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用手背快速抹去脸颊的泪,静静地注视的床榻上一动不动的裴洛城,强打精神道:“我是不会走的,大人这里就交给我吧!”
第64章 心结
夜色深沉,乌云闭月,裴府笼罩在一层暗色之内。
只有大人卧房的灯还在亮着,门外连廊上偶尔有匆忙脚步声传出。
药整整熬了两个时辰才被送至卧房,趁大人意识稍有清醒时喂下。柏叶将大人扶起后靠在他身上,江陵从澜悦手中接过药碗,轻轻吹了吹。因为担心入口太烫,她又浅浅尝了一小口。
说不清究竟是什么滋味,那股子怪味直冲脑仁。苦,无与伦比的苦,还夹着一丝酸涩和咸腥,只差一点,她就差点扬碗吐了出来。
澜悦看了看她,一脸担心道:“姑娘,要不还是我来吧,反正方才在小厨房的时候,我已经吐了过好几次,现下也差不多习惯了,”
突然,裴洛城突然一只手紧握住江陵的手腕,嘴唇微微翕合,不知在说什么……
柏叶伸长了脖子努力把头凑到大人嘴边,听了半晌,一脸无奈朝江陵摇了头,“还是没听到,”
“先不管了,把药喂下去,”
一小匙汤药将送入他口中,突然他全身开始颤抖,柏叶急了,朝众人扫了一眼,“坏了,”
他闭着眼,身子抖动得越来越厉害,双手紧握拳头,额头不断有豆大的汗水沁出,看上去十分痛苦。
甑太医见状,面色大变,赶紧道:“快,快把药喂下去!”
柏叶只好从背后将大人牢牢固定住,他是行武之人手上没个轻重,不敢勒得过紧担心下手太重伤到大人。一来二去三个人急出一身汗,最终一口药都没喂下去。
这样下去可不行,江陵心道,她定定地看着裴洛城,缓缓将他的手握住,轻道:“小豆子,小豆子,我是姐姐,你若能听到,就试着睁开眼睛好不好?”
裴洛城眼睫微微抖动了一下,半晌,很轻地呢喃了一句,“姐姐,”
众人见他有反应,彼此交换一眼,一时又觉得有了希望。
他像是在极力克制着自己颤抖,细密的汗珠顺着脸颊滚下,苍白的面庞看不到一丝血色。
江陵为他擦去汗水,又过了许久,他才慢慢把眼睛睁开,眼神却飘忽不定地在房间不远处的花架处游离。
他抬起胳膊,徐徐朝那个方向指去,面色惊恐之色,“狼,有狼,”
江陵顺着他所指方向,“没有狼,这里是上京,怎会有狼出没呢!”江陵看着他,又看了看甑太医,“金蚕蛊一定程度上会使人产生幻觉,”太医解释道。
“不,它已经朝这边走过来了,不信你看,它就在那儿,”
江陵咬了咬下唇,见她对面的紫檀木花架后挂着一张《牧马图》,她给柏叶使了个眼色,示意他暂且把那幅画挂到别的房间。
又回过头安慰他道:“没事,柏叶把狼赶走了,它不会伤害你了,”
这句话仿佛刺激到他,他拼命摇头,目露惊恐之色,双手抱膝蜷缩墙角,“不要去,你们听……它在叫,在召唤它的同伴,”
柏叶只好停在原地,面色复杂地看着大人,又是担心又是气愤。
江陵这才注意到他的手紧紧抓在右腿的膝盖处,眼神惊恐地望向周围。她又看了看柏叶的神色,便猜到这处旧伤应是被狼咬所致。也许,这就是当初大人为何向她隐瞒了其中一段过往的原因。
当着甑太医这个外人的面,在场所有人都心照不宣,只字不提那段往事。
那时的他才七岁,还只是个孩子,却没想到竟然遭遇如此可怖的事情。骆家出事之前,他一直很胆小,连只身上落了只毛毛虫,都能吓得嚎啕大哭,很难想象那时的他一个人只身面对饿狼,会留下怎样的阴影。
想到这儿,江陵眼中氤氲一片,她靠近他坐过去,将他抱住,“不怕,有姐姐在,狼不会再来了!”
