霉臭味和血腥味混在交织在一起,让人闻着不由想要作呕。
这里阴森寒冷,终年不见阳光,下台阶时,还不时有老鼠从她脚边跑来跑去。
江陵不寒而栗,后背沁出一层薄汗。
同她一起被押进来的还有几个男子,她看不清他们的长相。不过从他们哭爹喊娘的叫声中得知,他们也是被御前街命案牵涉进来的人。
“喊什么喊!一会儿就让你闭嘴!”皂隶对另外几个大声呵斥道,指着前面的江陵,“你看看人家!瘦瘦小小进到这样的地方不喊不叫,再看看你们几个,一个个膀大腰圆的汉子,哭得跟死了亲娘一眼,嚎丧呢!”
皂隶们这么一吆喝,那几人吓得也不敢吱声了,只偶尔发出嘤嘤的抽泣声。
甬道很长,两边都是牢房,中途不知经过了多少个,外面是厚重的木栅栏,有一面牢房可见阳光。虽然甬道中间挂着风灯,灯火昏暗,犹如鬼影一般影影幢幢,另一侧却黑得不见五指。
江陵一面往前走,竟有一种步入地狱之门的感觉。
狱典见有人来了,忙着上前交接,笑着道:“又带人来啦?”
“是啊,这几个都是疑犯,就近关着吧,方便府尹大人提审,”说着,皂隶指了指身边的三个男子,“这几个最不老实,缩在这边吧,免得他们闹什么幺蛾子,”
说完,他又看了眼江陵,“这个老实巴交的,把他关这边吧!”说着,他指了指背影面的牢房。
江陵大脑一片空白,今早梦醒初始便被一阵躁急的敲门声强行唤醒。如今竟被人押着来到京兆府的地牢……
「哗啦」一声,狱典打开了其中一扇牢门,将她往里一推,她踉跄了两步摔倒在地,随后牢门「吱呀」一声被关上,接着被上了锁。
幽暗的甬道中传来狱典蠹蠹脚步声……
沉闷,死气。
江陵不由抬头环顾四周,借着甬道中微弱的风灯,这里大小不过一尺见方,三面墙壁由青石垒砌而成,没有床榻,地上只有一个乱糟糟的草堆,像是用来取暖之用。
她慢慢挪动身子,直到后背触碰到墙壁,两手环绕过膝盖静静坐着,仰望着天花板上虚空的一处。
这样的地方,很难让人不联想到死亡。
不知过了多久,对面牢房小窗传来「轰轰」雷鸣……下雨了。
若是真的死在了这种地方,她会有遗憾吗?
答案自然是肯定的,在江家那些年,多少次死里逃生,凭的就是她那股不服输的劲儿。
可如今也不知是怎么了,她脑中竟然产生顺其自然的念头,也许那样很快就能见到她朝思暮想的阿娘了。
还有大人……
他若知道自己被抓还会来相救吗?
这个想法才一冒出,她便已经迫不及待开始嘲笑自己,竟然还会有如此愚蠢的想法。
她回想起昨晚他们在梦溪阁的那一幕,不知怎地,一想到昨晚他那一副冷冰冰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心里竟然有一丝丝的隐痛。
她嘲笑自己,别自以为是了,当自己是谁,何德何能劳大人一次次出手相救,这次牵涉到的是御前街命案,瞧那几位皂隶上来便是一副不分青红皂白便抓人的架势,若想从这儿平安走出去,应该是难了。
难道还想把大人也牵涉进来不成!
正想着,不知什么东西从她脚面上出溜一下爬了过去,她顿时惊出一身鸡皮疙瘩,「啊」了一声后,赶忙将两条腿缩了回来,她没看清那是什么,隐约是一个黑黑的东西经过她的脚面钻到草丛里。
她双手撑在地面上,试着将身子向牢门的方向挪动了一点,突然,她的表情立时僵住。
手掌心好像碰到了什么东西,她试着用手指小心触碰,圆柱形状,摸上去虽然有些僵硬感,可触感有些特别,似乎还有纹路。
那东西的一端摸起来有些刺手,瑟瑟的,像是被什么啃过似的,想到这里,江陵心中一紧,她壮着胆子把那东西捏了起来。
突然一道闪电划过长空,霎时将牢房照得白昼一般,她定睛一看,竟是被啃掉的半截手指!
