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昀笑容不变,耐心十足地答道:“怎么会?都过去那么久了,谁还会记挂着一个老掉牙的约定。”她举起两手的东西,示意道:“烦请陈大少让让,东西重。”
陈嘉涵绅士地侧过身,比划了一个请进的动作。梁昀径直进了陈家的院门。
这个点只有许馨兰在家,她刚吩咐张妈撤走了招待陈嘉涵的茶点,又迎来了梁昀。梁昀热情地递过手中的几只礼盒,两个人热络地聊起天来。
许馨兰依旧是那副温婉柔和的样子:“听说你刚从非洲回来,那边条件很艰苦吧?”
梁昀笑着摇头道:“艰苦点也不怕,我想趁着年轻,多做些有意义的事。”
许馨兰搅着手里的咖啡,露出赞许的笑容:“你妈妈肯定很为你骄傲。”
梁昀则捧给她一块切好的蜜瓜:“嘉与最近还常回来陪您吗?他现在好红啊,上回在机场碰到,那么多粉丝围着,我都没说上话!”
提起小儿子,许馨兰笑得更深了些:“没办法,当年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非要进娱乐圈。他爸管不了他,他哥又懒得管。”
既然聊到这里……梁昀低垂下眼眸,状似不经意地提起:“上次陈琛去拜访姑姑的时候,我正巧不在,本来还有些投资方面的问题想向他请教,一直也没有机会。他最近也没回来看您?”
提到陈琛,许馨兰的脸上竟露出些许不满:“快别提他了,臭小子,根本见不着人!”
梁昀抿了口咖啡,继续好奇道:“他还真打算常驻南城了?”
许馨兰摆了摆手,口气很是随意:“那南城不比帝都,有的他操心的,一时半会儿怕是回不来,我也就不盼着了。”
两个人又聊了些有的没的,梁昀坐了不久,就告辞了。
张妈进来收拾摆了一桌的咖啡和水果,许馨兰叠手坐在沙发椅里,无奈地一笑:“一个两个的,都搁这儿打听小琛呢。他最近是不是太高调了点?”
张妈边收拾边道:“东辰科技发展得那么好,大少爷作为创始人,财经杂志都追着报道呢,自然有人好奇行踪。”
许馨兰拂了拂袖口的蕾丝,忽然又想到了什么:“梁家能攀上华瑛,也是很有办法。”
张妈把水果交给佣人,过来替许馨兰捏起了肩膀,“这个真小姐变化倒是大,这些年看着长进了不少。”
许馨兰“嗯”了一声,心里却想着,是该和陈琛聊一聊婚事了。今天这个能走华瑛的路子,明天就能有第二个去走老宅的路子。要真是给走通了,看他到时候怎么办。
*
梁昀从陈家出来,门口那辆兰博基尼还没走。她装作没看见,径直走向自己的车。车门刚开了条缝儿,就被一只手臂横空拦下。
陈嘉涵往前一迈,曲腿挡在车门前,笑出一排小白牙:“梁小姐,有空喝一杯?”
梁昀只得又奉上那万年不变的社交甜笑:“不好意思,今天没空。”
“那就改天。”陈嘉涵似乎毫不在意这个拒绝,“你不是想打听我堂弟的事吗?不用经过婶婶,我也可以说给你听。”
“毕竟……”他忽然俯下身,靠近梁昀的耳侧,几乎在用气音说道:“还是我们更亲近些。”
低沉的呼吸轻拂着梁昀的耳廓,她瞬间敛了笑,微微眯眼道:“让开!”
