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之前的旁观者不同,映见好像忘记了如今的处境,反倒是陷进去了。
‘这是怎么一回事?心神被控制住了?’
散兵知晓自己应当唤醒她,但比起直接唤醒,他倒是对接下来可能会发生的事情产生了不少兴趣。
对于映见来说,这应该是她的美梦。而他则借由此间时机去寻找真正的突破口,顺便还能欣赏一番映见的丑态――是个不错的主意。
他这样告诉着自己。
他看到少年和少女在温暖如春的房间中一起用餐。
他看到少女向少年分享着今日发生的趣事,少年眸中带笑,认真聆听着。
他看到少女教习少年剑术,举手投足尽是认真,时不时传来欢声笑语。
他看到月光之下,少女靠着少年的肩膀安然入睡,很是香甜。
他看到少年向少女表白心意,少女局促羞涩,却还是小心翼翼的吻上了少年的脸颊。
美好的仿佛一戳就破。
他感到了不悦。
‘明明是你把我牵连到了这里,却做着这样的美梦。究竟是把他想象成了什么样子?’
现在的他可不如映见想象中的那位那般纯良无害,她到底是听着怎样的传闻才能把自己想象成这幅模样?
映见无论在记忆中把倾奇者编排成了什么模样,都不会对现在的他产生什么影响,只是他的心情有些微妙,总觉得有几分违和感。
‘究竟是哪里不对?’
直到目光落在了映见的脖颈上,他才微微一愣。
他当时力气下的不轻,总不至于在那么短的时间内一点痕迹都不留下。同时他也发现了另外一件事――
映见戴着的金羽不见了。
‘这还是她吗?’
就在他思维有些混乱的时候,眼前的场景再度转变,宁静平和的湖边变成了庄严雄厚的大殿。门被打开的声音传来,他转身望去,瞳孔微缩。
穿着紫调和服的女子与少年一同走了进来,少年看上去有些局促,但又忍不住的好奇的看着趴在桌上的白狐。
“巴尔……泽布……?”
为什么?
为什么映见会存在着这种“记忆”?!
“将军大人,映见殿下。”他听到了少年温和的声音,“日安。”
‘……映见?’
一切就像是电影一样在自己眼前放映。此时此刻的他身在其中,却又是完全的局外人。
因为没有人注意到他的存在,包括与她同行的映见。
像白色绒球一样的小狐狸钻到了少年怀里,格外亲昵。
“映见殿下说――她喜欢我,想让我陪在她的身边。”
[什么?]
“……关于名字我有了一个想法。”
“……就叫雷电散吧。”
[名字?]
“我很喜欢这个名字。”
[喜欢?]
散兵的瞳孔微微颤抖。
‘他们在说什么?’
他感到思维开始割裂,某根线逐渐被拉扯,绷紧到了极致。而他所能做的只是看着这一切在自己眼前发生,手脚冰冷。
他看到了少年踏上了阶梯,在鸣神大社的那棵神樱之下,穿着巫女服的狐耳女子宣告修炼的开始。
少年很聪明,进步的很快。他看到了少年眼含期待地站在稻妻最为尊贵之人的面前,并获得了对方由心的嘉奖。
那是他再熟悉不过的人,那是他自己。却又感到前所未有的割裂与陌生。
[就像是两个世界的人。]
一个是从借景之馆醒来,成日在困于华美的牢狱之中。直到武士将他带走,才在纷扰的乱世之中苟且生存的浮浪之人。
一个是自诞生便位居人上之人身侧,被陪伴和守护,怀揣着赤诚之心去尝试着一切的可能的幸运之人。
[多么可笑。]
即便过去的他期盼过自己未曾被抛弃的情景,但也不可能构思至完善如此。
他的世界之中只有踏鞴沙永远无法散去的雷霆与乌云,以及死亡与背弃。
那个人是他,又不是他。
他想起了‘博士’曾同自己的对话。
[“切片可以留存在时间的任意一个节点,借由这般,即达到永生与全知。”]
[“时间本就玄妙无比,他们是我,又不是我――换句更为通俗的话说,你又怎知在这个被时间切割的世界上,就不会有着另一个你的存在呢?”]
‘另一个他吗?’