第60章 逼供
她并不怕老鼠,以前在江家的时候,偏房里常有老鼠出没,她早已司空见惯,可眼前这一截露出白骨的人指,着实让她惊出一身冷汗。
不知对面那一堆黑漆漆伸手不见五指的草丛里还可能埋着什么让人头皮发麻的东西。
老鼠怕人且嗅觉灵敏,稍有动静便会躲起来。若非犯人被打得半死无法动弹任,怎会被活生生地被啃掉指头。
狱卒送进来的饭菜,带着一股霉馊味,一想到老鼠啃人的血腥场面曾在这里发生,她差点呕了出来。
她就这么抱膝靠近木栅栏一边坐着,整晚不敢合眼,耳边不时传来被刑讯后的犯人拖回来牢房时鬼哭狼嚎的惨叫声。
蠹蠹脚步声从她身边经过时,会在青石台路上留下一条长长血迹。
“官爷,请留步!”
狱卒停了脚步,回头上下打量她一眼。
江陵朝对面牢房扫了一眼,焦急问道:“这位官爷,我真的没有杀人,何时才能放我出去?”
那人懒散地朝她瞥了一眼,“放你出去?你是御前街杀人案的嫌犯吧,哼,且等着吧!”
“我真的没有杀人,”
这时,后面又跟上来一个年龄略长的狱卒,他佝偻着背,见前面的狱卒已经走远,这才慢慢走到木栅栏前,将她仔细打量一番,叹了口气,“小郎君还是省点力气吧,”
江陵见他欲言又止,猜到其中许有隐情,她伸出胳膊抓住狱卒的手臂,“官爷,我要见你们府尹大人,我真的是被冤枉的,没有杀人!”
那狱卒前后看了一眼,见四下无人,便朝江陵身边凑了凑,压低声音道:“这位小郎君,我见你面善,索性跟你交个底,这次的御前街命案是一定要交出一个凶手的,”
说完,他大有深意地望了江陵一眼,江陵心中咯噔一下,抓在他胳膊的手慢慢放开。
他是什么意思?
真凶势必从他们几个人中揪出,若他们都不是真凶,面对一道道刑具,就看谁能撑到最后了……
江陵一脸不可思议,喃喃道:“这是府尹大人的意思?”
狱卒叹了口气,“现下已有两个还在审着,说不定一会就提审到你,小郎君自求多福吧!”
这话说完不到一盏茶的功夫,果然有人打开牢门将她带走。
昏暗的灯光中,她被两个膀大腰圆的男子拖着不知走了多久,门扇打开,里面充斥的新鲜的血腥气……
她好似粘板上的鱼肉,被人拖到了刑具前,捆绑住手脚。
一旁还吊着一个人,蓬头垢面,破烂的衣裳上沾满了血污,他垂着头烂泥一般瘫软着,看不出是死是活。
周围的墙壁上布满了斑驳污渍血迹,前方有一个大火熊熊燃烧着的火炉,火苗争前恐后向试探般伸出火舌,仿佛等不及要吞噬掉什么。
江陵轻轻抬头,通红的火焰后,隐约可见一张人脸,他坐在案几后面,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拖着长长尾音道:“御前街巷中之人是你杀的吧?可愿招认?若是认了,尚可免去皮肉之苦,否则的话,你就跟他一样,”
说着,那人朝她旁边指了指。
“大人,我没有做过的事,要我如何招认?”
