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我家蛋儿也不知道咋样了,老天爷保佑啊,可千万别让他出个好歹啊!”
“婶子,你求老天爷没用,得求姬娘娘!”
“啊,对对对,求姬娘娘!大慈大悲的姬娘娘啊,求您老人家护佑护佑我那可怜的儿子吧,信女邱罗氏在此气祈愿,只要我儿这次能平安渡过眼前的劫难,别说逢年过节的香火了,信女就是天天给您老人家上香火也是可以的呀!”
……
身后,君澜听着妇人的祈愿声,有些糊涂了,瞧妇人那样子,也不像是装的,似乎真的很关心那个叫“蛋儿”的孩子。
难道是她想多了?
算了算了,自己还是跟过去看看吧,顶多也就是白跑一趟,反之则能救下一条无辜的性命。
“师父,我们也跟过去看看吧,好歹是条人命呐。”君澜沉浸在宅斗剧本中,说的话自己都信了,满脸都是“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的郑重。
就好像前面真有一个“死了亲娘正被后娘折磨,凄凄惨惨无所依”的可怜孩子等着她去救一般。
连她都这样了,何况是心思简单如孩童的苗老儿?
老人家深以为然地点头道:“对对对,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们去看看。”
师徒二人骑着新买的两只瘦驴跟随在后。
那两只瘦驴极聪明的,走了一会儿,见是回家的路,整只驴都兴奋起来,都不用怎么牵缰绳,自己都知道该怎么走。
约莫走了有一两株香的时间,瘦驴驮着师徒二人进了一个村子。
君澜打量了下四周,就是那种随处可见的普通村落,七扭八歪的村路两旁,是搭建随意,一看就没有经过正式规划过的房舍。
房舍大多都是土坯房,也有几间茅草房,像那种青砖红瓦房,整个村子里面,君澜也就看见了一处。
妇人的家是土坯房,此时门前围了些人,见她回来,急忙朝她道:“大川家的,你可算回来了,你赶紧回屋看看吧,你婆婆也不行了!”
妇人一听,两条腿虚得不行,险些坐地上去,儿子还没好,婆婆又倒下去了,这是屋漏偏风连阴雨啊!
坚韧了一路的妇人再也忍不住了,泪水雨珠子般簌簌往下滚落。
两了上了年纪的大娘上前扶住她,劝道:“大川家的,你快别慌着哭,还是赶紧拜拜姬娘娘吧。”
“对,先拜姬娘娘!”
两个大娘一左一右的扶着那妇人进了院子。
没过一会儿,院子上方就升起一股白烟,空气中弥漫着纸钱和香烛的气息。
君澜闻着那一鼻子的姜黄味,心中狐疑,先前她就听妇人说要拜姬娘娘,还许下日日上香进贡之类的话,如今她一进村,就又听到了姬娘娘的名号。
而且看情形,村里人似乎都很信奉这位姬娘娘。
这到也正常,谁心里面都有信奉的神明,就是不知道这姬娘娘是哪路神明,在民众中心中的威望竟如此高。
君澜心中才这么想,就见几个还留在外面的妇人凑一堆儿,脑袋挨着脑袋的絮叨开了。
一个说:“大川家的真可怜,上个月才死了俩闺女,现在儿子又病了,连婆婆都倒下了。”
另一个说:“她不听劝怪谁?她要是听劝,早点去拜拜姬娘娘不就好了?偏她倔得跟头驴似的,非不信这些。”
“是啊,她要是听劝,早点把姬娘娘请回来日日供奉,她那俩闺女也不会死。”
“大川娘都那么大年纪了,这一倒下,怕是熬不住了呢。”
“大川娘还好说些,毕竟一大把年纪了,主要是蛋儿那孩子,今年才三岁呢,要是没了,多可惜啊。”
“谁说不是呢,唉!对了,明天我家那口子去集上卖簸箕,你们要不要捎带点什么回来?”
