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与家里会面的时间就更少了。
姜秧穗多少回送吃食给他,都只在门外徘徊,不敢敲门,也不敢给他打电话,最多最多发条信息给他。
很多时候,她都是一个人面对家庭,面对孩子的衣食起居到上学课业,面对娘家那头的人情世故。
曲家这头又千头万绪的生意经。回回曲松年都扔给意年做主,姜秧穗想多嘴问一句,曲松年的口吻也是你不如意年熟,干脆就由她一肩挑吧。年底你看得懂那些账目就行了。
曲意年同这个大嫂不大和睦。没什么理由,就是性情不合。意年强硬说一就不能改二,她眼里的大嫂般般孩子菟丝花,偏就男人很吃她这套。
有时候姑嫂呛声,曲意年的意思她会和大哥商量。姜秧穗便问她,你大哥这头,难道我没有一半的做主权吗?
意年冷嘲热讽,我看还真未必吧。
曲松年听这些家务事只当烦琐。一刀切,叫秧秧别管了。
久而久之,姜秧穗已经不想回曲家那头了。
除了避无可避的应酬,曲松年要携伴出席,他才会带太太参加。
外人眼里的曲松年夫妇,神仙眷侣、郎才女貌。曲同读者圈更是盛传曲老师二十四孝宠妻爱女,谪仙一般的人物。
他的散文集关于妻女的,字里行间满满温柔小意。
只有姜秧穗自己知道,她很多时候对着丈夫,比对着老师、兄长、父亲还要局促。甚至过夫妻生活都得匹配着丈夫的时间与心情。
偶尔,秧秧表示她不太舒服,不太想。
曲松年温柔耐性地哄两声,然而,他执意要进的时候,才发现她一点没有湿,那一刻,只有关上门来的夫妻才若即若离地明白点什么。
姜秧穗有好几次这样生涩的体验。她全不是自己的心意了,只是身体本能地被不依不饶地磨合之下,勉强且煎熬。
偶尔她想试着调剂地去找他时,曲松年又喜怒无常的脾气,永远没完没了的电话,没完没了地读书,写作。
颜颜幼儿园毕业的时候,本该参加毕业典礼汇报演出的。
姜秧穗陪着女儿练了前前后后有两个月,结果那天颜颜起高烧了。
曲松年去P城参加一个读书会节目录制。姜秧穗一个人抱着女儿去儿童医院看急诊。
这么多年后,姜秧穗既然愿意和女儿袒露,就不怕自白点什么,她说陈适逢是故意的,故意给她打电话,原本想好的措辞是说不小心按到了。
那天无巧不成书,姜秧穗请隔壁一个妈妈稍微帮她看两分钟,她去趟厕所,省得拖孩子打点滴的手一起动了。
电话是颜颜接的,她告诉了陈叔叔,她和妈妈在哪里。
没多久,陈适逢真得赶过来了。
就是那时候陈适逢动了让他们夫妻离婚的念头。
因为他看在眼里,姜秧穗的生活过得风雨如晦。
一切都是他设计好的,所以他根本不怕曲松年知道。哪怕老曲来接老婆孩子,陈适逢甚至旁观者说教口吻,怪松年不该这样,处处都要老婆一个人,光我看到就好几次了。我看她瘦得连孩子都抱不动,这就是你做丈夫的失职了。
陈适逢说这话时,臂弯里还替姜秧穗抱着颜颜。曲松年径直从陈适逢手里接过孩子,也来牵妻子的手。
到家后,曲松年一言不发。
之后几天颜颜的吊针都是曲松年请社区医生上门来挂的。
连同姜秧穗,曲松年也跟保姆说,秧秧这两天累着了,看着她,在家歇一阵。
没多久,姜秧穗发现自己月经没来,测了下,怀孕了。
她把这个消息告诉曲松年的时候,他再冷静不过的口吻,丝毫欣喜没有。
隔了一夜,跟她说,不要了吧。秧秧。
姜秧穗那一刻看丈夫眼里是没有光的,甚至阴鸷的。她有点不明白,他们这个家庭,又不是养不起孩子,而且,扪心而论,她因为陈适逢那件事,始终有点解释不清的羞愧,她想试着弥补两个人的感情,她觉得这个孩子是个契机。且颜颜也六岁了。她能腾出精力顾第二个孩子。
曲松年无视妻子一番话,执意口吻,要她还是弄掉吧。
为什么?姜秧穗问他。
曲松年不答。
终究夫妻俩那点不信任乃至猜疑感作祟了,她问他,你是不是在怀疑我?
曲松年阴郁地看着她,仿佛等着她自投罗网。
秧秧在曲同面前,永远是孩子气的。于是,她径直说了,你怀疑这个孩子不是你的?
那一刻,曲松年的沉默像黑夜的海平面,只有真正在海面上乘风破浪过的人,才明白黑夜的海面有多可怖,一般的那些照明探过去,压根看不到波澜壮阔的黑夜上,边际在哪里。
良久,曲松年对妻子失望且训斥的口吻,“秧秧,你是跑神了吗?”
