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样是除夕夜，皇后娘娘跟各宫的妃嫔们聚在一起，谈论起来香料，倒也热闹的很。
偏殿里。
二皇子眉目低垂着摆弄着手里的酒盏，宽大的玄色长袍衬得他面皮白的有些透亮。
在他旁边只有一个小太监，捧着酒壶。
“主子，您先歇一歇吧。”小太监有些不忍心了：“燕王可能不来了。”
二皇子把酒盏送到嘴边，浅浅的抿了一口：“他会来的。”
话音刚落，门外走进来了一身红袍绣金蟒朝服的燕王。
唇红齿白，一双桃花眼不笑也带着三分笑意，进门先抱拳赔罪：“二皇兄，子煜来迟了。”
二皇子看着燕王，笑着举了举手里的酒杯：“罚酒三杯吧。”
“是。”燕王坐在蒲团上，自罚三杯后，擦了擦嘴角：“刚才父皇还提到二皇兄了呢，说你寻访天下名医，始终都找不到医道门，怎么了？身体越发不济了吗？”
二皇子笑着点了点头：“所以今儿都不敢露面，怕随时都会没了，这条命风中残烛罢了。”
“不会的。”燕王抿了抿唇角：“我去给二皇兄寻找天下名医。”
“姬染尘死了后，医道门就消失了。”二皇子说：“无妨，死了也是好事，总比如此煎熬着要好过很多。”
燕王眼睛一亮：“二皇兄，你听说过清河府的方静安吗？他救了许多人，去年的时疫就是他最先拿出来方子的，清河府百姓都尊他是神医呢。”
“好啦，不说这个，难得见一面，陪着我喝酒。”二皇子不想再说这些了。
燕王就真陪着二皇子喝酒，只是还没喝几杯，二皇子一阵剧烈的咳嗽，吐出来一大口血，整个人肉眼可见的虚弱下去了。
这可吓坏了小太监。
“不准惊扰母后！”二皇子虚弱的说。
燕王扶着二皇子：“二皇兄，我给你输内功！”
二皇子没有反对，燕王双手抵着二皇子的后心，仔仔细细的试探了好半天，心里头纳闷，自废武功是真的！
试探后，燕王收回手，颇有几分情真意切：“二哥，让子煜送你去歇着吧。”
“今年还能给母后磕头拜年，不想错过，子煜去忙吧。”二皇子轻声：“我乏了。”
燕王扶着二皇子躺在榻上。
二皇子撩起眼皮儿看着燕王：“子煜啊，如果有来生，你可愿意生在帝王家？”
燕王愣住了。
“我不愿意，宁可到偏僻山村，有爹娘高堂可尽孝，有手足姐妹可相依，躬耕读书，逍遥自在。”二皇子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燕王立在榻旁，良久才转身离开，耳边是二皇子的话，有爹娘高堂可尽孝？有手足姐妹可相依？
呵，可世人都爱荣华富贵，也只有得到了的人才会这么说。
甩开大步往外走，外面下起了雪，纷纷扬扬的雪落在红灯笼上，偌大的宫里，处处亮堂，又处处凄凉冷清。
二皇子听着燕王离开的脚步声，轻轻的叹了口气。
他找不到医道门，也救不了沈家人。如今沈家有了报仇的心，他只能收手不管了。
等寻一个好机会，自己就「死」个干净。
一道黑影出现在榻前。
二皇子问：“查到了吗？”
“查到了，沈良玉的孩子并不是天家的，而是清河府一个郎中的血脉，那个人叫方静安。如今已经完婚，不过沈良玉现在用的是祝玉红的身份，在南蛮的大小姐是祝玉红。”黑衣人说。
二皇子抬起手盖在额上：“还有吗？”
