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漂美人——烟水漪【完结+番外】
时间:2023-06-22 14:37:51

  竺笙耸耸肩,算是笑纳。她没有加他,只是向农家乐的院子外走去。树荫斑驳,打在她身上,她问,“你,想做什么?”
  黎箫跟了过去,靠在树干上,声音却微微喑哑,他拿出了自己的相机和县志,“我听了你的建议,觉得很受教。这本县志,未必是最全的,但记录了独竹漂的发展始末。哦,今天我还采访了几个老乡。”
  他准备播放,却听竺笙温和的声音:“感冒了?”
  她转移了话题,“你不是说要去周边采风吗,怎么还没走?”
  被关心的感觉总是温暖,黎箫揉揉鼻子,“谢谢关心。大概红河镇舍不得我,用这种方式挽留我。竹笙小姐姐,也许你从小就练习,赤水江风习以为常。”
  “可是对于那些久困于都市中的人,抬眼只能看到摩天大楼切割的四角天空,这样的风景,这样的故事是多么向往和憧憬。这是我打算拍这个微纪录片的初心。你也想为家乡做点什么吧。”
  他言辞恳切,神色令人动容。
  竺笙先前的戒心,放低了些许。“如果你想拍我的绝技,赤水大地还是有不少人会的。八月的比赛,你也有很多机会拍不是吗?可为什么是我呢?”
  让人很难不误以为他是个大色狼。
  黎箫在她的眼中读出了这条令人尴尬的信息,他自嘲地笑笑,复又拿出手机,打开了抖手拍拍,又过了半天,粉丝数和评论点赞数又增加不少。然而拍老乡那条,点赞评论却寥寥。
  “自己看。”
  竺笙跳过了那一串代表流量的惊人数字,以一种平静但严肃的目光看他,像是在说,“嗨,肖像权。”
  黎箫意识到了她的不悦,“抱歉,没经过你的允许是我的错,我道歉。我也没想到,网友们如此喜欢你。这恰恰证明了,美,是第一竞争力。这样的故事和内容是人们前所未见、喜闻乐见的。你的舞蹈加上独竹漂,就是独一无二。”
  “而且,竹笙小姐姐,我和几位大叔聊了,他们说现在肯学这门绝技的年轻人,已经很少了。技艺的传承,终究还是要靠年轻人的。否则,就断层了呀。”
  竺笙猛然一震,他提到了传承,这是她先前未想过的。她学独竹漂,是为了和自己的舞蹈融合;而现在,是为了那昂贵的奖金,以解燃眉之急。
  “黎箫先生,重新介绍一下,我叫竺笙,天竺的‘竺’。赤水很养人,红河镇的桶桶笋和桂味荔枝很好吃,赤水大地欢迎你用镜头记录她的故事,包括我的技艺。那席酒杯大赛,你会留下来跟拍吗?”
  黎箫露出了苦涩的笑,他出来旅游已很久,银行卡也快掏空了,还哪里经得起这么浪漫的流浪?“恐怕不行,但是接下来几天,你随时练习,我随时拍摄,没有问题。”
  **
  竺笙回到家里,奶奶在院子里摘菜。
  她洗了荔枝,用葫芦瓢装着,端过去。
  “奶奶,休息一会,吃点荔枝。”她剥了一颗,白嫩爽滑的果肉在指尖,奶奶笑着吃下。
  “哎呀,你回来晚了,六月那阵我吃了不少呢,邻居送的。笙笙你也吃。”
  好东西,总惦念孙女。
  竺笙放下葫芦瓢,开始摘菜,有虫眼的、发黄的通通不要,“我买的时候吃了些,这是偏晚熟的品种,味道也很不错。对了,奶奶,以后晚饭我来做吧。我回来呀,可不是给您添负担的。”
  老人显然不爱听这话,撂下了荔枝,“你工作也辛苦啊。再说,我孙女怎么是负担呢。人老了,闲不住,不找点事做,心里不踏实。”
  竺笙鼻子发酸,垂着头,小青菜一把排排放好,“我手机上挂了号,8号时带奶奶去赤水市医院看看,那天奶奶不能睡懒觉哦,要早起。”
  奶奶望望天,浑浊的眼里是叹息,她每天三四点就醒,都不用鸡打鸣。“笙笙啊,我自个身体自己最清楚,老毛病不用看了,你回来我这不是好了吗?”
