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冗秋——斜柳宽宽【完结】
时间:2023-06-21 23:07:36

  “干什么?”
  他一个劲得把手送上来。
  颜辞明白了,他是想让颜辞牵着那根看不见的绳索,带着他走。
  “好好好……”
  她配合得从他手上捏起一团空气。
  “走啦。”
  沈平萧很少逗乐,但是一开心就喜欢搞一些幼稚的小动作,比如挠痒痒、搞偷袭,这都代表着他此时此刻心情甚佳。
  颜辞喜闻乐见,大方受着。
  这两人对佛法都没有很深的研究,不是什么头头是道的学者。
  颜辞见到这宏伟瑰丽的建筑群,只能跟随自己对美学的理解,做一些浮于表面的场景刻画,拍摄一些照片和注释,以便回去之后再做整理。
  甚至于,她都叫不上眼前这尊菩萨的名字,要凑近了看详解才行。
  这都没关系,这里的每一尊石像都能大度得原谅无知。
  她秉持着最清澈纯洁的祈福之心,将这里所有叫不上名字的菩萨都参拜过去,不管它掌管的是哪方面,自始至终,都没有改变过心中的那个愿望。
  大殿内,颜辞跪于蒲团之上,虔诚得双手合十,看着眼前精致逼真的毗卢观音像,注视着菩萨的眼睛,唇齿微动,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在心里默念着那已重复多遍的话。
  沈平萧站在她身后,挺拔的躯干像是能与这满殿堂的神佛匹敌。
  他不信这些,从来不信。
  神佛若是有用,他也不会经历那么多的生离死别。
  但是当颜辞不断得、执拗得跪在它们面前,诉说心中所念,诚恳得做着祈祷,他又希望,神佛真的能睁开眼睛看一看,听一听她的念想。
  他站在光里,目光直视毗卢观音,香火飘袅,越过颜辞的头顶,向他蔓延而来。
  香火里,神佛带着它们穿透的力量直入心扉,让他仿佛听见了颜辞的心声。
  他恍然惊醒,此刻她心中所念,皆为他。
  神佛保不了她的心愿,能保的,是他自己。
  她千求万求的不是这些叫不上名来的菩萨,是一直默默跟在她身后的自己罢了。
  颜辞默念完,闭上眼睛深深吐息。
  再睁眼,她感觉眼前的毗卢观音好似嘴角更弯,笑得更慈祥和蔼。
  拜完这满殿神佛,颜辞沿着旁边的小道,往那棵挂满红绸带的菩提树找过去。
  “沈平萧,你说它们能听见吗?”
  “能。”
  颜辞回头望着他。
  “那你为什么不对它们许愿?”
  沈平萧从来没有许愿的妄想,是因为他的世界里,有很多意外,却没有多少奇迹,所有的一切,都只能靠双手一点一点搏。
  他既不知道该怎么向颜辞解释,也不想打破她美好的臆想。
  颜辞一看他那样子就知道他憋不出半个屁,一撇嘴,径直走到那菩提树下。
  树长得还不算太高,枝叶交错,浓郁茂密,密密麻麻垂吊下来的红绸上,皆是香客的美好祝福,随风摇曳,宛若一片红绸雨。
  “沈平萧,我走过很多地方,却没去过勐海,不知道那里长什么样子,那里的冬天会下雪吗?”
  他摇了两下脑袋。
  “不会下雪,倒是经常下雨。”
  风吹起她的发丝,一条红绸从树上掉下来,正好在颜辞的肩头,她取下展开,上头是别人书写下的祝福。
  今日今朝,一生一世。
  颜辞把它默默捏在手心里,仰头望着这一片充满念力的地方,终于下定了决心。
  “那我把赛里木湖的雪,和塔克拉玛干的黄沙,都带到勐海给你看。”
  她扭头去看站在光里,未进树下的沈平萧。
  他的眼睛纯粹,如今里面装了一个沉甸甸的人儿。
  “那我就和勐海的水,一起等你。”
第二十一章 南上北下
  在劳燕分飞之前,颜辞还得屈服于沈平萧的执念。
  被执拗的他绑着回了一趟南琼,登门给颜父颜母当面道歉。
  颜辞回了家就摆手当大小姐,跟着她妈闲情雅致得修剪花花草草。
  岁月静好,都是有人在负重前行。
  另一头,沈平萧则和她爸在厨房忙活,穿着不合身的围裙,把袖子撸到上臂,抡着锅铲猛火爆炒。
  颜母偷看一眼,神神秘秘得问颜辞。
  “他是炊事班的吗?”
