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饭的时候,她一个劲的给宋时樾夹菜,眼里的心疼都快溢出来了。
“多吃点,你看你,才这么两天就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你要是倒了你爷爷怎么办?”
宋时樾没说话,只是埋着头默默的把菜塞到嘴里。
相较于以往,如今的他格外的沉默,沉默得让人心疼。
柳梅又道,“这两天太忙了,杂物间没来得及收拾出来,我下午还要去上班,待会儿你就和岁岁把杂物间收拾出来。里面也没多少东西,把它搬到我和你叔到房间去就行。床是岁岁小时候睡的床,有点小,你别介意哈。”
宋时樾把嘴里的菜咽下去,低着头道,“柳姨,不用收拾,给我个地方放放行李就好了。我平时都住医院,不怎么回来的,收拾了也没人睡。”
“你这孩子……”柳梅不赞成的看着他,“跟我们还客气什么,这么多年的交情,别的帮不了你什么,给你个容身之处还是可以的。”
“真的不用……”宋时樾勉强笑了笑,“医院得有人守着,我来放完东西,待会儿就回去了。”
柳梅缓缓叹了口气,“真是造孽啊,你说你才这么大点,都还没成年呢。”
真的是……
柳梅抹了抹眼角的泪,没再说下去,而是转身进了屋。
她再次出来的时候,手里拿了张卡。
她把卡放少年面前,“你也知道我们家的情况,我和你叔虽然都有工作,但工资也不高。再加上岁岁还在读书,所以一年到头也存不了什么钱。这里有几万块,你先拿去用着,不够我们再想办法。”
“这怎么可以……”宋时樾微微睁大了双眼,把面前的卡推了回去。
“柳姨,我不能要你们的钱。”
“怎么不能要了!”柳梅瞪他,“你家能有多少钱?你爷爷的病还想不想治了?”
“我……”
宋时樾张了张嘴,喉咙一片酸涩。“柳姨,你也知道我家的情况,你把钱给我,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还你?”
柳梅掰开他的手,把卡强硬的塞到他手里。“姨都知道,但我们总不能见死不救,你奶奶才刚走,你爷爷又……”
她用手掩着面,再也说不下去。
她一个成年人,光是想想就觉得窒息,也不知道这孩子怎么熬下去。
宋时樾握紧手里的卡,垂着头,过了好一会儿才哑着声音吐出两个字。
“谢谢……”
沈知意伸出脚不轻不重的踹了柳梅的小腿一下,柳梅这才如梦初醒般的回过神。她擦了擦脸上的泪,站了起来。
“密码我改过了,是你生日,我下午还要去上班,不能多待,就先走了。”
她看着沈知意,叮嘱她,“你在家乖乖的知道吗?待会儿小樾去医院的时候,你跟他一块儿去看看爷爷。”
“好。”
沈知意拿着筷子,乖乖的答应她。
下午的时候,沈知意跟宋时樾一块去医院。
在医院门口,宋时樾跟她说。“待会儿如果爷爷问你,他是什么病,严不严重?你就说只是一点小病,需要住几天院就好了,其它的不要跟他讲。”
“这……”沈知意看着他。
宋时樾揉了揉她的头,“乖,不要告诉他。如果他知道要花那么多钱,肯定不愿意治疗。”
头顶上的手很温柔,鼻尖是独属于少年清爽的味道。头顶的天空放了晴,微风裹挟着少年的气息钻进她的鼻腔,心酸得让她忍不住落泪。
修长的手指拂过她的脸颊,少年无奈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哭什么呢……”
他这话像一个开关一样,话音刚落,她的泪忽然就忍不住决堤了。
她不知道她在哭什么?只是心酸得厉害,心脏像被一只大手狠狠的搓揉着,窒息又难受。
沈知意伸手攥着少年的衣服,把头埋在他的胸前,嘴里翻来覆去的喊着他的名字。
“宋时樾……宋时樾……”
宋时樾幽幽的叹了口气,伸手抱住了她。他把手放在少女的后脑勺,安抚的揉了揉。
“沈知意,你是水做的吗?怎么有那么多流不完的眼泪?”
“对不起……”沈知意哽咽道,“是我的错。”
她明明看过小说,可是对于他即将发生的事情却一概不知。她明明多活了一辈子,到头来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深陷绝望,也什么都做不了。
“宋时樾……”
“嗯,我在呢。”
“宋时樾……”
宋时樾把她的脸从自己怀里拔出来,看着少女哭得通红的眼眶,他的心像被什么重重的敲了一锤,软软的塌陷下去。
他掏出纸巾,仔仔细细的把她脸上的泪痕擦干净。
“沈知意,再哭就不好看了。再说了,要哭也应该是我哭,你哭什么?”
