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要送我花呢?”老太太问。
开颜理所当然道:“开心呀。”
开颜道,她希望她八十岁的时候,也有人送花给她。
等到她们逛完周边,回头的时候,天果然又重新漏起来了。曲开颜给蒋老师打伞,那头周乘既应该回头了,给她打电话,问她们去哪儿了?
正说着呢,曲开颜迎面就看到巷子口有人撑着把黑伞,一身笼统的黑意走出来。
隔着不远不近的烟雨距离,周乘既看到了她,也第一时间骂她穿一双黑色胶鞋的样子有多蠢。
“像渔船上的人。”
直到周乘既走到她们身边来,看着曲开颜一手举伞,一手抱花,好像认识他这么久以来,她都没这么市井气过。
即便陪着的是他的家人,他的奶奶,他心里都有点难过。
可是伞下的人,开怀极了。要不是惦记着清明这个节日不能太任性,要不是他奶奶在边上,曲开颜肯定跑一般地到他伞下去的。
蒋老师嗟叹一声,“哎,你们早点结婚吧。免得我们有个人生怕我们这些恶婆婆恶奶奶的把他的小曲嚼了还是咽了。”
曲开颜在边上还没反应过来,瞥到周乘既身上一肩的雨,才笑吟吟告诉他,“我和奶奶出去玩的呀,我还去了你的小学,还吃了边上的小馄饨,还买了花。当然,我花的钱,你都得给我报销,因为我是来做客的。”
第62章
回到家里, 曲开颜换回自己的鞋子。
碍于清明,她今天一身最简易素淡的恤衫裤装。
周乘既回来冲了个澡,换下了去乡下的那套衣服。
曲开颜见他从卫生间出来就问他,“你刚是怎么了?”
周乘既神色淡淡的, “没什么。”
“说呀!”曲开颜催他。
她刚抱百合花的, 衣襟上沾到了花粉, 周乘既走过来想给她掸,越掸却越横陈开且沾污了衣裳。
眼前的证据更加剧了周乘既的念头,“开颜,即便是我的家人, 我也不想你委屈自己去迎合他们。因为不是一天两天的事。”
曲开颜的心智与经历, 便要有人这样很直白甚至直球地跟她言传身教。她才明白, 他们的信息差在哪里。
听闻周乘既的话后,她轻微笑意,拍开他的手, “所以你觉得我是委屈自己迎合你奶奶了?”
“……”
“是我要她陪我出去的。”
“……”
“周乘既, 我在你奶奶那里受益匪浅。我也喜欢和这样清醒又没架子的人聊天。”这是她际遇里没有的。
“聊什么了?”他问她。
“很多很多。”曲开颜说, 她从前不信这些说教的,也不相信人真的可以遇到指点迷津之人。
但蒋老师却实实在在让开颜豁然了些。
她也信服了周乘既之前和她吵架时发落的那句:在他奶奶面前一个字都不准说。
因为蒋老师是真正心中有丘壑的人,心中有玫瑰的人。
开颜感怀, “比起那些世俗的她们满意我, 我觉得我能获益更有意义些。”
周乘既朗声一笑, “我是带你回来见家长的,你怎么搞得悟透红尘似的。”
曲开颜没所谓地点头, “活到老学到老, 不是挺好的吗?”
周乘既难得认可这句话,“那么, 我提个意见,好不好?”
“讲。”
“以后这种下雨天不要再怂恿老太太出去了。一来路滑,二来你担不了这个责任。”
曲开颜听这话不开心,“你又来了。”
周乘既却认真极了,揽住入怀,也贴在她耳边,“我是说真的。哪怕你是名正言顺的孙媳妇,也不能担这个责任。奶奶摔到哪里,别说是你,我爸连同我,都不够我爷爷发落的。”
周乘既只是要曲开颜明白一个道理,亲人再亲,也得有个边界感。这种边界感,注定不能一揽子人负责的。
奶奶的直系负责人,必然是爷爷。
她有个什么,爷爷的天就榻了。这是爷爷从前说过的。相知相伴六十年不止的人,一方如果去了,留下的,也许也长活不到哪里去。
曲开颜被周乘既说得心酸酸的。他总要这样,显摆他的理智。
然而脑洞偏的人,打得算盘也是同别人不一样的偏。“还是过去时代的人好,一遇就是一辈子。我要是和一个人相伴六十年,我得活到九十岁呀!”
周乘既被大小姐逗得忍俊不禁,“你要和谁过那么久啊?”
“你管我!”