  颜辞笑喷,手一抖,剪下一花骨朵。
  “妈,咱家也是我爸下厨,你怎么不说爸是炊事班的。”
  “那还不是你嘴挑……从小就不吃我做的东西,是不是我做的没你爸做的好吃。”
  颜辞一剪子咔嚓一杆枯枝,这么显而易见的问题,就不要说出来了。
  “这方面,我随你。”
  她的厨艺也没沈平萧厉害,确切的说,她天天在外面浪,压根就没怎么下过厨。
  而沈平萧日子过得清贫,伤退之后自学了不少生活技能,能自己动手的事决不假手于人。
  颜母又偷瞄一眼,年轻帅小伙让她想到了年轻时候的颜父。
  “小伙子长得更精神了。”
  得到准丈母娘夸赞的沈平萧,两手端着冒热气的菜肴上桌。
  “吃饭了。”
  颜辞放下剪刀,挽起母亲。
  “来啦。”
  饭桌上,个个正襟危坐,沈平萧害羞得撤下衣袖,毕恭毕敬得先敬酒。
  “先前失约,是我的过错。”
  他不做解释,不求原谅,颜父颜母都还没说什么,仰头一口闷。
  “哎……”
  一杯刚下肚,他又满上一杯。
  “能再遇到颜辞,是我的福分。”
  又是一句没头没尾的话,又是一口辣酒锁喉。
  他还想倒第三杯,颜辞抢过酒瓶,颜父颜母也趁热打铁,往他的碗里夹菜。
  “萧萧,来,吃菜。”
  沈平萧崩得笔直,其实在场没有一个人责怪他,颜父颜母那点怨气也早就过去了,只要女儿欢喜倾心,剩下的都是命,不是谁能阻拦得了的。
  但他自己过不去,他知道他能给颜辞的很少,其中绝大部分还是愧疚。
  吃过饭,他也是一个人在阳台上发呆。
  他宁愿有个人来责备一下他,也比所有人都谅解他来得舒服。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颜父站到他的身边,以过来人的目光,看向前方同一片景。
  “像我们这样的人,顾前不顾后,一回头都是心酸。”
  沈平萧摩挲手掌和指关节处的老茧,双手交叠握拳,虚心请教。
  “那我应该怎么办?”
  颜父长呼一口气。
  “别回头,往前走。”
  颜辞在他们身后,看着沈平萧和父亲并排站立,用血肉做的肩膀撑起同一片天。
  “别回头,你去肩扛家国,我来撑起你。”
  ――
  距离约定好的归队日期越来越近,聋哑人特殊学校里,关于沈平萧的辞职消息也已传遍。
  沈平萧最后看了一眼,这个曾被当作家一般存在的小宿舍,亲手上锁,将钥匙归还给教管总务,算是彻底与这一短暂的学校生涯作了告别。
  上课时间,没有学生相送,只有一位身形佝偻、头发花白的校长,一路踩着邋遢的步伐,打着手语将他送到校门口。
  跟随在一旁的颜辞基本看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但是看懂了沈平萧最后的举动。
  他朝着老校长稍稍欠身鞠躬,将右手拇指竖起,其他四指握拳,竖起的大拇指向前弯曲两下。
  他这是在用手语回着“谢谢”。
  校长又对着他手舞足蹈得比划一阵,随后挥了挥手,背过身离开。
  颜辞终于忍不住问道。
  “他在说什么?”
  沈平萧望着老者的背影。
  “他说,一个明明可以正常说话交流的人,本来就不属于这里,我就应该回到我的地方去,永远都别再回来。”
  杨叔也提着裤腿,一扭一扭得走出来。
  “沈老师,恭喜你。”
  “以后还回来吗?”
  沈平萧并未经过思考。
  “有机会,一定回。”
  杨叔拍拍他的后背,像长辈把希望寄托其上。
  “可别,回来跟我抢饭碗啊?这复员可不是那么容易的,回去了就好好干。”
  杨叔笑嘻嘻得看了看颜辞。
  “也别亏待了咱姑娘啊。”
  与杨叔告别,再出大门,准备打车时,一辆皮卡拖着一尾巴的灰黄的尘土驶过来,在他们面前一个猛刹。
  颜辞后退几步,远离那尘土飞扬,还是被呛的咳了几声。
  袁俊从皮卡上跳下来,在灰尘里找人。
  “人呢?”
  “我说大哥,你这车能洗洗再开出门吗?”
  袁俊见怪不怪。
  “洗啥洗,走山路的玩意儿,再洗都是这一副埋汰相。”
  待到尘雾消散一点,勉强能找到人影,袁俊又开始东张西望得找人。
  “狗儿呢?这亮狗,说好这个点来给老千送行的,又迟到?”
  他刚想打电话摇人,就被沈平萧给摁下了。
  “亮狗一早给我打过招呼了,昨晚上一级勤务,腾不出手来。”
  袁俊眉毛一抖。
  “那怎么着?先上车?我送你们去火车站。”
  这森林消防的皮卡,用途最多的就是钻山装货,枯枝败叶甚至还有不知名昆虫风化干瘪的尸体,掩藏在角落里,稍不留意,屁股底下就是一阵刺挠。
  颜辞摘下钩在车顶,在她面前左摇右晃的一段细枝。
  “袁俊,要是钟培来,你也开这车去接她吗?”
