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绘园里,宋良娣还眼巴巴的等着,看见蕊心一个人回来,外面也没有通传声。她的脸色立刻就掉了下来,厉声问:“表哥呢?”
蕊心哪里还敢隐瞒,赶紧就把在长春园里发生的事说了一遍,宋良娣一下就从榻上下来,站了起来。
宋良娣先是觉得委屈愤怒,随后脸色又忽而白了下来。
蕊思连忙上前扶住她:“主子,主子您怎么了?”
宋良娣有些恍神,抓着蕊思的手:“蕊思,表哥是不是生我的气了?我......只是想让他来看看我,也不行么?”
宋良娣受父母宠爱,从小金尊玉贵的长大,只知道华衣锦服,琴棋书画。对内宅里的弯弯绕绕知之甚少,更别说朝堂之事。
所以即便没有温璟,她也不是皇后心中儿媳的最佳人选。
而宋良娣眼里,温璟出身寒酸,不过是仗着自己父亲的军功才能坐上这个太子妃之位,宋良娣心中不服,不觉得自己没去请安有什么错。
她现在紧张,也不过是以为姜绪风是在生她去长春园截胡的气。
蕊思蕊心是宋夫人精心挑选才带在宋良娣的身边,就是为了关键时刻能劝抚宋良娣。
蕊思明白太子殿下为何生气,装病,不请安,截胡都要算在一起。她也明白要是直接说,宋良娣不会听,反而会更生气。
她琢磨了一下道:“主子,殿下的性子您是知道的。即便生气也只是一时的,明日您去服个软,认个错,殿下定然就原谅了。”
宋良娣显然是把这话听进去了,连连点头:“是,是,表哥待我是极好的。这次也是我冲动了,合该去认个错的。”
蕊思蕊心对视一下,都松了口气,又配合着劝慰宋良娣,好不容易给宋良娣哄上了床就寝。
宋良娣去长春园截胡这事都不必等到早上,蕊心出了如绘园,后院就都知道了。
杜良娣刚给一个荷包收了尾,把剪刀扔回篮子里,与自己的婢女闲话:“素问,你说宋家怎么就把女儿教成这个样子。”
“宋家也不过传世百年,底蕴还是差了一些。”素问边整理边笑,她最得杜良娣信任,说话也放松。
“她也就那样子了,不会有什么长进。”
“主子,奴婢倒是看不懂太子妃?”
“这才几日,怎么看懂?”杜良娣失笑,“现下里瞧着,是和善大度的样子。内里如何又怎会知晓呢。”
“是呢,奴婢......也是多心。”素问道,“之前殿下没有正妻,后院里最大的也就是您和宋良娣,半月的时间殿下都是在咱们娴吟园里......”
她话没说话,就被杜良娣摆着手打断了:“殿下总归是要娶正妻的,不是温氏也会是别人。我是不可能了,殿下同意,皇后娘娘和宋家也不会答应。最起码如今的太子妃表面上看着不错,已经很好了。”
杜良娣从小跟着祖父读书学习,比平常的女子要通透很多。杜家子嗣稀薄,到了她这一代只有兄长和她两个孩子。祖父为了家族殚精竭虑,她身为杜氏之女,总要有些牺牲的。
进太子府虽非她所愿,日子却总要过,该争的该属于她的,她也分毫不让。
第6章
姜绪风跟温璟一同用了早膳才走,妾室们来请安,依旧不见宋良娣的身影。
阮昭训眼睛不住的往内室的方向看,正巧对上了温璟的眼神,她尴尬了一瞬,又挺直脖子看了回去。
温璟懒得和一个昭训计较,倒是罗昭训左右瞅瞅,多嘴说了一句:“宋良娣病的可真不是时候啊。”
她这话是没人接的,温璟也没开口,坐在她左侧的阮昭训斜睨了罗昭训一眼,嗤笑了一下。
罗昭训表情讪讪,瞅着低头不语的曲承徽,田奉仪,悠闲自在的杜良娣,一下子扭紧了手里的帕子。
