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走了半晌,也没在这片土地上见到一个人影。
又往前走了一会,一个小黑点忽然映入视野里。
沈知然睁大了眼睛仔细观察,很快便看出来,那是一栋灰黑的小木屋。
小木屋已经在经年累月的日晒风吹下腐朽成了黑灰色,屋檐宛如被野兽撕咬过一般,露出锯齿形的断续凹槽,破破烂烂地垂落下来。
这栋小木屋虽然看起来十分破旧,但仍旧让沈知然精神一震。
因为有房子,至少代表有人烟了!
她脚步加快了几分,连忙往小木屋的方向走去。
离得近了,小木屋看起来更为破败。
黑色的朽木在炽烈的阳光下,已经几乎变成了焦炭一样的质地。
又干又脆。
一副随时都要塌掉的样子。
沈知然不免有些失望:这样房子,显而易见不可能有人住,多半已经是废弃的了。
但她还是抱着一丝希望抬起手,敲向虚虚掩着的房门。
然而手才刚触到房门,便听到虚掩着的房门“咯吱”一声,应声而开。
她竟然直接将这扇破旧的木门推开了。
沈知然:“……”
她敢发誓,她真的没用多大的力气。
只能说,这门已经实在太过于朽旧了。
“有人吗?”她收回手,试探着对开了门的木屋轻喊道。
然而木屋里并没有传来任何回应。
看来这小木屋确确实实是荒废已久的了,恐怕并没有人居住。
走了半天才看到这样一栋木屋,偏木屋里还没找到一个岐水镇的居民,沈知然心下不免有些失望。
她犹豫了一瞬,还是缓缓抬脚踏了进去。
出乎意料的,小木屋里的景象和她想象的竟然一点也不一样。
荒废的房子里,通常只有两种情况,一种是什么东西都没了,被离去的人搬走的空空荡荡。但更多情况是,里面充斥着各种垃圾杂物,灰尘碎石。
总之――绝不应该是现在这个样子。
小木屋并不大,一眼便能看清全貌。
房屋里没有人,但床铺和桌子都摆放得整整齐齐。
被褥整齐地堆叠在床脚,桌上随意地放着两根刷牙用的柳枝。
像是主人刚刚晨起之后的房间。
可四周平铺的厚厚灰尘又无时无刻不在昭示着,木屋的主人在晨起离开之后便再也没有回来了。
时间被按下了暂停键,小木屋的时光便永远停滞在了这个早晨。
沈知然看了一眼慕青篱,面色谨慎了些。
第56章
确认小屋已经许久没有人回来过, 沈知然在小屋里四下观察搜寻着不对劲之处,试图从中辨认木屋主人一去不归的原因。
小屋的面积并不大, 搜寻整个屋子并没有花费她多少时间。
出乎意料的, 小屋里并没有争吵打斗的痕迹,也没有匆促逃亡的慌乱感……总之她并没有在小屋里看到更多的异常。
然而在这样的一栋木屋里,正常就已经是最大的异常了。
沈知然紧蹙的眉头松开又蹙起, 她忍不住侧眸看向慕青篱:“总觉得有些怪怪的,但是又没发现什么不对劲。你有发现什么吗?”
他正背对着她,头颅微微低垂着, 似乎注意到了什么, 正在凝神观察。
果然,下一秒, 听到她的询问, 慕青篱轻轻嗯了一声。
沈知然精神一震, 连忙三两步凑过去:“你发现了什么?”
顺着慕青篱的视线, 她的目光也跟着落到木屋的墙壁上, 木屋的墙壁也全是木头制成的,在时间的侵蚀下爬满了黑褐色的斑点。
和别处的墙壁并没有什么不同……
等等, 沈知然微微一怔,视线再次落在墙壁的斑点上。
如果非要说这墙壁上有什么值得注意的地方,那就只有这些黑褐色的斑点了。
像这样黑色的斑点,她其实刚刚在木屋各处也都看见了一些,她只以为这是污渍, 或者朽蚀的木头上自然生出的斑点, 并没有放在心上。
但若仅仅是这样, 绝不可能引起慕青篱驻足观看。
莫非这还是什么关键线索不成?
她沉思片刻,仍然没看出这些黑色斑点的端倪, 终于忍不住开口询问:“这是什么?”
慕青篱敛了敛眸,轻声解释:“这是血迹。”
他的声音又低又冷,在幽暗腐朽的荒僻木屋里,更是显得幽暗深沉,平白无故多了股渗人的味道。
更何况――这是一个她全然没有联想到的答案。
沈知然瞳孔一缩,刹那间感觉有细密的鸡皮疙瘩一点点从肌肤上冒了出来,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怎么会是血迹……”
她长睫微颤,视线如同受惊的蝶翼般颤抖着落在黑斑上,这会才恍然意识到,这黑斑确实和干涸的血迹颜色极像。
可这黑斑若是血迹,那就意味着……这木屋上每一块被她认为是污渍的黑斑都有可能是血迹。
污渍遍布整个木屋,也就意味着――血迹溅满了整座木屋。
简直像是什么恐怖片现场。
“魔种降落的地方,必然是有些特殊情况的,出现一些血迹也很正常。”
慕青篱看起来比她镇定多了,他已经自然地转过身,撩起眸子往她身上看去,触及她轻颤的长睫,他动作微滞,后知后觉意识到什么。
“害怕了?”
