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商执正弯着腰往床下放东西。
听到这话,他先是一愣,随即才轻声回应:“知道了。”
脑子逐渐清醒。
意识到自己说了虎狼之词,温轻雪瞬间打了个激灵:什么知道了?知道什么了?
等等,难道还真有下次?
偷偷去看商执,他的脸色似乎比昨晚好一点,唇角带着小小的弧度,留给她的侧脸堪称赏心悦目。
她就这样稀里糊涂被诱下床,低头便看见白色的羊绒脚垫上放着一双新的棉拖鞋,淡淡的西瓜红,与男主人脚上那双藏青色的是一对。
商执将叠整齐的衣服放在床尾:“之前那双拖鞋不合脚,我让苏阿姨重新买了一双,昨天她忘了拿给你。”
再顾不上拖鞋的事,温轻雪直勾勾地盯着床尾的外套,记得昨天洗完澡,她将自己换下来的衣服胡乱堆放在客房的沙发上了。
苏阿姨不在,所以,是商执收拾的。
包括,她的内衣裤……
温轻雪脸一红,人早已醒得彻底。
她趿着拖鞋,抓起外套就往卫生间里冲,无比后悔昨晚草率地与商执调换了房间。
*
商执深谙商屹凯的作息时间。
清晨六点半,穿戴整齐的温轻雪果然等到了遛弯儿到12jsg幢附近的商老爷子,两个小辈陪着他又散了会儿步,终于在七点前,坐进了8幢的小花园。
早餐是苏阿姨做的桂花鸡头米。
眼下这个时节,鸡头米已经快要下市了,商屹凯爱吃甜的,忍不住多盛了两勺。
商执不允他多吃,当爷爷却给自己找借口:“那不是想多陪小雪待一会儿吗?”
结果孙子压根不吃这一套,当即叫苏阿姨把商屹凯碗里吃剩的糖水都倒掉:“……有我陪着她就行了。”
温轻雪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也不知该帮谁,最后只能憋着笑、低头吃东西。
失去了糖分自由,商屹凯闲着无聊,就叫谢律把几只鸟笼挂近一点,时不时抬手逗弄,温轻雪一眼就认出其中一只正是商执上次送的八哥鸟。
那鸟儿应该是花了大价钱收来的,叫声清脆高亢,神气得很,因为喂多了海鱼,羽毛也养的很好,阳光一照,闪闪发亮。
那种颜色叫什来着?
对,五彩斑斓的黑。
商屹凯给它起了个名,叫吉祥。
吉祥也很争气,在主人面前可没少说吉祥话,光是挂在树上这几分钟,就说了好几遍“福如东海”“寿比南山”,还背了一首唐诗。
温轻雪被逗得咯咯直笑,边拍视频边问:“它还会别的吗?会不会说外语?哈罗,哈罗,靠你叽哇……”
商执笑道:“要慢慢教。”
谢律接了话:“老爷这几天在教它说‘白头偕老’‘百年好合’呢,不知道多久能学会。”
商屹凯起身围着吉祥绕了一圈,笑得脸上都起了褶子,冲商执道:“等学会了就拿去你那里养几天。”
图个吉利。
温轻雪一心逗鸟,随口嘀咕:“恐怕都挺难的。”
白头偕老?battle偕老还差不多;
百年好合?怕不是三年就得离……
她的话音刚落,小花园里骤然降低了好几度。
在温家浸染久了,温轻雪算是个会察言观色的,觉察到气氛不对,立刻给自己找补:“我是说,这种念起来不太顺口的四字成语,一定很难教会它吧?”
凭借一己之力力挽狂澜……
呼,好险。
说起训鸟,商屹凯和谢律各有各的见解。
只有商执若有所思地看着她,微微扬唇:“只要有足够的耐心,找对方法,投其所好――白头偕老,百年好合,有什么难的?”
