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多年，头一次见到他对着一个姑娘家露出笑容。
楚皇后打量着方青莳的目光可就不同了，这姑娘容貌上乘，比容貌更好的是气度，端庄、沉稳是这个年纪的女子身上少有的。
如果能有这样一位姑娘陪着是子渊，自己这个当母亲的心也就能稍稍宽慰些了。若是能再贪心点儿，给添个一儿半女，那可就是佛祖护佑了。
这里做的人都是人精，楚皇后的心思不说全猜到，也能猜个差不多。但二皇子的性子没人愿意招惹，都默不作声的等着看热闹。
二皇子倒也不在乎这些人，在自己的桌子上取了一只茶盏，斟好茶汤转手放在方青莳的手边。
“二皇子。”方青莳一个头两个大，她可不想被人盯上。可二皇子这架势摆明了把自己推到了众人面前，特别是楚皇后面前。
二皇子抿着嘴角那一丝笑意，再次偏头在方青莳的耳边，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我这个妹妹，打小就是个没娘的孩子。人虽娇蛮但心不坏，手下留情可好？”
方青莳转过头，目光不躲不闪的看着二皇子，他竟在给惠敏郡主求情吗？
“嗯。”二皇子微微挑眉，坐正了身体。
方青莳的桌子是矮长条几，比二皇子的桌子矮了不少，同样她坐的是蒲团，这个时候她不可能仰望着二皇子。
茶水没动，低垂着眉眼坐好，能感受到无数打量的目光，忍不住轻轻的叹了口气，挺无奈的。
“皇后娘娘，方家香料很特别。”惠敏郡主小声说。
楚皇后笑了：“我们的敏儿最心善了，放心吧，这方姑娘的香料啊，入了你二哥的眼，一会儿我们大家也都品鉴品鉴。”
这话说的可真漂亮，宫里的这些人都得到了方家的香料，楚皇后偏提到了二皇子，众人也都心照不宣，皇后娘娘想要儿媳妇，京中那些贵女却不愿意找个病秧子，所以这是要娶民间女子了。
“方姑娘，你的香料呢？”惠敏郡主笑眯眯的说，她跟楚皇后的心思是一样的。如果方青莳成为了自己的皇嫂，那可是皆大欢喜，别的不说，就李景瑞他敢再对方青莳有心思吗？借他百个胆子也不敢！
所以，惠敏郡主对方青莳的那点儿敌意没了，二哥虽然身体不好，可天家子的身份足够贵重了，更不用说二哥仪表堂堂，身体不好没耽误他容貌出众，这两个人怎么看都般配呢。
方青莳微微垂首：“民女的香料跟众位的不同，是香篆。”
香篆这个词，在场的人都没听过，以为之前没有人说过，也没有见过。
二皇子饶有兴致的看着方青莳打开了箱子，箱子打开是三层的格子。
取出来托盘，摆好了打香篆的用具，取出来精致的香炉，香炉的花纹特别好看。但又不是吉鸟花纹，而是很特别的线条，镂空的盖子放在旁边。
香瓶、香篆、烛台、香巾、灰压、香勺、香铲和香扫依次摆开，一整套精致的婚器具足见用心。
调香师们都被吸引了目光，也有人在心里暗戳戳的希望方家香料能压过天香阁，毕竟没人不喜欢这种逆袭的感觉。
方青莳一步步的讲解，声音不高不低，语速不急不缓，在她行云流水的动作下，一朵祥云的图案出现在香炉里，点了香，取来盖子盖住香炉，香烟淡淡，味道隽永。
“祖上留下的香谱里记载，香篆是佛门传到方家的，有偈曰：鼻观妙悟，心静神閒。炉烟匪是，香光庄严。”方青莳撩起眼皮儿看了眼在场的众人，才继续说：“焚香虽然只是鼻观之事，然而通神明，和五脏，最能静人心神。最好的香气乃是我们每个人的修养品德，也就是《尚书》里说的明德唯馨。香，就是我们的福德；光，就是我们的智慧。只有身心清静了，才能够真正领悟到一炉妙香的妙处所在。”