  “那不能,我得向我队长老婆借那辆粉色小马宝莉车,方向盘镶全钻,那车座上,还铺着毛绒绒的粉色坐垫,平常我都不好意思坐。”
  颜辞庆幸,虽然他对朋友敷衍,但他心里还是有钟培的。
  袁俊也真的是百忙中抽空送行,把他两送到火车站,寒暄两句,就一脚油门风尘仆仆得溜远了。
  走之前,他看向沈平萧的眼神变幻复杂,忍住叹息,只对他留了一句话。
  “你若是再回瑞阳,打电话给我,我洗了车来接你。”
  “老千,保重。”
  一起踏过流沙河的同伴,太明白这其中所包含的欲言又止,与旁人的或恭贺、或赞赏的临别之语不同。
  颜辞作为后来居上者,竟也慢慢懂得了他们之间只需眼神交换的默契。
  她觉得袁俊的眼神里,混杂着太多情感,其中最深重的一层,若非要用语言来形容,就是不知道这一次的相见,会不会就是这一生的最后一次。
  而这,有朝一日,也迟早会出现在她的眼瞳里。
  车站本就是个分别之地,随意一株绿植都吸饱了人在各奔东西前的无奈与不舍。
  尽管这一次分别不再那么措手不及,做足了准备,可还是不够抚平心中翻涌的波涛。
  沈平萧看了看颜辞订的车票。
  “怎么是成都?不是说去塔克拉玛干沙漠吗?”
  “没有直达,要转两趟车。”
  其实她本可以更方便一点,飞到乌鲁木齐再转车,省事不少,但是她就为了能与沈平萧这样再肩并肩多坐一会儿,选了这条较麻烦的路线。
  宁可自己多跑点,累点,也不想放弃这几个小时的时间。
  “那样会很辛苦吧?”
  “还好,像我这样的人,不就是享受旅途的嘛。”
  沈平萧拿着这两张车票,一个北上,一个南下。
  “九百六十万平方千米,是不是都有你的足迹?”
  颜辞莞尔。
  “当你只是看地图的时候,那深深浅浅标注的曲线一览无余,会让你觉得不过尔尔;但是当你脚踏在真实的土地上,一切都是鲜活的、流转的。”
  “今日再也找不到昨日衰败的鲜花,明日再也寻不着今日所摄的同一片景,我的足迹不会停留土地之上,只会停留在均匀流逝的历史之中。”
  沈平萧唤醒手机,调出照相,切换到自拍模式,伸手高举,让镜头完全囊括他们两个人。
  “你干什么?”
  咔嚓一下,一张合照生成,颜辞一脸被偷袭的猝不及防,疑惑不解的眼神,微微开启的口型,显得可爱懵懂。
  颜辞是绝对绝对不相信他的拍照技术,说什么也不能让自己的黑历史保存在他手机里。
  沈平萧不依。
  “哪里不好看了,这多可爱。”
  “你拿过来,我帮你拍。”
  “我觉得挺好的。”
  颜辞硬抢过来,正要删除,耳边响起幽怨的声音。
  “你不在的时日,我可就靠这照片作精神食粮了。”
  颜辞手一顿,退出照片管理的界面,打开前置摄像头。
  “过来。”
  沈平萧歪着头进框,颜辞嘀咕道。
  “要拍也拍得好看点。”
  “长得不好看的人才需要技术来拯救,你怎么拍都好看。”
  月台上,沈平萧先将颜辞送上列车,即将发车的信号高亢长鸣,他们在人来人往中,最后紧紧相拥一下。
  “沈平萧,等我来找你。”
  “颜辞,好好替我看看,我所守护的疆域。”
  “如果你哪天觉得累了,倦了,我这里永远都给你留着位置,虽比不上外边的世界精彩,但保证能让你睡上一个好觉。”
  也许他们并不顺路,但是他们以不同的方式,热爱着同样的一片土地。
第二十二章 异地恋
  勐海的晚上八点,天空从深海盗取了幽深的蓝,从远及近得装点其上,占为己有。
  沈平萧接通颜辞呼入的视频通话,那夜夜伴他入眠的人像欣喜得活动起来。
  镜头一抖,是来自祖国西北方的大好河山。
  “沈平萧,看,这个点儿,这儿的太阳都还没下山呢!”
  颜辞满心欢喜得分享,那头却寂静无声,再一看,斜照的夕阳余晖都没她此刻眼瞳汇聚出的光点亮。
  “你能别对着我脱衣服吗?”
  沈平萧换下被汗水浸湿的短衫,宽肩窄腰的躯体大大方方得占了全屏,其上分布块块分明的肌肉群,立刻就让颜辞顾不得什么美景,目光被紧紧黏牢。
  闻言,沈平萧非但不遮掩,还一探头,俯视着颜辞。
  “奖励你的。”
  “我截图了啊。”
  沈平萧将脑袋伸到水龙头底下,开了凉水直接快速冲洗。
  “今天开始训练强度加大,可能会没那么及时回你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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