火炉中翻滚着层层热浪向她袭来,浑身的皮肤被炙烤得钻心般疼痛。
“所有来到这里的人开口第一句话都说自己无辜的,最后呢,熬不住刑罚,还是招了,这又是何必呢,早一点招认咱们彼此都省事,”说完,那人接连打了两个哈欠。
如果所记不错,前方这人应该是京兆府韩大人,也就是国丈,早年地痞流氓出身,仗着大女儿进宫做了贵妃,一人得道鸡犬升天,顺手捞了一个京兆府尹的位子。
上京中早就听闻这位府尹大人贪财好色德不配位,现在看来传言并非空穴来风。
“还等着什么,既然又来一个嘴硬的,那就上手吧!本府还等着回去睡觉呢!”
朦胧中,她看见一个光着膀子的壮汉手持鞭子朝她走来,体型彪壮,一身腱子肉,胸口一团黑毛,嘴角挂着一抹阴笑……
还未等她回过神,浸泡过盐水的皮鞭已如雨点般砸落到她的身上,衣衫被撕破,鲜血汩汩流出,那一道道压迫而来撕心裂肺的疼痛,让疼到她喘不过气来……
可自始至终,她都牙关紧咬连一句轻哼都没有发出。
刽子手累了,停下来做短暂的歇息,这也让府尹大人对这个看起来病恹恹的人不禁有些刮目相看。
“没想到啊,看起来如此文文弱弱的一个人嘴巴倒是很硬,今晚竟然遇见个硬茬,”
这时,站在府尹大人身边的小吏正是白天的时候把江陵从水云间带走的那个,他大约已经认出了江陵,躬身上前走到府尹大人身边,悄声道:“大人,属下听到一件事,不知是真是假,这位是马行街水云间酒楼的掌柜,有人说,此人与小裴大人有些交情,大人是不是再考虑一下……”
韩大人愣了一下,眯眼朝她看了看,不禁想到自己侄儿韩林,几个月前韩林案一事让他悔恨至今,膝下两个女儿。虽然大女儿宠惯六宫是高高在上的贵妃,小女儿日后也会嫁入高门荀贵。可他这辈子辛苦捞来的钱帛家业却再无人继承。
为此事,他夜里辗转难眠。“小裴大人的朋友,那岂不是正好,就是要把他给我往死里打,就是要他亲自来向本府求情!”
韩大人重重一掌拍在案几上,吓得一旁狱卒一个激灵,“去把阿欢带来!”
小吏犹豫了一下,“大人,阿欢已经多日未曾给它投喂肉食了,这搞不好会出人命的,不看僧面看佛面,大人还是再考虑考虑,”
“大胆!你竟然敢做本府的主了,让你去你就去!哪来的那么多废话!”韩大人此时已困意全消,来了精神。
不多时,那小吏便牵着一条恶犬推门而入。
那恶犬一进门闻到了血腥,便瞬间兴奋起来,龇牙咧嘴,口涎乱飞,它不住地摇着尾巴,喘着粗气,喉咙里发出吼吼的声音。
一看到吊起来的那人,不由用力前蹬,几乎就要失控从小吏手中冲出去。
江陵不由握紧了拳头,心中充满了恐惧。
那条恶犬就距离江陵只有一步之遥的地方,它伸着舌头,虎视眈眈地望着她,不停地喘着粗气。
江陵闭上眼,完全不敢低头去看那条恶犬,默默将头偏向一侧,她想到会死,可怎么样也没想到会是这种死法。
韩大人哼笑了两声,“怎么样,现在知道害怕了吧!现在招认的话还来得及,”
她想到方才狱卒跟她说过的话,这次他们势必要从他们几个人中屈打成招出一个。若是招了杀人偿命必死无疑,到时即便是裴大人有心都救不了她。若是不招只怕她即便活着从这里走出去,也很难落个整头整脚了。
就在这时,牢门吱呀一声被人从外面推开。
第61章 黄公公
一个狱典喊了一声,“大人,黄公公到了!”
