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时扒在车窗上,手指轻轻拂过田间的风。
“回见啊,水宁镇。”她悄悄对着这片土地道别。
*
圆月当空,不见星光。起伏的山峦向大地尽头绵延而去。
一辆小型卡车在蜿蜒的山路上疾驰。
梁时醒来的时候,意识到自己正躺在某处前行的车厢里。
路况很颠簸,晃得她的头不停地磕到车壁上。周围很黑,什么都看不清楚,只隐隐能闻到柴油和铁锈的味道。
她想动一动,发现自己的手和脚都被什么东西捆住,挣脱不开。连嘴巴也被一层胶布封得严严实实。
昏昏沉沉间,车子又开出去好长一段路,梁时很想努力保持清醒,但药物的作用太强,没一会儿,她的意识又彻底沉入黑暗。
终于,车子在一处村落停下。邵辉从驾驶室出来,靠着车门点了根烟。
此刻的他不复之前衬衫西裤的模样,换了一身束身的T恤和工装裤,头上戴了顶鸭舌帽,几乎遮住了上半张脸。
一支烟抽完。他把烟蒂一扔,回身从驾驶室拿出一瓶水和一个面包,朝后车厢走去。
梁时感到有人在拍自己的脸,接着嘴上的胶布被撕下,她睁开眼睛,透过打开的车厢门看到外面漆黑的夜空,缀着点点繁星。
邵辉把她扶起来,让她靠着自己的肩膀,拧开水送到她嘴边。梁时本能地追着瓶嘴大口喝起来。
邵辉把瓶子一扔,“醒了吗?”
梁时皱着眉艰难地吞咽,好半天才点了下头。
邵辉道:“清醒了就谈谈吧。”
梁时靠在车壁上,头上冒出点点虚汗:“你到底是谁?”
邵辉咧嘴一笑:“我是李丽莹的爱人,没骗你。”
“你想把我怎么样?”梁时虚弱着道:“很快会有人发现我没去学校报道。”
邵辉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唇边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容,半边脸在月光下忽明忽暗,“有人付钱,托我弄出点小名堂,吓吓你,让你放弃去帝都。”
下一秒,他又切换成一副不屑的表情:“可老子不干那种小打小闹。”
梁时实在想不到曾经和谁结过仇。
“想知道?”邵辉在她的对面坐下,“我可以告诉你,也可以送你回去,把你送到帝都都行。”
梁时问:“条件呢?”
“我要五百万。”
梁时一惊:“我一个穷学生,哪来这么多钱?”
“我原来也jsg以为你没有。”他走过来,蹲在梁时跟前,“没想到你还挺有货。你抽屉里的那块表,不止二十万吧?”
“不愧是梁秋声的女儿啊。”
梁时使劲摇着头:“我不是梁秋声的亲女儿,我是抱错的。”
邵辉大笑,似乎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事,“别信什么抱不抱错的。”
他站起身,撕开面包的包装袋,自顾自吃起来。
“梁昀是梁秋声的女儿,你就不是么?有钱人家破事就是多。”
他抬了抬眼:“说吧,你离开梁家的时候,梁秋声给了你多少钱?”
梁时还在思考他上句话的意思,反应有点慢,“他没给我钱。”
“没给你钱,你能买得起那块表?”
梁时无奈:“是真的没给我钱,表是朋友送的。如果我有钱,至于办暑假班挣钱吗?”
她看不出对方信没信,又补充道:“如果你想要那块表,我们回家,我拿给你。”
邵辉沉默地盯着她,过了好几秒,忽然咧开嘴笑了。
“你知道这是哪里吗?”
外面黑黢黢一片,没有任何地标可以辨认。梁时摇摇头。
邵辉的语气带着一丝兴奋:“这里是中缅边境。”
把梁时药倒后,他换了辆小卡车,没有往北开去省城,而是南下进入滇省,走了差不多一周才开到这里。
“往南两公里就是国境线。出了那里,再也没人能找得到你。”
看到梁时脸上恐惧的表情,他终于满意了,从口袋里掏出一部手机扔到她身上。
“打电话给梁秋声,让他付赎金。”
第10章
这是一处半山腰上的破败村落,夏日午后,骄阳炙烤着大地,宽大的树叶都被晒得打了卷,蔫蔫地垂着。矮旧的民房内空空如也,只地上铺了一张灰褐色的棕垫,粘满了灰尘。
梁时躺在上面,手脚无力地蜷着。屋里的气温很高,长久的闷热让她有些脱水。
三天了,距她拨出那通电话,已经过去了整整三天。
三天前,她按照邵辉的意思给梁秋声打了电话,电话关机。她又打到梁家,接电话的是崔管家。
崔管家无措地说,先生太太都去美国送梁昀入学了,这个时间的话,那边应该是夜里。不过,她会想办法联系到他们,让梁时保护好自己,等她的消息。
然而,自那之后,一切就如同石沉大海,再没有一通电话打过来。
发生了什么?崔管家没有把话带到吗?梁时不信。
崔管家看着她长大,就像亲人一样。突然听闻自己被绑架,怎么可能无动于衷?
