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个人,是同自己年纪相仿,同样刚降临于时间不久的、被委托照顾之人。
最开始的时候,他只知晓一些最基本的东西,这些被设定好的程序支撑着他做得到寻常人类最易做到之事。对他而言,身为人偶,只需要完成自己的责任并将其竭尽完美的做好,就已经完成了他的本职任务,不辱巴尔大人的威名。却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名为的东西逐渐生根发芽,他的愿望也变成了“不辜负巴尔大人的期望”。
那是他意识诞生的第三天。
他看到了桌子上放着的一朵美丽的鲜花,上面还沾着清晨的露珠,根茎的断裂处依旧苍翠欲滴,看得出来是刚被折断不久。正当他感到疑惑的时候,白色的小狐狸跳上了桌子,伸出爪子按着茎,将花朵往它的方向推了推。
‘行走在世间,如果只能机械的重复本该发生的事情,生活的乐趣就会被直接砍掉一半,那多没有意思呀。’他感到自己的手被蹭了蹭,很是柔软,让他感到有些痒。
‘是不是很好看?’
那时的他尚且不太能弄清“好看”的概念,但那时的他看着桌子上的花,偏生有了种感觉――它是好看的。
仔细想想,他好像真的变了很多,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已经逐渐习惯了她的存在。
想要继续听到她的声音,想要继续看到她的笑容,想要继续陪在她的身边,想要……一直在一起。
“短暂的离别是为了更好的重逢。”这句话是映见告诉他的,因此他并没有拦下她。或许是因为信任,也或许是为了那好胜心。
炼金术士能够帮助到她的事情,他也想能做到。遇到危险的时候,他也想要保护她。直到看到灿烂的烟花从眼前升起,绚烂的炸开,而后化为了无数的星火于空中飘零,最后消失在天空之中。他依旧在想――
‘她答应了的。’
等到庆典的时候,约好了一起的。
稻妻城中处处是节日的喜庆,万家灯火,喧闹欢笑。他坐在房顶之上,借着微弱的星光,他偏过头来,看向手旁的花环。
当初的她送给了他美丽的花,他便寻找到了各种各样好看的花,在老妪的教导下,编出了一顶漂亮的花环。
他想把花环送给她,他想,她会喜欢的。
烟花又再次升起,他抬起头来,眸中映着的是绚烂的色彩,再后来,他闭上了眼。
[依旧是心意没有传达的一年。]
自他离开自己已经整整过去了三年。从最开始因为对方没有履行承诺而感到生气,到如今独自一人来参加庆典……仔细想来,还挺荒唐的。
“你曾告诉过我,要为了自己而生活。我逐渐明白了你的坚持,按时吃饭,按时睡觉,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去争取自己想要获得的东西,去保护自己想要保护的人。我一直在按照你说的一丝不苟的去做着。”
他闭着眼,不再去看那稍纵即逝的烟火。还是将手轻轻抚上还未凋谢的礼物,声音很轻,又很认真。
“我学会了很多东西。再掌握了风神之眼的用法后,斋宫大人夸奖我法器的使用已达大成,就算是旗本最为精英的将领许也敌不过我,很厉害吧?”
“你过往总说想去外面看看……等回来的时候就一起去吧,我也有能力保护你了,还学会了很多异国的菜肴,你说过喜欢的……”
直到烟火的声音消失,少年也依旧轻声诉说着。
“不遵守诺言的事我已经不怪你了,所以……”未说完的话哽在了喉中,坐在房顶的少年蜷缩着,将头低下,埋在了胳膊之中,身体微微颤抖。
“回来好吗……”
我好想你。
他曾以为自己只是没有生命的人偶,直到有人告诉他要像人类一般享受。
逐渐有了太多的人出现在他的身边,善意、恶意、讨好、畏惧,家人长辈,匆匆过客。他本以为这些可以弥补她不在的时光,却发现只有那人无论如何也无法忘却。
如果他当时没有离开,是不是一切都不会变成这样?
如果当时的他有足够自保的能力,是不是映见会愿意带他同去?
如果当时的他能看出炼金术士的计划,看出映见的不安,是不是一切都会改变?
明明只有那一条通路……连巴尔大人都无法找寻到的入口,他去了再多次也是无功而返。
所以,你在哪呢……
最初将军大人她们回避与他提起映见的下落,他还天真的留有着期望,直到一年又一年过去。希望逐渐幻灭为泡影,他也选择不再提起这件事。只是……
痛苦和悲伤再度填满了空旷的胸膛,他感到了情绪不再受他的控制,只是掐着自己的手心,就像是能转移痛苦一样。但事实却是直至掌心鲜血淋漓,也依旧无法缓解任何的痛楚。直到耳畔飘过一阵微风。
雷电散抬起头来时,眼前是一只手递过来的苹果。
“下面那么热闹,不去一起玩吗?”
