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板着脸甩开他的手,对四周看过来的人露出僵硬的微笑:“我们不认识。”
她还在思考怎么坐得远一点,身后忽地传来一句大吼:“单师姐赢啦!”
这一下可没人再注意这边的动静,姜翎连忙回神,一眨不眨地盯着比武台,生恐错过任何场面。
只见单百潼长剑游走,剑气喷薄如繁花盛放,势不可挡逼向莫齐轩身前。
“这位单大小姐还真厉害啊。”谢温韦讷讷地说。
“不是她。”姜翎紧盯台上,蓦地挑起唇角,“是莫齐轩,他赢了!”
话音未落,场上已风云突变,千百道剑气拔地而起,合成莲花般的形状,将飞鸾剑缠绕围剿。
下一刻,莫齐轩长剑刺出,击落飞鸾,剑尖直指对方的人头!
单百潼足尖一点,急速后撤,可莫齐轩早有预料,之前埋伏的剑气阻挡了她的退路,速度迟缓之际,剑锋已至眉心!
他赢了。
原本吵嚷的人群一下子鸦雀无声,目瞪口呆注视这一幕。莫齐轩收剑入鞘,淡声说:“承让,师姐。”
单百潼脸色铁青,声音从牙缝里挤出:“不愧是六长老的弟子,果然出手不凡。”
她心里憋着火气,抬手招来飞鸾,便冷哼一声拂袖而去。围观之人纷纷侧身让路,唯恐触她霉头。
单百潼一边走,一边在心里痛骂自己不争气,可除了恼怒,更多的还是心酸。
除了乐玉珂,她一向不服气任何人,没想到今日,居然在一个新入门的弟子手里吃了败仗……真是奇耻大辱!
原来她没能被孟长老收为弟子,真的是因为她不够好么?
她越走越快,路过谢温韦身旁时,还不忘瞪他一眼:“看什么看!”
谢温韦:“……”
他嘀咕道:“算了,你一个输家,我不跟你计较。”
单百潼气结,狠狠剜了他一眼,又碍于形势不能多说,只好气鼓鼓地独自离去。
谢温韦才没有放在心上,笑嘻嘻地转朝比武台,欢呼着挥了挥手。
这时人群也反应过来,一齐高喊莫齐轩的名字为他庆祝,姜翎望着石台中央身姿挺拔的少年,弯起的眼眸落满星辰。
忽然地,似乎在寻找什么的少年停住动作,目光笔直地落到一个方向。
他勾起唇角,狭长的眼尾溢出温柔的笑意,那眼神太有穿透力,姜翎的心跳瞬间空了几拍。
他在看她。
这个想法冒出的一刹那,她就好像置身世外,那些鼎沸的人潮,翻滚的热浪,统统都从她的身边远去。
她的眼前只剩一个人的身影,耳畔只有自己的心跳。
怦怦、怦怦……
她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她只知道当自己眼睁睁看着莫齐轩穿越人群来到她身边时,心脏几乎要冲出胸腔。
少年丝毫没有被兴奋的人群干扰,他的眼睛始终盯着她一人,他跳下石台冲出人群,然后一把攥住她的手腕:“走!”
他们将所有人都抛在脑后,笑着逃离了喧杂的场地。
攒动的人头后,谢温韦还在摇着扇子喊:“哎呀等等我!你们两个,又这样!”
……
但无人知晓的是,在看台后方的角落里,有两个人正被阴影覆盖,沉默地看着这一切。
等观众都走了大半,其中一人忽然开口:“说起来,师姐,我真的很好奇,你为什么那么轻易就答应了收他为徒?”
说话的正是谈子真,而在他对面,无疑就是孟蕉。
“高澹说,要我帮忙,我既然把信烧了,就等同于没有拒绝他。”孟蕉应道。
“还有呢?就因为这个?”
“还有……”孟蕉看向远方,终年被寒霜覆盖的眼眸泛起轻微的涟漪,“在那孩子的心里,有和我们一样的东西。”
谈子真说:“什么?”
孟蕉说:“仇恨。”
她淡淡道:“你知道的,我的功法根本不能传人,所以我从来也没有收徒的打算。但莫齐轩不一样,他愿意披荆斩棘开出一条自己的路,在那条路上没人能够帮他,他只能凭借直觉和意志不断前行。”
“所以除了他,没人能当我的弟子;而除了我,也没人能当他的师父。”
良久,谈子真叹了口气:“师姐,你到底修的什么道?”
“道?”孟蕉无所谓地笑了下,“大道三千,俗世渺茫,何谓道,何谓修真?有人求长生,有人为成仙,但这世上真的有长生,真的有仙人吗?”
她垂下眼眸,语气说不清是感叹还是自嘲:“我所修者,恐怕已经不能称之为道了。”
“是啊。”谈子真的笑容意味不明,“我们都已经,踏上了一条不归路。”
**
莫齐轩和姜翎一直跑到了麒麟峰的茶室里,才最终停了下来。
姜翎捧着茶杯,兴奋和他聊起刚刚的比试,言语之间多是夸赞之意。
莫齐轩在演武场上不显波澜,此刻却看起来心情不错,不仅认真听她描述,还时不时应和两声。
姜翎说得累了,就停下来慢慢喝茶,莫齐轩看她一会,忽然状似不经意地开口:“对了,龙傲天是什么人?”
