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宿有苦也说不出,偏偏他现在全身上下跟散架了似的, 稍稍一动,就疼得脸上发白。
“草!”他忍不住骂道,“你是不是只会搞这些下三滥的手段?”
宋时樾甩了甩手,“我不用这些手段你也打不过我。”
众人只看得见他瘦弱的体型。可却忘了,他读初中的时候就在打零工,什么样的活都干过。再加上他住的地方乱,要是只会这点阴招,他这么多年根本不可能每次都全身而退。
“怎么?”他掀起眼皮淡淡的看了他一眼,“来试试?”
裴宿下意识的就往后退,退完之后才发现自己怂了,嘴硬道。
“那是今天我的状态不好,你等着,小爷回去修养几天,一定打的你屁滚尿流。”
“那我等着。”
宋时樾没什么感情的应了一声,走到门口的时候,他回头朝裴宿开口。
“对了,我听说沈知意想要帮你解除顾盼的控制……”
“所以,为了能帮她尽快达到目标——”
他慢悠悠的接着道。
“以后你失一次智,我就打你一次。”
裴宿懵逼了,他的大脑甚至还没反应过来他说的话是什么意思,身体的本能先一步跑上去拽住少年。
“不是,你这话什么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
宋时樾补充道,“反正我看你的样子也控制不住自己,打得多了,自然就长记性了。”
好不容易缓解的疼痛瞬间又朝裴宿席卷而来。
“哥,咱有话好说,不带你这样的。”
宋时樾没什么感情的笑了笑,“看出来了,这招还挺管用。”
裴宿:“……”
只有裴宿受伤的世界达成了。
*
傍晚起了风。
金黄的银杏在风里起舞,宽敞的路面被铺上碎金,抬头往上看,蔚蓝的天空下举目望去,皆是亮澄澄的黄。
秋天来得如此迅速又寂寥无声。
宋时樾推着单车,车轮从落在地面的叶子上碾过,发出细微的咔嚓声。
沈知意则跟在他旁边,周围人声鼎沸,他俩都沉默着,没有人说话。
因为他俩都知道,这可能是他们最后一次一块回家。
最后是沈知意打破了沉默,她掏出手机递给旁边的少年。
“给你听个好听的东西。”
几分钟后,宋时樾摘下耳机略显诧异的看了她一眼。
“你录的?”
沈知意骄傲的扬了扬下巴,“姜姐录的,不过我有悄悄的暗示她。”
“怎么样?我厉害吧?”
少年眼里闪过笑意,“看不出来呢,我们岁岁竟然会悄悄录音。”
沈知意道,“谁叫他老是跟我们过不去,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到头来还觉得都是我们的错,她才是无辜的那个。”
“你说?”沈知意问他。
“她怎么能那么坏呢?”
宋时樾拿着手机划着上面的进度条,在某一截录音来来回回的听了几遍后才把手机还给沈知意。
“可能是她天生就坏吧,一个人是好是坏哪有那么多原因?”
“可是……”
沈知意迷茫了,“她原本不是这样的呀……”
哪怕那本小说的细节在她脑海里越来越模糊,但她还能依稀的记得女主是一个柔弱又善良的人,这和现在的顾盼看上去实在是相差太远了。
宋时樾看了她一眼,“你怎么知道她不是这样的人?”
