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巧不巧,二十几个考场,谢蔲偏偏和付嘉言走进了同一间。
她只拿了考试包,一个水瓶,被安检仪扫过全身,进教室找座位,抬眼就对上他的视线。
——嗯,更巧的是,她的位置就在他旁边。
前几场他们没有任何交流。
数学考试时,谢蔲用铅笔打草稿图,手肘碰到橡皮,它掉到地上,还弹了两下,落在付嘉言脚边。
她一时犹豫不决,该叫监考老师,还是自己弯腰去够。
这当口,付嘉言已经发现了,举起手。老师下来,谢蔲听到他说:“她东西掉了。”
老师颔首,他便捡起来还给她。
橡皮交到她手心时,没有一丝半毫的非必要接触。
“谢谢。”谢蔲小小声的。
付嘉言想起军训时,他们说她有点口音,其实严格意义上,也不算。她发音有些音调含糊带过,比较软,软得似日暮时分,校门口摇着机子,新鲜出炉、泛着丝丝甜香的棉花糖。
付嘉言没有回答,老师走到讲台,百无聊赖地看报纸。
他写到一半,要翻面时,目光情不自禁往旁边遛——奋笔疾书的人里,她最醒目。
谢蔲低头在放下来的草稿纸上写写画画,因为思考,她微微偏过脑袋,抿起唇,露出脸颊的酒窝。
一臂的距离,足够他看清她的睫毛,纤长而翘。
不知哪扇窗没关严,秋风自缝隙溜入,勾起她鬓边的碎发,她抬起握笔的手捋了下。
美无须刻意去寻,美会在不经意的时刻,像箭矢射中月亮的心脏那样,击中你。
短短十几秒,或许在某个维度被拉长至几十秒,然后,付嘉言的世界重按启动键。
卷子翻过一面,他继续写题。
全程两个小时,120分钟,谢蔲有自己的安排,写完,她还会检查一遍。检查完毕,差不多也临近打铃。
她抬头看钟,付嘉言余光在看她。
光映在她眼底,像漫无边际的深海,有了一盏灯。
那一刻,他对前两天的自己说:行吧,她是漂亮的。
但这并不是认输,他在考试结束后,对她说:“我看到你第12题错了,怎么办,感觉我又要拿第一了。”
谢蔲不为所动:“乾坤未定,五分而已。”
这个时候,他们尚未在名次上,展开正式的较量。
付嘉言只是嘴欠,又或者,他察觉到心虚,想借此找补回来。
心虚什么呢?
考试不好好考,瞎看人家干吗?得亏她没发现。
柴诗茜有一点没说错的,付嘉言无疑是个钢铁直男。
显然,他自己尚未意识到,否则他也不会继续回:“那等成绩出来吧。”
一中出成绩速度从来不会让人失望,阅卷老师加班加点,只为在下周前将名次排出来。
正逢周末,陈毓颖约谢蔲出去玩,说考完放松一下。
吴亚蓉在医院值班,谢蔲问谢昌成的意见。
在这个三口小家,谢昌成是跷跷板的支撑点,他不干涉两方,但缺了他,他们又会失去平衡。
谢昌成说:“行,别玩太晚,不安全。”
“好。”
他抽了两张百元钞,“别跟你妈说啊,这么大了,也可以吃点想吃的,玩点想玩的。”
最近天气不错,秋高气爽的。
谢蔲穿一条半身长裙,搭牛仔小外套,小皮鞋,头发洗净,吹干,披散在肩头。她很久没单独和朋友出去玩过了,对镜子照了又照,确认无误才出门。
陈毓颖约在一家奶茶店。
虽然是Z市本地人,但谢蔲不了解有什么吃喝玩乐的好地方,估计还不如游客,便全权交由陈毓颖安排。
连奶茶店,谢蔲都是找了好一阵才找到。
知道陈毓颖还叫了秦沛和他的同桌谭吕婷,但没想到会看到付嘉言和柴诗茜。
最先打招呼的,反而是柴诗茜。
柴诗茜今天穿白色连衣裙,外面一件风衣,涂了淡樱色唇彩,将她的气质拉得成熟了几分。
她朝谢蔲挥挥手,微笑道:“hello。”
“你认识我?”
“必须认识啊,你不就是付嘉言斩……”
话未说完,被付嘉言的眼神中途拦截,话音一转,变成:“付嘉言班上的同学嘛。”
陈毓颖解释:“我们等你的时候,正好碰上,就一起聊了会儿。”
谢蔲抱歉地说:“不好意思,我没怎么来过这里,刚刚找错地方了,让你们久等了。”
“没事没事,反正时间还早。你看看有没有想喝的,付嘉言说他请客。”
闻言,谢蔲看向付嘉言,不确定她是否被包含在请客范畴内。
而且,他俩目前,似乎和请喝东西,是截然相反的关系吧。
没了校服的封印,付嘉言今天特意收拾过,牛仔裤、卫衣、球鞋,干净清爽。但比起女孩子们,还是随性得多。
他放松地靠着沙发,“我姑姑朋友的店,奶茶都是牛奶和茶兑的,没乱七八糟的添加剂,熟人照顾生意,你要不想喝也没事。”
谢蔲要了杯最普通的港式奶茶。
结过账,付嘉言打算走,柴诗茜一把拉住他,笑吟吟地问他们:“你们今天去哪儿玩啊?方便带上我们俩吗?”
