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公公服侍康德帝后从内殿里出来,外面几人便立刻噤了声。待项公公走出几步,膳房总管才大着胆子上前,往项公公怀里塞了个荷包:“项公公,您看在咱们多年相识的份上,给奴才些许提示吧。”
“皇上食不知味,我们膳房也跟着心焦啊。”
项公公叹口气,但还是将那荷包收到了怀里:“唉,我也不懂这些,晚膳你们瞧着上便是了,清淡些。”
这已经算提示,膳房总管立时喜笑颜开,得到自己的想要的。项公公还要回去当差,膳房总管也不敢多做纠缠,说了些好话便走了。
项公公可以趁着康德帝午睡的时候去侧室里打会盹,刚要进侧室。一个做侍童打扮的少年端着一个檀木盒子慎之又慎的走过来:“项公公,师父命我来送新炼制的药丸。”
这侍童的师父便是钦天监的齐大人,专门负责给康德帝炼药的。
项公公盯着这个檀木盒子神情莫测了片刻,问道:“这次还是九颗么?”
侍童愣了愣,有点紧张的回:“项公公,您上次不是通知师父多炼一颗,说是临近年关凑个十全十美。”
“啊,是了,瞧咱家这记性。”项公公假意露出恍然的神色,“无事了,你回吧,待皇上醒了,咱家便交给皇上。”
侍童不疑有他,开开心心的走了,每次师父献药,皇上都会有赏赐下来,他也能跟着沾沾光。
项公公拿着檀木盒子进了侧殿,没发现守门的一个小太监借着角度遮掩,将他的一举一动都收入眼底。
第84章
日子到了十二月七八日之时,宁王府里的柳侧妃没了!
其实一个王府的妾室而已,没了就没了,本不会在京城里引起什么波动。但因着是宁王府,好多双眼睛都盯着,宁王府清晨才发现柳侧妃昨日夜里没了,不过两个时辰各家的女眷也都知道了。
宁王宿在前院,昨夜是通房侍寝,还没睡醒就被贴身太监叫起来,此时衣冠不整,满身戾气的坐在那里。
贴身太监觑了眼宁王的神色,冷汗一直往外冒,话还没说就已经‘扑通’一声跪了下去:“王爷,后院的柳侧妃没了!”
宁王浑浑噩噩的脑子一下子清醒了,他从床榻上站起来,拖拽的被子带倒了床边的矮桌,上面的茶盏噼里啪啦的碎了一定。
宁王的脸色阴沉难看的可怕,声调都变的有些尖利:“你再说一遍,什么叫没了?!”
不等太监回话,宁王已心慌的不行,一脚就踹了上去,大吼道:“本王让你下药,让她病着,不是让她死?!你是怎么办事的?!”
贴身太监不住的磕头,他跟着宁王当然知晓柳家对于王爷来说多重要,急急忙忙的为自己辩解:“王爷,王爷,奴才也没想到柳侧妃的身子那么虚啊,奴才,奴才真的只用了一点点啊,王爷!”
柳侧妃是被下药才会小产,本就十分虚弱,小产之后情绪得不到疏解,一心想要为自己的孩子报仇,在月子里就没好好修养,到处的折腾,还出了门受了寒。
太监所下的药量,对于普通人来说只是让人一直的病着,但对于柳侧妃来说却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看着宁王越来越不对劲的眼神,太监猛地抖了抖,膝行了几步抱住宁王的大腿:“王爷,王爷,事情已经到了这步,现在当务之急是如何处理此事,应对柳家,奴才愚笨,倒是有个蠢法子!”
宁王头疼的正是此事,刚才想着把这奴才推出去算了,可这奴才毕竟用了多年,还算顺手。他恶声恶气的道:“说!”
贴身太监咽了咽唾沫,嗓音干哑的道:“不如,不如就说后院的主子嫉妒柳侧妃的宠爱,起了不该有的歪心思。”
“只要王爷表现的伤心一些,秉公处理了害柳侧妃的人,再给柳侧妃办一个风光的后事。王爷,如此即便是柳家也挑不出任何的不妥!”