“还有……”
他弯腰捧着少女的脸。
“为什么要跟我道歉?要道歉也应该是我跟你道歉才对。我厚着脸皮住进你家,还把你父母存的钱都借走了。”
“你应该讨厌我的,沈知意……”
他微微叹息。
而不是这样一脸心疼的看着他,恨不得替他把所有灾祸都揽过去。
第18章
宋爷爷的精神看着还可以,看见沈知意通红的眼眶时还从床上坐了起来。
“岁岁啊,这是怎么了?怎么眼睛这么红?是不是这臭小子欺负你了?”
沈知意揉了揉通红的眼眶,笑了笑,“没事爷爷,刚刚在路上不小心被风沙迷了眼睛,你怎么样?还好吧?”
“害,我能有什么事……”宋爷爷摆了摆手,“一点小毛病而已,我都想回家了,小越愣是要让我住两天院,这钱又不是大风刮来的,哪里说住就住啊。”
老人的手上还挂着点滴,像树皮一样苍老的皮肤上被针扎得青青紫紫的,看着有些恐怖。
沈知意一点也不在乎,她伸手拉住他的手,力道很轻,怕一不小心就弄疼他。“他这是为了你好呀,年纪大了,忽然晕过去多严重啊,得多住两天院观察一下。”
“这有什么好观察的?不就是天干容易流鼻血嘛,你们这些小年轻,就容易大惊小怪。”
沈知意笑得有些勉强,“你就听他的,他成绩那么好,肯定不会骗你。”
两人又絮絮叨叨的说了好些话。宋爷爷毕竟年纪大了,陪沈知意坐了一会又沉沉的睡了过去。
宋时樾坐在床边把压着的输液管小心的拿出来,看向沈知意,“你自己回去可以吗?这种情况我不太好送你。”
“我可以的。”沈知意愣愣道。
他们住的是最便宜的普通病房,一个病房里住着七八个人,陪同的家属挤在床边,空间又小又乱,还散发着难言的味道。
“你晚上睡哪里啊?”沈知意问宋时樾。
少年伸手替熟睡的老人理了理被角,脸色在病房昏暗的灯光下呈现出一种病弱的苍白,看着似乎比病床上的老人还要虚弱。
“有空的床位就睡空的床位,没有的话就坐椅子上将就一晚。”
难怪他的眼底总是泛着青黑,这几天压根就没怎么睡好。
“宋时樾……”
沈知意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但又什么也说不出来。
宋时樾看着她又泛红的眼眶,好笑的伸出手蹭了蹭她的脸,“我还不知道你原来这么能哭,再哭下去就真的要水漫医院了。”
冰凉的指尖和温热的脸颊轻轻触碰后又瞬间离开,短暂的触觉仿佛她的幻觉,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少年又开口了。
“这里太乱了,回家去吧。”
沈知意慌乱之中伸出手抓住他的手腕,“可是我……”
“你什么你?”宋时樾好笑的看着她,“爷爷睡着了,你在这里也帮不上什么忙,听我的话,回去写作业吧。”
最后沈知意还是回去了。
她站在医院门口打车,日头明晃晃的悬在头顶,道路两旁的桂花已经快谢完,只剩下一点零星的金黄点缀在枝头,香气浅得寻不到踪迹。
恍惚间,她好像置身于小区楼下那个老旧的牛肉粉馆里,少年的眼睛灿若星辰。
他说,“我想给奶奶买个轮椅,她说她想去公园转转,这个季节桂花开得好,她很喜欢桂花。”
再转眼,眼前又浮现出送爷爷慈祥的脸。
“岁岁啊,来家里吃烧烤啊。”
鼻腔里还留存着医院消毒水的味道,浓烈又刺鼻,把她从虚幻的梦境狠狠的拽入现实。
烈日高悬,她的心坠入无边黑暗。一回头,医院静静的伫立在她身后,救护车鸣笛的声音从她耳畔呼啸而过,仿佛一场梦境的落幕。
“小姑娘,你要去哪里?”
出租车司机的话的把沈知意拉回现实,她摸了把脸,上了车。
医院在她眼前渐渐后退,司机安慰她。
“这各人有各人的命数,这人来到这世间本来就是受罪的,想开一点吧。”
她靠在椅背上,静静望着窗外,没说话,也不想想开。
回去的时候,沈知意一个人默默的把杂物间收拾出来,把床铺打扫干净,铺上床单被罩。
床是她初中时候睡的,有些小,不过勉强够宋时樾睡。她又跑去自己的阳台把最喜欢的盆栽放到杂物间里。
看见狭小的房间里忽然多了抹清新的绿色,沈知意难得的笑了。
日子就这样过去,沈知意照常上学,她爸妈照常上班,只是不同的是,宋时樾从学校消失了。
但好在他会接她的电话,每次她问爷爷怎么样的时候,少年给他的回答永远只有两个字。
“还好。”
其实根本一点都不好,在这期间宋爷爷一直在发烧、贫血,甚至中间又一度进了ICU,医生甚至都下了病危。
这样肯定瞒不了宋爷爷,但不知道宋时樾是怎么说服他的,竟然让他心甘情愿的留在医院接受治疗。
第二天是分班考,他们下午因为要布置考场,没上课。
沈知意回到家的时候意外的发现宋时樾竟然在家里。
他住的杂物间没有窗户,他没开灯,房间看着很昏暗。少年坐在床上,低着头,手里拿着东西不知道在磨什么。
沈知意打开灯,忽然亮起来的灯光吓了他一跳,条件反射的抬起头。
这是这几天以来,沈知意第一次和他见面。当看清他的脸时,沈知意愣住了。
这还是她记忆里面那个风光霁月的少年吗?
