炼金术士摸了摸鼻子,微微抬头看着天空:“我不重要。”
“什……”
“我的意思是,她是唯一一个在知道了我的全部丑恶后还愿意接纳我的人。所以,什么深仇大恨什么人生耻辱、这些都不重要了。我还活着、还在好声好气的在这里和你聊天,这一切都只有一个目的――”
“我希望她能够幸福,仅此而已。”
*
灯火在暗沉的空间中摇曳,四周皆是没有尽头的死寂。就像是苦夏的晚风,带来的是潮湿的闷。
冰冷的铁皮在闪烁的灯光下映着刺骨的光,呼吸声愈发清晰。没有活物的空间如同深不见底的牢笼,只有机器运作的声音在空旷的空间之中一遍遍地机械回响。
如同火炉一般的巨物被机械固定在高空之中,毫不避讳地散发着危险的气息。那足足数十米高的装置高高在上,如有神智一般俯视着运转自己的工料。
也有人静静地望着它。
与那庞大的装置相比,人偶的身躯过于渺小。穿着黑衣的少年站在装置之下,火光映着那张近乎非人的i丽容颜。那如同被神明深爱着的精雕细琢的面容之上,和宝石一般的紫眸之中同样映着火光。那火光并不灼热,微微摇曳。
不知过了多久,少年缓缓抬起手来,按在了自己胸前。
那里空无一物,不会跳动、不会灼热。分明是不能被称之为“人”的存在。
但却偏偏拙劣地学着人类的呼吸。即便最初模仿的原因只是为了在成为真正的‘人类’之后,再将这个成为人类的自己一点一点地摧毁破坏,全盘否认。
‘是从什么时候出现偏移的?’
在从博士那里接到传讯,让他在稻妻暂且接管邪眼工厂时,他便知道契机到了。果不其然,那个眼中只有自身利益的疯狂家伙向他抛出了诱惑最大的饵食:
[“如果你能在女士之前将神之心抢过来的话,那就逃去须弥吧。”]
[“在那里,我会让你成为真正的‘神明’。”]
神明有着至高无上的力量,有着裁断凡人生死的权利。甚至连愿望都可以随意剥夺――神明无所不能,无所不可。
那是最为强大的力量。
当鲜红欲滴的果实压弯了枝条落在了触手可及的位置,又有谁会拒绝撷取?正是因为这样相信着自己的意志,才会让他更为清晰地感受到:在同意主持邪眼工厂的那一刻,他想的并不是给稻妻制造混乱后夺取神明之心,而是想到:如果那个人知晓稻妻生灵涂炭遭受践踏,愚人众的爪牙蚕食着曾经鲜活的土地。她一定会因为力量不足而感到绝望。
没有能力去挽回任何东西,只能任由美丽的樱花在眼前枯萎凋零。这样爱着稻妻的她,一定会无法承受那些失望的目光和凄惨的哀嚎的。
“如果把你从地上的世界拉到深不见底的泥沼,和我一起沉沦下去……或许你就能明白我了。”
与如浮萍一般的他不同,少女的身上缠绕着太多的枷锁。天命、责任、情谊……她永远不可能像自己一样随心所欲,也没有办法和他一同堕落。那可是看到人受伤就会自责难过的善人,陪伴在她身旁的也本就是该是那纯洁无瑕的小少爷。兴许他的身上还残留着几分过去的影子,但现在的他,最多不过是带了几分偏心的恶。
既然天真与肮脏无法共存,或许一同沉沦才是最好的答案。
是这样吧。
本该就是这样才对。
“砰――!”
死一般的沉寂被打破,散兵微微垂眸,敛住了眼底的情绪。却在刚转身之时便被朝着自己奔跑而来的人紧紧拥住、一同摔倒在了地上。
他感受到了趴在自己身上的身躯传来的颤抖,耳边是少女的哭声。冰冷的肩冷不丁地被温暖的双臂紧紧环住,就像是被当成了救命稻草一,死死的不愿放开。
“对不起……呜……”
明明喊疼的该是他才对,但怀中的少女却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就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一样,哭的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真是的。
空无一物的胸膛传来一阵阵的抽疼,让他有种自己似乎有了心脏的错觉。他感到了撕扯与痛楚,灵魂从内到外的开始分崩离析。直到沉默的自我全部瓦解,**驱使着手臂,直至揽上对方的腰肢。
‘他好像弄错了。’
这是他第一次那么快地否决自己的判断。
感受着胸膛那硬生生撕扯一般的疼痛时,他微微低头,轻轻吻上少女耳边的发。
比起映见――看到心爱之人哭泣的他,一定会感受到更深的绝望吧。
第93章
“你知道了,那又能怎样呢?”