“云娘,”他斜靠在她肩头,低声呢喃着。
“我是云娘,我是姐姐,”江陵一面答应着,一只手轻拍着他的背。
他抬起头,怔怔地看着眼前的江陵,过了好久,似乎突然意识到什么,一把握住江陵的手,“云娘不怕,我来保护你!”
江陵一阵心酸,摸了摸他的头,“好,你长大了,可以保护姐姐了,”
裴洛城突然注意到她衣衫的血迹,捧起她的手臂,怔怔道:“血,你流血了……它来了,它来了!”
说完,他立刻从床榻上冲下,踉跄着摸着床帏朝右手边走去,顺手抄起悬挂于右墙的一把长剑,双手握剑,对着那一处虚空道,铮铮道:“不要过来,不许伤害云娘!再向前一步,我杀了你!”
接着他挥剑对着空气便是一顿乱砍,柏叶担心伤到甑太医,又担心大人一时失控之下说出胡话,便先将他带去别处歇息,并答应太医定会遵照医嘱设法让大人喝药。
房中的桌几花瓶碎了一地,花架正上方所悬挂的那幅赫赫有名的《牧马图》被砍得支离破碎,飘落在地。
澜悦死死拉住江陵不肯放她上前,担心她为乱剑所误伤。
过了许久,他许是感到了疲累,终于瘫倒在地,握剑的手也慢慢松开,可此时的他却双目紧闭,牙关紧咬看上去不省人事。
江陵掰开澜悦的手,扑跪在他身边,“大人,大人你醒醒啊,”
澜悦也害怕了,缓缓蹲下,拿手试了试大人的鼻息,“姑娘,大人的气息好弱,这可怎么好……”
“把药拿过来,不能再等了!”江陵当机立断。
澜悦赶紧跑到桌边把药端了过来,她试着喂了一口,可此时的裴洛城已经意识全无,送到嘴边的药尽数流了出来。
江陵看了一眼澜悦手中的药碗,将心一横,接过药碗,深吸一口气后,仰头饮下。
“姑娘,你要做,”澜悦的话只说到一半,便看到江陵小心掰开了大人的嘴,俯下身然后口对口将药送入他嘴里。
她眼睛瞪得圆圆的,几乎不敢相信,江陵又饮下一口后看了看她,“愣着做什么,过来帮忙啊!”
澜悦赶紧过去帮着一起掰开大人的嘴。
“姑娘,你这牺牲也太大了,要是让大人知道了,那,”
江陵皱着眉头,这药也太难喝了!她忍得十分辛苦,才不会吐出来,“别说话了,快!”
第65章 大人被气活了!
碗底见空,江陵再也忍不住冲到门外疯狂呕吐,涕泪横流,差点连胆汁都一并吐了出来。
过了许久,她才缓过来,甑太医医术超然,这碗药喝下去,想来大人应该不会有性命之忧了吧……
正想着,只见一双皱纹吉莫靴踩在她眼前石阶上。
她视线一路向上,那人手里拿着黑色琉璃瓶,递给她,“这是我自己做的金疮药,里面用的都是上好药材,活血化瘀。”
江陵缓缓起身看向柏叶,他看起来面色严肃,还带着一丢丢拘谨。
接过药瓶后,江陵向他道了谢。
柏叶朝她袍衫上血迹看了看,沉声道:“姑娘的伤,要紧吗?可还有其他不舒服的地方,”
“无碍了,”进府这么久还是第一次柏叶如此温声细语地说话,“之前听大人说柏护卫曾在随州做过多年药材生意,想来这瓶金疮药的效果定然不错,”
他神色复杂,嘴角微微动了两下,似乎还有什么话想说,最终却是朝她微微点头,转身进了大人卧房。
江陵也一起跟了进去,此时大人已经被抬回至床榻上,安静地躺着。
守了一会儿,见大人喝完药后的确不见任何不良反应,这才和柏叶一起去到隔壁偏房跟太医打听情况。
“小裴大人能不能醒过来,就看今晚了,他如今是心脉受损,蛊毒发作时又耗费大量气血,你们如今见他睡得很是安稳,这药可使大人镇定下来,就不知明早能不能醒过来。”
江陵心中不由一揪,“那怎么办啊?”