眼前的人的头发乱糟糟的,又长又油腻,脸瘦得吓人,眼眶深陷,皮肤泛着不正常的白,嘴唇干裂,甚至还渗出了血丝。他的手里拿着一块玉佩,曲着腿,另一只手拿着磨砂纸一点一点的磨着玉佩上的痕迹。
抬眼发现回来的竟然是沈知意,他的第一反应是一把捞过放在床边的鸭舌帽扣在脑袋上,把他的脸完全挡住。
挡住脸了还不够,宋时樾垂下头,盯着地板,完全不看她一眼。似乎许久没有说话,他的声音嘶哑得厉害。
“你怎么忽然回来了?”
沈知意完全没想到他会变成这副样子,她走上前去想和他说话。可宋时樾却抓着玉佩猛地站起来,“我还有点事,就先走了。”
他的步子迈得很大,走得也很急,似乎很怕和她再说一句话。
沈知意在他从自己身边窜出去的瞬间伸手抓住他的手,少年手腕的骨骼硌得她的掌心生疼,她连点肉都摸不到,只剩一点皮包裹着骨架。
沈知意握得很紧,也很用力,似乎怕她一松少年就从她面前跑了。
“宋时樾……”
她叫他的名字。
宋时樾怔了怔,伸出手把头上的帽子拉得更低。“怎么了?”
沈知意看着他。
他还是很高,可平日里挺拔的脊背此刻却微微佝偻,合身的衣服现在穿在他身上空荡荡的,身上散发着好久没洗澡的酸臭味。
他知道自己臭,所以挣了挣自己的手。
“沈知意,你放开我,我没洗澡,臭。”
沈知意非但没放开,反而加大手里的力道,她靠近他,努力让自己的眼泪不掉下来。
“宋时樾,你刚刚在干什么?”
其实只要宋时樾稍微用点力就能挣脱沈知意的控制,可在感受到少女软绵绵的掌心时,他犹豫了。
鼻尖不再是挥散不去的血腥味和医院消毒水的味道,而是独属于少女的青柠气息,让他有一种从地狱回到人间的恍惚感。
他人生为数不多的叹气好像都用在了沈知意身上,她总让他有一种无力感,怕被她厌弃,可又不忍心拒绝她。
最后他只能把手心摊开,露出里面的玉佩。
“这个。”
那是一块晶莹剔透的玉,哪怕是沈知意这个不懂玉的人一看就知道它的价格斐然。
沈知意知道这块玉,这是宋爷爷捡到宋时樾的时候塞在他包裹里面的玉,上面刻得有他的名字。
在他们这里有个风俗,父母由于某些原因弃养孩子,会把孩子丢在人多的路边,然后在包裹里塞上钱或者一段话,希望能遇到一个好心的过路人。
所以宋爷爷在看见包裹里面的玉佩时,就笃定他是被遗弃的,玉上面的字他的看不懂,是找了一个识字的先生才认出那个拗口的“樾”字。
宋爷爷也不姓宋,宋时樾是他自己原本的名字,那个刻在玉佩上面的名字,是他身份的象征。
这么多年,宋爷爷一直保存着这块玉佩,只希望某一天宋时樾能凭借这块玉佩找到自己的亲生父母。
可现在,这块玉佩攥在少年手里,上面刻的字被磨砂纸磨得快没了痕迹。
“你要干什么?”沈知意问他。
宋时樾也没打算瞒着她,“把它当掉。”
沈知意微微瞪大双眼,她知道这块玉代表着什么,除了他的名字,他和他父母唯一的联系就只有这块玉了。
宋时樾张了张嘴,解释,“上面有字会影响价格。”
“可是……”
宋时樾知道她想说什么,他打断她的话。
“没有可是,沈知意……”
“这么多年,要想找我肯定找到了,事到如今,我留着一个死物又有什么用?它的存在只是在时刻提醒我,我只是一个没人要的孩子罢了。”
沈知意抓着他的手,“我跟你去。”
宋时樾拒绝了,他掰开少女的手,语气里带着不容置喙。“明天就要分班考试,你在家好好复习。”
他这回似乎是铁了心,哪怕沈知意的手被他掰疼了他也没停下来。
“宋时樾……”沈知意又忍不住哭了。
“那你呢?你的分班考试呢?你不管了吗?”
宋时樾伸手擦掉她眼角的泪,他的手指才几天就变得很粗糙,指甲里甚至还藏有泥垢,放在少女白皙的脸庞上格外显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