第013章
早餐时的小失误令温轻雪心有余悸。
以至于离开商屹凯的住处后,她始终提不起劲,生怕商执要“找她谈谈”,直到中午吃过饭,低落的情绪才稍稍回升――前两天发给那家游戏工作室的草图顺利过稿,美术组给她发来了项目资料,接下来可以准备细化铺色了。
其实对于温轻雪而言,接稿并不是为了挣钱。
她只是希望能够找一些喜欢做、又能获得成就感的事来打发时间。
温家好为人师的长辈太多,有人评价温轻雪,说她学画就和金庸笔下的黄蓉学武功一样,学得五花八门,但没有一样专精,碰到一般的小喽能轻松应付,一旦遇到高手,立刻就会被打回原形,难成大器。
温轻雪起初还不服气,艺考前憋着股劲儿跑去参加集训,随后在各路大神的碾压下才发现,自己确实有绘画天赋,但有的不多。
好在,温大小姐最大的优点就是看得开、活得透,她没有死钻牛角尖,而是转向CG领域,并且很快闯出了一片小小的天地。
她非常非常珍惜每一次可以证明自己的机会。
对方传过来的项目资料是特殊格式的压缩文件,温轻雪用手机打不开,便想着找商执借用电脑。
书房的门虚掩着。
误以为那家伙又在摆弄他的宝贝茶壶,温轻雪没太多想就推门走了进去,表明来意:“商执,我想用一下你的……”
还没说完,她就僵在原地。
商执端坐于书桌后,正架着手机参与一场视屏会议,抬眼看她的时候,嘴里的话还没停下:“我的意思你们应该很清楚了,谁也别玩心思,开诚布公聊聊能给到彼此什么好处……”
商执。
视频会议。
视频会议。
商执。
这两个词搁在一块儿,怎么想怎么别扭。
好怪,再看一眼。
就这样一眼、一眼又一眼,温轻雪站在那儿就不动了:认真工作的男人总是更有吸引力,更别说长成商执这样的,而且,聊起生意上的事,他的语气咄咄逼人,不容置辩,与先前留给旁人的印象大相径庭。
角度问题,与商执视频的那些生意伙伴虽然看不见温轻雪,却都听出了端倪,短暂的静默过后,突然有人轻嗤:“呦,商执也玩金屋藏娇那一套啊?”
毫无分寸感的调侃让温轻雪皱了皱眉。
商执也意识到了这一点。
他冷声道一句“我先退了”,随即关掉摄像头,望向来者:“什么事?”
温轻雪指指书桌上的笔记本电脑:“我想用一下你的电脑。”
商执点头应允。
她抱起笔记本电脑坐到角落里,摆弄一通后,茫然地仰起脸:“开机密码是多少?”
商执走过去输了1002四个数字,目光随即落在她脸上,欲言又止。
那副神色令人生疑。
温轻雪以为那是商执的生日,可转念一想,他的生日好像是在十一月初――领结婚证的时候她特意瞥了一眼,当时还在心里痛骂天蝎男阴险狡诈来着。
如果不是他的生日……
那一定就是他心底白月光的生日。
温轻雪得意于自己的明察秋毫,刚登录软件准备接收资料包,又听见商执对她说:“爷爷早上的提议,你要是不愿意也罢,我帮你去和他说……”
吃早餐的时候,商屹凯有问过她要不要搬来檀香名郡,反正这里距离哲海大学校区不远,他可以安排司机每天接送。
顾忌老人家的感受,温轻雪当时没有明确拒绝,没想到,商执早已猜透她的心思。
现在的她却另有打算:“既然是爷爷的意思,我可以搬过来住啊,只不过……”
在商执愕然的目光中,她摸了摸下巴,狮子大开口:“我需要一间小画室,一台高配置的电脑,还要一把舒服的椅子――在你这儿画画也省心,免得我背着笔记本电脑和手绘屏出去开房。”
恍惚间听到了不和谐的字眼,商执挑眉:“出去什么?”
温轻雪连连摆手:“没什么,没什么啦!”
见对方没有追问下去的意思,她歪着头瞅他:“我提的要求不过分吧?”
商执闭上眼,抬手捏了捏鼻梁:“不过分。”
内心的挣扎只持续了短短数秒。
像是怕温轻雪反悔,他迅速转身取了搭在椅背上的外套,快步向外走:“下午正好有空,去把你要的东西配齐。”
*
两人很快来到哲海本地最大的3C数码城。
温轻雪本以为商执会把买电脑的事交给下属,又或者是找个懂行的朋友来帮忙挑选,谁曾想他竟然亲自上阵,和店里的工作人员相谈甚欢,不仅懂配置,还能砍价格,不到一个小时,就替她配好了电脑。
只是,商执订的几样高端配件都需要调货,明天才能送到檀香名郡。
这不是把电子产品玩得挺溜吗?
温轻雪对商执的“老年人”滤镜碎了一地。
想想又觉得哪里不对:既然都能称得上半个行家了,那他怎么不会用手机支付软件?也不会用领夹式话筒?
难道说,理论知识和生活常识之间……有壁?
获得新装备的兴奋很快冲散了温大小姐的困惑,就在她打算邀请商执共进晚餐之际,忽然收到了杜唯康小天使发来消息,问要不要一起吃个饭,顺便联络一下感情。
温轻雪在哲海的朋友不多,杜唯康勉勉强强可以算一个,她不好拒绝。
于是,双人行变成了三人行。
杜家少爷是个懂气氛的,定了哲海网红打卡点之一的旋转音乐餐厅。商执一向对那种地方无感,本想提议换家中餐,但拗不过温轻雪兴致高涨,甚至要杜唯康提前到店给她占个最佳观景位。
半个小时后,温大小姐坐在餐厅五十六层靠窗位置,一边享用美食,一边俯瞰城市夜景,连声感慨杜唯康这个人,能处。
几口Merlot葡萄酒下肚,杜唯康打开了话匣子:“你是不知道,执哥念书的时候可受欢迎了,喜欢他的姑娘,能从哲海排到平江……”
温轻雪这才知道,他和商执其实是初中、高中校友,虽然差了两届,但关系一直不错,有几年寒暑假,两人还一起被送去了平江赫赫有名的闻钟书院,接受文化熏陶。
她忽然想到什么,小声八卦:“那你老实告诉我,商执到底有没有白月光?比如那种,呃……”
想想他的脾气性格。
“……应该是循规蹈矩的姑娘。”
想想他的兴趣爱好。
“……或许精通国学文化。”
想想他的佛珠手串。
“……很可能还有宗教信仰。”
杜唯康jsg非常认真地思考了几秒钟,蹦出四个字:“灭绝师太?”