“别的倒也没啥要买的,就是还跟以前,让你家那口子再帮忙捎带些香烛纸钱回来。”
“还有我家,我家的也快用完了,得提前备上。”
“每天这样烧啊烧的,一天少说要烧掉两个鸡蛋的钱,也不知道啥时候是个头……唉,姬娘娘咋就不能体谅下咱们民众的疾苦呢。”
一个妇人抱怨着说,结果话音还没落地,就被她身边的同伴重重拍打了下肩膀,然后压低声音,紧张兮兮地对她说:“要死哦,这种话你也敢胡乱说!”
那妇人骤然回神,她猛地捂住嘴巴,仿佛触犯了天条一般,面色煞白,满眼惊恐。
同伴给她出主意:“你赶紧回去给姬娘娘赔个罪,就说你刚才猪油蒙了心嘴巴被驴了,刚才说的话都不作数,姬娘娘慈悲为怀,你只要诚心悔过,多给姬娘娘烧些值钱,她老人家应该不会跟你计较的……我也回去帮你求求情。”
“诶诶,好好好,我这就回去悔过!谢谢你啊桂花嫂子,害你破费香火钱了。”
几个凑在一块儿叽叽咕咕的妇人作鸟兽状散去,分别钻进了不同的院子里。
没过一会儿,那些院子的上空也升起了袅袅白烟。
空气中的姜黄气味更浓烈了。
目睹全程的君澜:“……”
世人喜欢拜神明,尤其遇到大灾小难时,就更喜欢拜神明了,仿佛只要他们多拜拜神明,那些大灾小难就能化解掉似的。
其实就是种精神寄托,属于常态,可以理解。
但是她听刚才那些妇人们的话,似乎那个叫什么姬娘娘的神明,只要他们多拜拜,多送上些香火纸钱,就真的能帮他们挡灾挡难。
……这是哪路神明啊,竟如此护佑座下信徒。
君澜仰头望着那些白烟,心下狐疑的同时,也不免起了些好奇心。
好奇那位姬娘娘是什么来头。
身为一抹异世灵魂,君澜自知自己对眼下所处的这个世界,了解程度还不够深,于是便扭头问苗老儿:“师父,您听说过姬娘娘吗?”
结果土生土长的本地居民苗老儿比她还懵,摇头道:“没听说过啊。”又猜测,“应该是哪路神明吧。”
君澜:“……”
这回答,等于没回答。
正在这时,身后传来一串急促奔跑的声音。
伴随着而来的是男人的大嗓门:“让开让开,快让开,大夫来啦!”
君澜回头朝身后望去,见是先前那个揣着金花生去请大夫的男人。
背上还背着一个满脸褶子的老婆婆。
一阵风吹过去,吹掉了老婆婆头上戴着的帽子,露出一颗光秃秃的脑袋。
再看老婆婆身上的穿着,俨然就是一个尼姑的装扮。
君澜诧异地挑挑眉,不是说去请大夫吗,怎么请了一个尼姑回来??