雷电散将苹果接了过来,小声的说了一句谢谢,然后轻轻摇了摇头。
“你是……别的国度的人吗?”
他完全没有听到动静,旁边就不知何时地坐了一个人,身着巴洛克风格的服饰的少年手中也拿着一个苹果,此时正咬了一口。
“我叫温迪,是来自蒙德的吟游诗人~听闻稻妻这边很是热闹,便应邀赶过来了。”
雷电散并没有很意外,尽管冬日祭是本土的节庆,也有不少外国的友人会参与其中感受氛围。虽然他有些奇怪温迪为什么会找上他,但这里本就不是他一个人的私有地盘,出于礼貌和客气,他并没有询问。
而且,温迪给了他一种很舒服的感觉,就像是冬日之中和煦的风一般,让人不由心生好感。
“那花环可真漂亮,你是在等人吗?”温迪偏头看去,笑道,“如果是在等人的话……大概就是礼物的主人了,喔,难不成是恋人?”
雷电散一怔,很快就摇了摇头:“是朋友,我最重要的朋友。”
温迪看到身旁少年垂眸看着手中的苹果默不作声,他便躺了下来,望着无边的星空,咬了一口苹果。
“在她还没赴约之前。”温迪的声音轻快,“不如和我说说她的故事吧。”
雷电散有些不解,但温迪好像很愿意当一个倾听者。他摩挲着手中的苹果,轻轻地道起他们的故事。
热闹的庆典,夜晚被拉的很长。无人关注的屋顶上,风听了很久的故事。
“……再之后……我也不知道她在哪儿了。”
风中传来与热闹欢愉丝毫不相干的气息,温迪将最后一口苹果吃完,目光从星空移到了少年的身上。
“如果你有机会将她带回来,但代价是可能是会葬送自己的生命――你还愿意去做吗?”
“嗯,无论怎样。”
“深渊被天理封锁,是神明及其眷属严禁踏足之地。”温迪道,“在千风神殿那边有着最后的通道,我可以交给你风的信标,如此一来,便就有了往返的能力。”
雷电散一愣,看着少年的目光起先还有些不可置信,直到对方又道:
“深渊被天理封锁,是神明及其眷属严禁踏足之地。我可以给你信标,但你能否找到她,或者说,是否会遇到未知的危险……我无法保证。”
“如果你做好准备的话,就来找我吧。”
“你……为什么……”
温迪知道他想问什么,于是抬起双手垫在脑后,叹了口气,嘴角却微微扬起。
“受人之托而已。”
想到前不久同雷电将军和影武者的对话,温迪到现在依旧记忆犹新。
[“我在封印镰仓岛的深渊入口时,那上面还没有雷樱树。在我的感觉中,神樱好像是从前不久突然出现的,只是你们都说自古以来它便存在,我就没有多做在意,只是没想到神樱的根会延伸到那……是我不慎。”]
[“此事不能怪你,影。只是现如今深渊的入口被天理封锁,镰仓岛那条通路也随着雷樱能量的溢散消失,所以……可以拜托你吗?巴巴托斯。”]
[“深渊被天理封锁,是神明及其眷属严禁踏足之地。即便蒙德那边尚且有入口,我也在入口处探寻到了映见的气息。但那个地方兴许也只有你所制造的那位人偶愿意过去。”]
[“不可,那不是他能涉足的地方。如若拿他的性命作为赌注,这一切也便就没有意义了。”]
[“我原先拜托你便是为了确认位置。如果已经能确定映见在深渊……还是不要让阿散知道了。”]
在神明与影武者如出一辙的决定下,如果是要看氛围,他大概就已经放弃了,只是……
[“如果本来有可能救下对自己而言极为重要的人,却因为不知晓方法失去了机会……会很难过吧。”]
[他获得的是沉默,或者说是默许。]
“你的家人同样很爱你,如果你出了事,她们只会更为痛苦。即便是这样你也坚持要去吗?”
“……”
“嗯。”少年垂眸,“如果不去……我会后悔一辈子的。”
第29章
“如果我将他杀了――你便没有选择了,映见。”
明明是在威胁,但无论什么时候回想起那句话,被克制的痛苦与悲伤都像潮水一般翻涌,压抑的让人喘不上气。
他是在难过吗?