宁王还在眯着眼睛考虑,房门却被被人推开了,荣贵妃身边的拂冬走进来,先向宁王行了个礼,又对着那太监道:“还算这奴才有些脑子。”
原是宁王的奶嬷嬷眼见着事态不对,即可进宫求了荣贵妃。荣贵妃最起码比宁王灵光些,当即便派了拂冬主持大局。
“王爷,奴婢服侍您更衣。”拂冬拉着宁王,她看着宁王长大,宁王还是听她的话的。
拂冬继续道:“王爷,柳侧妃的死讯已经传了出去,瞒是瞒不住了。柳家宠爱女儿,想来很快就会登门,王爷便按照这奴才说的装个伤心样子,剩下都有奴婢在。”
“王爷,”拂冬又压低了声音,“皇上近日频频请了太医您是知道的,娘娘让奴婢传话给王爷,让王爷在多忍耐些时日。”
宁王刚穿好了外衫,外面就有小太监来报,九门提督柳大人来访。
京城人都知九门提督柳氏夫妻极为宠爱自己的独女,所以娇养的柳侧妃性子张扬跋扈。
可柳家的仆从却不觉得,小姐又不曾打骂家里人,受老爷夫人的影响,柳家的仆从都很偏向柳侧妃。
在宁王府外等候自家的老爷的柳府管家心里焦急,眼泪也是抹了好几回。一个多时辰过去了,宁王府内才摇摇晃晃的走出来一个中年男人的身影,身后跟着一个妇人,柳府管家立时快走几步上前搀扶。
柳大人脚步虚浮,红着眼眶朝着妇人拱拱手:“姑姑请回吧。”
拂冬一副悲伤不已,又欲言又止的模样福了福身:“柳大人放心,柳侧妃是王爷心尖上的人,如此,如此芳华早逝,王爷定会给柳家一个交代。”
柳大人没有再说什么,由着管家扶着上了马车。
柳夫人早在听闻柳侧妃死讯时就晕了过去,柳大人像是全身的力气都被抽走了,瘫坐在马车上。他想起女儿小产之后,柳夫人前来王府看望,之后回家便颇为埋怨自己给女儿找了宁王这么一门姻亲。
他当时还觉得柳夫人妇人之见,哪里明白宁王府里的好处,这门亲事也是柳侧妃自己极力赞成的。
可现在,柳大人万分的懊悔,他能在九门提督这么抢手的职位一坐多年也不是傻子。怎么看不出来宁王脸上的心虚和虚情假意,怎么会听不出荣贵妃身边的拂冬姑姑连敲带打,又安抚又威胁的话。
想起最近发生在女儿身上的事,柳大人一拳砸在了车壁上,老泪纵横。
“兰苕,我瞧着外面又阴天了,怕是要下一场大雪,东西给父亲送去没?”