“当年沈家双生女，钦天监说荧惑守心，长庚伴月，如今谁是荧惑，谁是长庚不得而知，沈良玉中了蚀骨丹，也正因为蚀骨丹才促成了这段姻缘，属下在那边守了月余，她、她真的如同寻常妇人那般了。”黑衣人说。
二皇子笑了：“那么骄傲的姑娘，罢了，守着吧，有人窥伺都处理干净。”
“是。”黑衣人应声。
二皇子偏头看着黑衣人：“还有事？”
“是方家有些不寻常，属下查到了一些旁的。”黑衣人说。
二皇子微微蹙眉：“说吧。”
“方静安父母早亡，兄妹三人相依为命，方家长女方青莳曾嫁给一个举人叫李景瑞，李景瑞入京赶考死了，可属下查过，李景瑞确有此人，也仅此一人，娶了惠敏郡主。”黑衣人看了眼二皇子：“而这位方姑娘不寻常，她救了祝玉红又救了沈良玉，还成了姬染尘的徒弟，方家三兄妹都是姬染尘的徒弟，她在京城，进贡的香料里有方家香料，都出自她的手。”
二皇子坐起来了，看着黑衣人：“有意思了，你候着，我要见一见这位方姑娘。”
第271章 夜访
黑衣人应声后离开。
二皇子听着隔壁的声音，叫来小太监低声吩咐了几句，小太监领命去皇后那边递消息了。
起身，拢了拢身上的袍服，二皇子出门，夜色中两道黑影从宫墙上消失，静默无声的往方青莳的宅子来。
到了宅子外，二皇子微微蹙眉。
“主子。”黑衣人停下脚步。
二皇子沉声：“候着吧。”
“是。”黑衣人就像是原地消失了一般。
二皇子纵身入院内，往主屋来。
窗上映衬出一道倩影，这么晚了，竟还在忙碌？
“姑娘，夜深了，歇了吧。”周玲轻声说。
方青莳把手里的书放下：“好。”
周玲去内室铺床，王莺把汤婆子送过去，屋子里只剩下方青莳一个人，她抬起手推开了窗，外面的二皇子僵立当场，他怎么都没想到大冷的天，方青莳会推开窗啊。
方青莳看着门外的人：“二皇子屈尊前来，民女不太会待客之道，是请二皇子入内好呢？还是就这样听二皇子的吩咐呢？”
“你怎么知道的？”二皇子是真挺意外的，往前走了几步，问道。
方青莳微微垂眸：“民女是个调香师，对各种味道都极其敏感，二皇子用的香料很特别，所以民女猜测是您来了。”
“我从不用熏香之类的东西。”二皇子微微蹙眉。
方青莳抬头看着他：“如果民女说，二皇子用的汤药味道也很特别呢？”
这让二皇子无话可说，虽然贵为皇子，可夜闯闺房的事情可一点儿也不光彩。
方青莳只是在观察，一个敢造反的皇子是个什么样的人物。如今倒有些意外了，因为在二皇子的脸上看到了不自然的拘谨模样。
方青莳起身到门口：“二皇子定不是一时兴起，民女虽不知道二皇子为何而来，但登门是客，请书房略坐可行？”
“叨扰了。”二皇子微微颔首，跟在方青莳身侧到书房门口，方青莳先一步进去掌灯，再请二皇子入内。
落座后，二皇子先开口：“方姑娘，我能坐在这里，很多事情就已经都不是秘密了。”
“民女知道。”方青莳心里是有些慌的，皇子这天潢贵胄的身份，总不至于也跟庄毅一样，听说了李景瑞做的龌龊事而义愤填膺，想要为自己出头。
很多事情都不是秘密了啊。
二皇子看方青莳如此镇定的样子，倒让他觉得挺有趣儿的，索性也不说话。
“民女在官妓坊里救人的时候，那看门的婆子大行方便，是把民女认错了。”方青莳缓缓地说：“当时民女是将计就计，但这么长时间过去了，心里头一直都有个疑问，今日见到二皇子，民女就明白了。”
二皇子微微挑眉，心里赞一句聪明，嘴上却问：“方姑娘明白什么了呢？看来你是不知道沈良玉心仪之人是燕王殿下吧？”