二皇子眼底流光，方家的祖上？
不过，单就是这一番话，已经是无人能及了。若是众多香料做个比较，方家香料是天品，天香阁的香料是普品，而余下的那些，说一句不入流都不为过。
高下还怎么说？
有人先反应过来，顿时犯愁了，因为最后一环节是各宫的娘娘们点评香料。如今方青莳拿出来的香料见都没见过，点评什么？说出来徒惹笑话。
“皇后娘娘，天香阁的香料不及方家香料，惠敏甘拜下风。”惠敏郡主的聪慧劲儿终于上来了，对楚皇后说。
楚皇后笑着拍了拍惠敏郡主的手：“这就是咱们天家的气度，能容人之好，能见己之不足，博采众长未来可期，天香阁的香料只不过是略逊一筹，也是顶顶好的。”
方青莳没再说话了。
楚皇后的意思就是今天比试的结局。
贵人们又开始活跃起来，众多调香师在没得到皇后娘娘旨意之前，都低垂眉眼的坐着。
一只手伸过来，方青莳心里忍不住叹息。
二皇子掀开了香炉的盖子，里面的香粉燃烧了一半，祥云的图案如阴阳两面一半。
众人都看过来，又是一阵啧啧称奇。
二皇子看了眼方青莳：“你倒是不急功近利，还留了一手啊。”
“二皇子谬赞了，香料的使用还在于每个人平日里的自己去慢慢摸索出乐趣来的。”方青莳低声说。
二皇子赞赏的点了点头：“确实，我想要学香篆，教我吧。”
这能拒绝吗？方青莳真不知道二皇子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了。
第276章 怎么是你？
“是，民女领命。”方青莳从善如流。
这件事就这样结束了，至于谁更胜一筹没有下定论。但在场所有人的心里都有数，端的看皇后娘娘怎么做，甚至好几个调香师都认为方家会输。哪怕有二皇子撑腰也没辙，天香阁是皇家的买卖，晋王的身份太压人了。
调香师只留下了一个方青莳，天香阁的调香师都跟着众位调香师离宫了。
坐在马车里的桃红很着急，她知道惠敏郡主去后宫比在王府还自在，是真的惦记方青莳，天家和善的表象下是一张血盆大口，方青莳再能耐，也不会被他们看在眼中。除非方青莳很有用，可香料又不是救命仙丹，这能耐没有也无妨。
迟迟不见方青莳的身影，桃红怎么也坐不住了，下了马车往宫门里张望。
延福宫里，各宫的娘娘们挑选自己喜欢的香料，皇后娘娘差人给各宫送过去，各宫娘娘都忍不住打量方青莳，想到这可能成为皇家妇，神情复杂，惋惜的有，嫌弃的也有。不过没人跟方青莳说话，当然也没有人想要跟方青莳学香篆的。
等这些人都走了后，惠敏郡主犹豫着是不是辞别离宫。
“惠敏，你不学一学香篆吗？”二皇子出声问道。
这正中了惠敏郡主的心意，笑着过来：“方姑娘，能教我吗？”
“可以。”方青莳明白二皇子的意思，惠敏郡主跟自己一样是被欺骗的人。换而言之，到目前最可怜的并不是自己，而是惠敏郡主。一旦真相大白的时候，惠敏郡主名声扫地都在其次，晋王府被牵连的丢人现眼后，不可能无动于衷。
只是方青莳不知道二皇子跟晋王府到底走的多亲近。
想想也是，能在晋王的帮助下造反，不管晋王府的目的是什么，至少二皇子是相信晋王的，没有几年甚至十几年的亲近，二皇子看着也不是一个鲁莽的人。
皇后娘娘推说乏了，让惠敏郡主陪着方青莳去偏殿，二皇子的住所里研究香篆去。
三个人去了偏殿。
