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青莳也没想走,走什么?
不让李家尝尝人间极苦的滋味儿,自己都难消心头之恨!
这就完了?那怎么行呢?
“婶子,我不敢回去。”方青莳眼圈红红的低下了头:“怕她……打死我。”
闵氏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主儿,听到这话眉头都拧成了疙瘩:“你这小身板子可也是,进屋吧。”
闵氏回头眼神不善的看着李景和:“你催啥?还有脸喊?你娘那要打死人的架势谁不害怕?”
“是,婶子说的是,我只是让大嫂回家去,我会看顾着我娘的,一准不能再动大嫂了。”李景和不敢跟闵氏说旁的,小声对方青莳说:“嫂子,你若不回去,娘的脾气再跑去方家那边闹腾,可不好看。”
方青莳低垂着眉眼,李景和竟拿着娘家人来威胁自己了。
深吸一口气,抬头看着李景和:“回吧,她心里不痛快,打两下就打两下吧,我不跑了。”
这话听到闵氏耳中,没好眼色的剜了一眼方青莳,一转身进屋去了。
俩人往回走,李景和低着头不吭声。
方青莳推开门要进屋,李景和抬起手挡住了门:“嫂子,求你回去娘家一趟吧。”
“回娘家?”方青莳看着李景和,呵,换汤不换药啊,当年求自己回去的是周氏。如今闹了这么一场,让自己回娘家的竟是他了。
想到大哥,方青莳心口剧痛,如今重活一次,十六岁的皮相,六十年的沧桑,怎么可能再被李家拿捏?
方青莳揉了揉剧痛的心口,当年大哥来的很快,想要带自己回家去,才十六岁的姑娘就守寡,别人觉得是忠贞,可亲人心里多疼得慌?
李景和抿着唇角点了点头,语气沉重的说:“回去跟舅兄借点儿钱来,不能耽误了大家种田,我回头多挖草药多打猎,再还给舅兄,嫂子放心。就算是去做长工,我也不会赖了舅兄的饥荒。”
方青莳垂下头,语气哀伤:“我大哥哪里来的钱?年前送米粮过来就没啥了。”
李景和直接跪下来,带着哭腔哀求:“嫂子,这些钱都是大哥拿走的,现如今那些人不饶了,我也没法子啊。”
方青莳看着李景和:“你是说他欠的钱,得我还?”
“不是,嫂子,就是借钱来应应急。”李景和赶紧说。
方青莳点了点头:“行,你去跟娘商量,我回去拿钱得给娘家写个字据,这字据得你们给我。”
方青莳微微的眯起了眼睛,盯着自己的娘家?那也要看自己让不让!
李景和到周氏跟前,嘀嘀咕咕说了半天。
周氏一把扯掉了额头盖着的破布,偏头打量着李景和:“老二,你觉得这事儿行?”
“娘,没别的法子,她回去娘家也凑不来那么多银子。但是凑点儿是点儿,回头那边咱们多要点儿聘钱啥都有了。”李景和说。
周氏缓缓点头:“对!就照你说的办,去把那个浪蹄子给我叫来!”
“娘。”方青莳站在门外,端着一碗面汤出声:“我进来了啊。”
第4章 引虎下山
方青莳进屋,看了眼躺在床上哼哼唧唧的周氏。
两个小姑子坐在旁边也抹着眼泪,闻到了面汤的味道都直勾勾的看过来。
李香芝走过来伸出手:“给我!我来喂娘。”
“好。”方青莳把面汤递过去,在李香芝要接还没接住的时候松开了手,滚热的面汤顿时撒在李香芝的手上了,烫得她怪叫着跳起来:“方青莳!你个丧门星就是故意的!你知不知道我是什么身份?我是官家小姐!我……”
“李景瑞死了。”方青莳冷冷的看着李香芝。
李香芝像是被捏住了脖子的公鸡,顿时没了动静。
“贱蹄子!你怎么不去死!你怎么不替我大哥死啊!”李香翠扑过来要抓方青莳。
“替不了。”方青莳先一步捏住了李香翠的脖子:“你大哥死了,我没啥便宜,你娘是老寡妇,我是小寡妇,差不多。”
“天杀的!”周氏怒吼到一半,被李景和拦住了,心领神会的骂道:“不懂事的丫头片子,滚出去!!”