“哎呦,生气了。”陈嘉涵急忙举起双手,脸上一副无辜的表情。
梁昀开门上车,一个华丽的倒车,再一脚油门,瞬间就没了踪影。
陈嘉涵留在原地,对着一地尾气,耸动着鼻子夸张地吸了吸。
*
“怎么就遇到他了。”梁昀边开车,边愤愤地想。
眼前的街景匆匆掠过,思绪飘回了三年前的波士顿。
那年春天,陈华瑛在自家的庄园里举办了一场慈善酒会,很多商界、文艺界的人士莅临参加。酒会虽然有承办方,但梁昀作为这么多年陈华瑛身边的“可心人”,也以主人家的身份在帮忙张罗,防止出现任何纰漏。
她提前几天就入住庄园,亲自品尝每一份菜品,查验每一份伴手礼,一天下来,累得小腿酸疼。入夜,梁昀躺在床上,揉着自己的腿肚子,心里不得不承认,这次之所以如此卖力,很重要的原因是因为陈琛会来。
陈琛,陈琛,又是陈琛。
梁昀叹了口气。
这个名字,吴薇几乎每次越洋电话都会提及。她苦心孤诣多年,把女儿送来波士顿读书,还亲自攀附和陈华瑛的同学情,都是为了给她创造机会。
梁昀自认已经很努力了,她兼顾学业的同时,每个月还要跑来陈姑姑这里送温暖,简直把自己活成了一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几年下来,和陈华瑛倒是积累下一些真挚的情谊。但奇怪的是,都四年了,眼看马上就要毕业,她愣是连陈琛的面都没有见到。
也是见了鬼了,梁昀想。陈琛每次来,她得到消息都晚一步。只有这次,她提前通过基金会的一位管理人得知,陈琛最近在忙一宗很重要的合作案,正打算借这次酒会接触对方高层。
梁昀决定要好好表现,哪怕陈琛对她没有那方面的心思,能混去他身边实习也不错。她迫切需要取得一些进展,打发殷殷期盼的亲妈。
酒会果然进行得很顺利,衣香鬓影、满室芳华中,她见到了陈琛。
陈琛手持一杯香槟,正在和几个美国人聊天。几年不见,他好像褪去了些许少年气,整个人仿佛抽条的水杉,更加干净挺拔。
他穿得略显休闲,衬衣松松挽着,双腿笔直修长,脚上一双系带白板鞋,看着温柔又放松。
来参加这样的场合,不见半分紧迫。
梁昀呆呆地看着,心里想,这样的男孩子,的确会令人心动。
东北地区高校林立,是很多家庭条件优越的富家子们的首选,久而久之,自是形成了稳定的小圈子。几年来,梁昀活跃于各种聚会上,看多了富二代玩咖们怎么消遣时间和金钱,做一些幼稚的、她完全不能理解的蠢事。
但陈琛是不同的。
她从没在这类聚会上遇到过陈琛,只是偶尔听到他的传说:例如他几乎满分的GPA,本科期间的一系列荣誉表彰,提前从耶鲁毕业又去读了沃顿的MBA,等等。还有最传奇的――他几乎不靠陈氏,以一己之力创立了东辰。这个新兴的科技公司,如今在北美市场发展得势如破竹。
梁昀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陈华瑛走过来挽起她的手:“小琛难得在,不打个招呼?”说着就带她来到了陈琛面前。
陈琛刚刚和几个投资人聊完,转头看到姑姑带着一个女孩子走来。陈华瑛介绍道:“小琛,这是泰启梁家的梁昀,一直在我这里帮忙。你们还没见过吧?”
时隔多年,梁昀再次感到那湖水一样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她忽然一阵紧张,连忙低下头。陈华瑛笑着搂了搂她的肩:“你们年轻人聊,我那边还有贵客。”说完对她眨了眨眼,竟真的走开了。
梁昀觉得更紧张了……
她好不容易见到陈琛,此刻应该说点什么,给对方留下个好印象,不然妈妈肯定要怪罪。她正绞尽脑汁地想话题,忽然听见陈琛开口道:“梁小姐……这些年可曾和梁时联系过?”
“啊?”梁昀抬头,怀疑自己听错了。
梁时?这个名字已经很久没有出现在她的生活中了。
几年前,妈妈曾经因为梁时的学校烦恼过,可过了那阵子以后,就再没有任何她的消息传来,他们一家便很少再提及这个人。按理说,梁时此刻应该在帝都的C大读书,和万千学子一样,过着普通人的生活。
陈琛怎么会问起她?