  竺笙咬着唇,隐忍着情绪,端菜往屋里走。厨房里的香气冒出来,奶奶显然把晚饭做好了。
  “你最爱吃的猪儿粑好了,我还热了腊肉,一会再炒个蔬菜,就可以吃饭了。”荤素搭配,营养不少。
  竺笙把奶奶推出了厨房,“剩下的交给我。”
  奶奶欣慰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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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吃饭的时候,发生了一个小插曲。
  猪儿粑的主要原料为糯米,加水和成面团后,包上肉馅,捏成椭圆形,外面再包上小片菜叶,用小笼蒸熟。出笼后白嫩油亮,形如熟睡的小猪。
  竺笙给奶奶夹了一个,才夹给自己。
  奶奶不吃,反而盯着她,像急于知道考试成绩的小学生,“好吃不?”
  糯米软糯,入口香甜,只是那肉馅,没有滋味。竺笙猜想着,大抵奶奶忘加盐了。“好吃,还是小时候的味道。”
  奶奶便也自己吃了,只是咂吧咂吧嘴,总觉得哪里不对。她一拍脑门,“我忘了要加盐的。”
  猪儿粑已经熟了,不能再加,竺笙就拿来酱油瓶子,往馅里倒一点。
  奶奶尝后,竖起大拇指,“还是我孙女有办法。”
  吃完了,竺笙在厨房洗碗,给奶奶看了电视,让她先看。
  可没一会,奶奶慌慌张跑进了厨房。“笙笙,我找到了《舞林大秀》,你快来和我一起看。”
  竺笙心头一紧。
  奶奶忘记了做菜要加盐,可没有忘记她报名参赛了《舞林大秀》。海选已过,现在开始PK了吧。
  电视屏幕前,竺笙看到了她大学同学兼室友——林卓。
  没想到,这才比赛开始,林卓就跳上了拿手的——古典舞剧目《爱莲说》。她身体婀娜多姿、刚柔并济,将东方女性古典清新脱俗之美以及如荷花的傲然清高,合盘呈现。因为是live,现场掌声不断。
  奶奶看的时候,不断呢喃,“我孙女跳的最棒,为什么你们不给她一次机会呢?这是你们的损失。”
  竺笙抱住了奶奶的手臂,巴掌大的小脸,埋在奶奶并不宽阔的肩窝,泪水生生憋回去。“奶奶,以后这种机会还很多呢,我一定会让您在电视里看到我的。”
  奶奶拉住竺笙的手,拍了拍,“笙笙,奶奶陪你一起练习。竹子在院子里,现在就练。”
  在竹子上练舞蹈动作,在过去的十几年时间,竺笙经历过无数次,摔了不晓得多少次。这比在水里练,摔得更疼。
  竺笙说“好”。
第6章 同行:风雨中共撑一把伞
  黎箫回到了民宿。
  七月的赤水,正值雨季。回来的路上,又是淅淅沥沥的雨。
  黎箫有些发热,蚊子却不肯放过他,嗡嗡地在眼前晃。
  柳歌伶给他发来了微信,“你妈妈来我家了,一直和我妈念叨你性子野、叛逆,也不知道将来谁能降伏你。还和我妈说,你再不回去,他们要杀过去找你了。”
  黎箫脑海里想到了竺笙。再拍一些竺笙竹上舞的视频,就够剪辑一个微纪录片了。网友的直播呼唤,算了,管他呢。他在对话框里输入:“快了,再过两天去机场接我。”
  微信嘟嘟,又有新消息,“话说,那个竹漂美人联系方式能给我吗?我十分迫切想和她来个云端对话。我坚信不疑,她会是我的缪斯。”
  已经得到了竺笙号码的黎箫,发出了一条微信,“明天可以拍摄吗?我那天看你练一字马,舞蹈加独竹漂,非常惊艳。”
  竺笙很快回了他信息:“明天不成,我有安排了。”
  既然也拍不成,黎箫想想也不错,正好给自己放个假,把这该死的感冒治一治。
  只是,他没想到会在医院再次偶遇竺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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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赤水市第一医院,神经科诊室里,竺笙紧张地捏着手指,眼神飘忽到医生的诊断单上,却又不敢看。“医生,我奶奶怎么样?”