姜秧穗即刻反驳,她没有。
偏偏是这下意识,让他们夫妻俩如履薄冰起来。因为她听懂了他的话。
就是这么温文尔雅的曲同曲老师,他踱步过来,勾起妻子的脸,端详却十成冷漠,“嗯,不怪你。怪陈适逢,他胆敢觊觎别人的妻子,混账东西!”
姜秧穗是做好了要把老二生下来的准备的。她气得发抖,说孩子生下来,你总该明白我是不是清白的!
可是她怎么也没想到的是,曲松年不知从哪弄来药物流产前居家吃的米非司酮,姜秧穗在不知情之下,服用了三天。
没等到正式去医院,她已经出血了。
老二自然没有保住。这个事情之后,姜秧穗痛心疾首地跟家里求助,她想和曲松年离婚。
因为他不相信我,因为他亲手打掉了我们的孩子。
可是姜家人过来,了解事情始末后,家里齐上阵地劝秧秧,这里头也有你的不好,你一个结婚有了孩子的人,为什么会同陈适逢来往?
姜秧穗满口辩驳,她没有。
姜柏亭那里又跟小妹转述他和松年聊过的情况,因为曲松年承认他近来情绪压力大,服用了些处方药,这个孩子尽量还是不能要。
姜秧穗在医院里歇斯底里,她怪家人没一个真正设身处地替她着想的。我说我过得不开心,你们永远说我任性。我就是不懂,他为什么每次只有我父亲我兄长出面,他才能低头,才能说些我不知道的事。
我明明才是他最亲近的人!
没多久,曲松年带着女儿来看她。姜秧穗心死了一半,可是颜颜穿着她刚买的绿裙子,问妈妈,你好些了吗?
妈妈,你还疼不疼啊?
那时候的开颜其实已经记事了。可是她只以为妈妈是生病了,和她一样打点滴就能好的。
每天陪妈妈到下午五点,她再回去。把她舍不得吃的零食全攒着塞在妈妈被子里。
姜秧穗等到女儿走后,掩面哭了好久。
曲松年这才放下手里的工作,殷殷切切陪护了妻子几个晚上。
等姜秧穗情绪稳定了些,也把那离婚的念头为了孩子又打消了些。她才问他,你到底在服用什么药?
曲松年这才告诉妻子,是一些精神镇静的。她问他看得哪个医生,曲松年又推脱着说不妨事了。
之后姜秧穗局外人再回忆起来,不,他那时候依旧没和她说实话,他可能那时候就在吸食那些了。才坚定地没肯要第二个孩子。他很清楚那是他的孩子。
颜颜上小学后,姜秧穗就彻底辞去工作了。
那几年她真得深居简出般地生活,偶尔陪老曲出来应酬,外人对她的印象都是冷淡再冷淡。
她即便快要到三十岁了,依旧一副天真的、不食烟火气。
一日,她陪着老曲会老朋友,酒局上,曲松年无比呵护妻子,对面的陈适逢却冷笑不已。
那晚,他把她拖进一个无人包厢里。逼着她看看镜中的自己,眼里哪里有半点神仙眷侣夫妻的影子啊。
你们俩骗鬼呢。
姜秧穗想挣脱掉这个男人。因为他有病,每次见到他准没好事。
陈适逢承认,他是有病,总好过你每回见到我都跟躲鬼似的。我就这么可怕吗?
你从来不敢看我的眼睛。
姜秧穗打了他一巴掌。严阵叫他闭嘴,也不要碰到她。
陈适逢快哉极了,他说最好扇得再重些,这样我就可以带着你的指印去问问曲松年,你老婆为什么脾气这么大!
姜秧穗羞愤到肩膀直发抖,她问他,你到底想干嘛!
我想你承认你过得不好。我想你别受他摆布。秧秧,你最好别让我逮到他什么错处,否则,我一定叫他身败名裂。就凭他敢那样邪门歪道弄掉自己的孩子。
陈适逢这个年纪在圈子里没有结婚,他在江南这头投产的实业更是行业翘楚,实属迷一般的二世祖。他端自一身西装革履,欺身几步朝她来,把她逼退到墙角,他说他第一眼看到她就喜欢极了,可惜,你没能把自己照顾好,你嫁得人他也是。
明明他什么都没做,姜秧穗径直推开他,一记力道,等曲松年推门而入的时候,看到的光景就是苟且的人撇清地分开而已。
姜秧穗第三次提离婚就是这次回去的争吵,她卖力自白她什么都没做。
他如何把我拖进那房间,就好比你现在不肯我离开卧房一样。
曲松年却不管这些,问秧秧,“你喜欢他吗?”
“我问你,是不是对他有点动心了?”身高差的两个人,男人能轻易掐住她的脖子把她提起来。
“毕竟他对你一而再再而三,势在必得得很。你还不知道陈适逢的脾气吧,难得,他能对一个女人留情这么久,仅仅因为没得手吧?啊!”
之后的行径,曲松年像疯魔了一般,也像男人的圈地占有欲。
更好像他这样折磨她,就昭示着他陈适逢输了。
这种声嘶肉搏的痛楚里,曲松年问妻子,是不是有点喜欢陈适逢了。
俨然一具艳丽的尸体的人冷冷答复他,我喜不喜欢他我不知道,我这一刻厌恶你是事实。
满意了吧!
