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历了芳草院凶案,陆善柔和魏崔城对陶朱任何怪诞出格的言行举止都见怪不怪了。
“吃了。”两人应道,继续往前走。
陶朱调转马头,狗皮膏药似的跟在后面吃包子。
此时道路空无一人,陆善柔在马背上几乎是入定的状态,幻想着自己周围全是人,香客,路人,赶集的村民,路边叫卖的商贩。
她环顾着四周的“人”,嘴里喃喃自语,“为什么七个人在路上毒发,你们却没有一个人觉察不对劲呢?平日有人打架推搡,你们都能围成一团看热闹,为何七个人肚子疼得满地打滚,七窍流血,却无人关心?这不正常。”
“那时候吴太监和吴太太因脾胃弱,不敢吃冰碗,都没有中毒,他们为何不向路人求救?”
冷不防,身后吃着包子的陶朱顿住了,捂着肚子下马,“骑马吃东西灌了一肚子风,哎呀呀,肚子疼,我先去方便一下。”
陶朱跑到了柳树后面的草丛里。
麦穗停在路边等陶朱,心想太子就是太娇气,喝了点风就受不了,我冬天吃雪都没事。
肚子灌风,来得快,去得也快。
陶朱很快完事了,摸了摸身上,摸了个空,就大声喊道:“麦穗!递纸来!”
麦穗就像雕塑似的坐在马背上一动不动,吼道:“你身边全是南瓜藤,揪几片大南瓜叶子将就一下!”
太子就是娇气!擦南瓜叶又不会死人!拿剑的手,怎么会给你递纸!哼!
回宫就把你给换了!陶朱恨得牙痒痒,没办法,只能用南瓜叶子对付一下。
毕竟从小长在世上最富贵之地,对付完了之后,陶朱还走到田埂水渠里洗手。
听到身后陶朱的动静,陆善柔蓦地停下来了,喃喃道:“我明白了,是我的疏忽,我从结果上看问题,忽略了受害者的毒发是有过程的。”
“什么啊?”在魏崔城看来,陆善柔此时就像梦游,他牵着陆善柔马匹的缰绳,就怕她跌下马。
陶朱洗完手,和麦穗一起追来了。
陆善柔说道:“是肚子疼!砒/霜发病,先是刺激胃肠,恶心呕吐,肚子疼。我问你们,一个人肚子疼,首先会做什么事情?”
魏崔城说道:“找大夫。”
陶朱说道:“宣御医。”
麦穗说道:“上厕所。”
“对,是上厕所。”陆善柔激动的说道:“砒/霜入了肠胃,肠胃受损,中毒人的先是恶心呕吐,肚子疼,拉稀,之后才是吐血,拉血,七窍流血而亡。”
“普通人肚子疼,是不会想到自己中毒的。”陆善柔指着还在啃包子的麦穗,“会先去找厕所。尤其是冰碗,吃冰碗肚子疼是很寻常的事情,因为很多不良商贩用的冰块都不干净,是冬天从河里凿的冰块,储存在地下的冰室,什么木屑垃圾,都藏在冰块里,吃了肚子还能好吗?”