姜翎如遭当头一棒,舌头都开始打结:“谁?什么龙、龙傲天?”
莫齐轩微笑道:“昨晚你喝醉了,在叫这个人的名字。”
姜翎拿茶杯遮住脸,却挡不住心虚:“有吗?可能是在话本里看过吧,我不记得了。”
“是吗?”莫齐轩依旧云淡风轻,似笑非笑地说,“不记得,那就算了。”
姜翎咽了咽口水,小心翼翼地问:“我还说了什么别的吗?”
“没有。”莫齐轩淡淡地说,“你醉得很深,所以睡得也快。”
姜翎总算松了口气:“那就好。”
莫齐轩笑而不语,捏着杯子的手指不自觉用力。
到底有什么,这么怕他知道?
他垂下眼帘,盯着水面浮动的茶叶,漆黑的眸子晦暗不明。
实际上,姜翎昨晚说的不止那些。
当时她醉得神志不清,搂着他的脖子,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你是哪来的,本宫怎么没见过你?”
他没放在心上,笑着反问:“我也没见过你,你是哪来的公主?”
“天圣!”姜翎骄傲地说,“本宫是天圣朝的九公主,怎么样,怕了吗?”
在那一瞬间,他忽然意识到什么,不动声色地继续问:“那你怎么到这来了?”
“不知道啊。”姜翎把头埋在他背上,声音闷闷的,“一睁开眼,就来到这里了。”
“你……”他还要再问,可姜翎已经呢喃着睡去,只剩下细微而均匀的呼吸声。
他沉默着走完余下的路,只觉得步伐无比沉重。
因为他清楚地知道,有什么东西,早已在暗中脱离了掌控。
……
时间回到眼前,他看着姜翎,粗暴地按下那些狰狞阴暗的心思,笑着说:“我之后还要常去演武场,你想看,可以随时去看。”
“是吗?”姜翎感到惊讶,“你什么时候那么喜欢和人比武了?”
“不是我。”莫齐轩说,“师父让我做的,她说我从通天塔出来得太早,还要继续接受锤炼。”
“还早啊?”姜翎想想就心疼,“那你去演武场,岂不是还要继续受伤?”
“不用担心。”莫齐轩说,“这次不会像之前那么重。”
“好吧。”姜翎叹息一声,“六长老这么做,肯定有她的道理。”
莫齐轩笑着称是。
然而,很快姜翎就明白过来――诚如莫齐轩所说,他在演武场上以胜绩居多,所以没受过什么很重的伤,但真正的疼痛恰恰不来自于比武,而是孟蕉的锻骨之术。
把骨头打碎,然后接回去;把灵脉摧毁,然后重新塑造。
一遍遍痛不欲生,一遍遍脱胎换骨。
后来她实在看不过去,从药王峰那讨来两瓶丹药,他服下之后,果然痛苦减轻很多。
也因此,她从一开始红着眼眶陪莫齐轩说话,帮他转移注意力,硬生生变成能面不改色跟谢温韦一起在旁边嗑瓜子,顺带打趣两句。
这一天,她和谢温韦照例看望过莫齐轩后,便准备打道回府。
趁她不注意,莫齐轩安静地给谢温韦使了个眼色,后者眨眨眼,心领神会。
于是前脚刚和姜翎道别,谢温韦后脚就飞了回来,一屁股坐在床边,说:“什么事?”
莫齐轩指了指床头的药瓶:“这个药,是怎么来的?”
谢温韦一摊手:“蒋医师给的呗。”
“他不是和掌门闹得很僵,怎么会帮阿翎?”
“姜翎帮他的忙了呗。”
莫齐轩揉了揉眉心,催促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快说。”
“好吧。”谢温韦无奈道,“其实也没什么啦,就是给后山的药园子松个土除个草,顺便打扫一下药王峰的院子。不过那地方有点大,干起活来挺不容易。”
莫齐轩动作一顿,抬眼看他,神色不善:“你就这么看着她做?”
“哎呀兄弟,不是我不想帮你,是蒋老头不让我插手啊!”
“我是说,你怎么不拦她?”
谢温韦一愣:“我看她虽然累,但好像做得还挺开心的……”
“怎么可能。”莫齐轩叹道,“她最爱干净,更不愿沾染杂务,那都是装出来给你们看的。”
“这样啊。”谢温韦挠头,“那她对你真的挺好的。”
莫齐轩沉默一瞬,说:“她一直觉得,都是为了救她,我才会变成现在这样。”
谢温韦说:“那实际上呢?”
莫齐轩笑了笑:“实际上也的确如此,但其实我并不希望,她因为愧疚为我付出什么。”
“愧疚?”谢温韦显得有些迷惑,“不只是愧疚吧?”
莫齐轩微微一怔:“那是什么?”
