场昔日的传说。
难道到他们这一代,还是无法成功接泰阿回家吗?
莫青松暗自叹息,随手将剑交还莫齐轩。
他当然不认为自己这个儿子有篡改阵法的能力,哪怕是他亲自上手,也不能做到改动如此复杂的阵法后还将其恢复原状。而且如果他真的知道那是剑冢,怎么可能只拿走这么一把破剑?
心里这么想着,他仍是沉着脸,又确认了一遍:“北川的事,真的与你无关?”
“我与二公子并无往来,何故加害其身?”莫齐轩说。
莫青松淡淡道:“可我怎么听说,他曾在一个寒冬腊月,派人打断过你的腿。”
一边说着,一边有意无意地瞥向莫与善,后者大惊失色,差点就要扑通跪地,抖出那年亲自拿棍子打断莫齐轩右腿的往事。
不不……他克制住身上的颤抖,低着头不敢言语。
那不过是二公子的命令,现在莫北川都死了,老爷不会突然对他发难的,顶住,顶住……
“是啊。”莫齐轩承认得轻描淡写,仿佛伤痛完全与他无关,“可如果我要杀人,一定不会从二公子下手――这屋子里到处都是我的仇人,我为什么偏偏要挑最难对付的那个?”
其余人等皆是神色古怪,莫青松沉吟不语,缓缓道:“你敢保证,绝不曾参与此事吗?”
莫齐轩说:“我愿对天发誓,胆敢谋害二公子,必教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莫青松冰凉的目光审视着他,又一连问了几句,仍然没能发现破绽,这才放他回去。
莫誉自始至终站在角落里,低眉顺目,时不时悄悄抬首瞟向莫齐轩。他看上去不过十八九岁的样子,只是脸侧一道长疤,显得过于狰狞。
这次果然也让他全身而退,莫誉想。
然而,就在莫齐轩路过他身旁的一刹那,那家伙在只有他们两个人看得见的角度,忽然地,露出了一个轻微的哂笑。
像一条毒蛇,恶劣地冲他吐了吐蛇信,冰冷而致命。
他顿时毛骨悚然,瞳孔骤缩,再度定睛去看时,莫齐轩却已面色如常朝着门外走去,仿佛刚刚不过是他的一场错觉。
作者有话说:
假设修真界有论坛。
当晚。
【卷死修真界】:被剑灵讨厌了怎么办?在线等,挺急的。
【我与龙傲天势不两立】:无风不起浪,一个巴掌拍不响,肯定是你做错了什么,要不然剑灵这么善解人意的存在怎么可能随便生气?与其质问别人,不如反省自我。
【卷死修真界】:……多谢指导,受教了。
明天更新在晚上九点呀~
第7章 真真假假
◎“吃颗糖吧。”◎
两人回到房间时天色已黑,莫齐轩点燃灯火,姜翎立刻变了出来,暗自松一口气。
方才她一直紧张地收敛气息,还好那群人的修为都不高,没能发现她的存在。
想到这,她忽然看向莫齐轩:“他们真的打断过你的腿吗?”
莫齐轩垂着眼睫,说:“是。”
“真是太坏了!”姜翎愤愤不平。
骂完犹觉不解恨,补充一句:“死有余辜!”
这四个字说得一板一眼,仿佛是她能想出来的最恶毒的骂人之辞。
莫齐轩忍俊不禁:“多谢彦竹关心,不过那都是以前的事了。”
“谁关心你了,我只是看不惯他们仗势欺人!”姜翎哼了一声。
莫齐轩温声道:“好,那也谢谢你。”
姜翎看看他,又问:“对了,那个脸上带疤的,是什么人?”
莫齐轩一愣,听到她解释说:“他一直在偷偷看你,感觉不像什么好人,你要小心。”
沉默少顷,他答道:“他叫莫誉,以前是我的朋友。”
“那后来呢?”
“后来,他背叛了我,我现在落得这种下场,很大程度上都是拜他所赐。”
“……然后呢,然后你就这么放过他们,一直到了今天?”姜翎长眉蹙起,审视着面前的少年。
他温和俊秀,眉目低垂,丝毫不见锋芒,全然看不出书中描写的影子。
她情不自禁加重语气:“他们如此欺辱你,难道你就只会忍耐吗?你有筑基中品的修为,并不比他们差。”
莫齐轩漆黑的眸子如同死水,平淡开口:“如果这个府里,处处都是你的敌人呢?”