温璟今日还有很多事情要处理,坐了片刻,就找了个借口散了。
太子大婚,京城里能叫上名的人家都送了贺礼。有一些是礼尚往来,有一些则是想趁着此时机会搭上太子府的关系。
姜绪风昨夜提了这事一句,说是没什么特殊的,意思就是回礼温璟看着处理就可以了。
温璟笑着应下了,这种事早晚都要她来做的。回礼就要开库房,姜绪风恰巧递来了一个她拿钥匙的机会不是。
“之前这些事应该都是观澜园里的赵公公和范嬷嬷在管吧?”温璟翻过礼单,放在腿上,“兰苕,你去观澜园请范嬷嬷,说我今日得了空请她吃茶。”
兰苕会说话,态度还好,哄得范嬷嬷眉开眼笑,不用兰苕多说就跟着来了长春园。
“奴婢给太子妃娘娘请安。”
“嬷嬷请坐。”温璟素手微抬,竹云早就准备好了给范嬷嬷坐的矮蹲,“劳嬷嬷来一趟,是我不济事,殿下将事情交给我,我又是新妇,太子府与各处的人情往来还要请教嬷嬷。”
温璟话说的极客气,范嬷嬷都有些受宠若惊。
“太子妃折煞奴婢了,娘娘有事尽管吩咐,奴婢定当是尽心尽力的。”
一上午,温璟和范嬷嬷终于敲定了回礼的单子,范嬷嬷事无巨细,温璟虚心求教,可是学到了不少的东西。
太子府与哪家交好,哪家关系一般,哪家连太子府的门槛都摸不到,这一回温璟可是都清楚了。
“嬷嬷辛苦了,侧室里准备了膳食,嬷嬷用过饭再走吧。”温璟将回礼单子折起来,心情不错的笑了笑。
“哎,谢太子妃娘娘。”范嬷嬷也高兴,太子妃聪慧谦虚,又不会不懂装懂。她心怀大慰,不论其他,单说这性子,后院里可没有能比的。
范嬷嬷用了饭,得了赏还带了一盒子点心回去。
用过午膳,兰倩就跃跃欲试,略微带着兴奋:“奴婢去管那方嬷嬷拿钥匙。”
“不急,”温璟优雅用帕子擦了擦嘴角,端起一杯消食茶,“不是还有几本账册没看,都看完吧。”
账本又看了一个多时辰,温璟都有些疲累的揉了揉眉心。光看账目,这方嬷嬷也能称一句做账好手,每笔钱都花在什么地方记得一清二楚。要不是温璟查看的仔细,怕是要被糊弄过去。
之前的三本账目,基本都是厨房采买或者是杂物的支出,每笔账目都有溢价的嫌疑。比如一斤白米现下的物价是五钱到六钱左右,这里的钱自然指的是铜钱。
太子府给主子们吃的江南来的贡米,除却内侍省的供给,府中也要进行采买。贡米的价格要比寻常白米高上不少,但五十钱左右已是市面上最贵的贡米。
而方嬷嬷的账目上记的贡米单斤价格高达一百钱,足足高出一倍。
剩下的账目便是后院妾室份例支出,还有人事库房。竟是比之前的那三本更过分,内侍省只派良媛以上位份的份例,其余妾室份例都是太子府自己出。
按规矩来说,良娣例银三十两,外加布匹五匹,首饰一套,还有茶叶,水果,补品等等。
良媛就是例银二十五两,东西也少一点。府中按照此等规矩,依次往下推,到田奉仪这里只有例银十两,簪子两支,茶叶三两。
方嬷嬷的账目上记得却是田奉仪例银有二十两,东西也不少。
温璟这些天瞧着,田奉仪可不像是手头宽裕的样子,那件袄裙都磨的起了毛边。
“娘娘,这方嬷嬷是不是手伸的太多了......奴婢打听过了,后院其实是有两个一等的管事。刘嬷嬷是内侍省分来的,比方嬷嬷进府要早,方嬷嬷接管后院事务以后,刘嬷嬷被排挤,现在只管一些杂物。”兰苕皱眉,方嬷嬷仗着是皇后娘娘身边人简直要在这府里横着走。
“这么说,现在后院里所有的事都掌握在方嬷嬷的手里?多出来的钱岂不是进了她一人的口袋?”