陶朱拍手说道:“我明白了!吴太监一家有七人肚子疼时,以为是冰碗里的冰块不干净,拉肚子,他们都离开大路,像我一样,去旁边找厕所了。这里都是大树,还有稻田什么的,找个地方蹲下很简单。”
“没有这么简单。”陆善柔说道:“吴太监是有身份的人,而且这七人里,有女眷,吴大少奶奶是贵妇人,两个吴小姐是千金小姐,她们三人不会像普通路人那样随便找个地方蹲下。”
“在集市上,有专门做这门生意的,在大树后面空地里,用帷幕或者草席圈两块地方,分男女。摆上数个马桶,清水,草纸,甚至还点燃艾草熏香去味驱蚊。一个人至少收一吊钱,几乎是无本的买卖,利润极大,之后附近农民还主动过来免费帮忙清洗马桶,把粪便堆在自家田地里沤肥。”
陆善柔在北顶出家三年,对这里事情了如指掌。
“七个人在闹市同时毒发,一定会引起骚动围观。但是七个人吃了冰碗肚子疼找厕所,就太寻常了,没有路人会留意。所以这时候凶手过来拉客,去帷帐方便,他们一家人就跟去,吴太监被刺死,吴太太被勒死,七人毒发,全家都死在那里,所以伪装厕所的帷帐是案发现场。”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一回《找团伙地图定乾坤,仿勒痕魏三要献身》
作者有话说:
明天要上夹子,所以更新时间会在晚上十一点,依然是二合一肥更,感谢支持。
第24章 找团伙地图定乾坤,仿勒痕魏三要献身
◎两章合一◎
在伪装厕所的帷帐里灭门之后,把尸首装车运走,又伪装出殡, 去湖中抛尸。
这是一个极其聪明, 又极其残忍的团伙,算计好了每一步,不亚于当年灭了我家的恶人们。
只是,他们计划周密, 为何在夏天抛尸湖里,而不是埋尸呢?夏天尸首容易腐烂膨胀,最快一天就能浮上来啊, 这事根本瞒不久的。
明明步步算计, 为何在最后一步显得草率了——或者,凶手是故意为之?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陆善柔一遍遍的在脑子里推演吴太监灭门的过程。一家九口人在她脑子里反反复复的死去不知多少回了。
“陆佥事?陆宜人?陆善柔?莫要往前了, 前方是湖水。”
一个声音响起,把陆善柔从自己的世界里拽了出来。
陆善柔“醒来”, 发现自己还骑在马上,只是不知不觉到了林中湖畔, 湖水已经淹没了马蹄。
魏崔城牵着她的马, 不再向前。否则就要双双举身赴清池了。
陶朱拍马过来, “陆佥事, 魏千户, 吃饭了!”
“怎么又吃?”陆善柔说道:“你刚刚吃过包子。”就知道吃!
“是中午饭。”陶朱指着太阳说道:“现在已经中午了。”
陆善柔抬头看着烈日凌空,不知不觉, 半天又过去了。
陆善柔回到庄园吃饭, 牟斌抱着账本似的案册过来了。
魏崔城行礼, “牟大人。”
不叫干爹, 叫大人,明显父子关系又又破裂了。
牟斌对着干儿子点点头,算是回应,然后坐在陆善柔对面,把册子往案上一搁,说道:
“锦衣卫把陆佥事给的线索合在一起查,最近三个月,北京内外城一共有七十八家客栈、五十九家饭馆、十七家和做白事有关的店铺在药铺里购买过砒/霜。这是抄录的名册。”
按照大明律法,所有药铺□□的买卖都要严格记录在册,所在街道的铺房还会定期去药铺抽查。
牟斌想着,冰碗是吃的,客栈和饭馆这种做吃食的地方都有嫌疑,出殡和白事有关系,那么就查相关的铺面,再结合六百七十个铺房提供的砒/霜买卖记录,一个个交叉对比筛查,总算有些眉目了。
陆善柔翻开账册,这是刚刚抄录好的,写清楚了每家客栈、饭馆、白事商铺的名字,地址,还有购买的数量。
看来锦衣卫并非一无是处。
嘴快且地位最高的陶朱对锦衣卫交叉调查出来的名册表示质疑,说道:“客栈和饭馆老鼠多,买砒/霜用于灭老鼠可以理解,为什么白事店也要买砒/霜?我看这十七家白事店都可疑,时间紧迫,直接去查封审问便是。”
这就是没有民间生活经验能说出来的胡话了。牟斌心想:敢当面不给我面子,你是太子,我就不揍你了,要不然早就揍了百八十遍。
牟斌看了魏崔城一眼,想要干儿子出面解释,为他挽回脸面。
但是魏崔城还在为昨晚的事情生气,装作看不懂老干爹的眼色。
陆善柔说道:“客栈和饭馆购买砒/霜除了用来灭鼠,还有些是腌制食物,只要不放过量,毒不死人,还能延长食物的保存。至于白事店铺为何买砒/霜,纸扎有浆糊,香烛店有蜡烛香油,这些都是老鼠爱吃的,好好的一个纸人,啃得一地纸屑。老鼠啃木头,棺材铺也要倒霉,故,这些店铺都需要购买砒/霜。锦衣卫调查的方向没有错。”
魏崔城闻言,看了老干爹一眼:瞧瞧人家!处处为你找补,你还要查人家的底细!