甑太医眉间拧成一个疙瘩,叹了口气,“醉蝶花远在天边,远水解不了近渴。如今只能是尽人事听天命,如若天亮之前可以醒来便可逢凶化吉,若天亮之前醒不过来,那就……凶多吉少了。”
“太医,你再想想别的法子,难道就我们就只能听天由命了吗?”江陵哽咽道。
“陛下把大人交给老臣,老臣自是会想尽一切法子去救大人,只是眼下……”
夜色寂寥,长风呼啸而来,江陵还是感到丝丝寒意。
她一个人游走在无人的长廊上,仰头望着漆黑的夜幕,乌云闭月,就连星光也无比黯淡,为什么对她好的人全心爱她护她的人一个个都遭遇了不测,她已经如此努力的活着了。难道老天爷就不能对她仁慈一点公平一点!
不知不觉她走到一棵榕树下,她记得曾听人说起,夜晚在大树下许愿。若是有幸可以看见陨星,那心愿便可达成。
她跪在树下,双手合十,虔诚地仰望着天空,“那晚浴佛节,我和大人许了同样的愿望,现在信女愿两份愿望都给大人,希望大人在明早天亮之前能够顺利醒过来。”
说完,她从袖袋里拿出自己的麻布袋子,“一直以来,我都觉得自己是这个世上最倒霉的人。可自从我开始赚下第一个铜板开始,我才觉得一切都开始慢慢变好。所以一直以来我都把它视作我的幸运布袋,现在,”
嗓子哽哽的,“我想要把自己的所有的运势全都还给老天爷,只希望可以用它换大人一命。”
说完,她徒手在膝前刨了一个小小的土坑,然后带着所有希望把麻布袋子放了进去,又重新g土将其埋好。
玉盘躲在乌云之后,进了又出,不知过了多久,她膝盖都已跪得没了知觉,身上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她又累又困,几乎支撑不住。就在这时,突然一个小小的亮光冲破夜幕,在夜空中划出一道完美弧线。
她心中大喜,看来老天爷听到我的祈祷。
这时,她听到澜悦喊声,“姑娘,姑娘快来呀――”
她想要站起来,却发现两条腿麻得早已不听使唤,只好跌跌撞撞快步走回大人的卧房。
刚进房间就闻到,屋子里弥漫着一股血腥味,大人的床榻前有滩血迹,太医正在为他施针治疗,澜悦站在一旁偷偷地抹泪。
“姑娘……大人刚刚醒了,突然吐了一滩血,现在好像已经没有气息了,”
江陵怔怔地看着大人月白色中衣上的殷红色的血滴,好似寒冬腊月盛开的红梅,那样刺目。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耳朵,仿佛被人当头一棒,几乎说不出话来。
不可能的,怎么可能,明明老天爷已经收回了她所有的运势,并且以陨星作为回应,为什么还会这样。
房间里落针可闻。
直到看到甑太医收针,江陵才敢发问,“怎么样了?”
太医看了眼滴漏,“现在这个时辰正值丑正,心脉虚散所致心神不守,神气入其魂。这祟脉无常,十分凶险,眼下我只能施针固住其心脉,延缓其散化速度。至于能不能坚持住,这就看大人自己的心志了。”
江陵定了定神,徐徐走到一个端着铜盆的侍女身边,绞了一只温热的帕子,坐到床榻边,为他擦拭唇边的血迹,轻声道:“没事的,大人一定能醒过来!”