他怔了下,随即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只是一些干涸的血迹罢了……若是觉得不适便回青玄宗等我罢。”
沈知然轻哼一声,甩了甩袖子,顺便甩掉头上那只碍事的手掌:“我才不怕呢!”
慕青篱轻哂:“若说你胆小吧,却敢深入妖域腹地,若说你胆大吧,却连这一点点小小的血迹都怕。”
“真不知道该说你是胆子大还是胆子小了。”
修士虽然不是什么整日活在刀尖上的职业,但大多身怀攻击性强大的术法,为了寻找提升修为的灵物,经常出没于各种荒郊野岭。
打斗见血,乃至生死,都是常见的事情。
幸好她出生在这个还算和平安定的时代,若是在三千年前……灵魔大陆纷争不休的年代,岂不是要吓成一只鸵鸟?
慕青篱的眼睛不知不觉中又黯了下去。
――为了她,也为了千千万万个和她一样的人,所以他不能让这样的情况再次出现在三千年后的今天。
沈知然闻言眸光飘忽了一下,她为什么会害怕鲜血和杀戮……不得不承认,她确实仍旧本能地留存了许多穿越前的思维。
在她短短二十多年的平淡生涯里,她甚至连一次杀鸡也未曾见到过,关于血液的描述和印象,一应只在二十一世纪发达的影像作品里……
慕青篱竟然这样敏锐,连她这一点异样的反应都能察觉到。
她的心跳本能地快了两下,随即又平缓下来――其实按照如今她和慕青篱的关系,倒是也没有必要非要瞒着他自己穿越的事情了。
要不干脆趁现在说明自己的本来身份算了,说不定慕青篱还知道她穿越的原因和内情。
这个念头刚在脑海里浮现一秒,就被她毫不留情地抹去了。
不,不行。
这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情,已经过去了两年,也不在乎这一时半会了。
魔种的事情显然更为关键,现在并不是什么解释穿越的好时机。
想到这,她下意识轻咳一声,掩饰心虚般抬高了声音:“我哪里胆子小了?不过是一些血迹,我才不怕呢!”
慕青篱本来还没什么反应,听她说完这番话,忽得眉头一皱,视线直直落在她脸上,眸中划过一抹一闪而逝的沉思。
沈知然吓了一跳,她这才恍然觉得,自己的反应似乎有些过于明显了。
连日紧绷的精神,到底让她顾不得注重那般许多细节,她暗自懊恼自己的不小心,匆忙转移话题:“可这小木屋遍布血迹,怎么一应摆设却毫发无损?”
她这次转移话题的动作不算高明,但谁让对面的人是慕青篱呢?
他定定看了她半响,最终还是缓缓摇了摇头。
小木屋出现这些奇怪血迹的可能性有许多,仅凭这些飞溅的血迹,谁也说不好是哪一种。
沈知然追问:“那接下来我们怎么办?”
“还是继续往歧水镇深处走吧。”
“既然是镇……总不可能只有这一栋小木屋才对。”
沈知然听得连连点头,其实,她心中也是这样想的。
匆匆离开这栋小木屋,两人继续往前方走去。
果然这次没花费太久时间,又一栋相似的木屋陡然出现在视野里。
沈知然满怀希望地掠到木屋前,又在看到木屋如出一辙的虚掩房门和腐朽木板时陡然变了面色。
她按下心中猝然生出的不妙,毫不犹豫抬手推开了木门。
看清这栋木屋内的情况,她心中陡然一沉。
这栋小木屋的情况简直可以说和上一栋小木屋如出一辙,一应家具物品整齐地摆放在各处,丝毫没有搬家或废弃的样子。
然而一应物品上全都埋上了一层厚厚的灰尘和蛛网,一看就是许久都不曾有人进来过了。
最令人心惊的是,这栋小木屋朽旧的墙壁上,也能明显地看到成片的黑色斑点。
或者说,这件小木屋里的黑色斑点更加密集显眼。
成片的溅射状黑斑,即使是她也能一眼确认,这确实是血迹。
从这栋仍旧无人的小木屋离开,接下来每隔一段距离,他们就会发现一座类似的木屋。
木屋形状结构略有不同,有大有小,也不是每一栋木屋里都有飞溅的血迹,相同的是……每一栋木屋都将东西摆放得整整齐齐,
这样诡异的情景让人看得不寒而栗。
沈知然甚至觉得,这歧水镇是不是在数年前就遭受了什么无人知道的灾难,早已成了没有人住的荒芜小镇。
她侧头望向慕青篱。
他嘴唇紧抿着一言不发,漆黑的眼瞳少见溢出两分不耐。
显然这样毫无所得的搜寻让他失去了大半耐心。
他轻抬起手腕,点点灵光如流萤聚集在指尖――约莫又要施展什么术法了。
她的视线不自觉地聚焦在慕青篱灵气涌动的指尖上,灵气欢快地跃动,灵纹已即将成型。
恰在此时,慕青篱的正后方,焦黄干瘪的枯草丛里,一个轮廓分明的凹陷清晰落入她的视线里。
沈知然微歪的头颅刹那正起,她瞪大眼睛,本能吸了口气:“慕青篱,你看……那……是不是一只脚印?”