曾经高高在上俯视着他的愚人众执行官,如今竟然落得了这样一番境地。塞西说不上来是好笑还是感慨,只能说因果报应无偿。他已经足够宽宏大度地告诉了散兵真相,剩下的闲事分明没有必要再管。结果脑中又浮现了少女的样貌,心中顿时沉闷起来,烦躁地弄乱了自己的头发,最后认命似的重重叹了口气。
“我说啊,人偶。”
执行官抬眸,眼底冰冷昏暗。还有一丝强硬掩饰的,恐怕连本人都未曾察觉到的慌乱。
“提前声明,我做的这一切只是为了不让她难过而已。”塞西没有避讳地同他对视,环抱着道,“如果你不想让她受伤或者痛苦的话,那还是收手比较好。”
“收手?” 执行官嗤笑了声,眼中是讽刺,“先不提你有什么立场来劝阻我,单说‘收手’二字,我又何时动过手了?”
即使当时有多么气愤,即使当时放下了怎样重的狠话。他也没有决心再去做出什么狠绝的事情。眼前的这个自称是映见“朋友”的人,又是从哪里来的权利指责他?
“嗯?这工厂不就是?”塞西反问,“还是说你觉得任由这种东西存在着,不会让映见受伤?”
散兵语塞,烦躁道:“这与我又没有……”
“执行官,你最好想好答案再回答。”塞西不知分寸地打断了他的反驳,声音冷淡,没有一丝敬意或是惧意,“邪眼流入稻妻,这些苦难会让她平增多少难过与痛苦。而你现在是有能力制止这种事情发生的。还是说非得看到她流下泪来,你才会后知后觉的懊悔?别搞笑了!”
衣领被揪起,浓浓的厌恶感险些无法遏制地爆发出来。就在他动怒欲要动手的前一刻,对方地声音蓦然提高了几分。
“我对落井下石可谓是非常感兴趣!但我知道能让她真心欢笑的只有你,人偶。”
‘不会感觉错的。’
散兵清晰地看到那双薄荷色的眸中充斥的情绪,愤怒的外表之下,藏着的是苦苦压抑着的偏执与嫉妒。
“非要将身边的东西全都赶走你才开心吗?既然有人爱着你那你就去抓住啊!明明是我这辈子都求之不得的东西,在你那里难道比草都轻贱吗?!”
啊……
他们果真是一类人。
想到这,散兵不由地笑了出来。惹的对方眼睛微微睁大,咬牙怒道:“有什么好笑的?”
“只是忽然想到,我无论变成什么样子她可都是会一如既往的爱着我的,所以你啊――”
散兵唇角仍挂着弧度,眼中闪过一道笑意,
“真是太可怜了。”
*
“那些物资是女士要求对接的。据我这段时间观察来看,稻妻的任务绝大多数被愚人众交给了女士,她在这种时候给反抗军大量的物资无疑是拱火。拱火的目的也很明显吧?只是物资的话的确没什么问题,但里面还有掺杂进去的‘邪眼’。”
按照约定,在被映见狠狠地骂了顿后,塞西乖巧非常地同映见解释着自己那样做的缘由。
“我一看你和那位武士就不好惹,肯定打不过你们,所以就只能出此下策……哎,你别拿这种眼神看我啊,我都说了那种程度的魔物肯定是伤不到那位拥有风神之眼的武士的,你放一百万个心就好!”
映见眼中仍是半信半疑,顿了片刻,她问道:“你又是从哪得到消息知道物资里面有邪眼的?那些物资也只是刚送而已吧?”
无论怎样想,塞西大费周折把物资烧掉的原因都只能是在做好事。但有些东西她觉得还是要问个清楚才行。
“人偶说的。”
“……咦?”
“他不想让你难过,可不就把这件事告诉了我,求着我去把这烂摊子给处理了吗?”
“……”
“……我说,你别用这种眼神看我啊。搞得我跟骗你似的。”塞西感到头皮发麻,“的确就是他找的我,我没骗你……啊,行了行了,他没求我行了吧?”
映见感受到了深深的违和感,过了半天实在是忍不住问:“我怎么觉得……你好像很偏袒阿散的样子?”
“?”塞西一言难尽地指了指自己,“我?偏袒他??”
“嗯,不是你还能是谁?”
塞西抓了抓头发,目光微偏:“实话实说而已。”
自然不是。
塞西一想到散兵那惹人烦的脸,心中又升起了一阵厌恶。
以前的雷电散他或许还不会那么抵触,但现在的散兵――话说轻点,那叫看上一眼他都生烦。
至于他为什么愿意帮散兵说话:那只是为了让映见开心些而已。总之散兵一定不会拆穿他的谎言,如果这样说就可以让映见更幸福一些的话……那他也就不在意去帮着讨厌的人说好话了。
他是这样想的,在看到身旁的少女眼中露出惊讶后,他的唇角微微勾起,很快又压了下去,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我想他肯定也不会希望你难过的,所以你放宽心就好,不要有那么大的心理负担。”
“我、我才没有担心呢。”映见压下了内心的激动,同样嘴硬道。
塞西自然是看出了映见的那点小心思,但是他并没有点破。而是继续向前走去,一边道:
“一个人尝到了甜头就会有第二个人紧接着去跟随――这种东西最多危害的只有自己而已。如果能借此实现自己的愿望的话,为什么不去使用呢?在力量不足的普通人眼中,‘邪眼’的作用可能比粮食什么的大的不止一倍吧。”
“所以我才说――邪眼这个东西真是不讲理。让普通人自由地操控元素力不乱了套了?”