温璟靠坐在窗边看了一下午的书,书上的字迹越发的模糊她才反应过来天已经暗下来了。
“娘娘放心,叶松亲自送过去的,没叫人发现踪迹。”
叶松是姜绪风给温璟的人,十多岁的小太监,人却做事利落稳重,温璟用了几日便颇为顺手了。
谈话间,天空上已经飘起了雪花,姜绪风披着大氅进了长春园,温璟起身迎他,被姜绪风一把拉进屋内:“孤身上冷,太子妃穿的单薄,离的远一些。”
温璟笑起来,听话的坐回原位:“殿下今日回来的晚些,膳房准备了殿下爱吃的,臣妾都叫人备着,一会就能上来。”
姜绪风在火笼前驱了身上的凉意,又拿了手炉捂暖了自己的手,挨着温璟坐下。这些动作他逐渐习惯,自己都没意识到。
“父皇今日又请了太医,刚才孤回来时,叫了宁王进宫侍疾。”姜绪风问了些闲话,顿了片刻,才道。
姜绪风敛着眉眼,温璟看不见他的神情,只将自己的头靠在姜绪风的肩上,手一下一下抚着姜绪风的胸口。
姜绪风低笑了一声,握着温璟的手把玩:“无事,孤这几日大多数时间都在府中,劳烦太子妃陪孤了。”
自温璟发现了姜绪风和她父亲之间的密谋,姜绪风看公文信件都不曾避着温璟了,温璟练习绘画的书桌完全被姜绪风霸占了。不过温璟自己很有分寸,对那些也不感兴趣。
康德帝看着随时都要驾崩的架势让温璟心中有些不安,她双手环住姜绪风的脖子,埋在姜绪风的怀里深吸了一口气,熟悉的冷香让她心中微微安定。
“殿下,将杜良娣和林氏都送到庄子上去吧。”温璟对上姜绪风的眼睛,眼底的温柔映照出来,“那毕竟是殿下的血脉。”
姜绪风只是揽紧了一些温璟,声音轻的似是呢喃:“好,那太子妃陪着孤。”
第85章
对于温璟要送自己去别庄上这件事,杜良娣接受良好,甚至说是一言不发。
林姑娘心中却是非常不情愿,她僵硬的扯动嘴角,想要掩饰自己的神情:“太子妃娘娘,奴是哪里都好的,只......别庄路途遥远,天气又寒冷。娘娘,不如开了春,再动身吧。”
“你们若是不愿,我也不会强求,那就留在府中。”温璟端着茶盏浅浅啜了一口。
林姑娘不懂其中的用意,杜良娣怎么可能不懂,她扶着身旁婢女的手站起来:“妾一切都听太子妃的安排。”
林姑娘来回看了看太子妃和杜良娣的神色,咬了咬唇:“奴听太子妃的安排。”
“嗯,你们也不必多想,近些日子京城纷乱,不适合安胎。别庄环境清幽,也不止你们二人,宋良娣和曲良媛会一同前往。”
宋良娣是看在皇后的脸面,曲良媛嘛则是自己提出来的,她还紧张了好一阵子,生怕温璟不同意。
宁王对于柳侧妃心虚的厉害,后事全权交给了拂冬处理。
柳侧妃最后按照王妃的规格下葬,各家都说宁王肯定十分疼惜柳氏如何,可出殡之时只有柳大人和柳夫人哭的撕心裂肺,宁王以伤心过度为由未曾露过一面。
太子府里送了四个妾室去别庄,消息送到宁王面前。宁王看了一眼便扔在一旁,他最近正是得意的时候,康德帝生病却只叫了宁王每日进宫侍疾,包括太子在内的其他皇子想要见康德帝一面都难。
十二月十一,康德帝在早朝时吐血昏厥。
这时候,满朝的文武大臣才恍然觉得康德帝此次不是一般的病痛,一时间,人心惶惶,中立的臣子都开始有了各自的打算。
温璟跟着姜绪风的步伐进了两仪殿内,殿内早就没了落脚的地方,宫中的几个高位嫔妃和皇子公主全都在殿内,见到姜绪风才默默让开了一条路。
荣贵妃扑到在康德帝床前,一只手紧紧握着康德帝的手,另一只手拿着帕子捂着脸,无声的流泪,没一会的功夫帕子就湿了一半,比起其他嫔妃啜泣出声,荣贵妃此举更加惹人怜爱。
宁王也是跪在荣贵妃身侧,红着眼眶,强忍悲痛的样子。
康德帝刚刚转醒,还喘着粗气。看见荣贵妃的样子依然心生疼惜,艰难的坐起身来拍着荣贵妃的背:“无事,朕无事。”
温璟站在姜绪风的身后,能很好的把其他人的神情收入眼底,康德帝的妃嫔,儿子,女儿,在场的每一个人神情都不一样,然而都没有悲伤。
荣贵妃眼里闪烁着浓浓的野心,宁王眼中是兴奋。有子嗣的嫔妃眼里是麻木和解脱,无子嗣的嫔妃眼里是对自己未来的担忧,皇子,公主眼里是冷漠。
唯独康德帝对此毫无察觉,像是沉睡在荣贵妃和宁王为他编织的美满梦中。
康德帝服下了太医熬煮的汤药,精力不济,荣贵妃一步三回头的告退,顺便把其他人也都赶了出来。
宁王走到姜绪风的身侧,轻视的拍了拍姜绪风的肩膀:“皇兄也几日没见到六弟了,六弟也该出来走走,不要把自己憋在府里。”
说罢,他也不理会周围其他的人的神色,得意洋洋的跟在荣贵妃身后离去。
两仪殿内,项公公打算服侍康德帝睡下,康德帝却死死盯着他,直看到项公公小腿打颤,不受控制的跪倒在地。
康德帝才喘匀了气息,缓缓开口:“说吧,什么事?”
