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何况,西施前晚对我们说,墙是她新粉的,为的是担心虎哥七七回魂,故地重游,可是虎哥是在店铺外面发现的,她为什么连内墙都要一起粉一遍呢?”
“所以,我觉得店铺里西施和虎哥一定发生了什么,西施一定隐瞒了些什么。”
魏崔城用一块厚手巾捂住口鼻,开始铲墙皮,“你的意思是,怀疑虎哥把小香拐卖了,换了二百两银子,然后西施报复虎哥?可是杀害虎哥的凶手已经找到了啊,棒打中空的致命伤,以西施的力气也打不出来这种伤痕。”
寒江独钓也是一肚子疑问,“如果虎哥和小香之死有关,为什么西施不报官呢?虎哥又不是什么外戚,什么侯,什么伯的,没有皇帝给他撑腰。”
听到这话,喝着普洱茶的陶朱差点喷出茶水来。
陆善柔说道:“你们都是男人,你们不明白女人要顾忌很多东西,好多难言之隐,不是报官就能解决一切,很多事情,只能靠女人自己去解决。”
“小香是真的得了天花死的吗?李捕头说小香下葬,出殡的人只看见一口棺材,都没见过小香的遗体,西施自称是小香得了天花,脸和身上长满脓疮,怕连累帮忙办丧事的人,她就亲手给女儿穿好了殓衣,封好了棺材。”
“还有,得天花小孩子居多,十六岁的大姑娘还染上天花,本来就很少见,她真的死了吗?还只是金蝉脱壳?”
喝茶的麦穗面无表情的说道:“死没死,挖坟就知道了。没死的话,就是一口空棺材。”
噗!陶朱这次忍不住喷茶了,“咳咳,挖坟,亏你想得出来,万一真死了呢?你得过天花没有?
没有的话你可能会染上,太医说过,如果有人出天花,连穿过的衣服都要烧了,痘衣都不能碰。你倒好,你还要去撬开人家的棺材。”
麦穗说道:“我出过花,我不怕,陆宜人若是要挖坟,我可以帮忙,陶小旗还没有出过花吧?”
陶朱是独生子,在宫里被保护得严严实实,没机会染这个病,说道:“没有,你挖完之后不要碰我,先去洗澡换衣服。以前的衣服都得烧掉。”
得活着把他带回宫,麦穗点点头,问陆善柔:“什么时候去挖坟?”
陆善柔说道:“等宵禁之后。光天化日之下,怕是会打草惊蛇。”
原来她已经有挖坟的打算了!
“砖缝里有血迹!”魏崔城有所发现。
陆善柔忙放下手炉,贴着墙面细看,这里的房子都是私搭乱建的,砌的砖很潦草,砖缝里的灰泥没有抹平,时间一长,就掉落了,砖缝就成死角,最容易藏污纳垢。
暗红的颜色,仔细闻闻,确实有股血腥味。
陆善柔低头看着脚下的地砖,雨天天气昏暗,她要李捕头点了二个灯笼,打在地上细瞧,墙壁砖缝有血迹的一片地砖明显比周围的要干净。
“这片地砖像是有人刻意擦洗过。”陆善柔说道:“把这一片地砖全部翻出来。”
众人铲了墙皮又挖砖,一块块地砖翻转出来,赫然看见地砖底部染着血!
这个西施果然有问题!
陆善柔看着地砖上一片片血迹,说道:“西施说了谎,虎哥在两方人马混战中肯定进过她的店,那个时候虎哥应该已经受了胸前的致命伤,左腿又不能动,元气大伤,西施可以控制住他,你们还记得虎哥脑门上有一刀吗?”
“记得。”魏崔城说道:“刀口很浅,只是切破了皮肉,没有伤到骨头。”
陆善柔说道:“我怀疑这一刀就是西施砍的。卖冰碗的至少有两把刀,一把是用来砍菱角皮的,另一把是用来刨冰块的。这两种刀片都很薄,刀身轻,符合虎哥头上的伤痕。”
魏崔城已经很了解陆善柔的推演方式,说道:“我来配合你推演一下,如果我是虎哥……”
魏崔城走到门外,假装街道全是混战的人群,他扶着墙壁,拖着受伤的右腿一步步挪到了门口,疯狂拍门,“开门啊,西施,我是虎哥,求求你开门让我进来!我会被他们踩死的!”