又一次地将拦住路的穿着愚人众军服的兵士打倒,塞西活动着手腕,不知道发出了第多少次的抱怨。
“还有多久能到?”
如果是以前,映见对他这句抱怨似的感慨不会生出任何的共情。但刚刚知道了邪眼意味着什么后,她只是沉默地应和了他的说法。
塞西最初要带自己来的目的地就是邪眼工厂,据塞西所说,愚人众的很早之前便在稻妻秘密运转着工厂。至冬的使臣早已将稻妻的“忠臣”驯服为听话的爪牙。至于为何要建造:其中原因不言而喻。无非就是如同至冬对蒙德和璃月所做那般增上乱子。毕竟至冬的那位女皇所敌对的将是整个提瓦特的生灵。
“砰!砰砰――!”
几道火铳的声音响起,映见下意识地一低头,转眼间身旁的铁墙就被打了几个漆黑的凹痕。起身之时拔刀出鞘,一道水光闪过,对方连嚎叫都没喊出来就已经失去了意识。
塞西的“小心”还卡在嗓子眼里,就见映见已经三两下把守卫给撂倒。动作干脆利落,一套下来可谓是十分熟练。
“邪眼工厂对于愚人众而言可是针对稻妻计划的中枢,无论是机关还是防守都不是寻常地方能比……我知道你实力很强,但也别掉以轻心啊。”
刚刚的那几枪他完全没有预料到,看到映见只是堪堪躲过差点中招,塞西便忍不住心脏狂跳,
“嗯?”映见眨了眨眼,“他们很弱。”
塞西:“……所以说叫你不要掉以轻心啊!”
“我不会让他们伤到你的。”映见认真道,“你不用担心。”
“……”
塞西刚想说的话又咽了回去,抬起手摸了摸头发,耳根微微泛红:“行,行,知道了。我又没说不相信你……”
话还没有说完,余光瞄到映见又开始发呆。塞西眉头微皱,试探道:“你不会是还在想那件事?”
映见垂下眼睫,没有回答。
“所以我才说你……哎,那又不是你的错。”塞西按着额头,“能获得神明注视的原神本来就不是等闲之辈,那人曾经和你一样是神之眼的拥有者,你觉得他会分不清个中利害吗?”
“嗯。”
她都明白的。
究竟是要多么强烈的愿望才能引来神明的注视――映见也曾想过,如果自己忘记了自己的愿望,那她大概率会和那个人做出同样的选择。即便邪眼只能消耗寿命获得短暂的力量,但若那力量足以帮自己实现愿望的话,那她便会甘之若饴。
塞西告诉她,那个人身上佩戴着邪眼。邪眼让他在神之眼被收走的情况下再次获得掌控元素的能力,取而代之的是消耗寿命走向死亡。
“成了。”
该说不愧是炼金术师,邪眼工厂的机关不在少数。但是在塞西的眼下,所有精巧的设计都无所遁形。机械传来吱嘎的声响,又是一扇门被打开。不出所料,眼前出现的是拿着武器的兵士,在看到突然闯进来的他们后,守卫的脸上无一露出的不是错愕。只是两个闯入者却丝毫没有惊慌,甚至那个米金色头发的异国少年看上去悠哉悠哉,连武器都没拿出来,只是对他们露出了同情神色。
“你、你们是谁?!”
没有人给他回应。
“塞西。”映见道,“我们快点吧。”
“嗯?”
“我想要快点见到他。”
*
在来到最后一扇门的时候,映见心跳愈发快了。
眼前的是足足有着十几米高的大门,门口连一个守卫都没有,就像是早早的便在这里等候他们的光临一样。映见抬头望着那扇大门,直到肩膀被轻轻地推了一下。
“路上都叨叨了半天了,终于到了地方,还在这犹豫进不进去?”
塞西叹了口气,抬手拍了拍映见的肩膀,苦口婆心:“我猜那家伙应该也做好决定了。想来接下来也不是我能干涉的事情,台子给你搭好了,剩下的就交给你们了。”
不用他说她也知道的。
在来到这里之前心中尚且有着无数的担忧。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不知道该怎样解释,不知道他会不会还在生气,不知道他愿不愿意原谅自己。但真正到了站在这里的时候,所有的顾虑就全部消失了,只剩下了一个念头――
思念的细流积聚成河,大门缓缓打开,看到朝思暮想的身影的那刻,所有的事情都被抛在了脑后。
想要和他拥抱,想要问他过得好不好。但到最后什么都没说出来。眼泪不争气地一直落,丢人到无以复加,只好一遍又一遍的重复着“对不起”。
“真搞不懂,有什么好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