片刻,大小姐又开始发脾气了。“周乘既,你离你爷爷远了去了。”
老爷子这个年纪了,提到妻子,总是温柔坦荡的小蒋。原来爱情真的存在,也真的不会老。
*
清明第二天中午,周乘既预备回头了,项目那边临时出了点状况。
他临走前交代姑姑和媛媛在家好好住些日子。
苏媛不日也要飞回去了。因着母亲暂时不愿意跟她过去了,苏媛送乘既的时候,也说了些托付的话。无论母亲在这头还是回江南,都指望乘既时不时去看看了。
周乘既点头,一副自家姐弟无需外话的揽责下来。
“我妈这两天一直懊悔呢。说也没给小曲准备个礼物,事后补吧,又难看,怕小曲怪罪。”
“她不是那种人。”周乘既想到什么,“我倒是有个事想拜托你。”因为周乘既不懂那些买的门道,他想着早点买,总不至于出差错。
苏媛听后满口答应了。
最后聊到他们年底回来的喜酒,乘既再说笑,到时候记得给小波一张请柬。他还惦记着你呢。
苏媛笑出声,说这有什么难。这被人惦记的感觉真好,实在不行,叫小波再等等。婚姻嘛,不合适我是要及时止损的。有什么要紧。
周明芳听到媛媛这话,骂不迭地,“说什么混账话。婚姻是这么儿戏的啊。”
苏媛满不以为然,“婚姻是不该儿戏。但是,婚姻也不该成为镣铐。妈,我要是哪天过得不痛快,你可别来劝我忍啊还是为了孩子怎么怎么地啊……我没你那么伟大,我不痛快,你们谁人也是不可替的。”
苏媛哪里晓得曲小姐的那些家事,再一则,她到底还算个新娘子。哪有新娘子把这些不作兴的话挂在嘴边的,不等明芳再指摘,春香已经帮着说和了,“媛媛不过是打个比方嘛。但是有句话还是对的,不痛快要讲,以及女人什么时候都不能闲下来。不要指望男人说的那些我养你,我始终是那句话,只有自己有的才是真的。”
媛媛拍手,“不愧是我们缪主任。”
说话间,周景明按照妻子的意思,把一些吃喝能带的,送上了乘既他们车子。
缪春香送他们上车前,把一个镯子除下来,送给了开颜。
缪主任的严谨很可爱,说放在包里怕一时忘了,她干脆过来的时候就戴在手腕上的。这只玉镯子是她结婚的时候,乘既外婆特地给春香的。“不值什么钱,算是个念想吧。”
今天的开颜穿着件粉紫的雪纺衫,灰色的一步裙。
人衬得格外的白,也只有这么白的人,戴这翠绿,才透着悠久绵长的沉静。
短暂的相处,曲开颜其实没和缪主任说上几句话。但就像周乘既说得那样,他母亲坚韧而有毅力,比许多男人都优秀。
且站在这里,曲开颜一点看不出缪主任其实动了那么大的手术。
开颜对这个玉镯子没有推却,只轻轻淡淡地与缪主任拥抱了下,顺着周乘既的口吻,叮嘱她注意身体。
也和她说笑,“或许等姑姑回江南的时候,您抽空一起过去玩呀。我带你们去我朋友发型师那里化妆弄头发。”
缪春香一副局促地被取笑到的腼腆。
再听到开颜隔着庭院,大声地跟蒋老师挥手再见,同里头的说,他们都要好好的啊。
记得给她发微信,什么时候都可以。
车子都开出老远了,曲开颜才发现扶手箱杯架上有赵阿姨依着蒋老师的要求,给他们准备的茶和咖啡,怕路上堵,还配了烤好的饼干。全是她爱吃的咸口。
大小姐咬一口咸而酥的长条饼干,取笑开车的人,“喂,三十岁的男人不结婚,家里这么着急的吗?”
“还是我太优秀了啊!”
周乘既撇撇嘴,“嗯,自然是你太优秀了。”
大小姐骄矜。几个饼干下肚,拍拍手,遐想了一番,说他们家两代女主人都这么优秀,搞得她有点被迫卷起来的感觉。“好像回去不搞事业,有点德不匹位的意思了。”
曲开颜说为了这3.0,她也不可懈怠。
周乘既取笑,“什么3.0?”
“周家女人说了算3.0啊。”
“你不是不来的吗?”
“哼,你倒是巴望着我不来了呢。好换一个,呵,男人的臭德性。”曲开颜再端起咖啡,颐指气使地朝某人,“我跟你讲,我可没有你前女友那么好性啊,还委委屈屈和你提分手。我的开始就要我来说结束,我不和你散伙,你这辈子就得和我绑一块。凑合着过!”
周乘既无谓地笑,“你这有点危险啊,病娇得很。”
曲开颜抬起手腕,她原本想问他,嗳,你妈这镯子,我要是和你散伙了,是不是还得还给你啊?
想着她一言既出,还什么还。
*
周乘既回到S城,马不停蹄地投入工作。
正巧广州院在案的几个工程师过来看样品,元小波领头,狠宰了周工一顿。
说这项目半程下来了,你这挣得盆满钵满还抱得美人归,这样的福气可不是一般人能消受得起的啊。
虽说周工在朋友圈晒了恋情合影,但是小波作证,那个照片看得出什么名堂啊。他老婆漂亮得整个江南盛不下的!