项公公惊恐的抬头看了康德帝一眼,又迅速的低下头。项公公陪伴康德帝多年,比康德帝自己还要了解他,可同样的,康德帝也十分了解自己这个大太监。
康德帝疑心重,其实最防备的就是伺候自己生活起居的项公公,项公公的一举一动都被康德帝看在眼里。
刚才众人前来看望康德帝,事事周全的项公公却是神游天外,神色恍惚,频频看向自己神情犹豫。
项公公沉默了片刻,脑子里回想起偶遇太子殿下时,太子殿下对他说的话。项公公似是做足了心理建设,突然失声痛哭起来:“奴才有罪!奴才有罪!”
他从袖子里拿出一个小盒子,边痛哭流涕便道:“皇上龙体一直康健,前年还与禁军一同蹴鞠京郊。可自八月以来,龙体就不如往昔,奴才心中愧疚,以为是奴才伺候的不够尽心,就愈发的小心谨慎。”
“然而......”项公公哽咽的不能言语,“半月前,奴才发现异状,皇上每每服用过钦天监送来的药丸就精神百倍,可过了几个时辰便像是被抽走了精气神,十分嗜睡。”
“奴才,奴才心中起了疑,便在钦天监上次贡献药丸时,私下藏了一颗,拿给太医院的吴院判检验。”
说到此处,项公公已是手脚冰冷,鼻涕眼泪因为害怕而控住不住的往下流。
康德帝浑浊的眼睛变得阴鸷非常,想抓起手边的东西扔出去来缓解自己的怒火,想大吼出声,想即刻叫禁军过来封锁钦天监,可他连抬起手臂都觉得困难起来。
康德帝的怒气像是要把他的肺管子冲破,脸涨得通红。项公公见状不妙,连滚带爬的给康德帝喂了水顺气。
“继续,继续说!”
项公公根本不敢去看康德帝的眼睛,但是被康德帝拽住了领子,不得不正对着康德帝。
“吴院判查出那药丸中含有少量名为落回的慢性毒药,这药乃是夹竹桃和蛇尾藤混合而至,虽有短暂的提神效果,但长期服用会导致心力衰竭......而亡。”
最后两个字项公公是抖着唇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康德帝一把推开了项公公,嘴唇都被气的发白,脸上五官也开始因愤怒而扭曲,而气力不足只能发出沙哑的声音。
“放肆!放肆!”
项公公跪扶在地上,一动不敢动。
殿内落针可闻,只有康德帝粗喘的声音,康德帝要比太医更清楚自己的身体状况,已到了回天乏术的地步。
少顷,康德帝似是从暴怒中冷静下来,从枕头底下扔出一块令牌:“朕给你七日之限,秘密彻查此事。”
第86章
项公公冷着脸进来时,齐大人正在炼制新的药丸。
齐大人神情平静,放下手中的药材盒子,语气温和:“项公公来了,我早想到会有这么一天,只比我预期的晚了一些。”
项公公没接话,齐大人却笑了笑,放下手里的东西:“项公公,我身边这几个侍童并不知情。皇上已然药石无医,不如积些阴德放过这些孩子吧。”
项公公哪里还能容齐大人如此口无遮拦下去:“将他们都压下去。”
康德帝毕竟是这个皇宫的主人,他想要瞒住谁的眼睛,即便现在荣贵妃后宫大权在握也无法察觉出端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