方青莳看着李香芝和李香翠傻愣愣的样子微微蹙眉,李家这两个闺女是真没脑子的主儿,倒是李景泰拉着两个姐姐出去了。
周氏忍耐着看了眼方青莳。
方青莳不给周氏说话的机会,先开口:“娘,景瑞跟我说了,当了秀才衙门就给粮,不要粮的话,一年到头折十两银子呢,这事儿你知道吧?”
“啥?”周氏嚯得坐起来了,看着方青莳:“还有这事儿?”
方青莳看着周氏瞪大的眼睛,心里冷笑,这事儿李景瑞都不肯告诉他亲娘,心得多黑!
周氏掰着手指头算了起来:“景瑞是嘉宁三年中的秀才,如今是嘉宁七年,四年岂不是要四十几两银子?”
“嗯。”方青莳点头:“还有一百亩田地免除赋税,李长明家二十五亩、李成、李福还有十几家呢,加一起有六十亩,每年都给景瑞银子的,这事儿你不知道啊?”
周氏眼珠子都要冒出来了!
她不知道啊!儿子中了秀才后,不用家里出钱供他读书,说是自己抄书赚钱,这让周氏都高兴的不行了,一年到头儿子还能给自己一串铜钱贴补家用,她都觉得是列祖列宗显灵了。
“大嫂!大哥不会那么对我们的!”李景和发现苗头不对了,赶紧说。
方青莳叹了口气:“这是景瑞走之前跟我说的,你们要是不信话,去衙门问一问不就知道了?”
说得有鼻子有眼睛的,周氏能不信?
可她不觉得是儿子骗自己,认为是衙门贪了他们家的银子。
所以,她说:“全家去衙门!这事儿必须问清楚!”
方青莳巴不得他们赶紧去,李景瑞都死了,这些特权就赶紧收回去,等以后李景瑞想要回头认亲的时候,那才是有好戏看了呢。
“你身体不舒坦,在家里照看着,等我们回来再商量。”周氏说。
方青莳点了点头,周氏是觉得这银子肯定能拿到手。所以不让自己知道,自己还嫌弃走路累得慌呢。
周氏带着兄妹四人出门去衙门了。
终于安静下来了,方青莳去灶房给自己做了一碗面条,慢条斯理的吃着,饿狠了的她捧着碗的手都在颤抖,当年李家曾想要把自己卖给山里的猎户,是大哥想尽办法贴补李家,李家才没有把自己卖掉。
都恨不得给自己两个嘴巴!
当年种种,自己是真瞎啊!竟看不出李家人的蛇蝎心肠。
吃饱后,方青莳拿着弯镰和背篓进山,她不会再连累大哥,也绝不会放过李家,不就是山里的猎户吗?
那猎户因为开春老虎下山觅食险些被吃了,断了一条腿才逃过一劫,自己去救人!
进山,方青莳寻找山雀的粪便,老虎最怕山雀的粪便,一粘上虎皮,就会发生弥漫性溃烂,能要了老虎的命。
春寒料峭的时候,山里的草药已经开始萌芽,这座凤岭山是自己的机缘。
再次亲自来到凤岭山,老恩师的模样在眼前都鲜活起来了,这辈子自己一定要让老恩师好好活着,长命百岁。
百里香都被风干了,摘下来放在筐里,这种香料的味道特别像麝香,老虎的克星是山雀粪便,也最喜欢麝香。如果老虎没来的话,自己就引虎下山。
老虎口是凤岭山的一处峡口,从这里再往里野兽很多,被周氏选中的猎户就住在老虎口旁边。
看着时间还早,找了石头把百里香碾碎包在帕子里,直奔老虎口里去了。
到了地方把香料放在地上,点燃后躲在隐蔽处等着,听到虎啸立刻点燃了手里剩下的香料粉,一路撒成线往外面跑,跑几步就停下来点一堆。
眼看着吊睛白虎一路顺着味道追过来,方青莳撒腿狂奔,到了峡口处,立刻大喊:“救命啊!救命啊!”