茫然之下,梁昀只得缓缓摇了摇头。
陈琛依旧是那副温和的模样,看不出高兴还是不高兴。他对她淡淡点了点头,微微端起酒杯,礼貌示意了一下便离开了。
梁昀有点泄气,什么嘛,好不容易见上一面,都聊了些啥呀!而且,她们都换回来这么久了,她早就是名正言顺的梁家小姐了,怎么还有人提起那冒牌货?
梁昀感到一阵气闷,随手在侍应生的托盘里端起一杯酒灌了下去。酒水下肚,她越想越气,又接着喝了两三杯。到头来只觉得头晕目眩,自己似乎被什么人拦腰扶住。她听见侍应生称呼对方为陈先生,心想,难道陈琛自觉失礼,又回来了?
趁着酒醉壮胆,她要把丢掉的面子讨回来!梁昀抓紧了对方的衬衫前襟,怎么也不放手。
陈嘉涵没想到在这种高逼格的酒会上还能捡到醉酒的姑娘。他拂开对方的头发,发现是梁家的jsg那位千金,梁昀。
他模糊记得,爷爷曾经把梁家的女儿定给了自己那位了不起的堂弟。此刻,这个未来要嫁给堂弟的女人正在自己的怀中扭动,睁着朦胧的醉眼,紧抓着自己的衬衣,嗲着嗓子一声声叫着“陈琛”。
一股恶趣味的邪火忽然就窜上小腹。
他一路带着梁昀来到一间客房,就这么不管不顾地抱上了床。那晚,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兴奋,在梁昀一声声“陈琛”的哭喊中不能自已。
第13章
翌日,梁昀在浑身酸痛中醒来,人傻了半刻钟。
她恍惚记得自己喝醉了,然后认错了人。躺在自己身边这位“陈少爷”,是陈家的长孙,却不是嫡的。
“这下糟了。”梁昀撑着额角,思考了一下自己当下的窘境。报警是不能的,那样就人尽皆知了,梁家和陈家的婚约可就完得不能再完了,她丢不起这个人。
梁昀想到亲妈那张惯常微笑的脸,更加觉得不寒而栗。这几年在美国,她也有偷偷交往的小男友,但对方就是普通人,也藏得紧,这回这个却能捅出天大的娄子来。
她越想越气,几年的努力眼看就要付之一炬,旁边的罪魁祸首却还在呼呼大睡!
一不做二不休,梁昀站起身,一脚就把陈嘉涵踢下了床。
陈嘉涵在睡梦中被美人一脚踹飞,摔了个狗啃屎,才刚哆嗦着爬起来,就被梁昀掐着脖子摁在地上:“此事你知我知,不许告诉第三个人,否则我会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说罢,梁昀从他身上起来,自顾穿上衣服,匆忙离开了。
陈嘉涵还躺在地上消化着这离谱的剧情。明明是自己见色起意,第二天竟然是对方翻脸不认。还挺有个性,倒是合他的胃口。
回忆着昨晚的美好,他幽幽地想,这妞儿竟然要嫁给陈琛那么个伪君子,真是暴殄天物啊。
*
此刻的南城,将将进入梅雨季。
中午下了一阵暴雨,整个大地都是湿漉漉的。下午才渐渐有了点日光,也只是从漫天的云朵边露出一条缝。乌黑的云朵依然一簇挨着一簇,仔细盯着看时,会发现它们在快速地移动。
张朵朵小朋友坐在院子里,仰头注视着这些云。她早上告诉妈妈,难怪神仙要“腾云”,因为云走得真的非常快。
那会儿她妈正忙着给她穿衣服,好像并没把这些话听进去。
没关系,张朵朵想,等晚上时姨来接她的时候,她就把这个发现再讲一遍。
当日光再无迹可寻的时候,时姨果真来接她了。张朵朵高兴地一蹦三尺高,书包都没有拉好,就飞奔进了梁时的怀抱。
梁时抱起她,在怀里掂了掂――重了一点,看来午饭吃得不错。
