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此时她顾不上眼睛疼,因为字迹有七分相似。
七分相似的字迹,以及满池子的红色睡莲花。
以及李大壮姐弟一死一失踪的现实,足以让徐琼成为最大的嫌疑人!
可是,徐琼为人胆小怕事,连个以尸讹诈的李瓦匠都搞不定,只会用钱来息事宁人,他怎么能够操控周二相公,甚至组织恶徒灭门呢?
他这样的人,为了前途做出宠妾灭妻的事情或许有可能,但其他的案子,需要手腕强悍,心狠手辣的人才能做到。
或许,真凶不止徐琼一个,背后还有更厉害的人?
陆善柔冥思苦想,几乎想破脑壳。
她隐约觉得,已经触摸到了真相的边缘,可是真想太庞大了,她触碰的部位,还是拼凑不出来完整的画面。
魏崔城回家了,看到陆善柔仰面躺在贵妃榻上,用喝剩下来的茶叶包在纱布里敷着眼睛。
魏崔城蹑手蹑脚的取了被子,给她盖上。
陆善柔敷着眼睛说话了:“我没睡,脑子清醒着呢,一直想事,就是歇一歇眼睛——事情办妥了没有?”
魏崔城说道:“都软硬兼施了,干爹能不答应吗,已经安排人下去盯着了。”
话音刚落,院子有了喧哗,是麦穗来了。
麦穗直奔书房而来,说道:“陆宜人去找徐琼了吧。”
陆善柔说道:“是啊,上午刚去张府,消息就传到宫里了,挺快的。”
麦穗说道:“张夫人在金太夫人病榻前哭天抹泪的,说你是个瘟神,去那那出事,克死全家,还一连克死两个丈夫,又把张家、金家几乎祸害了个遍,今天又去祸害徐太保和她了。”
陆善柔冷哼一声,“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原配徐夫人之死,张夫人也有嫌疑,妻妾之争,以前张夫人被徐夫人虐待过,后来张夫人靠堂妹翻身,肯定觊觎正妻之位……只是,是主犯还是帮凶就不好说了。
魏崔城说道:“真是无稽之谈,我父母双亡,难道也是我克的?”
陆善柔能听一些弦外之音了,说道:“现在太子在宫里已经有了自己的人手耳目了吧,这么快就知道金太夫人那边的动向,果然进益了。”
张家的势力依然强大,但是一些宫人们已经用实际行动表面未来是属于太子的。
麦穗拿出一本抄录的账册,“这是太子让我给你的,说可能对你查案有用。”
陆善柔打开一瞧,上面写着“黄米”、“白米”、“珍珠米”之类的,还有斤两,后面都是人名,而且名字大部分很熟悉。
陆善柔不解,“这是谁家粮库的账本?对我能有什么用处?”
麦穗说道:“这是弘治十一年太监李广畏罪自尽之后,从他家里搜出来的账本,记录了谁给他送过钱、贿赂过他,要他帮忙说好话之类的。”
“白米是白银,黄米是黄金,珍珠米是玉石珍珠之类的宝贝。最后是送钱的人。”
各位看官,你们可还记得李广?就是本书第五个案子“解连环”里在监狱里严刑拷打太监何鼎致死的坏太监。
陆善柔翻了几页,看到了“徐琼”的名字赫然在列!
魏崔城也看见了,叹道:“这天下到底有几个干净的官?咱们今天看到的徐琼就像山中的仙人,不在乎名利得失,私底下,却是另一张面孔。”
陆善柔笑道:“干爹不是说过,徐琼在南京唯一的污点,就是要带着翰林院去给守备太监黄赐的亲娘凭吊吗?”
“看来干爹没有完全说实话,徐琼回到京城当京官时,也是对宦官卑躬屈膝,送钱拉拢,看来他升迁不仅仅靠裙带关系,太监李广也出力不少啊。”
魏崔城面上有些讪讪的,“可能……干爹不知道账本的事。”
麦穗说道:“这是当年牟大人带着锦衣卫抄了李广的家,从他家里搜出来的账本。”
麦穗嘴巴直通心脏,想什么就说什么,完全不过脑子,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啪!魏崔城顿时觉得脸上被麦穗打了一巴掌。
还是陆善柔体贴的为相公找补,说道:“可能是时间过得太久,干爹忘记李广账本这回事了。”
陆善柔把所剩无几的温柔全给了魏崔城。
麦穗说道:“弘治十一年发生的事情,离现在只有七年,怎么会——”
“麦穗啊。”陆善柔立刻打断道:“温嬷嬷和凤姐在厨房烙韭菜羊肉烧饼。”
麦穗闻言,就像只兔子似的跑去厨房。
书房只剩下小夫妻,魏崔城尴尬的说道:“对不起,干爹他没说实话。听他讲徐琼,就像讲孔圣人似的。”
陆善柔说道:“没关系,其实我对他也有所保留,没说实话。我跟干爹就是互相瞧不上,但彼此又需要对方帮忙的互相利用的关系,骗一下就骗一下,反正我们的心都不会痛。”
狡猾如陆灰狼,终于说了句大实话。
傍晚,麦穗留在乾鱼胡同吃晚饭,他一个人吃两人的饭,仿佛陶朱就在他肚子里似的,把他那份也一并吃了。
凤姐说道:“好久没有看到陶朱了,他还好吗?”
