诡异的沉默弥漫在后排车座间,张叔目不斜视地发动了车子。
引擎声中,许星宁降下车窗,晚风灌进窗户的同时,也让她瞧见了后视镜里仍在原地的沈乔南。
她一怔,本能地探出脑袋,还没想好要说什么,车身一个拐弯,他整个人便消失在视野里。
许星宁抿了抿唇,只得悻悻坐回去。
眼角余光不经意扫过身旁那人,他环抱双臂靠着椅背,一副闭目养神的模样。
可那骨节匀亭的长指有一搭没一搭地轻叩着臂弯,与其说是放松,不如说更像在算计着什么。
是了,算计。
随着车速加快,夜风呼啸而过,吹散了摇曳的思绪,沈乔南的话清晰地回荡在耳边,此前从未往一处想的东西自发串联起来。
比如,继沈望车祸身亡后,仅仅相隔十来年,许建勋在为她举行订婚仪式的那艘游轮上,因鸡心螺中毒意外身故。
两场看似不同的意外,都与同一个人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且明摆着,他是事故后的最大受益人。
但无论如何,人命关天,法律要的是确凿证据。
她还得往下查。
许星宁抬手将凌乱的发丝别到耳后,眼底渐渐清明起来。
她侧过脸,很久没有这样的机会,安静地注视着身边人。
他额角的纱布醒目,闭眼假寐时,卸去了平日里的矜贵和疏离,眉宇间流露出的倦怠,让他看起来总算没有那么遥不可及。
她恍然看到十八岁那年,出现在机场的挺拔青年人。
或许……真的只是巧合呢?
许星宁甚至冲动地想和他对质,念头刚起,沈从宴忽地抬手捏了捏眉心,问:“看够了吗?”
这人头顶长眼睛了不成。
她瞬时收起乱七八糟的想法,火速别开眼,嘴硬道:“谁稀罕看杀人犯。”
严格说来,杀人未遂。
提到这茬,她再度心头火起,想说些什么,却顾及到张叔在场,又生生憋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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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想到时隔一天又回到了那套开阔的大平层。
许星宁快下车时才反应过来,拍了拍驾驶座:“张叔,一会儿送我回阳明山别墅吧。”
没等张叔应声,身旁那人已然替她做了决定:“你今晚住这儿。”
“……”这人未免太过专断,许星宁扭头看向他,表示抗议:“我有自己的家。”
阳明山别墅是许建勋赠她的订婚礼物,坐落在城南,环境好又少有人打扰,再适合居住不过,在江城的大多数时间,她都住在那儿。
闻言,沈从宴淡淡瞥她一眼,不容置喙地提醒:“这里也是你家。”
许星宁皱了皱眉头,还想说什么,沈从宴已经先她一步下了车。
他撑着车门,屈指敲了敲车顶:“要我抱你下来?”
威胁,又是威胁。
许星宁翻了个白眼:“我惜命,不想和杀人犯共处一室行吗?”
她不知道他刚才发的哪门子疯,但想起那个瞬间,她的的确确,不寒而栗。
沈从宴许久没说话,就在她打算关上车门时,却听到他破天荒地道了歉:“对不起,你说得对。”
“我刚才是,疯了。”
虽然他的目标自始至终只是沈乔南,但不得不承认,刚才那样,也极可能会伤害到她。
他清醒过来,路上已自省千百遍,却没有辩解一句。
因为更后怕的那个人,其实是他。
许星宁怔住,僵持中,不知是几时挪向了车门,她有些懊恼,自己怎么就跟被下了蛊似的,不自觉便照他的话去做了。
不过转念一想,当年船员一事,借此机会试探清楚也未尝不可。
这么想着,她干脆地弯腰,跨出出门。
动作间,原本贴合的领口与她雪白的肌肤错开一指宽的间隙,只要稍一垂眼,便能将她胸前的大片美景尽收眼底。
沈从宴喉结滚了滚,克制地移开视线,恰好瞥见不知哪家的纨绔子弟,像是喝了酒,正嬉笑着朝这个方向走。
他脱下外套,待许星宁一钻出车子,便将衣服披在她肩上,严严实实遮去乍泄的春光。
西装上留有男人的体温和气息,许星宁刚想说不冷,手已经被人牵起。
她触电般收回手,大抵是不防她这一招,竟真的轻易被她挣脱开。
沈从宴低头看着空空如也的掌心,怔了怔。
打闹的几个男青年中,早已有人注意到这对容貌出众的男女,他停下转钥匙圈的手,撞了撞同伴的胳膊肘:“喂,喂喂。”
被撞到的那人回过头,不耐烦地抽开胳膊,骂道:“喂你个头啊喂。”
被骂的人没理会这句,目光仍直勾勾地盯着前方:“你看那是不是许星宁?那个女明星诶!”
“还‘诶’,娘们儿唧唧的。”
他们这小区的户主非富即贵,社会名流入住并不稀奇,何况在场谁没有开个派对都能叫几个明星助兴的家底,那人不以为意:“女明星怎么了,还不是……卧槽?!许什么?”