“我当然可以啊,”陈毓颖求之不得,“你们呢?”
秦沛和谭吕婷都OK,只差谢蔲表态了。
人家才请他们喝了奶茶,他们又一致同意,无论如何,谢蔲也说不出个“不”字。
第10章 溜冰
“你可是跟姑姑说出来学习的。”
付嘉言和柴诗茜落在后头,他这么说。
“你不说,我不说,她怎么知道?”柴诗茜不以为意,“短这一下午的补习,也不差什么。”
“你自己想玩,干吗非拉上我?”
“这不是给你制造机会,修复一下同学关系嘛。”她拐拐付嘉言,“待会儿你就表现得好一点,将功赎罪。”
谢蔲捧着奶茶,慢慢地喝,对她来说,还是太甜了。
柴诗茜快步走上前,跟她搭讪:“哎,谢蔲,你初中是哪儿的呀?不是七中的吧?”
本着不能恨屋及乌的原则,谢蔲语气挺和善:“我在县里,读寄宿。”
“这样,”柴诗茜熟络地跟她侃起来,“寄宿有寄宿的好,几个人在一个宿舍里,晚上能聊八卦。”
谢蔲回忆她的初中,其实没太多这样的记忆,宿舍熄灯早,还有宿管阿姨查寝,若是她们还在嘻嘻哈哈,次日一定挨批,公示在通知栏的那种。
这么一说,柴诗茜又有些怜爱了。
陈毓颖和谭吕婷凑上来,参与她们的讨论。
女生的友谊有时也简单,一个共同话题的展开,就能将几个性格迥异的人连接起来,她们很快聊得热火朝天。
秦沛呢,对付嘉言有种崇拜仰视的心理,不太敢跟他搭话,就听着她们聊天。
付嘉言两手揣着兜,他经常运动,气质正,没有吊儿郎当的感觉,只是随性,问秦沛:“你坐她们后面,她们平时也这么能说吗?”
“啊?”秦沛反应慢半拍,“也没有,谢蔲话不多的。”
这时她们看到一家宠物店,进去看那些猫猫狗狗。
比起柴诗茜和陈毓颖的外向,她的笑容是收敛着的,脸颊的两个小酒窝的弧度也是浅淡的。
包括上次,球砸到她的头,她所表现的情绪,也并不激烈。
不知她是懂控制情绪,还是天生如此。
谢蔲蹲在一只大金毛面前,想伸手去逗弄,又有所顾忌。
“它们性格温顺,一般不会咬人的。”
一片阴影覆下来,带着淡淡的,清新的,在宠物店格格不入的绿茶香。大抵来源于洗发水。
谢蔲看了付嘉言一眼,他又说:“想摸就试试呗。”
做示范似的,他想伸手,它猝不及防地把前肢搭到笼子上,吓他一跳,也逗得她一笑。
付嘉言此时也不介意她的嘲笑,问她:“你很喜欢狗吗?”
谢蔲挠了挠它的下巴,约莫是心情好,她乐意多回复几句:“喜欢啊,我爷爷家,我邻居家,都有养狗。狗多忠诚啊,它会给你昂贵的陪伴、等待、安全感。”
不像人一样。
“那你还怕它?”
谢蔲收回手,轻声细语:“是怕它怕我,因为不认识。”
付嘉言摸摸金毛的头,“自己怎么不养一只?”
“狗要经常遛的,没人照顾,我妈妈也不喜欢家里乱。”
陈毓颖叫他们走了。
商场里有家精品零售店,店面开敞明亮,琳琅满目的小商品格外吸引女孩们的目光。
柴诗茜说:“你要是不感兴趣的话,在外头等我们吧。”
付嘉言非要跟进去。
面前挂着一面墙的玩偶挂饰,付嘉言想起谢蔲书包上的那只兔子,陈毓颖正好问:“哎,蔲蔲,你那萝卜兔子多少钱啊?”
谢蔲摇摇头,“不知道,初中毕业别人送的礼物。”
柴诗茜八卦道:“男的女的?”
谢蔲很实诚:“男生。”
“哇哇哇,”陈毓颖激动了,“不会是暗恋你吧。”
付嘉言身形未动,下意识地瞟了一眼。
谢蔲还是摇头,“不知道,可能吧,但现在也没联系了。”
陈毓颖说要买个谢蔲姐妹款,她选中一个抱松子的松鼠,美滋滋地挂在自己的包上。
她们都有中意的小玩意儿,独独谢蔲空手进,空手出。
付嘉言问她:“觉得太贵了?”