映见不知道,她完全想象不到对方会难过的的理由。或者说,从[虚妄]幻境中走出来之后,他就像是变了一个人一样。不会再像之前那样,无论说什么话都会被他反驳,他也不再为了自己的恶趣味想着法的去探寻她的丑态。但戏弄的反义词并不是温柔,平静的外表下面隐藏的是更为疯狂的波澜。他好像一直在不断地追问着她问题。
而在这种穷追不舍下,她竟然莫名生出了一种愧疚感――就好像她真的做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让他委屈了一样。
只是真实原因是她想破脑袋也无法想到的,就像她直到现在依旧不明白,为什么散兵和雷电散长得一副样子,明明是性格上完全不同的两个人。
上一次的威胁并没有达到实质性的效果,因为她根本不相信在雷电影的庇护下雷电散会出什么事。最终的结局是不欢而散,从那一刻开始,大概已经好几天没见过面了。
正如她所说,从始至终她的目的都只是为了离开这里而已。最开始的时候她还在担心对方会不会一气之下不带自己了,但随着时间过去,每天都有人按时给她送来饭食,营地周边也很清静,睡得很是安稳。才发现对方并没有丢下她的念头后,她也就安心呆了下来,乐得清闲。
营地中的人对她态度恭敬,但也仅限如此,她尝试过询问要把刀防身,不出所料的被拒绝。除此之外,从不会有主动的交流,不允许她离开帐篷,也拒绝向她这个外人透露信息。她唯一能了解到的信息就是散兵的去向。
获得了虚妄之镜后,深渊的最后的主要探索任务也已经完成。只是尚且有其他任务需要收尾,他就又出去了。无人的日子里,时间被拉的很长,直到有一天,忽然来了位她从未见过的人。
那人留有一头蓝灰色的微卷头发,半边脸带着面具。穿着着白色的长袍,上面的装饰有些奇怪,而在他的腰间,有一枚和散兵相仿的邪眼。映见原本正在坐着,抬头看去,只觉那人个子很高,明明看不到他的眼睛,但偏偏有种被野兽盯上了的汗毛耸立感。
在他朝自己走来时,空气好像都随着他的经过沉了几分,那种令人不适的感觉又传了上来,但退无可退,映见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男人走到了自己身前不远处停了下来。
“你似乎很警惕,美丽的小姐。”男人的唇角微微勾起,“初次见面,你可以称呼我为‘博士’。”
一个人身上的气质是遮掩不了的,在见到他的第一眼起,映见就觉得对方应当是上位者的存在。那种傲气和危险他丝毫没有掩饰。如今这种人找上了自己。
“……你好。”映见微微颔首,“请问您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在这种情况默不作声并不是个明确的决定,映见无法确定对方前来的意图,但她清楚一点――
这个人最低也是国崩的同僚,甚至很有可能是更上位者的存在。
“只是听兵士说,近来人偶不知从哪里带回来的个有趣的玩具。不由生出了些兴趣而已。”博士道,“美丽的事物往往更具有吸引力,美丽又脆弱的事物会让人不由自主地产生施虐的心思,这应当是人之常情。只是……”
博士的目光落在了映见还留有淤青的脖颈和手腕上:“有些粗鲁了呢。”
‘这又是哪门子的人之常情?’映见在对方危险的标签上又打了一个变态。
“说来有趣,原本的我只是想将‘切片’放在‘切片’被制作之前的任意一个年代,以此来更为全能全知的观察世界,却没想到竟在前来的途中发现了一位有趣的人……不,应当说是人偶。”在映见怔愣的目光中,博士缓缓道,“我曾使用过人偶进行不下百次的实验,自然对他的构造与样貌有着极为清晰的了解,但那位穿着白色狩衣的人偶与我那未来的同僚,真是相像到无从辩驳。”
博士的很多话都说的云里雾里,就像是在自言自语一样。但当提及“人偶”的时候,映见便本能地屏住了呼吸。
使用人偶进行了不下百次的实验……这是在说谁?
当听到穿着白色狩衣的人偶时,映见便知道那是雷电散。只是还没来得及思考他为什么会在这里,就被他后面那句话吸引了注意力。
相像?
如果谈及相像,好像无论如何也只能是国崩和阿散,但是,国崩也是人偶?
之前刻意回避的联想再度又被牵引回来,这种近乎为零的巧合更是让她完全无法想通。而且现在有更值得她关注的事情。
“你对路上见到的那个人偶,做了什么?”
似乎是没想到对方会这么直接的确定了事实并抛出了问题,博士略微有些惊讶,很快便又恢复了常态:“他是为了找寻一个人而来,我只是为他指明了道路而已。只是为了避免我们二人没有独处的时间,稍微让他绕了些弯路。危险是大了些,但作为神明的造物,我相信他有能力安然来到这里。”
如果说最开始来到深渊的时候,映见很希望雷电散来把她带回去的话。那么现在认识到深渊的危险后再听到这个消息,映见只觉得这是她听过的最为糟糕的消息。
虽然深渊之中没有日月轮替的感知,但判断下来,时间最多不能超过一个月。在她来到这里之前雷电散的武力值还几乎为零,就算再怎么天才也不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有很大的提升,而且……
映见想起了散兵最后同自己说的那句话。
‘绝对不能让他过来。’
博士并没有很快继续下文,直到看着少女的神情逐渐从惊愕变成了紧张,他才继续道:“我明白你的顾虑,但如今你也只能相信他了,不是吗?”
映见抬头,看向了那张似笑非笑的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