温轻雪:“……”
当初相亲没看上这货,真的不全是因为家世差距。
两颗越凑越近的脑袋令商执不悦,他耐着性子切割餐盘里的牛排,有意无意地插了句话:“说什么呢?”
杜唯康笑道:“夸你呢,说你和项舟行他们是闻钟书院F4。”
他口中的“项舟行”也是名流圈的风云人物,和商执算是同辈,年纪轻轻就已继承家业,谈起生意那叫一个独断、狠绝,连老一辈都得让他三分,可这样年少有为的男人在温轻雪看来,不过就是个一身臭毛病的二世祖罢了。
她轻嗤:“Foolish 4。”
杜家少爷俨然是英语学得不太好,居然跟在后面“嗯”了一声,随即开始诉说商执在闻钟书院度过的那段峥嵘岁月:除了项舟行,还有裴成瑞和夏开诺,四位家境殷实的矜贵大少爷被迫挤进同一间宿舍,起初是谁也瞧不上谁,几年过后,却成了谁也离不开谁。
利益是一方面,情谊是另一方面。
温轻雪点点头,心中暗忖,敢在视频会议时笑话商执“金屋藏娇”的,也定然是那三人其中之一了。
杜唯康还在滔滔不绝评价他人:
“一个小学鸡。”
“一个老阴比。”
“一个大聪明。”
“一个……”他看了一眼商执,放低了声音,“一个和尚。”
听到这说法,温轻雪笑得手里的红酒都洒了出来,在洁白的桌布上氲出小小的花朵:“一个和尚?”
不押韵啊。
笑够了,她又戳戳杜唯康:“因为他戴佛珠?”
后者神神秘秘地压低声音:“不是,因为执哥他――不近女色。”
不管是大家闺秀还是小家碧玉,向商执表白只有一个结局,那就是被拒绝,而他当年拒绝女孩的理由也始终如一:家里迟早会为他安排婚事,他不想耽误任何人。
再往后,商家选中了温轻雪。
未婚妻温大小姐的名号一报出来,直接碾灭多少年轻女孩对商执的妄想。
听着听着,温轻雪糊涂了:“不近女色?可我怎么听说商执他……私下玩儿的挺疯……”
“温大小姐,您是从哪儿听来这种鬼话的呀?绝对的诽谤!污蔑!说我执哥玩的疯,也不一定是指那种事吧?”杜唯康拧眉,伸出手指上下左右乱指了一通,“天上飞的鸟,水里游的鱼,就没有他玩不溜的――除了地下跑的人。”
大概是嫌说的还不够直接,他想了想又道:“反正,这么多年,我就没见过执哥身边有女人――灭绝师太都没有!能让他大半夜不回家的事,只有钓鱼!”
温轻雪心情复杂:敢情,是这么个玩的挺疯?
怪不得那天她说起女明星、女助理,商执好像有点生气来着……
某种意义上来说,是自己的出现挡了他的桃花。
想到这里,温轻雪看商执的眼神里不禁多出几分亏欠。
被冷落许久的商执却并不知道小姑娘的心思,他将细心切成小块的牛排放进她的餐盘里,还轻声提醒她“趁热吃”。
温轻雪对他道谢,又转身谢了杜唯康――要不是他的大嘴巴,自己也不会这么快就对新婚丈夫有所改观。
误以为温轻雪是在感谢自己今晚慷慨设宴,杜家少爷连连摆手:“害,区区一顿饭,这有什么好谢的!你要真想谢我,下次就带着你的小姐妹多来照顾我店里的生意就是!”
温轻雪好奇:“你店里……什么生意?”
“嗯?你不知道?”杜唯康愣了愣,“我在哲大附近和人合伙开了家酒吧,蜜思,你生日那晚不是还去过的吗?那天我喝的有点懵,怕吓着你,就没好意思过去打招呼,不过,我让服务生给你送果盘和蛋糕了啊!那时候,你正在往跳舞的男模……呃,塞钱……”
酒吧嘛,为了和同行竞争,总会时不时搞出点儿新花样,杜唯康的店里就请了几个外形条件不错的外籍男模跳舞,为了现场烘托气氛,偶尔还会撩起衣服大秀腹肌。
为了近距离观察人体肌肉结构,温轻雪动用了一点“钞能力”,男舞者们当然很给面子,卖力演出。
人呢,是非常容易被外界氛围所感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