“呃……”
沈知意卡住了,她勉强解释,“我猜的。”
少年半站在原地眼眺望远方,最后一点太阳也渐渐沉没,狂风袭来,满地的落叶翩飞,耳边传来惊呼声。
他在惊呼声里握紧自行车的车把,校服被风吹得鼓起来,垂着眼看旁边的少女。
他的睫毛又长又密,直直的朝她劈下来,把眼底的情绪挡了个干净。
“那如果按照你之前的说法……”
他的声音很轻,轻到像是引用一个毫不相干的例子。
“我们生活在一本小说里,主角是顾盼,姜雁是恶毒女配,我们都是配角。”
沈知意蓦地瞪大眼睛朝他望去,但少年的脸上空白到她甚至都找不到一丝情绪。
“小说主角的智商和善良都是通过配角来烘托的,可是现在配角觉醒了,他们不愿意当衬托她品格的工具,事情的走向自然也就不一样。”
“如果大家都被限制在某种不可抗力的规则中,姜雁致力于给她各种找麻烦,那么姜雁就是衬托她善良可人的最大工具人。如果你们没有拆穿她的计谋,那么她在别人眼里还是那个楚楚可怜的顾盼……”
“归根究底,不是她变坏了,是她一直都坏。”
“如果你们没有觉醒,她可以把你们玩弄于股掌之间,自然留给别人的是一副无害的样子。”
“可现在你们觉醒了,她发现她的伎俩忽然不管用了,马脚自然就露出来了。”
沈知意顺着她的思路往下想,越想越觉得吓人。
她咽了咽口水,只觉得喉咙干涩得厉害。
“怎么会呢?她都是小说主角了……”
“没有什么是不会的……”
宋时樾的眼眸暗了暗,想着录音里顾盼神经质的话,勾嘴笑了笑。
作者想让自己的主角是特别的那个,给了她太多特权。这本来没有什么关系,主角本就该受到优待。
可让要是主角意识到她是不同的呢?
一个家境贫寒的小女孩,一个从小就有些自卑但虚荣的女孩。她懦弱的父亲给不了她想要的生活,但只要她笑一笑或者哭一哭,就有大把的人对她好。
这种得来全不费工夫的感觉实在太好了,她享受了这样的感觉十多年。
可现在,她发现她的特殊正在慢慢消失。
一个才十多岁的小姑娘哪里受得了这种落差,她越是着急想挽回,心底的阴暗面就越早的浮在水面上。
最终只能自食恶果。
“太可怕了。”沈知意喃喃道,“我要是她,我估计也会变得和她一样。”
反正沈知意觉得自己也不是什么心智坚定的人,做不到面对巨大的诱惑还能坚守本心。
她这回答让宋时樾笑了起来,“看来你还挺有自知之明。”
沈知意:“……”
沈知意沉默了,沉默过后,她忽然发现一个更可怕的问题。
“等等!你怎么知道得那么清楚?”
她伸手抓住少年的手臂,心脏不受控制的鼓动起来。
他刚刚说得太自然了,自然到仿佛在谈论今天晚上吃什么一般,而不是轻描淡写的把他们活在一本小说里这种话讲出来。
少年歪头看她,“知道什么?”
沈知意艰难道,“你刚刚……刚刚说……我们生活在一本小说里……”
“哦……”少年无所谓道,“这不是你说的吗?我觉得挺形象,就引用了。”
沈知意脸上的表情空白了一瞬,她仰着头盯着宋时樾,想从他的脸上看到些不一样的表情。
可看来看去什么都发现不了。
他太淡定了,淡定到沈知意不知为何心里有些慌。
“宋时樾……”
她拽住他不放手,“我就说了一次,你就记住了?”
“谁叫我记性好呢。”
少年翻身上了自行车,身后是繁密的香樟树,枝叶在他头顶晃动,他拍了拍后面的坐垫。
“上来,回家了。”
“小说也好,女主也好,跟我们都没关系。但你现在不上车的话,回到家天都要黑了。”
“还是说……”他弯腰看着旁边的少女。
“这真的是一本小说,所以你才这么紧张?”