“良玉如今是民女的嫂嫂，她曾经心仪的人是前尘往事，二皇子既然坐在这里，可别考教民女的胆量，民女是个胆小的人。若是有心人，能接沈家兵权却不能去见心上人，这燕王殿下也不过尔尔。”方青莳心里头有底了，本来是试探，如今是确认，真正暗中帮助沈良玉的人是二皇子！
二皇子勾起唇角：“我怎么不见你丝毫慌乱模样呢？”
“那是民女装的好。”方青莳知道是友非敌，起身：“民女给二皇子泡一杯热茶吧。”
二皇子点头：“可。”
把寝室里都安排妥当后，周玲和王莺发现姑娘不见了，两个小丫头赶紧跑出来，果然看到书房里的灯亮了。
俩人到了门口，周玲刚要说话，王莺捂住她的嘴拉走了。
这动静哪里能逃得过二皇子的耳朵，抬头往门外看了眼：“方姑娘驭下有术，跟我知道的不太一样。”
“二皇子都知道什么呢？”方青莳挑开银丝炭，问了句。
二皇子饶有兴致的打量着方青莳：“我在想，李景瑞放着你这般聪慧伶俐的如花美眷不要，非要攀附权贵，是得是失呢？”
“当然是得。”方青莳取过来茶罐打开，取茶放在茶盏里，缓缓地说：“如花美眷怎么抵得过高官厚禄？生在农门想要成贵子，投机取巧的人比比皆是，倒也不是多奇怪的事情。”
二皇子笑了：“你若真如此大量，就不会想要报仇了。”
水开了，方青莳取下来水壶放在茶台上，等着开水沸后好入茶，微微摇头：“二皇子，我是可以大量，却没有不死之身，若君子当光明磊落休妻下堂，可惜民女遇到的不是君子，今日我不步步为营，他日他得势，方家必定会成为他要抹杀干净的第一家，民女所遇非良人何其无辜？民女的兄长和小妹何其无辜？说到底不过是自保罢了。”
一盏茶送到二皇子面前。
二皇子抬头看着方青莳：“你很坦诚。”
“二皇子都坐在这里了，民女天那么大的胆子也不敢隐瞒。”方青莳福身后退，坐在椅子上低垂着眉眼。
二皇子端起茶抿了一口，味道尚可。
房间里的茶香清淡。
“我中毒多年，极少饮茶，寻访天下名医求活未果，因能救我的人已经不在人世了。”二皇子端起茶又抿了一口。
方青莳轻轻的叹了口气：“二皇子，师父能救良玉，我和兄长、小妹虽然继承了师父的衣钵，却时日太短学艺不精，只怕有心无力啊。”
二皇子点了点头：“你知道我中得是什么毒吗？”
“蚀骨丹。”方青莳抬头：“既然二皇子什么都知道，也一定知道为何良玉会成为方家妇，蚀骨丹的解药方子我兄长应该有，可还需要一个愿意帮二皇子解毒的女子，二皇子怕是不愿意。”
这话让二皇子脸有些红了。
方青莳的坦诚让人接不住，也正是因为太坦诚了，二皇子反倒觉得这样的女子太特别，特别到自己都找不到个可以跟她这性子一较高下的人。
“我的人会斩断所有的线索。”二皇子说。
方青莳缓缓地吸了口气：“民女受二皇子大恩了，来而不往非礼也，民女也斗胆送二皇子一句话吧。”
第272章 邪里邪气的宅子
二皇子看着方青莳，微微点了点头。
方青莳没着急，而是在心里斟酌了一番，才说：“我曾经梦到过一个场景，二皇子被人当做了踏脚石。如果心怀天下就一击必中，如果无心登顶就远离是非，民女逾矩了。”
无心之人听不懂，听懂的人那就看自己的选择了，方青莳只是感念二皇子能如此护着沈家的人，良玉是自己的嫂嫂，这份情能还就还一点儿，能不能起作用自己可没有资格强求。