是没联系到在海外的梁秋声和吴薇吗?可是,都三天了,哪怕人在火星,也该联系上了啊!
这时候,门上传来一阵哗啦啦开锁的声音,邵辉打开门走了进来。他换上了一身当地农民的装束,似乎已经做好了偷渡的准备。
邵辉一把拉起梁时的胳膊,二话不说就将她往外拖。
“三天到了,走吧。”
梁时在地上拼命挣扎,哭喊着祈求他:“我还有很多朋友,他们也很有钱!你让我联系他们,我联系他们给你筹钱好不好?”
邵辉被她的哭喊声激怒,反手就是一个耳光,打得梁时瘫倒在地。
“看我好骗?你亲爹都不管你,还指望什么朋友!”他从地上拿起一条绳子,给梁时重新捆上,“三天了还不走,想等着人来救你?”
长时间的脱水加上饥饿,梁时已经没有任何反抗的力气,就这么被他半拖半抱着上了车。
她躺在颠簸的车厢里,泪水顺着脸颊无声地滚落。
刚刚意识到被绑架的时候,无论如何震惊害怕,梁时也强忍着,不让自己哭出来。
有钱人家长大的孩子,这方面的故事并不鲜见,她幼儿园时期的一个小伙伴就曾经被绑架过。小伙伴传授经验,遇到危险要先想办法自救,千万不能哭,哭只会浪费力气。
可是此刻,梁时实在撑不住了。她心如刀割,也再没什么力气去构筑心墙,抵挡那汹涌而来的泪水。
这一年来,她总是劝自己,虽然不再是爸爸妈妈的女儿了,但过去一起度过的十七年不是假的,养育之恩不是假的。
可是,在这个性命攸关的时刻,她爱了一辈子的父母,竟然不愿意为了她出赎金。
五百万对普通家庭来说不是小数字,可对梁家,并不算什么巨款。
他们不出钱就罢了,甚至也没有帮她报警。她心怀希望地在原地等了三天,谁也没有等来。
*
纽约肯尼迪机场。
吴薇坐在VIP候机厅的沙发座里,面前的拿铁已经有些泛冷。
前天,她带着礼物,和梁昀一起驱车前往波士顿,拜访陈家小女儿――陈琛的姑姑,陈华瑛。
陈华瑛和吴薇是大学同学。上学的时候两人本没有什么交集,毕业之后还一度失联。后来,吴薇嫁给了梁秋声,因为梁家和陈家的关系,和陈华瑛才再度热络起来。
陈华瑛大学毕业后就来到美国读博,在这里结婚生子,目前在一所文理学院任教。
她的家在波士顿郊区的一处半山独栋豪宅里。车子盘山而上的时候,梁昀看到大片葱翠的山景,还有如地毯一般绵延不尽的绿地;远处,碧蓝色的波士顿湾在阳光下波光粼粼,缀着点点白帆。
梁昀面带歆羡,忍不住张大了嘴――好美啊,就像电影中的画面一样。
陈华瑛个子不高,留着一头干练的短发,讲起话来能量十足,气质像个小姑娘般青春洒脱。
老同学相见自然是一番热闹的寒暄,加上这次梁昀也跟着一起来,话题难免会聊到抱错孩子的事情。说着说着,吴薇不免又红了眼眶。
陈华瑛顺了顺她的背,以示安慰。
吴薇笑笑,顺势揽过她的手:“听说小琛也来美国了?正好今天昀昀也在,孩子们难得凑一起,不如叫他一起吃个饭如何?”
说到这个侄子,陈华瑛搁下了手里的咖啡杯,气不打一处来。
“他那个大忙人,我可叫不来。每次打电话,都说忙得很……总之啊,搪塞你的理由一堆!”
吴薇笑道:“该不会是交女朋友了吧?”
“他哪敢?”陈华瑛眼角眉梢都是调笑的表情,“去年暑假在我这儿,好几个小姑娘操办了宴会欢迎他,他倒好,一个也不去。我还打趣呢,这梁时管得也太严了吧!”
此话一出,场面忽然有些尴尬。陈华瑛意识到失言,对着吴薇抱歉地一笑。
吴薇嘴角的笑容有点僵。
陈华瑛见状,立刻转头对梁昀道:“以后常来家里玩哦!我最喜欢年轻小姑娘啦,比小伙子可爱多了。”
梁昀赶忙应下:“好的,姑姑!”
陈华瑛笑容不变,心里跟明镜似的。这么多年,除了陈家的孩子以外,只有梁时跟着陈琛叫过她姑姑。如今梁昀和妈妈来拜访,不叫阿姨,却叫姑姑。
结合吴薇刚才的脸色……看来自己那个不省心的侄子还挺多人惦记的。
……
“以后别只顾着学习,有事没事要多来拜访。”
回程路上,吴薇一直在叮嘱梁昀:“陈琛和他小姑姑一家关系很好,什么感恩节、圣诞节的,肯定少不了要过来的。你勤快点,到时候,自然有你们碰面的机会。”
梁昀喏喏应下。
正说着,手机铃声响,又是崔管家。
吴薇皱眉,脸上隐隐有些不耐。她没好气地接起电话:“说了多少遍了,我已经知道了,会安排人处理的!”