方青莳走在最后，打量着惠敏郡主，说起来自己对惠敏郡主先下手的，那些香料的作用很明显，当然也有别的作用，比如没有子嗣。
她并不觉得惠敏郡主是自己的仇人。但是，只要跟李景瑞有关系的人，她都没有客气的想法。
再说了，现在惠敏郡主被蒙在鼓里，不代表上一世的时候，惠敏郡主不知道。所以不要说善良，不事到临头的时候，善良只不过是一个词汇，谁又能在被人都举起刀要杀自己的时候，给人家念经呢？
二皇子并没有自己的府邸，也是众多皇子里，在册立太子后没有封王的皇子。
外界都知道二皇子从小体弱多病，皇后娘娘爱子心切才会如此安排，其实在方青莳看来，二皇子极有可能是弃子。只不过这个弃子一点儿也不简单，能安排人在风口浪尖上营救沈良玉，又因为沈良玉把方家查了一遍，甚至包括自己跟李景瑞的事情也都查到了，这个人手底下养了多少人，培植了什么势力，她可看不透。
偏殿里并无花草，连一棵树都没有，青石板的院子里洒扫的非常干净，纤尘不染。
小太监在门口迎二皇子和她们进了院子，又去茶房里端来了热茶，伺候妥帖后退到了门外。
二皇子坐在坐榻上，有些懒散的靠在迎枕上，看了眼方青莳：“方姑娘，我的这个妹妹以前是个很聪明的人，很讨人喜欢。只不过打从婚后变了些许，在我看来，不过是年少，却了点儿深思熟虑，又无长辈看顾着，才会如此的，你说呢？”
“二皇子，民女十分羡慕在这里看到了兄妹情深，您一片爱护之情，民女看的很清楚了。”方青莳说。
惠敏郡主有些看不懂了，难道不是为了让自己来凑个数，给他们避嫌的吗？怎么一开口就是在说自己？
二皇子笑了：“跟方姑娘的兄妹比起来，我反倒算不得什么了。”
“二皇子谬赞了，民女兄妹是相依为命，兄长对民女的照拂，犹如父对女儿一般，他所求极少，只希望家里兄妹三人能平安过活。”方青莳顿了一下：“二皇子，既是坐在这里了，民女就不会忤逆了您的意思，不如这样吧，宫门外我带来一个人，惠敏郡主应该很想见到她，差人带进来，有些话就不用我说了。”
二皇子挑眉：“你早就准备了？”
“民女是个胆小怕事的人，能少一个对手就多一分生机，您说呢？”方青莳抬头看着二皇子。
二皇子笑了，扬声让小太监到门口把方青莳的丫环带进来。
完全懵了的惠敏郡主只觉得后背都发凉，她觉得心都慌了，可到底为什么啊？这两个人说话都带着机锋，可自己听不懂！
六神无主的桃红看到宫里走出来的小太监，头脑一热下了马车：“德公公！德公公！”
小德子看到桃红，笑呵呵的走过来：“桃红姑娘，你怎么在这里？”
“我在等我家姑娘，别的调香师都出来了，怎么不见我家姑娘啊？”桃红跟小德子认识的年头可不短了，之前跟着惠敏郡主入宫的时候数不胜数，宫里的人不说全认识，至少皇后娘娘跟前的人都挺熟的，二皇子身边的小太监也再熟悉不过了。
小德子好奇的问：“你是跟着方姑娘来的？”
“是啊，我们姑娘是不是惹了贵人啊？”桃红急得直搓手。
小德子摇头：“方姑娘好着呢，不过现在殿下让你进去，桃红啊，可别怪我没提醒你，郡主在。”
“这。”桃红顿时不着急了，她深吸一口气，知道方青莳是觉得自己可以见郡主了。不管自己愿意不愿意，这一见也是曾经自己日思夜想的机会。
小德子皱眉：“你不是郡主身边的人吗？”
“一言难尽，给我带路吧。”桃红苦笑着摇了摇头，对小德子说。
两个人来到偏殿，小德子送桃红到门口：“殿下，人带来了。”
二皇子沉声：“嗯，进来吧。”