第64章 我们家的小澜澜
君澜的好奇心这下彻底被挑起来了,就跟那雨后春笋似的,嗖嗖嗖直蹿,摁都摁不住。
她从驴背上跳下来,又接过苗老儿手里的缰绳,将两头毛驴牵到一棵歪脖子老树下栓好,扭头招呼自家师父:“师父,我们进去看看吧。”
“诶好,我们进去看看。”苗老头点头道。
他倒没什么好奇心,但他还记得自己此来的目的:救人。
不管小徒弟猜测的对不对,院子里面是不是真的有一个被后娘虐待的可怜孩子等着他们去叫救,但是现在他们来都来了,总归是要进去看一看的对不对。
院门没有关,师徒二人从敞开的院门中长驱直入,进去以后,君澜诧异地发现,面前这个用土坯垒起来的屋舍,竟然还是个两进的小院子。
前面的院子很空旷,两边并没有盖厢房,左右各砌了两堵围墙,然后整个院子以中间的甬道为分界线,左边被分成了四个小方块,每个小方块里面分别种着不同的菜蔬。
右边那一块儿则是空着的,地面清理的很平整,上面还均匀地铺了一层鹅卵石,靠墙的位置长了一棵碗口粗的石榴树,树下面摆着一张四方矮桌,还有几张小杌子。
方桌上还有一个大肚子窄口瓶子,里面插着几支不知道叫什么名字的野花。
而院子的底部,则是三间屋舍,中间那间屋舍没有门, 也没有封底,两头是直筒筒对穿的。
看样子,应该是通向二进院子的过道。
整个小院给人的第一印象就是干净整洁,还有那么点儿格调在。
由此可以看出,屋子的主人是个懂得生活,而且还很会享受生活的人。
至于这个懂得生活的人是谁,应该是这家的女主人,男主人有点憨,不像是那种能把生活过得很精致的人。
君澜一边打量院子,一边脚下步子不停,穿过过道,直往第二进院子走去。
二进院子依旧收拾的干净整洁,不过聚集了不少人,老老少少一堆人,足足挤满了小半个院子。
但是这会儿谁也没有发出半句声音,大家都跪在地上,闭着眼睛,双手合十,嘴唇无声地蠕动着。
似乎在做祷告,十分的虔诚。
君澜的目光掠过一片黑黝黝的脑袋,伸长脖子往前一瞧,果然见众人前面摆了一个简易的香案台。
案台上供奉着一尊一尺多高的石像,整个被弥漫的烟雾笼罩着,看起来时隐时现,还真有那么几分神秘的气息在。
男主人和女主人跪在其下,守着一个火盆,纸钱整摞整摞的往火盆里面扔,满脸的虔诚。
先前那个被风吹掉帽子的老尼姑,帽子已经重新戴好了,此时她盘腿坐在石像正下方,拂尘搭在臂弯里面,正双手合十,嘴唇翕动,无声地吟诵着什么。
君澜在末世时学过一段时间的唇语,通过老尼姑嘴唇的运动轨迹,依稀辨别出对方说的是“姬娘娘,保佑,赐福”之类的话。
患者生病都快要死了,不赶紧开方子抓药治病救人,却在这里求神拜佛,还真是……愚昧。
君澜冷笑,撇了撇嘴。
小时候,还是在孤儿院时,每个礼拜天,孤儿院就会涌进来一些男男女女,院长会在这天将他们这些孤儿拎进浴室里面,挨个的涮洗干净,给他们穿上最干净整齐的衣服,把他们打扮得漂漂亮亮的,然后再把他们领到那些男男女女面前,给他们找爸爸妈妈。
君澜小时候特别害怕见到陌生人,一见到陌人就紧张,一紧张,她就控制不住的啃手指甲。
再加上她又不喜欢说话,整个人看起来就有些木木的,不太聪明的样子。
用那些男男女女的话来说就是:小姑娘嘛,长的倒是挺好看的,就是脑子不太灵光呀。
收养么,自然是想挑一个既聪明又漂亮的小孩子来收养。
像君澜虽然皮相好,但是脑子不太灵光的小孩,是没人愿意收养的,万一养了一个傻子怎么办呀。
大家都是来给自己晚年找一个依靠的,可不是想找一个累赘。
孤儿院的小孩来了一批,又走了一批,每天都有新的面孔进来,每周都有孩子被自己的新爸爸新妈妈领回家。