牟斌也假装看不懂干儿子谴责的眼神。
陶朱拍手道:“原来如此!我懂了!陆佥事啥都明白,太佩服你了。”
牟斌无语问苍天:明明是我们锦衣卫从千头万绪里整理出来的名册好吗!怎么功劳全是陆善柔的,小太子也被这个小寡妇给迷惑了。
陆善柔说道:“我需要一张大的北京城地图,红,蓝,白三种颜色的纸,来标记这些店铺的具体方位。”
单看名册里的地址,陆善柔有些迷糊,离开京城六年了,有些街道胡同她不清楚具体的位置。
“我来,我来,让我来!”陶朱又蹦起来举手,“我来标!”
约过了一刻钟,一张挂满整面墙的巨幅牛皮地图上,星星落落的分布着红蓝白三种颜色的小方纸片,红色是账册里的客栈所在位置,蓝色是饭馆的位置,白色是做白事的商铺。
纸片用细针扎在在地图上,一目了然。
这是众人一起努力的结果,否则就凭陶朱一人,一个时辰都搞不完。
陶朱摊开手掌,“陆佥事,你看我扎的地方准不准?手指头都扎了好几个洞!你看,都流血了!”
魏崔城看不惯陶朱一个小男人总是在陆善柔邀功、撒娇,顿生醋意,说道:“是啊,真可怜,再不及时包扎止血,伤口就要愈合了呢。”
陶朱缩了手,不吭声了。
麦穗点头:太子就是矫情!南瓜叶擦屁股埋怨太粗糙,伤了他的龙屁,絮絮叨叨了一上午,真烦人。
陆善柔问牟斌:“这些标记的地方,有几个是锦衣卫设了暗桩的地方?可以摘下来了。”
搞情报,搞监视,是锦衣卫一个重要的职责,客栈饭馆,教坊司的各大胡同,都是锦衣卫安插眼线的重点。要不然牟斌也不会这么快知道芳草院里李阁老为子寻凶的事情——连痔疮复发都知道了!
牟斌摘了十三个红纸片,十七个蓝纸片,做白事的一个都没有,全在地图上。
这一下范围缩小了不少。
陆善柔用朱笔对着账册,将取下来的一个个勾掉,说道:“剩下六十五个客栈,四十三个饭馆,十七家做白事的店铺,切记不要打草惊蛇,走漏风声,都穿着便衣过去,先监视,然后统一在……”
陆善柔在心里默默计算着时间,“就在下午申初(下午三点)一起行动全部关停,店铺一搜到底,所有人都扣押审问,这是一个心狠手辣又计划周密的团伙,要分开审问,绝对不给他们串供的机会。”
牟斌面露难色,“这……这有一百多个店铺啊,要同时查封,弄出那么大动静。能不能再少一点,把范围缩小一些。”
“我没那个本事再缩小范围了,查案本就是千头万绪,需要一条条的捋清楚,这么复杂的案子,谁能一击即中?就连这样一百多个,我也没有确切的把握,但是必须查下去。”陆善柔又打起退堂鼓,“锦衣卫要是做不到,我就回北顶。”
“别。”牟斌说道:“我这就去安排。”
陶朱问道:“接下来做什么?陆佥事只管吩咐。”
上午沉浸在推演案情中,蹚了湖水都不知道,精神消耗完毕,陆善柔累了,脑子快转不动,说道:“我要先睡一会,估摸今晚又要熬一夜。”
陶朱赶紧邀请,“陆佥事去我房间睡,我那间最宽敞,最干净。”
一想到昨晚那个荒唐的梦,魏崔城脱口而出,“不行。”我昨晚在那张床上做了亵渎陆善柔的梦。
这不是让陆善柔睡在我的“犯罪”现场吗!绝对不行!