博士将自己作为蓝本研究制作出了诸多切片,他一直都觉得毫无意义可言――那只是一个被知识蒙蔽的疯子,就和他的人生并不存在第二个可能一样。
‘如果是另一个他呢?一个被时间割裂成的诸多世界里的……另一个他。’
这么想来,之前无法理解的事情都在此时得到了答案。
在路上闲聊,他提及自己是愚人众时少女的茫然;也在此刻得到了回答。
少女并不是这个时间的人,而是来自于几百年前的稻妻。
那金羽并不是她在路上捡到便奉若珍宝的东西,而是给她的。
一切的故事也都不是来自于踏鞴沙的传闻,而是她亲身经历过的记忆。
[他就是讨人喜欢受人欢迎,你们根本就不是一路的人。]
她始终都在说着最为真实的话。
散兵缓缓的抬起了微微颤抖的右手,掩住了自己的脸,无法抑制地笑了起来。
他感到自己的胸腔都在震颤,血液比过往的任何一刻都要滚烫。就像是要将这具身躯焚烧殆尽一样,他却完全察觉不到痛意,只是笑的愈发放肆。
‘为什么啊。’
‘明明都是同一个人……’
‘明明都是同一个人……!!!’
那个他所以为的从始至终都是被“编撰”的角色才是真正的胜者,而他只能被踩在脚下,过着颠沛流离的人生。
“我为什么没有呢……”
他做错了什么?
从始至终,他到底做错了什么?!
[“带你前来的目的之前已经同你说过。故而我赐予你同源的力量,方使你可胜任这份差事。”]
‘变数’
[“正是因为你的存在,我才那么快的拥有了自己名字。这应该就是羁绊吧?”]
‘所以呢?’
[“从今往后,我会一直陪着你的,殿下。”]
‘为什么不是他呢?’
“映见……”
他轻轻唤了一声,如意料中的那般,没有得到回应。
他放下了手,看到不远处少女弯着眸,眸中装着的是白衣的少年。
“呵……”
散兵又笑了起来。
“怪不得找不到出口……”
看着毫发无伤的少女,他不得不承认一件事。
‘这是属于他的幻境。’
从他看到映见迈入血红的镜面之中时,甚至从他杀死袭击映见的魔物开始――他就已经被困在这里了。
‘这是借由映见的记忆编织而成的幻境。’
他所看到的弱小,所看到的映见的犹豫懦弱,所看到的“他”拥有的一切……
映见的噩梦与美梦,对于他而言,皆为虚妄的噩梦。
在想清楚这些事后,他感觉手脚没了气力,于是他坐了下来,靠在墙边,阖上了眸。
直到他忽然想起了什么,猛然睁开了眼睛。冰冷的汗水顺着额角滑落。
‘如果只有他被困在这里的话。’
‘……她呢?’
第25章
这边的映见也是一脸懵。
她本来被散兵那张嘴说的心情已经糟糕透了,好不容易才下定决心去再第一次头按照他说的去把僧人给刀了,结果又被他给拦住。
什么啊?什么叫“别浪费时间了”,什么叫“你可以不用这样做了”啊?
你当你是谁啊!映见恨恨的想。
映见想到这忍不住又踢了一下石头,结果用力不当又搞的生疼。这倒是问题不大――问题是她一想起还在疼着的脖子和手腕就更来气了。
“平静,平静。”映见深呼吸了一口气,心中默念“恶人自有恶人磨”,然后又踹了一脚石头,这才让自己的心情平复了一些。
‘所以她现在在哪?’
映见四周望了望,抬手摸着下巴沉思了一下,得出了一个结论。
‘她好像出来了。’
“……”
她就说不是杀人能解决的问题吧混蛋!
……等等。
“???”
她怎么就出来了?不对啊,她不就是打开了一个门吗?还有为什么那个混蛋没有跟着一起出来??
就在这时,熟悉的危机感再度涌了上来,即便周围漆黑一片什么都无法看到,那种危险的气息依旧是仅凭直觉便可以让她断定――
有什么东西盯上她了。
她下意识的将手落在了腰间,想要拿刀,自然是摸了个空。她的心顿时沉了几分。
之前的时候她初生牛犊不怕虎地走了几天,运气好的捡了个漏。之后又遇到了散兵,自然是不用操心这些。但现在……
那个混蛋在什么地方?不会还在里面没出来吧?
“……有点糟糕了。”现在不是她操心人家的时候。
映见看到了黑暗之中睁开的那双竖瞳,咬了咬牙。
‘又是那种感觉。’
明明危险离自己那么远,她也注意到了。但是无论她的大脑如何告诉她“快点离开”,腿都像是被灌注的水泥一样,几乎无法动弹。
当她拿起剑的时候,眼前的无论是什么她都可以斩断。但作为另外一种极端,当手中没剑的时候,不安感便盈满了整颗心脏。
她深呼吸了一口气,朝后退去,尽可能的避免自己引起它的注意。但也是因此她观察的格外仔细,她才发现了更让她震惊的一件事。
那个魔物……好像是之前被散兵杀掉的那只。
一味的待在这里恐怕在散兵来之前她就已经没命了,再确定自己基本离开了魔物的视野范围后,她开始朝后撤的脚步加快,直到跑到了高大的石壁后面。
只顾着逃跑是个不理智的决定,且不说之前的“鬼打墙”有没有走出来,但说她离远之后若是在遇到其他的魔物,手中没有刀的她也无法招架。而且……
那个魔物的压迫感过于强大,必然也会让其他的魔物感到畏惧。只要能够藏匿好也不失为一个安全的地方。
映见尽可能让呼吸变得缓慢微弱以减少自己的存在感,心中开始思考起脱困的方法。却就在这时,她的余光注意到了墙壁上散发出的微弱的紫光。
‘那是什么?’