唯有君澜无人问津。
老院长愁得直抓头皮。
直到君澜七岁那年,终于有一对中年夫妻愿意收养她, 将她领回了家。
新家在一个小城里面,新爸爸新妈妈是一个小商贩,经营着一间小面馆。
他们住的地方是一个由老式民宅改造而成的临街铺面,前面做生意,后面住人。
日子虽然清贫了些,但是新爸爸新妈妈对君澜都极好,新爸爸给她买漂亮的裙子和小皮鞋,新妈妈给她梳好看的小辫子,每次做饭前,新妈妈还会很温柔的问君澜今天想吃什么。
夫妻俩都把她当成了亲闺女疼爱,几乎将所有的爱意都给了她。
生活一下子就幸福起来。
君澜从最初的惶恐不适应,到后面慢慢肯开口说话了, 最后她终于能牵着夫妻俩的手,看一下左边,叫一声“爸爸”,再看一下右边,叫一声“妈妈”。
夫妻喜极而泣,争着抢着要抱她,还说什么神明终于显灵了的话。
那天,夫妻俩把神明请上了供台,沐浴焚香,虔诚跪拜,小小的屋子里面,都是香烛燃烧后的气味。
君澜抱着布娃娃,站在帘子后面,透过帘子缝隙,好奇地围观了全程,然后得出一个结论:新爸爸新妈妈曾经向神明许愿,希望能收养一个乖巧懂事的女儿,然后第二天就在孤儿院遇到了她。
她是神明送给爸爸妈妈的礼物。
就是说,只要向神明许愿,神明就会帮你实现愿望。
反正那个年纪的君澜,就是这么理解的。
她也有心愿,她希望神明保佑爸爸妈妈每天都能卖出一百一十八碗面。
因为如果能卖出一百一十八碗面的话,家里面一天的开销就能裹住了,还可以有一些结余存起来。
一天存一点儿结余,存个十五年,就可以存出一套房子了。
现在住的这处民宅又破又旧不说,还是租来的,他们 想有一套属于他们自己的新房子。
于是,当夫妻俩跪拜完,去前面铺子里面忙生意,君澜就学着夫妻俩的样子,跪在神明面前,说出了自己的心愿。
她还把布娃娃也摁到地上,摆出一个跪拜的姿势,帮她一起许愿,报酬是明天她给布娃娃换一套漂亮的小裙子。
怀揣着期待,君澜经过一夜的漫长等待,又经过了一天的漫长煎熬,时针指向晚间八点时,她迫不及待地跑去问今天卖了多少碗面。
新爸爸新妈妈对她说,今天卖了一百一十八碗面。
心愿果然实现了,君澜高兴的转圈圈,眼睛弯成了一对月牙儿。
新爸爸新妈妈也很高兴,问她想不想要什么。
刚好街对面有家新开张的铺子,卖些糖葫芦和山楂之类的零食,君澜便说想吃糖葫芦,新爸爸就笑呵呵地去给她买,结果结账的时候却发现自己忘记带钱了,于是就隔街喊新妈妈送钱过去。
回来的时候,夫妻俩一个手里面举着串糖葫芦,一个手里面捏着半袋子裹了白色糖衣的山楂果,脸上洋溢着欢喜之色,还隔着半条街的距离,君澜就听到了夫妻俩的笑声。
以及,骤然响起的爆炸声。
一辆小货车,不知道怎么撞上街道中间的花坛隔离带上去了,剧烈的撞击之下,小货车车厢里面装着的几罐液化气齐齐爆炸!
伴随着震耳欲聋般的巨响,火光冲天而起,各种爆炸后的碎片哗啦啦落下。
落在君澜面前的,除了一些被炸飞过来的花草叶子外,还有一只手。
那只手很大,一看就很有力气,已经变成了漆黑色,但却紧紧的攥着一串糖葫芦。
君澜才叫了不到半年的新爸爸新妈妈,死在了这场意外中。
她又被送回了孤儿院。
跟她一块儿回来的,还有一个小本子。
天蓝色的封皮,扉页上面写着几个大字:美云儿的幸福日志。
这是新妈妈的日记本。
新妈妈的名字就叫祁美云,新爸爸总是亲昵地叫她美云儿,或是大宝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