陆善柔把门开了个缝隙,魏崔城左腿有伤,只用右腿站立,又扶着门,一下子没站稳,就这么顺势倒在了刚刚撬起来的地砖上!
陆善柔飞速关门,拿起食客吃螃蟹用的剪刀当做幻想中的薄刀,骑在魏崔城身上,指着他的脸,“小香呢?我的女儿小香呢?你把拐到那里去了?”
身上突然一沉,没想到陆善柔会如此投入,坐在了他腰身上,还双手拿着剪刀恶狠狠的对着自己。
这一刻,魏崔城觉得……他要升天了。
有一种莫名的窒息感,魏崔城捂着幻想中疼痛难忍的胸脯,刚才剧烈一摔,断裂的肋骨刺破了他的内脏,正在内出血,“什么小香?我不知道你说什么。”
陆善柔此刻是个愤怒的母亲,一“刀”割向魏崔城的额头,“你说不说?”
她的刀根本砍不死人,她只是在威胁。
“为什么只有额头一刀呢?”陆善柔喃喃道,她看着躺在地上痛苦的捂着胸脯“挣扎”的“虎哥”,“我明白了,那时候你内脏出血,已经晕过去了,无法回答西施的问题,所以只有一刀。”
陆善柔怔怔的站起来,“乘着混战的人群刚走,街上没有人敢出来,我就把你拖出去……”
陆善柔开了门,拖着魏崔城的双脚,把他拖到门外,关上门,然后假装刚刚发现鲜血糊脸的虎哥,“啊!救命啊!”
“没错,我当时看到的就是这样!“李捕头在背后拍手道:“当时我听见女人的尖叫,过来一看,西施就蹲在这里,指着虎哥说这里有个血人。”
“我当时没想那么多,就只盯着血人,想知道他是谁,往手心里吐了几口唾沫,往他脸上擦了几把,发现他是货郎虎哥。”
陆善柔问:“当时西施去了那里?”
李捕头想了想,“我没留意,当时只顾着叫人去给虎父捎信,把虎哥抬回家去,西施去了那里,我不知道,她可能回到店里,关了门洗店里的血迹吧。”
陆善柔点点头,“应该是,毕竟她第二天就找了个怕鬼的理由,把店里店外都重新粉刷了一遍。”
陆善柔转头一看,魏崔城居然还躺在店外墙根下呢,幸亏李捕头提前铺好了干燥的稻草,不至于弄脏衣服。
陆善柔连忙说道:“魏千户,已经推演完毕,你起来吧。”
“啊?哦。”魏崔城这才从乱七八糟的遐想中惊醒过来,麻溜的从地上起来了,强作镇定的说道:“接下来,就等天黑去挖坟了,我小时候也出过花,不怕天花,我也去挖。”
作者有话说:
所以说,陆灰狼和魏白兔是天生一对……
第50章 秋月夜挖掘小香墓,衣冠冢暗藏一段情
把地砖重新铺回去,方才一切只是陆善柔的推演,如果要证实此事, 要先开去挖坟开棺。
李捕头悄悄搜罗了一些铁锹锄头等等作案……不, 现在叫做破案工具,就等宵禁下手了。
陆善柔和寒江独钓说话,“不是要你回去好好温书,备战春闱吗?你怎么来了。”
寒江独钓说道:“李捕头说你还有些事没完成, 我怎么坐得住看书?少不得奉陪到底。哦,对了,我昨晚去寿宁侯府交差, 见到了寿宁侯本人, 我说侯爷出手大方,给了五十两银子, 我就用了一天时间找到了真凶,实在有愧, 要退一半酬劳。”
“哈哈!”寒江独钓爽朗大笑,“你不知道当时那个管家的脸色有多么好看, 寿宁侯当即就晓得他吞了我的酬劳, 就以感谢为名, 又给了我五十两。”
陆善柔也笑了, 屋里充满了快活的气息。
只有魏崔城吃味, 醋意浓到他这辈子吃螃蟹都不需要加醋了。
李捕头买了几斤刚出锅的糖炒栗子来吃,他还特意洗干净的手, 给大伙剥栗子皮, 说着闲话, “知道吗?寿宁侯张家和长宁伯周家要倒霉了……”
原来今天李捕头按照牟斌的吩咐, 在裤带街张贴了赔偿的告示。
一看要赔钱,人们差点把捕房的门槛都踏平了,诉说着自己的损失,大到踢翻的摊位,小到逃跑时丢失的鞋子。
“单是今天列的清单,就已经有百来个人了,虽说都不是什么大损失,但是这是咱们老百姓头一回向外戚们索赔啊!”