二皇子起身，没说一句话的离开了。
方青莳静默的送到门口，看着他消失在夜色中。
今天是除夕夜，京城里热闹的很，哪怕是半夜的时候也能听到此起彼伏的鞭炮声，东城要稍微安静一些，因为这里住着的都是勋贵。
回身，方青莳进屋，周玲和王莺伺候着姑娘歇了。
躺在床上，方青莳在想大哥和小妹他们，过年对于村子里的那些人来说是大事儿，一准很热闹。就算一整年都忙忙碌碌的庄户人家，也会在过年这天到初二的三天内歇一歇，期待着新的一年里不用那么辛苦，有点儿清闲的福分。
可过了年，忙起来的时候，他们反倒害怕没事做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一夜无梦，醒来的时候天才蒙蒙亮。
“姑娘，要起了吗？”周玲听到动静，走到床边问。
方青莳揉了揉额角：“不急，今儿也没事做。”
“我娘说新年头一天得早起，老天爷喜欢勤快的人。”周玲说。
这话把方青莳逗笑了，打了个哈欠：“好吧，起了。”
周玲立刻对外屋的王莺说：“姑娘起了，热水端进来吧。”
“哎。”王莺提着热水进来，又去端来了净面的铜盆，两个小丫环伺候方青莳，那步骤是一点儿不乱，特地挑选了一件桃花粉的袄裙，还振振有词的说新年头一天要喜庆点儿。
方青莳由着她们打扮，收拾妥当从抽屉里拿出来早就准备好的红封。
两个小丫环给姑娘拜年，接了红封，都开心的不行。
方青莳也不厚此薄彼，冯忠一家和李景泰都有红封。
早晨的饺子是韩氏和桃红起早包好的，热气腾腾的饺子味道不错，方青莳心情也没来由的好。
韩氏一迭声说是一年的好运道。
宅子里无事，方青莳便考教李景泰，叮嘱他如何做个伙计，也教他如何做账目。
李景泰是啥都不敢想了，学的格外认真，本身也不是个笨的，倒是个好苗子。
“姑娘，咱们要去曹府拜年吗？”王莺给方青莳剥着核桃，问了一句。
方青莳摇头：“还不着急，曹大人的事情还没定下来，香料也没什么动静，咱们就先消停一段日子吧。”
跟方青莳这边的消停不同，李景瑞带着惠敏郡主要去王府拜年，一大早两个人坐着马车到王府门前，结果被告知王爷和王妃去宫里了。
李景瑞脸色阴沉下来，看了眼惠敏郡主。
惠敏郡主吩咐把礼物送进去，带着人回去了。
这是他们搬出去住，头一年回来拜年。就算是晋王忘记了，谢侧妃也得提醒一句，为啥吃了个闭门羹，不言而喻。
回到家里，李景瑞什么都没说，直接去书房了。
惠敏郡主看着李景瑞的背影，叹了口气往后宅去，身边伺候着的李香翠可记着李香芝的叮嘱呢，觉得这是逮住机会了，踅摸着怎么跟惠敏郡主说春喜的事儿。
回到屋子里，惠敏郡主懒洋洋的靠在迎枕上：“桃红，给我……”
猛然的收住了后面的话，抬头看了眼李香翠。
“夫人，要什么？奴婢给您取来。”李香翠立刻过来，问。
惠敏郡主脸色一沉：“你是做什么的不知道？还要主子告诉你？门外跪着去！”
李香翠赶紧出门去了，到了门外跪下来，心里头一肚子怨气，可不敢发作，想到了在家里的时候，方青莳进门后可不敢这么跟自己说话，也就是后来说大哥死了，她脾气见长，之前可都跟个小奴才似的。如今可倒好，这嫂嫂幸亏是没认，要是认了的话，保不齐怎么磋磨人呢，难伺候的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