他手指一顿,掌心成型的灵纹刹那破碎散去,撩起眉眼看向沈知然惊呼的方向。
一枚六七寸大小,轮廓分明的人形足迹,半掩在黄绿的枯草下。
竟然真的是一枚脚印。
还是个小孩子的脚印。
第57章
这脚印已经和干裂的黄土融为一体, 显然不是最近几天留下来的了。
沈知然还没思索出更多的东西,视野里一片干枯泛黄的草丛忽然奇怪地抖动了一下, 露出一个毛绒绒的物体。
大概只是什么野兽。
这个念头刚在她脑海里一闪而过, 慕青篱已经闪身将那黑乎乎的影子抓了回来。
那并不是她想象中的野兽。
竟然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只是这人看起来十分古怪,他浑身赤|裸,只在腰腹上围了一块破破烂烂已经分辨不出颜色的破布, 一头黑发蓬乱得如同鸡窝一般,乍一看上去,像是黑色野猪身上的鬃毛。
他的手被慕青篱反扣在身后, 如同被抓住的鸡仔一般动弹不得, 可他一双乌黑的眼睛却丝毫不惧的死死瞪着慕青篱,喉咙里发出如野兽般低沉嘶哑的吼叫声。
那乌黑眼瞳里汹涌着澎湃而□□的战意和杀气。
像是一头正在和敌人对战的雄狮。
沈知然从来没在人类身上见到过这样的眼神, 哪怕在妖族身上, 也没有这样纯粹的“兽性”, 就好像他不是一个人类, 而是一只野兽。
沈知然不明白他是怎么变成这样一个“野人”的, 但是――他如同野人一般的装扮,如鹰隼一般凶恶的眼神依旧掩盖不住面上的一抹稚气, 她敢肯定他的年龄并不大,最多也就十八九岁的年纪。
她皱了皱眉,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没有敌意,尝试着询问这个少年:“这小镇里的人呢?”
那男子对她的询问置之不理,凶狠的眸色丝毫未变。
她想了想, 微微弯下了腰:“别怕, 我们不是坏人, 并没有恶意。”
她这句话并没能让紧绷的男子平静下来。察觉到她的靠近,男子浑身上下的肌肉绷紧, 喉中的嘶吼声瞬间变得尖锐。
他的手臂弯成一个不可思议的弧度,神奇般的从慕青篱的禁锢中挣脱出来。
下一秒,他以手为爪,直直朝着沈知然的脖颈袭来。
沈知然皱紧了眉。
这不知名男子的速度和力道在普通人中算是极其优异的了。
以他这招出手的速度和力道,若她只是个普通人,现在一定已经被擒住了脖颈命脉,只要稍稍一用力,便会命丧黄泉。
她眸子沉了沉――这个少年,当真是半点没有留手的。
但可惜,她并不是个普通人。
即使沈知然战斗经验并不丰富,但怎么说也是个金丹修士了,这样普通人的一击她怎么可能躲不掉?
她足尖绷紧,轻轻的一个后撤便轻易躲开了少年的袭击。
那男子一击落空,面上的神色更加凶狠,他攒起肩膀,用尽全身的力气奋力挣扎,试图从桎梏中挣脱出来。
看到那少年对着沈知然的一击,慕青篱的面色微微沉了下来。他不再因为他是凡人而留情,干脆利落的从储物玉坠里取出一条困魔锁,将人捆成一团丢在了地上。
即使是被困魔锁紧紧捆住,完全挣脱不得,那男子还是没停下挣扎嘶吼的动作。
困魔锁顺着他挣扎的力道深深勒紧肉里,鲜血在狰狞的勒痕中若隐若现。
沈知然皱眉看着蜷在地上如虾米般不停挣扎的男子:“他有点奇怪……对我们的话毫无反应,似乎根本听不懂一般,不像是个正常人,反而……”
她拧眉顿了半晌,才从心中搜刮出一个合适的形容词:“反而像是个野兽。”
慕青篱蹙眉看了在地上不停挣扎的少年半晌,忽得伸出手,修长指尖自男子怀中一掠而过。
再次将手指抬起的时候,指尖上就已经多了几张折成方块的泛黄纸张。
原来在刚刚男子挣扎的过程中,怀中几页破烂的纸张恰好裸露了一角,被慕青篱看了个正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