段成德正在劈柴,听到虎啸的声音立刻站起来,摘下弯弓和箭囊往外走,迎面看到背着药篓狂奔来的年轻女子。
“别喊了!”段成德错开方青莳,拉开架势:“去院子里!”
方青莳看了眼半截黑铁塔似的人,怪不得常年在山里打猎。
进了小院的方青莳看到木桶里有水,找了个葫芦瓢把山雀粪化开,看到段成德拉弓射箭,那利箭飞出,射中了老虎的一只眼,顿时老虎发狂了一般扑上来。
时机刚刚好!
方青莳端着葫芦瓢从院子里跑出来,也不跟段成德打招呼,从旁边把山雀粪洒向老虎,在老虎的嗅觉里,山雀粪的味道简直是致命的!
老虎再次长啸一声,转身飞快的隐入山林中。
段成德愕然的站在原地,看看老虎远去的影子,再看旁边的小妇人,眉头拧成了疙瘩:“你引老虎下山?”
“嗯。”方青莳点头:“想抓个老虎卖钱。”
这简直是在说笑话了,段成德摆手:“你不行,回去吧。”
“是啊,我不行,看来只能被婆家卖掉了。”方青莳提着自己的药篓出了小院往回走。
段成德扬声:“你婆家为啥卖掉你?”
“为了还债。”方青莳停下脚步,回头:“你住在这里太危险了,山雀粪能退老虎,保不齐能救你一命,今天谢谢了。”
说完,方青莳不再多言语,脚步轻快的下山回家去,刚进院没一会儿,就听到大门响了,抬头看到四个差役押送着周氏几个人回来,心里这个畅快!
周氏一看到方青莳,立刻抓住了差役的衣袖,指着方青莳:“就是她!就是她说的!”
第5章 大白天的就做梦
差役甩开周氏的手,走到方青莳面前冷声:“跟我们去衙门一趟!”
方青莳福礼:“差爷,我犯了王法?”
“你煽动这老妇到衙门去闹事。”差役可能没想到一个小妇人竟问出这话来,狐疑的打量着方青莳。
方青莳摇头:“我没煽动。”
“是你说的!你说衙门要给秀才银子,一年十几两!”周氏立刻跳着脚骂起来:“浪蹄子!你个黑心肝的!我们信了你的鬼话,景和被打了一顿板子!”
方青莳不理周氏,对差役说:“差爷,我夫君李景瑞是县案首为第一等秀才,每年有四两银子和米粮。若不要米粮贴补,可折算成银,一年下来十两多,是也不是?”
差役听后,点了点头:“是。”
“那我说的是事实,怎么煽动了呢?”方青莳疑惑的看着差役:“县太爷要让小妇人去做什么呢?”
旁边的差役立刻说:“每年每月都是按时给了的!这老妇去衙门哭闹滋事!”
“那也是她不问青红皂白啊,跟小妇人有什么关系?”方青莳看着周氏:“婆母,你去衙门讹诈?”
周氏一跺脚就要扑过来:“是你说的!你说衙门贪了我儿子的银子!”
方青莳赶紧躲在了差役身后,带了哭腔:“婆母,你就是杀了我,我没说的也不能认,今儿要说不明白,我这就跟着差役去衙门。”
事情到了这一步,差役都恼火了,就算是带了这个小妇人去又有什么用?