“他不好。”不擅长说谎的麦穗说道:“整天一堆老夫子(以内阁大学士李东阳为首的大明文化泰斗)围着他讲学,教导他如何当一个明(明君)……当一个明白人。”
就这个谎言,已经用尽了麦穗所有的智慧了。
凤姐说道:“陶朱挺明白的呀,侠肝义胆,就是偶尔有些精致的淘气,还有一股小孩子气,本性不坏的。”
麦穗说道:“我会把你的话转告给他,他应该会很高兴。”
凤姐说道:“谢谢你,陶朱也爱吃韭菜羊肉烧饼,你给他捎带一些吧,我和温嬷嬷做了很多。”
麦穗说道:“好啊,那就来一百个吧。”
凤姐轻咳一声,“这个……很多……但是没有一百个那么多。”
麦穗说道:“好,有多少拿多少。”
麦穗背着十个韭菜羊肉烧饼,在关闭宫门最后一刻回宫。
然后,麦穗拿着五个烧饼走出房门。
他不配。麦穗想了想,回房,留下两个,只拿着三个烧饼来到东宫。
麦穗把三个烧饼和凤姐的问候都带给了陶朱。
把陶朱快感动哭了!
陶朱一口气吃了三个烧饼,说道:“我在宫里真是一天都待不下去了,好想出去找凤姐。”
麦穗泼冷水,说道:“现在你说了又不算。上次你私自去乾鱼胡同,给魏崔城当伴郎,把皇上气吐血了,现在连宫门都出不去。”
陶朱比窦娥还冤,说道:“父皇吐血,是因他本来就病了好吧!我去乾鱼胡同,不是你说去去没多大点事儿吗?怎么现在都是我的错了?”
麦穗说道:“你一个太子,非要听我这个太监的话,不是你的错?”
陶朱简直要被麦穗气吐血了。
不气不气,陶朱深吸一口气,说道:“那个账本对陆善柔有用吗?”
麦穗说道:“我不知道啊,我把账本给她,就去吃烧饼了。”
不气不气!陶朱长嘘一口气,说道:“你明天再去乾鱼胡同,问问陆善柔账本有没有用、她还需要我做什么,尽管开口。”
“还有,我去年夏天和凤姐在北顶湖里采集莲花花蕊的露水做的秋露白,应该已经酿好了吧,分我我一坛。”
只要有吃有喝,麦穗就愿意效力。
次日,张皇亲街,张府。
老人都睡不了懒觉,一清早就起来了。
八十岁的徐琼围着一池红色睡莲散步,回到了池边的凉亭喝茶。
管家来了,递上一封信,“太保,这是今天刚送来的信。”
徐琼看到信封上算盘珠子的水印,顿时一怔,说道:“把信放在这里,下去吧——把历书拿过来,我看看日子。”
不一会,管家拿来了历书,退下。
徐琼拆开了信件,拿出一张写满了数字的信。
他看着数字,翻着历书,拿出一张白纸,将历书上对应的文字一个个抄写下来。
徐琼终于译完了整封信,把信看了好几遍,然后扔进火盆里烧掉。
居然走到了这一步。
徐琼对着满池红莲,枯坐了整整一天。
到了夜深人静的时候,徐琼悄悄起床,看着妻子张夫人的睡颜,他长叹一口气,然后乘着夜色,走到了红色睡莲池边。
他脱了鞋,缓缓走进池塘里,脚底的淤泥很滑,他一步步的走,池水很快到了他的胸口。
入目处是一朵红色的睡莲,但是在夜里,他看不出颜色,无论莲叶、睡莲还是池水,都是黑黑的。
就像这个污浊的世界、污浊的自己,什么都是黑的。
徐琼继续向前,池水淹没了他的头顶……
作者有话说:
已经开奖了哟,收到站短的读者赶紧去填写地址。
另外,我看到有读者猜对大BOSS了哈哈哈哈,
第145章 棋高一着起死回生,一步走错步步都错
◎二章合一◎
夜里,陆善柔被魏崔城唤醒了,“善柔, 蹲守在张府的锦衣卫暗探传来消息, 果然不出你所料,鱼儿上钩了!”
陆善柔猛地坐起来!
张皇亲街,张府。
半夜的时候,张府敲响了云板, 这是报丧的讯息。
张府门口的灯笼换成了白色,红色的对联也撕下来了,院子里彻夜搭起了祭棚, 仆人们都换了丧服, 哭声震天。
“徐琼”静静的躺在灵床上,白发白须, 苍白的脸,就像一个白纸糊的人。
张府的仆人们连夜出门给亲戚们报丧, 说徐太保半夜独自去池塘赏红莲,不小心脚滑, 掉进荷塘淹死了。
徐琼是江西人, 八十岁的老人, 讲究叶落归根, 丧事也在老家办。
次日一早, 徐琼就进了棺材,披麻戴孝的张夫人扶灵归乡, 在通州港上船, 往南方而去。
锦衣卫衙门里, 须发皆白的徐琼睁开双目, 老眼昏花,瞳孔剧烈收缩着,睁眼闭眼好几次,才看清了眼前的人,“陆……陆宜人?”