几人驻足,眯起眼打量一番,高挑的身形,女娲亲手捏造的精致轮廓,不是许星宁又是谁?
她一直算是圈内外可远观不可亵玩的存在,撇开多年长红的咖位不说,就凭她的身家以及传闻中的夫家背景,就不是他们能招来喝去的人。
着实没想到能在这儿见着真人。
“你上,要个签名,我回头裱起来。”
“我他妈,谁出门带笔啊,你带了?”
“……”
酒意上头,大着舌头音量不小,字字句句都清楚地落在当事人耳朵里。
许星宁听得失笑,好奇是些什么人,循着声源转过头,视线却忽然被人挡了去。
腰间横空伸出一只手,铁铸的那般,牢牢棺∷。
沈从宴换到她另一侧,高大的身形彻底阻断了那些窥探的目光。
都是有眼色的,能这样大张旗鼓占着许星宁,那些人有所忌惮,也没再上前。
沈从宴揽着身边人柔软的腰肢,板着一张脸,训小孩似的:“别随便对人笑。”
许星宁唇线抿直,反骨根根竖起,不悦都明摆在脸上。
先是威胁她赴宴,其次发疯地开车撞向她,再次自作主张将她带到碧玺湾,最后甚至连她对人笑笑都要干涉。
对他的反感与排斥,在这一刻到达了顶峰。
“随便?”说不上是单纯讨厌他的指手画脚,还有有意气他,她存心惹他不痛快,专拣他最不爱听的说:“我除了随便对人笑,还可以随便跟人做点儿其他的,这算什么?”
好容易缓和点儿的气氛,又变得剑拔弩张。
沈从宴垂眸,目光凉凉地扫过她,搭在她腰间的手不自觉收紧了些:“别胡说。”
“胡没胡说,试试不就知道了。”许星宁觑他一眼,扯下外套扔到他怀里,兀自踩着高跟鞋,头也不回地向那群人走去。
朦胧月色勾勒出一副婀娜身姿,眼见那道身影娉娉婷婷朝他们走来,一众人看得瞪直了眼,有些不敢置信地环顾一圈:“卧槽,她过来了,是往我们这儿来的吧?!”
可很快,他们的美梦被人无情打碎。
没等许星宁走出两步,身后的男人眸光一暗,大步流星上前,毫不费力地将她打横抱起。
这回许星宁有所防备,没再像在老宅时那般惊慌失措。
她很快稳住心神,伸手挡住胸前春光的同时,顶着一张冷脸,仿佛场景重现般扔出那句:“放我下去。”
沈从宴的回复同样渗着冷意,吐出两个字:“做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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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梯一户的好处在这时显现出来。
电梯门开,沈从宴将人放下来,几乎是同时,发狠地捏着她的下巴吻上去。
许星宁背抵上墙,不甘示弱似的,贝齿在他唇上恨恨地咬了一口,立时有血珠渗出,淡淡的血腥气弥漫在两人之间。
一个吻,演变成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
不知是怎么开的门,也不知是怎么将阵地转移到了沙发,沈从宴气息不匀地掐住她的腰,让她整个人跨坐在自己腿上。
他等了一晚,也忍了一晚,看她对沈乔南笑,对陌生人笑,独独面对他时冷着一张脸。
他嫉妒得快要发狂,本就游走在失控的边缘,那些刻意压抑的情绪,在这一刻,终于如同火山喷发。
连带他手下动作也越发恣肆。
丝绸质地的裙身,经不得他侵略性极强的动作,稍一使力,薄薄的布料“刺啦”一声撕裂开来,背部大片细腻白皙的皮肤就那样暴露在空气里。
盛夏时节,哪怕是阴沉沉的天气,也透着一丝闷热,可也许是中央空调吹出的冷气有些冻人,此时此刻,许星宁只觉得冷。
但很快,这种冷被另一种极端驱散。
沈从宴在她裸露之处落下炙热一吻,大掌亦处处点火,所到之处皆燃起一层滚烫的热意。
心底分明有一道声音让她清醒一点,却抵不过生理性反应,许星宁耐不住情动,轻咬住他漂亮的喉结。
男人闷哼一声,如同被人点了穴,脊背刹那间僵住。
如果说前一秒他尚且留有一丝理智,那么此刻,最后那道防线已经被她摧毁得片甲不留。
“痛的话,记得说。”
混乱间,许星宁听到耳边响起这么一句,紧接着天旋地转,她被人推倒在沙发上,高大的身躯覆下来,哪怕隔着衣料,也难以忽略某处的存在感。
热意上涌,许星宁仰躺着,难耐地蹙眉,视线不经意划过镜面天花板,没开主灯的缘故,上面两道人影朦朦胧胧,纠缠不清。
许星宁看到镜子里的自己,头发散乱,脸颊绯红,一副意乱情迷的模样。
她一愣,想不通是怎么发展到这一步的,却记起了自己来这儿的初衷。
在心底压了一整晚的问题,在即将突破最后一道关卡时,忍不住脱口而出,尽管她清楚它有多么不合时宜。