事后,姜秧穗蜷缩着被撕裂的疼痛,坚定地跟曲松年提离婚。
床边的人,再冷眼不过了,“好,去告诉你女儿,你爱上陈适逢了。看看她同不同意。”
“还是我现在就去。”
曲松年说着就一副夺门要去女儿房间的架势。
姜秧穗吓得从床上跨下来,几乎膝行一般地拖住他,求他不要吓着孩子。
那时候,她已经直觉老曲情绪很不对了。
两个人已经算是离心的状态,曲松年一应事务都在外头工作室俱不跟家里交代。
曲松年一心只威胁妻子,想离婚就从你女儿身上踩过去。否则,你一辈子也别想和陈适逢在一起。
我倒要看看,他姓陈的有什么本事把别人的老婆弄成他的。
那之后有一年多,姜秧穗像被曲松年禁锢在家里一般。她连孩子上下学都不能去亲自接送了。每天只在家里做一个金丝雀般的有钱人太太。
早年那样陪着曲松年一笔一笔的写作相守也没有了。
某天,她收到一个U盘。
她以为是什么恶作剧的木马程序,没当回事。直到隔了一段时间,又收到一个同样的。
她这才插到电脑上,看到的画面,简直污秽不堪。
是……
即便事隔这么多年,姜秧穗这种性子的人依旧难以启齿,尤其是陈述给自己的女儿听。
曲开颜心已经麻木了,她只想知道再事实不过的真相。
“是什么?”
“是你爸爸和他学生……”
比曲开颜想得好不到哪里去。是因为曲松年吸嗨了,他脑子里那所谓的对家庭对妻子忠贞,也不过就是拿身体跟拿手拿嘴的区别了。
曲开颜听后,有一阵是生理恶心的。
那段录像清楚无疑地披露了他和学生。就是当年来找曲老师作序的那个女生。
对方用这种极端地方式想所谓地取而代之。包括那些无处方的镇静药也是那个女人教唆他的。
姜秧穗那时候是真的累了,她知道曲同于他们、于曲家、于女儿的意义。也知道曲松年是不会娶那个学生的。
即刻通知了曲家去做公关。曲松年经此一役才松了口低了头,甚至想说动姜家来再一次游说妻子,为了孩子,保全他们的婚姻和他的名誉利益。
可是关键时刻,杀出个陈适逢。
曲家至今都认为是姜秧穗把曲松年吸食嗑药的证据给了陈,陈这才狠厉地逼着曲签离婚协议书。
开颜看到的那个拥抱,就是曲松年无奈答应了陈适逢的谈判。
曲松年唯一的要求就是女儿归他。
陈适逢不肯让步,说孩子归谁,那要由孩子选。
可是他们谁也没想到那天,开颜提前溜回来了。也看到了陈拥抱妈妈的那一幕。
孩子最终选了父亲。姜秧穗无能为力,那时候只以为颜颜太过爱慕爸爸了。
曲松年也一再跟姜秧穗保证,颜颜跟着我,难不成没有跟着陈适逢叫你放心?
是的。他才是真正的父亲。夫妻感情可以散,他爱子的心,是散不掉的。
可是,姜秧穗不放心的是,你就当为了女儿,不要碰了,好吗?她那时满以为他只是初犯。
曲松年点头当保证。
陈适逢那种性子,能等到姜秧穗离婚第二年再正式结婚已经是底线了。
明明那一年,曲松年都再正常不过的。他带着女儿,住在原先的小楼里,姜秧穗某天听到这震惊的消息,她只觉天都黑了。
而事后陈适逢派出去的人打听的结果和曲家的背调不谋而合。
就是曲松年又和那个女人来往起来了。
那段时间,姜秧穗心力交瘁,她一直自责也许她不和他离婚,老曲就不会死。
陈适逢恨透她这样瞻前顾后,你不和他离婚,他会拉着你一起磕一起死!共情瘾君子,那才是真正的滥情!
这个档口,你不如想想,怎样把女儿接过来,才是正经。
之后的事,都是开颜视角知道的了。
“开颜,我时常在后悔,当初和你爸离婚对还是不对?”
“也许我就那样两不相干地陪着他,他或许就不会死。”
撑伞遗落在雨幕里的人,游神许久,终究回来了,“我何尝不是陪着他呢,姑姑何尝不是知道的呢。他依旧那样死得静悄悄的。死在我的酣梦里。”
“开颜……”
“我们都在,依旧是一样的结果。他那个书房,谁进得去?即便是神,也只渡自渡者。”而不是自堕者。父亲他比任何人都懂这个道理。
“颜颜……”
“我一直当他神明一样的人。也谢谢你,这么多年没有告诉我真相。原来,他写得那篇《春日戒》,他才是那个小尼姑。”
曲开颜连说了几句话,姜秧穗都听不到她进气的声音,直直出气,愣愣地,又是在这样蹊跷的地方。姜秧穗丢掉手里的伞,去掐她虎口,也拍她后背,“颜颜,你先喘口气,你别吓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