众人对视一眼,默认不语。
这一整晚,所有人都守在卧房。江陵一直坐在大人床榻边握着他的手,静静地说起他们儿时的趣事,还有他不在的这几年里,她在江家又是如何和叔母斗智斗勇,一直讲到她后来是如何认识陆风,陆风对她如何如何好……
澜悦也坐在旁边静静地听得入神,“姑娘,你说的这些大人能听到吗?”
江陵浅浅一笑,静静地凝望着大人,“我猜他能听到,我相信我说的这些大人一定有兴趣听,我们一定要设法留住大人的心志,为免它为祟脉所伤,”
……
不知过了多久,东方微显一丝鱼白,房间里一片寂静。裴洛城手指微微动了一下。柏叶笔直地坐在太师椅上,双手交叉抱胸,怀里还揣着一把长剑,闭目养神,澜悦俯卧在江陵的脚边,尚能听到她「呼哧呼哧」的喘息声,看起来睡得挺香。
而江陵则是紧握他的手,伏在床边。
他静静地凝视着这张睡脸,她的呼吸似乎很浅。即便睡着的状态,眉眼间仍旧笼着一丝抹不开的忧愁,她的睫毛很长,在眼睑下投落一片淡淡的阴影,偶尔还会微微抖动两下。
眼角还有未干的泪,看起来很是疲惫。
身上的血迹已干,在那件银白色的长衫上凝成一道道朱红色山水笔墨。
他突然有一种想要摸一摸她脸颊的冲动,刚要抬手,忽又想起昨晚她在他耳边讲起的那些她和陆风之间的事。
心中愤然,于是将手放回原处!
第66章 为什么回来?
江陵突然惊醒,朝大人望了一眼,他没有醒,再一转头看向窗外,天光已然淡白……
“大人!大人!”江陵失声惊叫,把一旁的柏叶和澜悦也吵醒,柏叶立马起身大步直奔床榻而来。
澜悦揉了揉眼睛,问道:“大人还没醒吗?”
江陵抬手去试他鼻息,澜悦瞪大眼睛静静地注视着江陵,“……”她心中咯噔一下,脸色登时变得煞白如纸,疯一般往外跑,“太医――太医!”
澜悦便知大人形势不妙,也跟在后面跑了出去。
柏叶见两个姑娘神色俱惊夺门而出,他缓缓走到大人床榻前,静静地凝视他,“大人既然醒了为何不叫我们?瞧把那两个姑娘吓得,魂都没了,”
裴洛城缓缓睁眼,眯眼望着柏叶,颇为无奈道:“我醒来时见你们一个个都在睡着,想必是累了,就没忍心叫你们,如今反倒成了我的不是,”
柏叶欣慰地看了眼大人,长吁了口气,他把手里剑放在桌伤,扶大人起身。
“我睡了多久?”裴洛城掀开被衾,问柏叶。
“整整两天一夜,”
裴洛城怔了一下,两只手撑着床榻边缘坐了起来,思忖一下,“那……”
“大人是问那晚的黑衣人吗?属下追了出去,但没有追上,又担心大人安危,害怕他们这是声东击西,故而没追多远,”
“依你看,会是什么人?”
“有件事大人恐怕还不知道,大人此次所中的蛊毒是来自的北厥的金蚕蛊,”
裴洛城心中一惊,抬头看了看柏叶。
“不过,从这人的身形和功夫来看,应该不是北厥人,这人的身型我看着眼熟,似乎曾经在哪里见过,”
“会不会是孙季安派来的杀手?”
“不会!”柏叶回答得十分肯定,“属下可以确定,那日的观花会,那舞姬之死,孙季安决计怀疑到大人身上,倒是,”
说到这里,他俩对视一眼,几乎同一时间猜到那个人,那便是孙季安身边的护卫――迟丽华的哥哥。
“这么一说,属下再仔细回想那晚情形,那身形的确和迟忠非常相像,莫不是他发现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