  医生四十多岁,戴着眼镜,往鼻梁上推了一下。“我们怀疑,是阿尔兹海默症。最好是去大医院复诊一下,筑城或者干脆去帝都,那的医院比较权威。”
  大城市的大医院,挂号多难啊。而且竺笙现在的条件,实在是力不从心。“有哪些禁忌或者需要注意的?”
  “病症主要表现为记忆减退,对近来发生的事,遗忘突出,难以应付复杂的事情,未来可能还会面临时间和地点认知障碍。万幸的是,发现地比较早。”
  竺笙想起之前奶奶采竹荪忘记了回家的路,做菜忘记了放盐,她当时就有一些不好的预感,但听医生下了判决书,还是忍不住内心抽痛。“医生,我奶奶还不到85岁,平时看起来好好的,怎么会……”
  医生耐心解释:“因为咱们国家老龄化比较严重,基本25个家庭就会有一个阿尔茨海默病患者;你奶奶这种情况,属于早老性痴呆。一般治疗的话,分为药物治疗和精神治疗……”
  从诊室出来,奶奶还等在门口,惶恐不安地迎上去,“笙笙啊,怎么样?”
  竺笙挤出来一个勉强的笑容,故作轻松,“哦,没什么,主要是缺钙。奶奶你在这等一会,我去开点药,咱们就能回家了。”
  奶奶识字不多,竺笙希望蒙混过关。
  奶奶愁云惨淡的脸上,总算露出一丝笑容,“我就说了,我没事地。要买钙片咱们去镇上诊所就行,大医院东西都贵。”
  竺笙别过头去,害怕自己会忍不住,“太麻烦了,奶奶你在这等我,我去了。”
  呜咽的声音被吞了下去,竺笙风一般消失在走廊尽头。她没有先付款,而是找了个ATM机,将在学校时办的农行卡插进去,四位数的存款让她雪上加霜。
  在大学四年,她基本都是全额奖学金,还会做一些兼职,没花家里的钱。但她读的毕竟是音乐艺术类院校,学费远高于普通大学。而今她刚毕业,银行卡空空也是正常的。
  取出卡片,捏在掌心,竺笙打开手机,翻到通讯录,第二个名字——“A爸爸”。
  犹豫了一会,深呼吸,她摁下拨通键。
  嘟嘟之声响了很久,久到她想放弃时,电话被接通了,话筒里传出来的是疲惫的声音。
  “你还知道有我这个父亲?说吧,什么事?”
  竺笙小时候想学舞蹈,遭到了父亲的强烈反对。父亲指着她的鼻子骂,“小姑娘家不学好,学那些搔首弄姿的动作有什么用?你文化课不错,为什么偏要学舞蹈?不要学你妈。”
  竺笙五岁的时候,已经记事。偶尔听邻里乡亲说起,母亲跳进了赤水河里,没有找上来。
  是怎样的绝望,会让一个人甘愿抛下那么小的孩子只身赴死呢?
  竺笙知道妈妈喜欢舞蹈,她也是。她希望有一天,站上一个足够高的舞台,让妈妈看见,哪怕妈妈在地下。
  泪水伴着钻心的往事,从眼眶冲出,就那么兵荒马乱,猝不及防。竺笙狠狠抹了一把,不想自己的哽咽让父亲察觉。“奶奶,生病了。”
  她隐忍着,尽量用日常平顺的语气陈述。
  沉默了几秒钟后,父亲那边似有微弱的叹息声,“知道了,我打给你。”
  握着手机的手心,全是汗。她生怕再多说一句话,就会泄露自己的情绪。竺笙僵硬地手机放进包中。
  幸好父亲没怀疑,也幸好他没有继续追问,不然她真的不确定,自己的蹩脚演技,会不会让父亲发现端倪。
  **
  工友宿舍里,竺春河活动了一下打了石膏的腿。
  他在帝都找了份修地铁的活,前些日子不小心被砸伤了,工程队给了补贴,他基本治伤都花了。
  正好他老乡进来,“李老哥,能不能借我……”他眼神闪烁,磨磨蹭蹭地比了五根手指头,“这些钱?”