寒江独钓说道:“那是,原本皇上对外戚,尤其是张家百般维护,就连李阁老的启奏也置之不理,还把李阁老下了诏狱。现在告示一贴,这表示皇上对外戚不满啊,施以小惩。”
李捕头把剥好的栗子先端给陆善柔,然后说道:“外戚太过分了,就是那个长宁伯周家,他家出了个太皇太后,本就是个妾,英宗皇帝的周贵妃,偏偏做着正妻的美梦,当不了皇后,就把皇陵里英宗皇帝和钱皇后的地宫用一堵墙隔开了,你们说缺德不缺德?人家正头夫妻到死了不得相见。”
陶朱和麦穗都沉默了。
陆善柔见陶朱尴尬,呵呵笑道:“莫谈国事,莫谈国事,来,吃栗子喝茶。”
魏崔城憋了半天,插不进嘴去,就连忙附和道:“对,这些外戚不关咱们的事,吃些东西,暖和暖和,晚上还要挖坟。”
这话说的,众人都沉默了。
唯有一根筋的麦穗直言说道:“咱们挖坟,周太皇太后是在坟里砌墙,咱们追求真相,那个老人家为争宠,都到阴曹地府了还争什么,估摸英宗皇帝和钱皇后都转世投胎了。”
陶朱干咳一声,“对对对,麦穗说得对,既然两位老人家都投胎了,地宫里多一堵墙有什么大不了的呢?建就建了吧,拆了墙坏了风水就不好了。”
李捕头机灵,见气氛不对,就聊起来裤带街奇闻录,谁家老汉偷情,谁家老板娘养汉子,都是老百姓喜闻乐见之事,大家都听住了。
到了宵禁时刻,众人出发,所有人只有陶朱没有出过花,一个人守在西施冰碗铺子里。
陶朱说道:“你们快些回来,我一个人……怪害怕的。”
麦穗说道:“害怕你就回乾鱼胡同。”
陶朱不肯,“凤姐若还没回家,还是我一个人,我还是……我在这里有个……我在积水潭认识一个熟人,这个人是个太监,管着太子在积水潭的皇庄,皇庄里有房子住,你们都去住,我在那里等你们。”
“你们挖完坟就去我的……我的朋友的皇庄里洗个热水澡,再美美的睡一晚,就不用大半夜的赶路了,好不好?”
陆善柔还记挂着佩玉的身体,被金荣虐打之后不知如何了,既然来了,就顺道去看看,说道:“行,你先去皇庄,我们办完事就过去。”
寒江独钓和李捕头都很想去皇家的田庄逛一逛,长长见识嘛。
魏崔城就更不用说,善柔去那他就去那。
月黑风高、秋雨凄凄的挖坟夜。
李捕头拿着铁锹,第一个跳下马车,说道:“外头冷,二小姐就留在马车上,交给我们就行了。”
穷人的坟墓都不会太深,上面堆出一个土馒头,立一块石碑就成了。
下了一天一夜的秋雨,土壤湿润,比较好挖,四个男人年轻力壮,半个时辰就露出了棺材的红色油漆。
接下来要启棺材钉。
李捕头烧了一沓纸钱,点了香,拜了拜,“小香姑娘,我是看着你长大的,从黄毛丫头出落成水葱似的小美人,这些年你和你娘为了生计,抛头露面做冰碗买卖,有调戏闹事的食客,我都出面调停了。如今你生死成迷,我不知道就罢了,知道了不会袖手旁观的,挖你的坟墓是为了帮你,你若真的死了,在天之灵不要怪我们。”
寒江独钓问他,“你是希望棺材里有人呢,还是没有?”