周乘既的为人,小波最清楚。他不是个爱炫耀爱袒露的人,尤其是这种个人事务。
一行人吵着嚷着要周工把老婆喊出来,周乘既非但没理会,还一挑四,喝得一桌都人仰马翻。
最后送他们回酒店的时候,因着和小波的同学情谊。
在酒店附近的便利店门口,点了杯咖啡,二人闲坐聊了会儿。
小波是仲总一路提携上来的,老板有什么动向,心腹人不可能不知晓。
元周二人本科到读研都一处的,这份情谊自是职场哪怕二十年都换不到的交心。小波个P城土著,原也是心高气傲,但只有对着周乘既,他一不必藏拙二不必露怯。周乘既这个人交友坦荡诚意,小波这些年在广州,偶尔碰上回不去的时候,他请乘既去帮着父母上医院后者都是从来一个嚓都不会打的。
周乘既家里其实富足得很。周家的名望与人脉,儿子想混个名堂出来,再简单不过。偏周乘既这些年,苦逼得一步一个脚印。
小波看在眼里。他不过就是想证明自己。
启跃在业界都是响当当的。周乘既这个档口起了跳槽的心思,“委实像那武侠里,练功到十成的样子,功亏一篑啊!”
周乘既把冰美式扔作一边,滑火机点烟,也抛烟给小波,好整以暇地笑,“怎么,怕我和你共事不来?”
小波哪怕酸也君子坦荡,“我还怕你什么。你和不和我一个锅里吃饭,都会越到我前头去。”
周乘既不置可否的样子。
小波这才老友口吻再道:“老仲和你们陈适逢还不是一个尿性。到底是为什么啊,你起了这个心思,你别说是年薪啊,我不信。”
周乘既只说今天喝多了。改天吧,改天和小波好好聊聊。
小波却也不迷糊,“和你老婆有关?”
“别一口一个老婆,好俗。”
“你也知道啊,这还不是你板上钉钉的人啊。你这么冲动,很不像你。”
周乘既莞尔,同老同学也不避讳的样子,“你以为从启跃走出来那么轻巧的?多少摊子的事。”他即便这一刻提走人,也少说一年半载走不了。别说还有保密协议规定的脱密期和竞业协议规定的竞业限期。
小波只以为是曲小姐家大业大,没准人家豪门老爹瞧不上周乘既这点苍蝇肉,要准姑爷辞去打工的差事,专心来豪门做他的赘婿呢。
悖古来今往,驸马爷都不好当的。
说话间,元周二人也要就地解散的样子。
便利店白光里头走出来两三个十七八的学生。
其中一个男生,从头至尾的稚嫩,手里却夹着烟。在和一个穿着JK裙的女生,调笑口吻地说话,“陈心扉,你今晚不回家,你老爹明天可能就得把学校翻了,你信不信!”
被问话的人漫不经心,借着男生手里的烟,吸一口,狼狈地连咳了好几声。
这头,元小波看乘既停步不前的样子,不禁好奇,“怎么,认识的?”
周乘既作无谓状,与小波一起走离一段距离。
终究 ,有人没能做到熟视无睹。
周乘既同小波作别。几步折回头,招徕口吻,冷漠地喊一个人回头。他一边喊,一边坐回刚才的露天椅子上去,“陈心扉,你父亲知道你在这里吗?”
那头的人,霍然转身。
边上的男生才欲挑衅起哄,问心扉这是谁啊。
陈心扉冷淡地叫他们闭嘴了。
十七八的孩子想要用一种离经叛道来证明自己的存在感。她把同学的话招呼给了周乘既,“你是谁啊,你不过是我爸爸的一个工具手。”
周乘既面不改色,“嗯,你们姐妹俩还真是一个妈生的。”
陈心扉恼怒对面人这样说,好像他唯一的路见不平,仅仅因为那个人,他的女朋友。
周乘既再道:“你的同学能说出那样的话,证明也许你家里已经翻天了。碍于我还和陈总共事的颜面,我想我还是有必要多事一回罢。是你自己打电话回家,还是我帮你通知你父亲?”
陈心扉忽而红了眼,她对眼前人连交集都算不上。她知道他仅仅因为道义,因为老板家的孩子,因为和曲开颜有着分不清的血缘羁绊……走投无路的孩子,除了一身别扭的叛逆与反骨,她好像什么都不是自己的。她想问问这个人,“他们的过错凭什么迁怒与我?”
对面的周乘既不想听她说这些无边无际的风波话,只掏出手机来,给陈适逢打电话,知会对方,你的女儿好像迷路了。
陈适逢那头说了什么。周乘既神色如常地挂了电话。
最后朝这个还不算故主的女儿说:“走吧。正好和你父亲有点事务聊,送你回家。”
“你是因为曲开颜……”
周乘既话都没等她说完,痛快点头,“是。你或许很不喜欢你这个名义上的姐姐,她也是。但是我保证,今晚这个状况,她肯定会站出来,骂也要把你骂回家。”
第63章
事实也是, 陈适逢夫妇接到学校的电话,急坏了。
姜秧穗把心扉平时能联系的朋友、同学,甚至培训家教老师都询了个遍。始终未得音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