她视线落在了墙壁之上,那些是她不认识的字符。但意外的,她竟然有些熟悉感。
她稍稍回忆了一下,便知道了那熟悉感从何而来。
[卷轴。]
炼金术士给她的卷轴里面是长相相仿的字符。她对提瓦特的语言并不熟悉,但也知晓这并不属于任何一国的文字。
‘为什么会在这里?’
她记得炼金术士是坎瑞亚人,炼金术士并不被重视,却也能够随意的拿出那种卷轴。说明那种卷轴至少在坎瑞亚的国内并不是稀有的东西,再说宽点,可能都是人人都可以使用的――这一点炼金术士提到过。
[“阿贝多的课题,便是证明深渊与污秽同源。”]
炼金术士想要证明的东西,好像被她给发现了重要线索。当然,映见是不准备去碰的。她该劝的也劝了,炼金术士的东西也收集了。她没有必要在这里冒险。只是……
为什么看了一眼就忘不掉了喂!
明明是密密麻麻的奇形怪状的字符,但映见无论怎样都能清晰的回忆起来其中的所有细节。就像是知识被刻印在了脑海之中一样。和炼金术士给的那个卷轴一个德行。
她现在都能给变个冰花出来!
蓦然,她感到头颅传来一阵犹如针刺般的疼痛。她克制住了发出痛呼,却无法阻止冷汗大颗大颗的滑落。
‘好疼。’
她抬起颤抖的手捂住了嘴,防止自己不经意间泄出声音。但脑海中的痛楚却让她脱力,在快要支撑不住之时,下意识地便用手扶住了高墙。
指尖因为过于用力泛白,粗糙的墙壁将指尖划破,流下了斑驳血迹。
[第一王座……原初者……信仰……]
映见微微一怔,混沌的大脑获得了片刻的清醒,她看了看四周,并没有人。
[天理……背叛……]
‘谁?’
声音好像是从四周传来,又好像是从脑海中传来。找不到准确的方向。
她不敢有大的动作,以免惊扰了那边徘徊的魔物。所以只能在不大的范围中转着视线,却愈发的茫然与不解。直到又是一阵痛楚传了上来,她又听到了那个声音。
只是这一次,她听的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清晰。
[……侵略者……掌控……摧毁……第一王座……]
[外来神明……弑神……]
零碎的声音从四方传到了脑海之中,渐渐地,随着那些不适感消失,大脑链接的声音也随之消失了。映见在拥有力气的第一瞬间便硬撑着又看向了墙壁,只见字符之上印着的是血迹,她心脏猛地一跳,将手收了回来。
看着破碎的指尖,映见心下微沉。却就在这时,她感到脊背升起了一股寒意。她抬起头来,那双冰冷的竖瞳正盯着她。
第六感让她立刻抱头蹲了下来,伴随着一声巨响,身后的墙壁炸裂开来,一片阴影投下,映见立刻朝左闪躲,险险避开了蛇尾的拍打。映见朝后撤去,看向魔物,心中一惊。
那好像不是生命体,而是……
映见看向它被分成一节一节的焕发着金属色泽的身体,有点摸不清这到底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但现在显然不是思考这个的时候。
蛇身移动,慢吞吞的朝她的方向移了过来。金属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映见下意识向身后撤了半步,脑中正飞快思考该怎样逃脱时,一个声音从远方传来。
“好了,停下。”
就像是魔咒一样,机械蛇停止了移动,恭敬的低下头来。从暗中走出来的,是一个穿着朴素的男子。
男人有着一头黑色的短发,穿着没有花纹的简朴衣袍,带着眼镜,看上去一副文弱书生的模样,但却意外的融入了深渊的气息之中,并不让人感到违和。
映见警惕的看向了朝自己走来的男人,随着距离的接近,映见心跳逐渐加快。让她还留在这里的原因是……她并没有从男人身上感受到敌意。
直到他的脚步停了下来。
“你应该很好奇刚刚听到的东西,小姐。”映见怔愣的时候,男人道,“但请你忘记,那是你不该知道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