姜翎怔住,没有再说话。
她当然能够理解。
从一开始莫与善出现的时候,从她想起自己在宫里的日子之时,就再也无法对莫齐轩说出任何责怪的话。
因为纵使回到从前,再度面对那些曾落井下石欺负她们的人,她也未必能够应对。
或许她只是无法面对这样的莫齐轩,面对这个在本该意气风发的年纪,被硬生生磨平了棱角的少年。
也直到此刻她才真正意识到,现在的莫齐轩还仅仅只是莫齐轩,毁灭九州、成为最强,那都是太遥远的事。
莫齐轩见她不语,露出一个极轻极淡的笑容,神色忽而变得落寞:“不过,如果我再强一点,或许就不会像现在一样了吧。”
“你……”姜翎张了张嘴,想要安慰他,却半天说不出话,最后只道:“别担心,你一定会变强的。”
莫齐轩的目光直直落在她脸上,带着不同以往的迷茫和怅然,将双眸锐利的弧度都衬得柔软可怜起来。
“真的吗?”他轻声问。
姜翎说:“当然,你要相信自己。”
“好。”莫齐轩的声音低柔平缓,“我相信你,彦竹。”
“……嗯。”姜翎转头不看他,说,“那我就先回去休息了。”
说完不待对方反应,就消失在原地。
可哪怕是呆在泰阿里,她还是无法入眠,脑子里一直回放这几日发生的事。
她真的能相信莫齐轩吗?
哪怕明知他会变成一个残忍的刽子手,一个为了权力献祭一切的疯子,她也可以相信他吗?
一直过了很久,姜翎才在困惑中渐渐睡去。
此时的房间内,莫齐轩迅速洗漱之后,却并未如往常一般立刻入睡,而是坐在床上安静地调息体内灵气。
过了很久,他才睁开双眸,从床头的盒子里取出一本名为《九州剑灵志》的书,轻巧翻至其中一页。
上面写着:
泰阿剑灵,修为可至化神,不通人智,冷厉阴毒,好杀戮,唯遵剑主莫慎之令。通晓剑法,阅遍仙书,有过目不忘之能。盖因莫慎游历四方,所得剑谱多遗散,遂以剑灵为器,刻录经书,以备所需。
指尖抚过磨损的字迹,他发出几不可闻的叹息,脸色在灯光下晦暗不明。
还差一点。
**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进室内,细小的尘埃在窗前清晰可见。
姜翎头疼地变出仙剑,拿眼一扫,没看到莫齐轩。
昨晚又做噩梦了。
她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在莫齐轩没找到她之前,那些日复一日的噩梦就曾屡次令她惊醒。
她轻叹口气,坐到桌前将铜镜摆正,磨损严重的镜面映出一张雪白的脸。
还是她前世的样子,黑发碧眸,左眼尾一粒小小的泪痣――在曾经,这被认为是不详的象征。
那一年,她的美名传满天下,后来匈奴单于入朝觐见,更是点名要让她和亲。
她的皇弟,才即位不到一年的新皇,在大臣的胁迫下嗫嚅着对她说:“阿姊,请成全我这万里江山吧。”
“能为陛下分忧,乃姜翎之幸。”她回答完毕,平静地转身离开。
这是公主的职责,她从来就不打算逃避。
于是她安然等候着一切,看着宫人为她准备嫁妆,看着侍女为她缝制嫁衣。
可惜她还没来得及披上盖头,江南的叛军就打进了皇城。乱臣贼子无不将她视为囊中物,关于她的传闻换了一拨又一拨。
而年仅十三岁的新帝,死到临头也不忘对她说:“阿姊,为免辱没皇室名声,这两件东西,请你选一样吧。”
那是一杯鸩酒,和一条三尺白绫。
姜翎选择了后者。
……
“吱呀”一声,木门被人推开,脚步声在身后响起。
姜翎睁开双眸,没有回头,在镜子里看到了莫齐轩的脸。
少年略微俯身,低声问:“彦竹,你不高兴吗?”
姜翎心想,要是你上辈子死得那么惨,你也不会高兴。
张口时却只淡淡解释说:“没什么,灵力不足,有些乏力罢了。”
莫齐轩点点头,没有继续追问,转身朝门外走去。
姜翎继续坐在那里发呆。
过了会,少年不知为何又走回来,这一次他没有说任何话,只是伸出右手摊开掌心。
在那里躺着一颗包装完整的糖果,是姜翎从没见过的样式。
他说:“吃颗糖吧。”
“你……”姜翎心绪转动,却最终什么也没能问出口。
她的目光落在这颗糖上,任由他维持这个姿势,久久未曾言语。
他好像不太会哄人,姜翎想。
但是……
她伸手把糖拿走,指尖触及少年温凉的手掌,像一片羽毛在心口掠过。
――但是啊,这家伙也还不算太坏。
在短暂的静默中,她想起了一些往事。
幼年时她与母妃住在偏僻的宫殿里,那时候她们身份低微,吃不到什么好东西。可是母妃总能变戏法一般在她哭泣时拿出糖果喂她,哄她开心。
后来母妃一门心思扑在皇弟身上,糖果的味道,渐渐被抛之脑后。再后来她遇见太多的人,那些人舌灿莲花,献殷勤能献出百般花样,可她只觉得身上的枷锁越来越重,再没有吃颗糖就能破涕为笑的时光。
想着想着,姜翎微微一笑。她抬头看着少年沉静的容颜,并没有把糖吃下。
她说:“我是剑灵,没有味觉也没有痛觉,一切都只为了战斗而生,更没有进食的必要。”
莫齐轩的表情有点惊讶,但他说:“抱歉,是我考虑不周,那你有什么想要的吗?可以随时跟我说。”
姜翎说:“暂时没有,别管我了,你去练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