沈知意麻利的爬上后座,“怎么可能!赶紧回家,不然天都要黑了。”
宋时樾感受着拉在衣服上的力道,笑了笑,脚下用力一蹬,自行车就窜出去老远。
身后的少女惊呼一声,柔软的体温下一刻就贴在他的后背。
像浮在头顶的云。
*
接下来的日子仿佛被按了快进键。
纷纷扬扬的落叶宣告着一个季节即将进入尾声,少年的单车不见踪影,而坐在后排的少女则骑在前面,掌握着属于自己的方向。
沈知意依旧在每个清晨准时醒来,匆匆忙忙的洗漱完毕,嘴里叼着提前买好的面包飞奔下楼。
陈旧的小区楼下停着她的自行车,卖早餐的阿姨站在路口摊煎饼,过往行人匆匆。
好像什么都一样,又好像什么都不一样了。
十月底的天,阳光依旧很明媚。但西伯利亚寒流悄无声息的朝南逼近,空气里带着明显的凉意。
今天是月考的日子。
考完的时候下起了雨,十月的天,果真说变就变。
沈知意摸了摸书包,发现自己没带伞,她分配的考场在一楼,里面有值日生在打扫教室,她只能背着书包站在外面的走廊里。
外面熙熙攘攘的都是人,雨水噼里啪啦的砸在泥土里,空气里泛起一阵潮湿的腥味。
拎着水的同学从远处走来,走到她跟前的时候,不知道踩到什么东西绊了一下,眼看着一桶满满的水就要朝她洒过来。
关键时候一只手拽住了她,紧接着她整个人落入一个带着薄荷味道的怀里。
沈知意惊魂未定的抬眼,撞进少年漆黑的眸里。
宋时樾扶住她的肩膀,把她从自己怀里拉出来。
“傻了?也不知道躲一下。”
雨忽然大了起来,被风刮得斜斜的飘进走廊里,沈知意连连往后退了几步才想起来开口。
“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宋时樾看了看雨,“没带伞?”
沈知意嘿嘿一笑。
黑色的伞被少年修长的手撑了起来,他将伞往旁边的少女偏了偏,自己右侧的肩膀有半截则暴露在雨里。
沈知意毫无所觉,她的手搭在少年撑伞的手臂上,低头用鞋尖踩被雨水溅起来的水花。
“我感觉我这次考得也不怎么好,好多题都不会做。明明公式都会背,可一碰到题就是转不过这个弯。”
她又笑了起来,“不过,虽然有很多题不会做,但用了你给我的笔记后,我还是觉得自己的思路比之前清晰多了。”
少年微微侧头笑了笑,“那说明我们岁岁还是有学习数学的天赋的,只是没掌握方法而已。”
沈知意毫无心理压力的接受他的夸赞。
她抬头看宋时樾。
经过这段时间的滋养,他脸上的气色好了许多,完全没有之前那种苍白羸弱的感觉,甚至连脸颊都带了点肉,越发的显得少年风神俊朗。
这段时间宋时樾无疑是学校里被讨论得最多的人。
曾经在泥坑里的丑小鸭忽然摇身一变,成了万众瞩目的小王子。那个贫困到甚至需要他们募捐的同学,到如今脚底的一双鞋随随便便就超过了他们一个月的生活费。
如果要用一句话来形容他们心情的话,大概就是:
自己的贫穷固然可悲,但同学的突然富裕更令人揪心。
还好沈知意并不在那一挂人里面,她见过少年的落魄,所以比谁都希望他过得更好。
“话说,我好像还是你搬回去后第一次去你家呢。”
她撞了撞少年的肩膀,“怎么样?住豪宅的感觉是不是很爽?”
宋时樾被她撞得趔趄一下,手里的伞差点没拿稳从手里掉下去。伞面一抖,雨水便不受控制的洒下来,淋湿少女的背。
“沈知意……”
宋时樾低头面无表情的看她。
沈知意举手投降,“我错了。”
两人磕磕绊绊的走到停在学校门口的车边,收下伞的时候,两个人的校服外套多多少少都湿了一点。
来接他们的是家里的司机,跟在宋凛身边的心腹,外国人,戴着墨镜谁也不爱交流。
沈知意瞧见了,有些感兴趣,“他是真的外国人吗?”
宋时樾把它凑上去的头按了回来,“难不成还有假的?”
“那我可以跟他练口语吗?”
宋时樾:“……”
不得不说,她的脑回路清奇到一度让他哑口无言。
他才搬过去没两天,宋凛就出国处理公司的事情,紧接着,家里就涌进来一批人,司机就是其中一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