张朵朵搂着梁时的脖子,兀自开始讲神仙腾云的故事。梁时把她的书包背在身后,两手抱起她,从生了锈的狭窄后门出来,一路避着地上坑坑洼洼的污水,缓缓向前走着。
这时间刚刚进入晚高峰,大马路上已是车头挨着车尾,到处响起此起彼伏的喇叭声。梁时一路从巷子里出来,一直走到平整的大路,才把张朵朵放下,上一个故事刚好讲完。
两个人手牵着手往家走。
所谓的家,是巷子深处一座待拆迁的小院。小院大概有几十年历史了,院墙斑斑驳驳,瓦片也残破不堪,整体看上去摇摇欲坠。更灾难的是,房东为了响应拆迁的大势,很匆忙地在平房上头垒了个小二层,歪歪斜斜的,让整个房子看起来更加不伦不类。
梁时打开院门上的铁锁,领着张朵朵进门,她去厨房围上围裙,正准备做饭,外头又传来敲门声。张朵朵飞奔过去开门,见门外站着一个年轻男子。
“高叔叔!”张朵朵热情地打招呼。
这高叔叔则很开心地和张朵朵击了个掌,推门走进小院。他看起来二十七八岁的模样,中等身材,有一点微胖,面相看着挺憨厚,穿着一身工作服,白衬衣黑西裤,显得很精神。
高志垒把手里的东西放下,走进厨房,接过梁时的围裙:“我来吧,你去外边陪朵朵玩。”
梁时从善如流。高志垒这人似乎尤其爱下厨,让给他好了。
梁时走出去,在院子里准备晚上要用的东西。张朵朵则围着她继续讲神仙的故事。
几个菜很快炒好。除了梁时本来要炒的青菜,又多了几道肉菜,显然是高志垒刚刚带来的。他也没客气,坐下来一块吃了晚饭。
饭桌上,他不时的给梁时夹菜:“多吃点,你太瘦了。”
梁时一点没跟他客气,全部吃下。
一旁的张朵朵不高兴了,耷拉着脸:“高叔叔,大人一般都是给小朋友夹菜的。”
高志垒哈哈大笑,连忙夹了几块鸡肉放进她碗里,又好笑地摸了摸她的脑袋。
吃完饭,高志垒一个人洗了碗,把厨房也收拾得干干净净。他看了下时间,说今晚还要替同事值班,就不送梁时过去了。
梁时点点头:“快回去吧,别耽误了你的事,我自己可以的。”
她把擦干净的炉灶放进一辆小三轮里,各种食材也堆上,骑着小三轮去了离家不远的一处小广场。
这个地方叫作南埠,位于南城的市郊,没有市中心人流量大,也没有市区管得那么严。一到傍晚,这片广场上就自发形成了小夜市,摊贩林立,吆五喝六,很是热闹。
梁时把一块花里胡哨的灯牌支起来,插上电,上头“马来西亚炒@条”几个大字闪闪发光。
不一会儿,摊子前就围起了排队的人。
梁时动作麻利,一份接一份的炒@条出锅,香气四溢。
隔壁卖冰饮的阿姨也来打招呼:“今天来得晚了些哦?”
梁时边擦汗边答:“嗯,有朋友来家里吃饭,出门晚了。”
阿姨摇着扇子:“白天下了好大的雨呢,你还去送外卖了?”
梁时的动作不停:“没有,雨那么大,电瓶车也跑不快,就去幼儿园接朵朵放学了。”这时,又来了几个人,下单了好几碗粉,打断了两人的聊天。
梁时一直忙到半夜两点,小广场的人流才渐次散去。
她清点着剩下的食材,核对着账户里的钱,觉得今天白天虽然没进账,但雨一停,夜里生意更好了,也算平衡了。
一抬头,马路对面的出租车里下来一个摇摇晃晃的身影。
张雨绮穿着吊带小背心,下搭超短皮裙,脚上踩一双8cm的细高跟,脸上的浓妆已经开始模糊。她扶着出租车的门,半天才站稳,司机好像嘟囔了几句什么,被她呛了回去。车子开走,她把链条包往肩上一甩,一步三晃地过马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