朦胧中,她看到韩大人听闻黄公公面色一怔,立马起身笑脸迎接。
莫不是丽贵妃身边的那位黄公公?江陵这么猜想着。
她虚弱的抬头透过燎人火光,隐隐觉得那人看着面熟,那日观花会上,她记得曾在清风堂中见过此人。
这位正是丽贵妃身边的人。
他们去到外面不知说了什么,韩大人再回到牢房时,已然变了脸色,他脸色僵硬,朝两个狱卒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们把江陵放了。
江陵忍着身上的剧痛,拖着沉重的步子跟在那位黄公公身后。直到出了京兆府牢狱大门,此时天色已经蒙蒙亮,东方刚刚出现一缕鱼白。
黄公公一甩手里的拂尘,转身看向她,“杂家迟来了一步,姑娘受苦了!”
江陵朝他躬身点了头,虚弱地笑了笑,“多谢公公,也烦劳公公给贵妃娘娘带句话,就说小女多谢她的搭救之恩,他日如有机会定当报答娘娘,”
“娘娘说了,她也是念在姑娘那日在观花会上肯为陛下仗义执言。故而这才连夜差老奴出宫来搭救姑娘,京兆府韩大人是娘娘的生父,其实娘娘心里对姑娘也是多有愧疚,”
江陵惶恐,后退一步拱手道:“公公哪里的话,得娘娘厚爱,是小女的福分,”
说完,她将头抬起,初夏的清晨,凉风习习,本应让人觉得十分惬意舒适,可她身上被盐浸过一道道伤口经风这么一吹,单薄的衣衫微微撕扯着患处,那里犹如火焰在灼烧。
她咬了咬牙,忍着皮肤上的剧痛,问道:“敢问黄公公,娘娘远在深宫之中,她是如何得知此事?”
黄公公莞尔一笑,定定地望着江陵,“姑娘是有福之人,可得小裴大人如此爱重,姑娘也许不知,小裴大人特意为此事去求了娘娘,他在凤仪宫外整整跪了一夜,这才得到娘娘的许肯。”
江陵愣了一下,眼眶一下红了,彼时还听京兆府的小吏说大人因为霓裳羽衣之事,被陛下扣在宫中受罚,现下为了救她不惜去求贵妃娘娘……
“不是我们娘娘心狠,只是心里还在为着韩林那件事生气,那始终是个过不去的坎,裴大人的确为此吃了些苦头,希望姑娘可以谅解娘娘,回头在小裴大人身边也好好劝慰一番,眼下娘娘说了,韩林一事在她那儿彻底算是翻了篇,她以后再也不会因为这事为难小裴大人了,说到底,也是一桩好事!姑娘说是吗?”
江陵虚弱一笑,“公公说的是!”
“哦,对了,黄公公,大人他,可还好?”
黄公公抿唇一笑,却没有说话。
江陵站在牢狱外的台阶上,目送黄公公离开,直到青篷马车消失在视线的尽头。
原来还是大人救了她……只是不知道他现在情况如何,是不是已经被皇帝放出宫去。
清晨的凉风一吹,她不禁连连咳嗽了几声,心中百感交集。
此事若非丽贵妃出面,还真没人能救下她,此时尚未到陛下出面的地步,韩大人虽然位高权重,可背后还是仰仗的还是贵妃女儿这棵大树。因而贵妃娘娘的旨意,府尹大人不敢不从。
只是为难了大人,为着她的事不惜在贵妃娘娘面前屈膝下跪认错。在韩林一案上,大人何错之有!原本就是他们韩家有错在先,以假乱真李代桃僵试图让韩林蒙混诈死出狱。
她的嗓子犹如被什么堵住,哽得难受,抬眼之间,一串的泪水已然顺着脸颊落下……
可一想到他那晚硬着心肠承认丽华就是死在他的手中时的模样,心里又是一阵隐痛。
她在一团矛盾之中苦苦挣扎着,也许那晚她就不该拿着那个香囊去梦溪阁质问他,丽华本就是丞相府的细作,又或许大人另有不为人知的隐情。
好不容易拖着受伤的病体回到水云间。
澜悦开门见是江陵,又见她身上伤痕累累满是血痕,眼眶一下就红了,她捂着嘴又是想哭又是想笑,“我就知道我们大人是个老狐狸,他一定有法子救出姑娘!”她吸了吸鼻子小心扶她回屋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