店面租金不便宜,再普通的物品,到了这儿标价也不低。
他能分辨球鞋价格,枪、战斗机的型号,也通过一个人的投篮判断他的水平,但真心无法从女生的打扮,看出她的经济条件。
谢蔲说:“只是觉得没什么需要的。”
“喜欢不就行了,又不一定必须得派得上用场。”
“可喜欢是会缩水的,假如现在是100分,过段时间缩到50,它就被搁置到一半;再缩到30,它又到了该扔的地步,这点喜欢会成为羁绊。”
付嘉言一时语结。
他想知道,相仿的年纪,什么样的经历,才会令她如此冷静、理智,甚至到了苛刻的地步。
控制欲望,说来简单,又有几个人能做到。
不,不是的,谢蔲也有的。
谭吕婷提前相中一家新开业的溜冰场,搞活动,25一个小时,满200送50,他们六个人正好能凑够。
他们换了鞋,进到场中。
谢蔲半点不会,得将整个身体的重量寄托在胳膊上,借助扶手,慢慢挪。
付嘉言也不会冰刀鞋,但他溜了一圈就熟了,甚至还能转个圈。
他溜回来,见谢蔲还在磨蹭,停她旁边,“需要我教你吗?”
“我自己可以。”
他背着手,扶扶手倒退着,说:“你要是溜过我,中午我请你吃饭。”
“不用你请,”谢蔲看他,“不就是比赛么。”
付嘉言笑,“行啊。”
谢蔲咬着牙,躬身,松了手,身体重心还是稳的。
她深呼吸,张开双臂,尝试滑动,趔趄了一下。
付嘉言下意识想扶,她又立马站住了,伸出去的手收回来,说:“别怕摔,放松。”
不出他所料,她有强烈的胜欲,既然应了战,她就想赢。而且不会接受对手的帮助,哪怕她摔了,也要自己爬起来。
柴诗茜路过时,还吐槽说:“你也太没绅士风度了吧,都不知道搭把手。”
付嘉言无辜地耸肩,“是她不让。”
半个小时,好歹连摔带滑地学会了。
“还能比么?”
她早脱了外套,但还是热,脸都红了,汗粘住碎发,“能啊,看不起谁呢。”
柴诗茜主动请缨当裁判。
付嘉言让谢蔲在内圈。
“各就各位……”临时裁判像模像样的,手一落,“go!”
柴诗茜转而又成了观众,冲他们喊:“谢蔲加油,超过付嘉言!”
其实谢蔲显然不占优势,付嘉言腿长,四肢灵活,轻轻松松就能拉开差距。
但他没有。
他始终跟她保持一定的距离,不远不近,时不时回过头看她。
毕竟不是正规的短道速滑比赛,他俩又是新手,约定比三圈,先到达起点者胜。
其实压根没制定规则,谢蔲完全不考虑采取抄近道之类的作弊手段,结结实实地跟他比了三圈,纵是输,也输得光明正大。
“你行啊,”付嘉言笑,“还挺较劲儿。”
“比赛不较劲有什么意思。”
谢蔲叉着腰喘气,又对柴诗茜说:“你们继续玩,我累了,先撤了。”
过了会儿,付嘉言也走了。
谢蔲坐在溜冰场外的长椅上,换了自己的鞋,脚踩在实地,还有种不真实感。
一包纸巾递到面前,是付嘉言,谢蔲说:“你还有随身带纸的习惯?”
“现买的。”
她抽了一张,剩下的还回去,“谢谢。”
谢蔲擦了擦汗,看到什么,突然起身,朝小超市走。
付嘉言看着她买了烤肠和矿泉水,两人份的,她手小,水还得用胳膊夹着,他拿过去才问:“请我的?”
她纠正:“输给你的。”
行吧,换汤不换药,付嘉言受了。
咬了口烤肠,油在嘴里爆开,又烫又香,付嘉言说:“哎,其实我们俩也能和平相处,不是吗?”
谢蔲说:“看你怎么定义‘和平’了,如果是指不打起来,确实和平。”
付嘉言失笑,多稀罕呐,这种话居然由一个没什么战斗力的女孩说出口。
他敞着两条腿,上半身前屈,那是他休息的习惯性动作,“说实话,我没见过你好胜心这么强的女生。”
挨了打要还回去,比赛要争,考试要争。
过刚易折,又有人说,女子本弱,她是刚硬的,也是柔软的,竟丝毫不违和矛盾。
谢蔲用两腿夹着水瓶,单手拧开瓶盖,付嘉言见状,又移开了目光。让她主动开口请人帮忙,果然不可能。
听见她说:“你没见过的多了去了,我妈就是这样的人。”
点到即止,她不会往深了说。和他交心,不合适。
陈毓颖他们累了也出来了。
运动完再去吃饭,都得香几分。
他们去吃肉蟹煲,人多,要了个蟹锅和虾锅,另点几个配菜,摆满一桌子。
热腾腾的锅端上来,香辣的味道勾得人食指大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