  这年头,打工人都不易。
  “这么多,发生了什么事?”
  竺春江耷拉着肩膀,垂着头,把女儿来电说了一下。“笙笙这孩子,大学四年没和我开过口要学费,就她们那学校,一年学费两万打不住。今天她和我开口,说明是真的遇见困难了。我妈的病,可能比想象的更重。”
  老乡兼工友有些动容,想了半天,“我只能借你两千。”
  能借点是点呗。竺春河连连道谢。
  **
  很快,竺笙收到了陌生号码的转账,以及父亲的微信。
  抹去了眼泪,竺笙振作起来,先买一部分药。
  医院里人来人往,没人注意到这个平凡女孩的无助,人类的悲喜并不相通。只是,她不知道的是,她的表现都被一个人看在了眼里。
  黎箫。
  戴着口罩,拉着硕大拉杆箱的黎箫,顶着重感冒的不适,尾随着竺笙过来。
  他看见她开药,看着她对奶奶笑容灿烂,两个人搀扶着走出医院大门。
  赤水又下雨了,由大雨转为淅淅沥沥,路面上还有一些积水。
  他看见竺笙撑起伞,背着夸张的大背包,扶着奶奶走进雨里。
  黎箫的心,随着女孩倔强的背影而起伏。忽然,她脚下一滑,跌进了小水坑里,半条膝盖沾了泥,伞脱手,她唤了一声“奶奶”。
  黎箫以猎豹般的速度冲过去,将手中的大黑伞遮到了奶奶的头顶。长臂如他,向着竺笙伸出了手。
  细雨之中,竺笙的眼前升起蒙蒙细雾,与戴着口罩只露出一双漂亮凤眼的他相对。她手上也有泥,甩了甩,要自己站起来。黎箫已经拉住了她的手臂,将她安放在奶奶的伞下,伞柄交给她。
  这个大的足够她们两个人用。
  而后他快速捡起竺笙的伞,拿回自己的行李。
  “笙笙,你朋友吗?”奶奶问,笑容里老怀安慰。
  竺笙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回答,只淡淡应一句“嗯。”
  “你们要去哪,我送你们一程。”黎箫走了回来,扯下一半口罩,声音平和地问。
  竺笙本能拒绝,“不用了,我们叫个车……”
  不成想,黎箫已经主动和奶奶打招呼,“奶奶,你好啊,我叫黎箫,是竺笙的……朋友。真巧,我也要去红河。”
  他鬼使神差说了出来,像练习过很多次。
  而竺笙,刚刚默认了他是朋友,又不好矢口否定。
  奶奶当即拍板,“那小伙子,就一路同行吧。”
  就这样,黎箫像一个护花使者,护着竺笙和奶奶,打上了出租车,赶去客运站,坐上了回红河镇的大巴。他手疾眼快,司机也默认他买单以及买票,车费都是他承担的。
  到了镇口,雨下的更大了,都流成小河了。老人走起来是不方便的。
  黎箫索性蹲下身,“奶奶,我背你吧。”
  竺笙不好意思再麻烦他,刚想拒绝,却听他说:“竺笙,我的行李箱你帮拿一下,很重的呦。”
  这样说,她就不用担心欠人情了。竺笙幽幽叹口气。
  于是出现了这一幕。
  黎箫背着奶奶,竺笙大包小包打伞,倒像是流浪的难民三口。
  送到了屋门口,黎箫拿回自己的伞和行李,“我就住在河美居民宿,有事CALL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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