李捕头叹道:“如果没有,这说明小香被卖了,正在不知什么地方活受罪。如果有……唉,我觉得好死不如赖活着,活着才有希望,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挖了半个时辰,魏崔城很累,去马车喝了一杯茶,陆善柔看他脏兮兮的手,说道:“饿了吧,吃点东西,你的手不方便,我喂你可好?”
喂我?好啊好啊!魏崔城心里像是有一万只喜鹊叽叽喳喳,表面还是很沉稳的,说道:“如此,就劳烦你了。”
“你我之间,不必多说。”陆善柔拿起一块桂花糕,魏崔城张开嘴巴,吃了一口。
他故意吃的很大口,嘴唇碰到了陆善柔的指腹。
柔情蜜意,都在甜甜的桂花糕里了。
如此这般,吃了五块桂花糕,直到麦穗喊道:“要启钉子了,魏千户快过来搭把手啊!”
魏崔城这才大梦初醒,“这就来!”
他心慌意乱,走路跌跌撞撞,道路泥泞,他一个没站稳,差点摔倒了!
陆善柔无声一笑,啊,我的新丈夫真可爱。
果然,下一个才是最好的。
用撬棍把棺材钉启开了,众人推开棺材板,里头只有一套女子的衣服,没有尸首。
魏崔城把棺材里的衣服拿出来,送到马车上。
陆善柔说道:“走,去找西施聊一聊,你们都在外头等着,我单独和她聊。”
歪脖子树下,西施的家。
陆善柔敲响了柴门,“西施,我是陆宜人,有几件事想问问你。”
西施披着衣服出来,“快进来,外头冷——李捕头也来了?是店铺有事吗?”
李捕头说道:“没事,我就是护送陆宜人,你们聊,我们这些大男人就在外头就行了。”
西施淳朴又热情,说道:“那怎么行呢,都秋天了,冻坏了怎么办,你们来堂屋坐,我和陆宜人去卧房聊。”
两个女人到了卧房,坐在炕上,陆善柔说道:“这大晚上的,我就不绕圈子了。”
陆善柔把棺材里的那套衣裙放在炕几上,“认识吗?”
西施脸色大变,苍白的就像一具尸首。
陆善柔又道:“你的铺子里,内墙和地砖的血迹已经被我们找到了。我知道虎哥不是你杀的,你不用慌张,但是你的女儿和虎哥之间……你要是再不说,小香姑娘就永远找不回来了。”
提起虎哥,西施苍白的脸终于有了动容之色,她恶狠狠的瞪着窗外无尽的黑夜,“这个虎哥和他的父亲一样!都不是好东西……”
原来,西施的女儿小香和虎哥都是一个村的,从小青梅竹马,虎哥被他父亲打,小香安慰他。
小香因父亲死的早,被村里顽童欺负,虎哥就替她打回去。
后来,虎哥成了货郎,小香在裤带街帮母亲西施卖冰碗,虎哥只要经过店铺,小香都给他冰碗吃,不要钱。
虎哥不会吃白食,也经常送小香一些新进货的玩意儿。
两人就自然的从青梅竹马,变成了两情相悦。
但是西施反对女儿和虎哥亲近,因为虎哥有个混账父亲虎父。
虎父是十里八乡出了名的“虎”,把老婆打得逼着跳河自尽,还每天把虎哥的钱匣子拿去喝酒赌钱,只留一些本钱,虎哥就是摇钱树。
如果女儿嫁过去,也会变成虎父的摇钱树,甚至还可能被虎父打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