崔管家听着有些着急,又继续说了些什么。
吴薇的口气越发没有耐心:“你不必再理会了,这件事也别告诉其他人。”
说完就挂了电话。
看着窗外的风景,吴薇想,邵辉这是什么意思?她的条件明明只要梁时放弃去C大而已,怎么又开口要五百万了?
还是有些不放心,吴薇给助理发微信,让她去确认一件事。两小时后,助理回复:梁时的确没有去C大报道。
吴薇这才松了一口气。
上飞机前,她从包里拿出另一部手机。刚刚开机,邵辉的消息就弹了出来,时间是两天前。
“给我尾款。”
吴薇想,事情果然成了,此人的确是有些办法。
她把约好的酬金打到指定账户,然后给他回了一条消息:“钱给你了,吓唬一下就送她回家吧。告诉她,梁家不会有她的位置,这辈子都不要回帝都来。”
没有任何回复。
那五百万应该只是邵辉的烟雾弹,吴薇心想,当务之急,是这件事千万不能让梁秋声知道。
*
阿标是缅泰边境小有名气的蛇头,做这行快二十年,接触过南来北往、五花八门的人。
他最近这单生意还是个熟人。
“哧啦”一声,火柴蹭亮,阿标给对面的男人点上烟:“阿辉啊,好久不见了,你还在中国找人吗?”
“已经找着了。”叫阿辉的人深吸了一口烟,放松地缓缓吐了出去,“改做生意了,赚点家用。”
阿标笑起来,指了指屋子里熟睡的人jsg:“你这个看着不错,比他们整的那些有搞头。那些都面黄肌瘦的,和本地妞没区别。”
阿辉吐着烟圈:“我可指望她生财的。”
阿标眼珠子一转,又望了眼屋子,渴望地咂了咂嘴。他露出一个贼笑:“报个价听听?”
阿辉睨了他一眼,似笑非笑地说:“我不做熟人生意。”
眼看没戏,阿标也只能算了,给自己也点上一根烟,“你多留心啊,这个看着是精明的,别让人反咬一口。”
一支烟很快抽完。
阿辉拍了拍裤子上的烟灰,抬头看了看暗下来的天色,“给我准备车子,晚上走。”
阿标比了个OK的手势,拿起电话交代了一通。
梁时躺在木屋内的小床上昏迷不醒,手脚被细绳捆住,原本的衣服早就被换掉了,穿着当地时兴的长袖长裙。两个多月的长途跋涉,头发未经修剪,已经有些长,胡乱地盖在脸上。
邵辉走进屋子,将她扛起,辗转腾挪间,梁时觉得自己似乎躺进一处狭窄的箱子里,箱子上方有盖子遮挡,只隐隐能听到车子启动的声音。
空间是封闭的,异常闷热,梁时满头满身的大汗,感觉自己随时要缺氧死去。
路过一处疑似检查站的地方,她感到头上方的物品被各种翻动,但没人注意到车厢下方这处隐藏的空间。她的嘴被胶条封住,发不出任何声音。
不一会儿,翻动的声音停止了,车子又开起来。梁时知道,他们这是顺利通过了。
自从被邵辉挟持,她昏睡的时间就越来越长。手机不在身边,她不知道时间,也不知道自己在哪。只有日升日落,频繁地更换交通工具和无尽的赶路。她能判断出邵辉在一路向南走,可是他要把自己带去哪儿,要去做什么,梁时不敢问。
就这样在路上走了很久,直到有一天,邵辉带着她上了一艘船。船晃晃悠悠地漂了一阵子,很快,他们到达了一个海岛。
上岛后,邵辉没再继续赶路,而是把她安置在一处民宅里。这里应该离海很近,梁时躺在床上,能闻到海水的咸腥味,耳边是海浪拍岸的哗啦声。
这里应该就是他的目的地了吧,梁时想。
他们在这个地方一住就是好几天。
邵辉白天会出门,把她单独关在房间里。但好在,自从他们来到这地方,邵辉就没再绑着她。
梁时觉得自己窥得了一线生机。
清醒的时候,她会尽量下床,在房子里四处走动。
这座房子不大,除了她睡的这间,还有另外一间卧室,邵辉就住在那里。房子布置得很生活化,各种家具都有,打开抽屉,里面的生活用品还挺齐全――看起来就像普通人长期生活的房子。
房门紧锁着,老式的铁窗上锈迹斑斑,透过窗户,可以看到邻居家的小院,墙上还挂着一块破烂的民宿招牌。
这里应该是一处居民区。
就在梁时策划着如何逃跑的时候,邵辉提着一扎啤酒和几个打包盒回来了。
第11章
看到梁时站在客厅,邵辉并不惊讶。他把东西往茶几上一扔,人在沙发里坐下,视线由下而上瞥了瞥她:“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