陶朱蹦起来说话,“不去我那里睡,难道去你房间?你想什么呢?”
被吵得脑仁疼,陆善柔说道:“这里有一把太师椅,我就在这里躺一会,你们都出去。”
魏崔城觉得太简陋,说道:“太师椅腿都伸不直,睡不安稳,我搬几张桌子给你拼一张床。”
魏崔城搬桌子拼床的时候,陶朱把自己的被褥搬来了,“给陆佥事睡。”
魏崔城几乎当场跳脚,但是反对的理由实在说不出口,只得忍了。
陶朱乖巧的铺好床,“陆佥事,等这件案子告破,能不能帮忙找一个人?”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不能。”陆善柔拒绝。
陶朱可怜巴巴的看着她,“你还没问要找谁。”
除了谣言里的“外祖父”郑旺,还能有谁?陆善柔看破不说破,说道:“我要睡了,你出去吧。”
陶朱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魏崔城不想跟干爹说话,下午又到了陶朱房间,重演雀占鸠巢。
房间里,三个男人你看我,我看你,干瞪眼。
一个看淡世情喂大象的千户,一个顽皮乖僻小太子、一个脑子一根筋的大杀神,根本聊不到一起,还是睡觉吧。
麦穗第一个躺在炕上睡了,养精蓄锐。
魏崔城躺在光秃秃的床板上——被褥都被陶朱抱给陆善柔了。虽然身下是硬硬的木床板,但并不妨碍他不知觉的重温着不可说的梦。
陶朱看着炕上的麦穗、床上的魏崔城,被绑在床腿上过夜的往事心有余悸。
两害取其轻,陶朱还是爬到炕沿上,和麦穗并排躺下睡了。
这个护卫虽然讨厌,但至少不会对我动手。
陆善柔醒来时,凤姐不知何时从北顶来了,她提着一个小包袱,“我今天按照温嬷嬷的指点,熬了补身子的十全大补汤,加了阿胶、糖,和一些瓜子,核桃,榛子等坚果,放凉了成形,切成片,对长期熬夜,气血两亏有奇效,吃起来还方便,陆宜人尝尝。”
凤姐拿出一片,陆善柔吃了,虽是药,却甜丝丝的,吃了之后身上微微发热,五脏六腑暖暖的,说道:“火候味道不错,你忙了一整天吧。”
凤姐得了赞美,很高兴,“我还给文虚仙姑分了一些,仙姑也说好吃,要我多做一些,将来作为送给女香客们的谢礼。”
看到凤姐学谋生的本事突飞猛进,陆善柔很欣慰,良知总是鞭笞她,让她痛苦,一次次把她从邪路上拉回来,强迫她做些好事,不至于变成一个只为复仇、不择手段的人,让她觉得活得很累。
如果是个彻底的伪善之人,放下一切,就不会如此辛苦了。
但是良知又给她温暖和希望,让她觉得善有善报,觉得活得辛苦也是值得的。
凤姐的转变就是如此,陆善柔救她,其实也是在救自己,不至于坠下无间地狱。
外头传来陶朱的声音,“我就说陆佥事应该醒了吧——哎呀,是凤姐来了!”
陶朱第一个跑进来,看到桌上的包袱,“还给我带了好吃的?谢谢凤姐。”
凤姐忙道:“这是药,专门给女人吃的药。”
“可是闻着好香。”陶朱忍不住嘴馋,求道:“好姐姐,就让我吃一片吧。”
好姐姐长好姐姐短,凤姐被求得心软,只得点头。
陶朱拿起一片十全大补什锦阿姣片,正要放进嘴里,冷不防被麦穗抢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