没错,棺材里就是一个以假乱真的纸人,真正的徐琼并没有死,他被锦衣卫暗探所救,秘密运到了锦衣卫衙门。
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
各位看官,请容我慢慢道来。
且说陆善柔那日从张府问话、以及求得墨宝《江城子》之后,就要魏崔城去锦衣卫衙门,和干爹打招呼,以保护八十岁三朝元老的理由,要锦衣卫派出暗探在张府内外蹲守,以免横生枝节。
牟斌若是不答应,她就去北顶找师姐。
软硬兼施,牟斌答应了。
这一蹲守,就蹲到徐琼夜里举首赴清池的场面。
暗探连忙将徐琼救下,传信到乾鱼胡同。
陆善柔惊起,因前头总是有人灭口,线索一再中断,她出于小心,利用锦衣卫的力量广撒网,功夫不负有心人,真有鱼儿上钩了!
陆善柔立刻做出决策,说道:“把徐琼落水而死的消息传出去,照常办理丧事,再给徐琼找个替身——仓促之下不好找,干脆弄个纸人,白头发白胡子白眉毛一贴,这样的神仙老头长的都差不多。”
“张夫人那边,要她明日就扶棺回江西操办丧事,就说徐家被昔日政敌盯上了,买凶报复,倘若她若不配合锦衣卫,全家都得死。”
就这样,徐琼醒来时,看到的不是阎罗王,而是比阎罗王更可怕的人——陆善柔。
毕竟是八十高龄的老人了,四月的池水还是很冷的,徐琼肺里呛进冷水,呼吸起来的时候,胸膛就像拉风箱似的。
命是救回来了,只救下半条命。
不过,半条命已经足够了。
陆善柔说道:“你上午收到了一封信,晚上就投水自尽。你是三朝元老,官居一品,还是外戚,到底被何人要挟?居然连命都不要了。”
徐琼闭上眼睛,不说话。就像一个团起来的刺猬,让人无从下手。
陆善柔审过无数人,自有办法撬开对方的嘴巴。
从对方的软肋下手。
陆善柔说道:“对于你而言,有什么比生命更重要呢?”
“以前最重要的是官途,但现在官途你早就走到头了,所以不是。”
“那就只剩下面子和名声。”
徐琼的眼皮动了动,总算有反应了。
陆善柔说道:“如果你不寻死,就会让你晚节不保吧。你这个人好胜又懦弱,遇到问题就想着息事宁人,刚刚踏入官途时,一个瓦匠都能威胁你。”
“你熬成了三朝元老,还是被人要挟,是什么要命的把柄在别人手里呢?”
“俗话说,升官发财死老婆,你的原配徐夫人‘病死’的时机实在太对了。原配让出了位置,你将小妾张氏扶正之后,张家给了你丰厚的回报,从此官运亨通,皇上一再下中旨给你升官。”
“徐夫人死的时候,只有你在她身边——你杀了她,如意是目击者,她带着秘密逃走了,这个秘密落入了写信要挟你的人之手,对吧?”
听到这里,徐琼终于睁开眼睛,但还是没有说话。
陆善柔说道:“你被要挟了,其实我现在也在要挟你,如果你不配合我说出实情,我会让你已经得到的一切,全部消失!“
“你就是死了,我也会让你身败名裂,像寿宁侯一样,青史留臭名。”
听到这里,徐琼终于开口了,胡须剧烈的颤抖着,“你……你没有证据。”
陆善柔呵呵笑道:“对啊,我的确没有证据,原配徐夫人死了十五年,尸体已经化为白骨,死无对证。既然李大壮都死了,估计如意也在劫难逃,被你灭口,人证物证都没有。”
“不过……”陆善柔说道:“我搞臭寿宁侯的名声,其实也没有什么确凿的证据啊,当年何鼎冤死,也是死无对证。结果呢,我去顺天府敲了登闻鼓,大闹了一场,寿宁侯一样臭名远扬。”
“虽然说你和寿宁侯一样,也属于外戚,但你对外很少以外戚自居。我懂,天顺元年一甲第二名榜眼郎嘛、应天府乡试的主考官、南京翰林院的侍讲学士、南京国子监祭酒,多么清贵的身份啊!“
“你自诩清高,要面子的,需要用到裙带关系升官,但又不想被人指责靠着老婆升官。”
“还有,除了裙带关系,你还贿赂过太监,这是从太监李广家里抄来的账本,白米黄米珍珠米,你都送了不少呢。”
陆善柔拿出麦穗给的账册手抄本,“瞧瞧,这件事我是有证据在手的,这个账本因寿宁侯去游说皇帝,锦衣卫已经将账本封存,没有传开,但是——”
陆善柔用朱笔,在账本上“徐琼”的名字画了个圈,在徐琼面前晃了晃,说道:
“我若把账本秘密送给都察院,或者某个耿直的御史,你猜猜会发生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