温璟眯了眯眼,她上午与范嬷嬷闲聊,观澜园里可是井井有条,与后院里相比就是两个世界一样。
是姜绪风故意放纵?不想跟皇后直接对上,然后等着她这个太子妃进门在处理。啧,不管是不是她多想,方嬷嬷她是肯定要处理的。
也罢,她就做一回“刀”。
“兰倩,兰苕,你们去跟方嬷嬷拿库房的钥匙,只说我要回礼。她要是阻拦,你就把单子拿给她,让她按上面的准备。明天就要送出去,若是耽误了,我就唯她是问。”温璟也没那么多的耐心跟方嬷嬷周旋,她手里能用的人太少,把方嬷嬷弄下去总要有得力人顶上。
温璟放在明面上的吩咐,不怕方嬷嬷阴奉阳违,做的不好就是把把柄往温璟手里递。
“竹云,你近些时候试着去接触接触刘嬷嬷,看看她能不能用。”温璟又拿过人事的册子交给竹月,让她看着些二等,三等的管事,筛选一些能用的出来。
做完这些,外面已是黄昏,膳房来了人等着温璟点菜。
观澜园那边一天都没什么动静,也没人来通报,想来姜绪风今晚是不来了。
温璟点了一两道自己爱吃的,加了个清炒笋片和鲜笋鸽子汤,这季节正是吃笋的时候,温璟偏爱这一口的。
刚放下菜单,观澜园里的冬青公公来了,冬青是朱湛的徒弟,没什么重要的事,平日里传话的都是他。
“给太子妃娘娘请安。”冬青打了个千。
“起吧。”温璟笑笑。
“殿下要奴才给娘娘传话,说今晚要去赴宴,不能陪娘娘用膳了。让娘娘用些好的,若是有什么想吃的,殿下给您带回来。”冬青说话利落,脸上还有两个小酒窝,看着就喜庆。
温璟眉眼都弯了,姜绪风这男人的确有让人舒心的本事:“殿下去赴宴是高兴事,只你们照顾着也不要让殿下喝多伤了身子。我叫人准备醒酒汤,殿下回来也好用一点。”
“是,奴才定然把话带到,娘娘放心。”冬青应下,回去观澜园。
第7章
观澜园里,姜绪风正在换衣服。不是正式的宴会,他穿的简单也没戴冠,看上去像是哪家的风流儿郎。
冬青三言两语的把话说了,姜绪风微勾下唇倒是没再说什么。
朱湛挑了一块双鱼佩给他戴上,这就要出发了。
“朱公公,宋良娣那边的蕊思姑娘来了,是良娣主子想请殿下用晚膳。”门外传来一个小太监的声音。
姜绪风抬眼看了一眼朱湛,朱湛立刻给冬青使了个眼色。
冬青去了门口把那小太监拉走,压低声音:“殿下要出门不知道?这几日宋良娣那边的人殿下都没见,你怎么也不机灵些。”
小太监只敢暗地里瘪瘪嘴,冬青这些跟在殿下身边的自然不怕得罪宋良娣,他们这些底下的哪里敢去招惹。
“殿下,早上的时候,宋良娣亲自来了一次,说是为昨天的事赔罪。”
姜绪风挑下眉,平淡的说了一句:“她是宋氏的女儿,何罪之有?”