“沈从宴,你、你先停下……我有个问题。”开口连她自己也被惊到,声音里夹杂的娇柔与□□,全然不似她自己。
也不知有没有听进去,男人鼻息沉沉,含混不清地嗯了声。
许星宁咬了咬唇,抵挡着那股热潮,尽量让自己把话说连贯:“我、我爸爸的死,究竟是不是你……”
仿佛在零下几度的天气里,兜头浇下一碰凉水,空气瞬间凝固,男人倏地停止了所有动作。
他眯起眼眸,呼吸还未平复,嗓音也有些哑:“你再说一遍。”
许星宁知道他听清了,竟没来由地慌了一瞬。
她解释:“当年游轮上有个船员,和你年纪相仿,也是晋城人,所以……”
沈从宴冷笑着接过她的话:“所以你想问,他是不是和我有瓜葛,是不是我指使他,杀了你爸。”
第10章 娇纵 放锤
许星宁恍然间从男人眼底捕捉到一抹受伤的神色。
但那情绪犹如炙火烘烤的水珠,只一眨眼的功夫便消逝不见,快到她几乎怀疑是自己的错觉。
一秒、两秒……数十秒过去。
在短暂而窒闷的沉默后,包裹她的那股热源陡然抽离,许星宁下意识伸手在虚空抓了抓,本能地想留住什么,却只是徒劳。
须臾,灯光大亮。
从昏暗到通明,没有丝毫过渡,许星宁不适地抬手挡了挡刺眼的光线。
仍有几缕光束从指缝间漏下,伴着男人缓缓走近的身影。
“我是凶手,”冰冷的男声不带丁点儿感情,听到这三个字的瞬间,许星宁的一颗心仿佛被人攥着高高举起,接着,她听见男人继续道,“你不是半年前就认定了吗?”
那颗心自高处猛然下坠,总算有了喘息的空间。
沈从宴边说边低头整理着袖扣,繁复精致的金属袖扣在灯光下泛着耀眼的光泽。
待一丝不苟地扣上最后一粒扣子,他回身从房里拎出一件薄款长风衣,扔到她面前。
“穿上。”
许星宁仰头看向他,心底已有了预想,却仍是问:“你什么意思?”
沈从宴面无表情地回:“送你回去。”
――这里也是你家。
片刻前的话回荡在耳边,说话的人却在此刻下了逐客令,两相对比,简直像个笑话。
许星宁想不明白,他为什么可以这么快地抽身,仿佛迷失在那个吻里的,只有她一人。
但她此刻亦不愿去想。
她起身推开他,冷冷地开口:“不用,让开。”
刚错开身,身后便响起低淡的男声:“站住。”
许星宁置若罔闻地往外走,换好鞋正要碰上门把手,就听他没什么情绪地提醒:“如果你想穿这身出现在明天的头版新闻上,那就继续。”
许星宁低头看了看,这才发觉自己光顾着生气,竟忽视了身上被他撕得不像样儿的长裙。
她火气更甚,顿了顿,脚踩高更鞋“噔噔噔”地折回去,忿忿抓过那件风衣时,满脸都写着不情不愿。
这次沈从宴没再阻拦,她紧攥着衣襟,一路畅通无阻地走到玄关口,却兀地停住了脚。
从小到大就没这么憋屈过。
她调过头,气势汹汹冲到沙发旁,随手捡起一个抱枕,恨恨地朝男人砸过去:“沈从宴,你混账!”
抱枕正中他胸口,随后无声落地。被骂的人不闪不避,就那样波澜不惊地看着她,甚至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很快,大门被人用力甩上,震得地板都动了动似的。
几分钟后。
沈从宴站在大大的落地窗前,见那道娇惯的身影借着风衣将自己捂得严严实实,钻进了拦下的出租车里。
他将手机放到耳边,对那头吩咐:“保持距离,把人安全送回去。”
说完便挂了电话,没有半个多余的字眼。
出租开动不久后,一辆黑色轿车低调地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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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
前一晚在床上辗转难眠,许星宁差不多半夜才睡着,这一觉就睡到了日上三竿,直到诱人的食物香气盈满鼻腔,她的意识才跟着味蕾一起苏醒。
她爬出被子,伸了个懒腰,软软地喊了声吴妈,喊完才记起自己房间在二楼,对方压根儿听不见。
肚子催促般咕噜作响,许星宁揉了揉惺忪睡眼,翻身下床。
洗漱完清爽了不少,她边系紧松垮的睡袍腰带边下楼,刚到一楼大厅,就看见了沙发上扎高马尾的熟悉身影。
还没来得及出声,倒是在厨房忙碌的吴妈听到动静,迎了过来:“哟,小姐醒啦,早饭在加热板上,您要是饿了就先吃着垫垫,我这儿汤也快煲好了。”
说完忽地想起什么似的,指了指沙发:“哦对,那女孩儿说是你的助理,等了有段时间了,我敲了好几次门,但你睡得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