谢温韦想了好久,最后还是摇头:“我不知道,我又不懂你们。”
“算了。”莫齐轩笑着说,“我没事了,你先回去吧,我再休息一会。”
“行,那你好好休息。”
谢温韦说完就起身离开,莫齐轩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门外,并未躺下休息,反而披上衣服走出竹屋。
沿着楼梯找到孟蕉的房间,她果然又不在,只有桌子上压着几张褶皱的纸张。
经过一段时间的高强度战斗,他对于剑术又有了新的感悟,不过孟蕉多半在醉酒和外出,只固定时日为他锻骨塑灵,然后又匆匆离去。
好在她是个称职的师父,每当临走之前,都会把新的功法指导写下来留在桌上,等着他需要时自己去找。
莫齐轩拿起纸张看了看,随手揣进怀里,转身出门。
在掩上门扉的前一刻,他注意到窗边的桌子上,不知何时摆了只孤零零的酒葫芦。
第62章 门派大比(一)
◎掩星岛,殷三两。◎
三年后, 景阳峰。
浓郁的灵气自绛云轩中喷薄而出,姜翎盘腿坐于床上,缓缓睁开双眼。
玉府之内, 金丹快速运转,经过淬炼的灵气如水一般恣意流淌, 昭示着她金丹上品的修为。
早在三年前, 莫齐轩的剑灵根就已大成, 半月前他正式开始闭关, 并于今日顺利进阶金丹中品。当然,由于生死契的作用,姜翎的境界也随之提高, 成功突破瓶颈踏入金丹上品。
“咚咚咚。”
彩色的云朵在窗外敲了三下,姜翎起身推开窗户, 果然见到莫齐轩立于剑上, 笑着对她说:“走吧,遥舟要等得不耐烦了。”
姜翎莞尔, 搭住他伸出的手掌,纵身跃到剑上,随他一同赶去日月堂。
他们来得早,里面还没什么人, 只有谢温韦正一脸不情愿地低头站着,被谈子真揪着耳朵教训。
“你看看人家!”谈子真伸手指向姜翎他们, “你们一起入的门,怎么人家都成了金丹中品、金丹上品,你还留在原地不动呢!”
谢温韦小声嘟囔:“那我要是有这天赋, 还能沦落到您手里?”
谈子真被他气得直拍胸口:“气死我了, 逆徒, 逆徒!”
谢温韦梗着脖子辩解:“要不是您非让我学那什么十三剑,我至于三年都没点进步吗?”
“你懂什么,我这都是为你好!”
“得了吧,我爹也这么说,那老不死的心里蔫儿坏,以为我不知道?”
谈子真抬脚就踹:“你个大不敬的,我今天非得好好教训你――”
姜翎默默退后一步,还在犹豫要不要上去劝架,熟悉的声音就从身后传来。
“哎呀,师兄。”周乙棠笑眯眯地走进来,“你们的事先放一放,上次欠我的钱是不是该……”
“咳咳!”谈子真瞬间收敛动作,面带假笑正了正衣襟,“这个事情嘛,不急,不急,我们慢慢谈。”
说着,就走到位置上坐下,谄媚地给周乙棠倒了杯茶。
谢温韦大松一口气,悄悄朝周乙棠拱了拱手,后者冲他眨眨眼,翩然落座,优雅地啜了一口清茶。
“师兄啊,教导弟子,不能这么着急。”周乙棠慢悠悠地说,“你也看得出来,小谢呢修行刻苦,天赋不低,其实距离金丹中品,也只是临门一脚。越是这个时候,咱们越不能揠苗助长,须得求一个水到渠成才是。”
“是是是,师妹说的是。”谈子真一副受教的模样,那张年轻的脸上都被笑容挤出了皱纹。
谢温韦撇了撇嘴,扭头做出一个鬼脸。
姜翎被他逗笑,和莫齐轩一起找了个位置坐下,谢温韦则溜到他俩旁边,兴致勃勃说起掩星岛的来历,全然没有将方才的事放在眼里。
谈子真余光瞥了两眼,只好无奈地摇头,暗叹真不愧是自己的弟子,和他一样不着调,怎么骂都不管用。
没过多久,人渐渐变多,八大长老齐聚日月堂,还带来了另外二十七名弟子。
禄元洲站在首位,率先开口:“诸位,今天我将你们叫到这里,正是为了十年一度的两派大比――掩星岛和太初剑宗,将于十日后正式举行比武大赛。”
他腾出一根手指,在空中轻轻一点,长桌上方便出现对此次比赛的具体介绍。
实际上在来到这里之前,大家就已经知晓比试的基本内容,但还是认真地浏览了一遍。
简单来说,就是双方各派三十名金丹期的弟子,在秘境中无限战斗,坚持到最后的即为胜利。可以组队,也可以单人行动,但每队人数不得超过四人。
规则中特别标明一条:本次试炼,只论结果,过程不咎。
谢温韦和莫齐轩不动声色地对视一眼,彼此心里都有了数。
禄元洲的话还在继续:“今年恰好轮到太初剑宗作为东道主,也就是说,三天天后掩星岛的弟子便会到来。接待的任务就交给九师弟和小师妹吧,需要多少弟子你们尽管去挑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