朱湛不明白太子殿下的意思,他是不敢接着话的,还好殿下也没有非要回的意思。
宴会不过是右仆射家的大公子韩欢举办的一次品酒宴,这宴年年都有,不固定时间。最开始就是各家公子玩乐的聚会,直到姜绪风的一次兴起,才让这宴会变了性质。
韩家的二公子韩清是姜绪风的伴读,跟姜绪风一样的性子,颇为投缘。
韩欢站在园子门口,远远就看见了太子府的轿子,挥着手吩咐小厮:“快,去找找二公子在哪,就跟他说太子殿下到了。”
韩欢自知,太子这几年都能来这品酒宴,无非就是看在他弟弟的面子上,其余的人包括他可迎不了这尊大佛。
“恭迎殿下,”轿子都已经停了下来,找人的小厮还不见人影。韩欢赶紧几步跨上前,躬身迎驾。
“大公子不必多礼,孤又来叨扰了。”姜绪风好笑,韩大公子也见过他不止一回了,怎么还这副样子。
“殿下光临,蓬荜生辉。”韩欢干笑,又回头去瞅。
姜绪风摇了摇手中的扇子:“子北这人,孤自去找他,大公子留步吧。”
韩二公子韩清,字子北。他此时正躲在廊下小酌,位置隐蔽,也难怪小厮找不到他。
“你倒是会躲清闲。”
韩清听声音也知道是谁,懒懒的一拱手:“殿下。”
姜绪风拿起另一只酒杯,喝了一口,惊奇道:“这酒不错,够烈。”
韩二公子笑笑:“从我家老头那偷拿来的,殿下可省着点喝。”
姜绪风用手指点点了他,摇头:“孤是不能多饮了,出门前可是被叮嘱过。”
“啧,”韩二公子当然知道姜绪风娶温家大姑娘的原因,只姜绪风这么说,显然是对太子妃满意。
他到底还是臣子,不好过问太子妃的事。他想起什么,从怀里拿出一个信封交给姜绪风:“殿下让我查的事情已经查清楚了。”
姜绪风打开信封,里面一张信纸,一张诉状。姜绪风一目十行的粗略看过,又折了回去,放在了袖子里。
“孤所料的不错,你说三哥要是没了钱袋子,会不会发疯。”
韩二公子抖了抖肩膀:“我听殿下叫这声三哥更瘆得慌。”
宴会进行了一半,姜绪风就提前离场了。世家贵族里一片灯火通明,平民百姓却是已经早早入睡,外面只剩更夫的声音。
姜绪风支着额头,身体随着轿子微微晃动,轿子里只有一点微弱的夜明珠的光亮。
他整个人都隐在暗处,此时若是有人看见他的神情,定不会相信那是平日里端方如玉,脾气也不错的太子殿下。
朱湛小心的伺候着太子殿下更衣洗漱,就寝前试探的问了一句:“殿下,太子妃娘娘给您准备的醒酒汤还煨着,您用一点再睡么?”
姜绪风翻了个身,声音也有点模糊:“不必了。”
日子就这么又过了五六日,姜绪风又来了长春园一回,去了杜良娣那一回,召了一次小园子里的侍妾林氏,剩下都是自己住在观澜园里。
宋良娣那边去请了几次都没见到人,听说在如绘园里摔了不少东西。
温璟难得起了个大早,让竹云通知了各处今日不必请安了。因为今个是初一,她要进宫给皇后娘娘请安。
她换了一件橙红色的百褶束腰裙,外衫鞋子也搭同色系的,头上戴了一个珍珠的发冠,瞧着就是光鲜亮丽。她爱打扮,可不会为了什么所谓的名声委屈自己,再说姜绪风一件长衫便是云丝锦,过水一次已是极限,满打满算也就只能穿两次,温璟替他省什么钱。
太子府的马车停在了宫门口,接下来的路温璟要坐步辇。
步辇到凤仪宫的时候,嫔妃们刚请过安,有几个走的慢的低位分嫔妃,还得朝着温璟行礼。
“臣妾给母后请安,母后福寿安康。”
宋皇后头戴凤冠,身着金线拽地的长裙。她已年过四十,保养的很好,眼角的细纹都不明显。
看到温璟宋皇后露出满面笑容,脸上也端着慈祥和善,却等着温璟行完这个礼才道:“我们婆媳之间,哪里就需要这么多的虚礼。你这来的早,想来没用早膳。恰好本宫之前也没太用好,你再陪着本宫用一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