桃红低着头走进来，正懵着的惠敏郡主缓缓地站起来了，看着桃红，皱眉：“怎么是你？”
第277章 你们是联手了？
惠敏郡主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看看桃红再看看神态自若的方青莳，只觉得眼前发黑，她突然意识到自己陷入了一个骗局，骗自己的人是李景瑞！
方青莳起身扶住了惠敏郡主。
惠敏郡主像是被毒蝎子蛰了一般，尖叫着推开方青莳：“到底怎么了啊？你们到底是怎么回事？二皇兄！二皇兄！”
二皇子没动，而是眉头紧锁的看着惠敏郡主，呵斥道：“你还发疯？这是发疯的时候？”
惠敏郡主跌坐在椅子上，眼神凶狠的盯着桃红。
方青莳在旁边看着惠敏郡主的样子，淡漠的垂眸，高高在上的人啊，到这个时候还想要以势压人吗？如果是这样的话，自己就被二皇子给推到台面上来了，接下来就只剩下硬碰硬了，本来嘛，自己并没有把晋王府和惠敏郡主排除在外。
桃红跪倒在地给二皇子请安，又转身给惠敏郡主请安，顶着惠敏郡主要杀人的目光起身，退到方青莳身后，不躲避惠敏郡主的目光，抬头看着她。
惠敏郡主浑身颤抖着看着方青莳和桃红，突然笑了：“你们是联手了？”
“郡主，奴婢不配跟方姑娘联手，是我们一家求到方姑娘门上，自愿做家奴的。”桃红说。
惠敏郡主不理桃红，而是看着方青莳：“你跟李景瑞是旧相识对吗？”
“不算旧相识。”方青莳容色淡淡的说：“是他在进京赶考之前，明媒正娶过门的妻。”
这话，不急不缓，字字清晰，犹如五雷轰顶一般砸向了惠敏郡主，她张了张嘴硬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瞪大的眼睛里有泪水涌出，浑然不顾。
方青莳皱眉：“郡主，他离家三个月后，死讯就送到了家门口，说是跌落麒麟山的悬崖之下，尸骨无存，这个人非但没死，瞒过了我算不得什么本事，这消息是送到当地衙门的，能瞒过官府，李景瑞当初不过是个举子罢了，我曾经认为是郡主的手笔。”
“我并不知情。”惠敏郡主说。
方青莳点头：“我信。”
安静下来的惠敏郡主颤抖着手端起来茶盏，颤巍巍的送到嘴边一口气喝下，用手擦了擦嘴角的茶渍：“我想知道的更多。”
“让桃红跟你说吧。”方青莳看着惠敏郡主：“在桃红心里，你是她的主子，但感情上可不单单是主仆，希望郡主克制点儿自己的脾气。虽然她并不曾认我为主，可我把她带到这里，就需毫发无伤的带回去。”
惠敏郡主惨笑着点了点头，她知道方青莳说的是真话，自己何尝不是经常想念桃红在身边的日子，只是自己现在心乱如麻，已经想不出别的来了。
方青莳起身，二皇子也站起来了，两个人并肩往外走去。
惠敏郡主看着二皇子，出声：“二哥。”
二皇子回头看着她：“你怎么样不都是我的妹妹吗？天大的事情，也改不了你是晋王府嫡长女的事实，别丢人。”
“是，谢谢二哥救我。”惠敏郡主就算是再糊涂也明白了二哥的良苦用心，他宫门口接方青莳，延福宫里跟方青莳亲近，哪里是想要给自己找个妃，是因为他全都知道了，他想要护着自己。
二皇子点了点头，出门去了。
方青莳在门外等着二皇子，毕竟深宫大院自己还真不敢乱走，今儿这一遭全身而退是没问题的，前提是自己要足够识时务。
二皇子请方青莳去了书房，一墙之隔而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