其中一个差役问道:“秀才公可在?”
提到这个,方青莳顿时抹泪:“夫君死在京城里了,差爷啊,我想问一问除了银子和米粮的贴补,是不是还有一百亩田地可以免赋税?”
李景和知道坏了,一瘸一拐的赶紧拦住方青莳:“大嫂,是我们没听明白,不怪你。”
方青莳看了眼周氏,掉起来眼泪了,哽咽的说:“婆母啊,景瑞拿走了银钱是他不对,衙门不会收走这额一百亩地的免赋税,咱们跟那些村民换点儿银子吧。”
差役听到这话,可气得不轻,李景瑞死了,还想占着好处?大白天的就做梦?
几个差役一商量,不搭理这一家子,回去衙门禀报了。
周氏又要哭嚎,李景和忍着疼,厉声:“都进屋!还嫌不够丢人现眼吗?”
哟呵!
李景和有了当家做主的心思,方青莳回去自己屋子里,心都畅快了不少。
那些差役走得急,不说也知道是回去禀报李景瑞死了的事。
周氏闹这么一场惹了县令,县令定会趁机把这一百亩免赋税的好处收回去。呵,李家人那么多债务压身,李家庄的人又没了这点儿好处,能饶了他们?
周氏没了主意,看李景和。
李景和恨恨的看了眼方青莳的房门,压低声音:“大妹和二妹去做饭,娘,我们进屋。”
“我做啥饭?不是丧门星做饭的吗?”李香芝顿时不干了。
李景和阴测测的看着李香芝:“不干活,卖你换银子吗?”
这话,吓得李香芝一哆嗦,想到山里那个五大三粗,奇丑无比的猎户,赶紧往灶房去了。
周氏进了屋,坐在床上又要哭嚎,李景和不耐烦的说:“娘,现在咱们得好好对方青莳,让她回娘家去借钱来。如果借不来钱,我进山去找段成德来提亲。”
“她要是不从呢?”周氏心里越琢磨越不是滋味儿:“那贱蹄子好像在处处算计我们家。”
李景和咬了咬牙:“对!所以不能轻饶了她!不从也得从,我大哥刚死,三年热孝得戴!她嫁进来就是咱们家的人,要么方家拿银子!要么卖了她,她还能翻了天去?”
“成!”周氏也不哭闹了,娘俩商量好后,周氏来找方青莳。
方青莳正坐在床上等着呢,看周氏进屋,轻轻的叹了口气:“娘,你也别骂也别打了,我回去娘家走一趟。如果能拿来银子咋都好说,拿不来再想别的法子吧,日子还得往下过啊。”
准备了一肚子花言巧语的周氏被噎得上不来气,看方青莳这幅样子只能点头:“成,这会儿天还没黑,你回去一趟来得及。”
“是,我这就走。”方青莳起身往外走。
见她啥也没拿,周氏心里踏实了不少。
方青莳到了门口回头看着周氏:“娘,我听说老乔家的儿子四处托媒人来咱们家提亲呢,乔铁柱是个能干的,香芝嫁过去不遭罪。”
周氏气得捂住了心口,好啊!
自己在盘算把她卖了,她竟大言不惭的要给香芝卖了?贱蹄子啊,真真是气死个人啊。
看周氏脸色发青,方青莳开心的出门回娘家了。
刚进二月的天气,薄薄的夹袄被冷风打透了,方青莳脚下生风的直奔靠山村。
翻过凤岭山就是自己的家,她克制不住内心的激动,恨不得肋生双翅。
这一趟回来务必要跟大哥和小妹交代清楚,李家想要拿捏自己的娘家,做梦!
到了家门口,隔着栅栏门就看到在磨药的大哥,眼底蓄泪,怯生生的喊了句:“哥!”
方静安抬头看过来,赶紧放下研钵到门口,开了大门:“咋了?哭啥?老李家欺负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