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眸色很浅,阳光一照,堪比最上乘的琥珀。
而那条款式简单、裁剪得体的白裙子,又将她整个人衬得干净、纤细,宛如定格在油画中的纯真少女。
商执艰难地收回目光,上前一步,与温轻雪并肩而立:“它忘了说谢谢。”
一句戏言,掺着几分并不刻意的浪漫。
许是见惯了男人们的搭讪套路,温轻雪并不打理他,只远眺那些不断在庄园上空徘徊的白鸽,自言自语道:“……也不知今天有多少人的礼服不幸中招。”
他不解:“中招?”
温大小姐先天下之忧而忧:“空投鸟粪啊,弄到礼服上很难清洗干净的,今天还有几个明星是穿着品牌高定过来的,哎呀,弄脏了得赔好多钱。”
商执:“……”
营造氛围感的少女亲自下场破坏了氛围。
理解小姑娘的忧思后,商执不禁笑出声:“所以,你是逃来了这里?”
“这只是其中一个原因。”
“别的原因呢?”
“不想接新娘的捧花。”温轻雪老神在在地叹气,“如果我继续留在婚礼现场,大概率会被强塞捧花,大家都知道我最近在相亲。”
很无奈,很抵触。
在某人看起来却很鲜活,很有趣。
听到相亲对象含蓄地表达苦恼,商执顺理成章开始攀缘:“温轻雪。”
“哈。”她终是抬眼正视他,“你认得我?”
“见过你的照片。”
仔细打量面前高大帅气、风度翩翩的男人,温轻雪有些恍惚,凌乱的记忆碎片在脑海内缓缓拼凑成了一张照片,许久才想起一个名字:“你是……商执?”
不等对方回答,她就先给予了自己肯定的答案:“好巧,我也见过你的照片。”
在那一叠适龄联姻对象的资料里。
这个年纪的女孩子,大多都是视觉动物,温轻雪也不例外――她之所以记得商执的名字,也是因为男人那张过于出众的脸。
烂俗又肤浅的开局。
初次见面的气氛却意外不错。
远处传来司仪的声音,应该是到了婚礼必备小游戏环节,可逃离主会场的两人全然不在意。
商执绅士地伸出手:“我想,我们现在可以正式认识一下了。”
温轻雪心照不宣地笑了笑:“我也是这么想的。”
旋即大大方方与他握手:“你好呀,我是温轻雪。”
“商执。”
凝望着两只紧紧交叠的手,感受着陌生的温度,男人有些失神:眼下明明还是秋天,空气里带着一丝凉意,这短暂的几分钟,却像是过完了四季。
他感受到夏天的燥热,冬夜的宁静,还有春日的勃勃生机。
自那时起商执便认定,温家这位大小姐,是自己的奇迹。
至于商屹凯提议的联姻么……
也不是不可以。
*
与商执一同结束回忆的,还有温轻雪。
确实,他们两人第一次见面,就是十月二号。
所以,密码“1002”的真相就是……
温轻雪深吸一口气,给出一个更加诡异的答案:“好吧,原来是你失去人生自由的日子,的确值得纪念。”
商执:“……”
既然话已说开,商执就没准备全身而退,只是温大小姐这个结论堵得他措手不及,直愣愣地盯着她看了好久,仿佛在看另一个世界里的生物。
男人的黑瞳幽幽,令温轻雪无故心虚。
也不是没想过别的答案,根据她以往玩密室、剧本杀和解谜书积攒下来的丰富经验,一般被设为密码的日子,不是受苦受难日就是一见钟情日,但是他商执、八百个心眼子的商家继承人、活化石、老古董、和尚……
一见钟情?
怎么可能!
思及此,温轻雪浑身都松弛下来,嘴里挤出一个字:“你……”
商执回了一个字:“嗯?”
觉察到男人的欲言又止,温轻雪的目光不知往哪儿飘,只能通过不停说话来掩饰尴尬,想要尽快终止今晚的反常行为:“我困了,我要先去睡了。”
她倏地站起来,不管不顾就往房间外走。
没走几步,身后却传来不疾不徐的回应:“好,我一会儿就来。”
温轻雪脚下一个趔趄:喔,是她亲口说的今晚不分房睡。
左右为难。
骑虎难下。
进退维谷。
她将肚子里的成语都搜刮了个干净,依然无法形容出那一刻的复杂心情,只能装作没听见,闷头继续走。
商执的声音还在继续,一句比一句令她遐想:
“你的睡裙在衣柜里。”
“今晚吃了很多东西,睡觉前要记得刷牙,还有……”
“轻轻,贴身衣物不要乱扔。”
*
将被子高高蒙过头顶,温轻雪的脸依然烫的厉害。
商执这个家伙是真的很讨厌……
她分不清他说的那些话是故意调侃,还是与生俱来的“爷味”浓重,总喜欢替别人瞎操心--自己是二十岁不是两岁,还能不知道睡睡裙摆在衣柜里、睡觉之前要刷牙、要把内衣裤放好吗?
好吧她承认,偶尔、间或、时不时、不算频繁地也会出现一点意外状况。
所以对于商执的叮嘱,温轻雪还是听话照做,将自己收拾妥帖后,又将自己塞进被窝。
约摸半个小时,商执结束了工作,回到主卧。
原本还在玩手机的温轻雪一听见门外有动静,立刻紧紧闭眼,努力装睡。
因为看不见,听觉似乎就比平时更加敏锐,男人不经意间制造出的O@声响如同一个个小小的钩子,轻轻拉扯着温轻雪的心。
她听见商执进了浴室。
她听见商执开了花洒。
她听见商执洗漱完毕走到床边……
他身上的烟味已经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清爽的马鞭草浴液香味。
直到身边的床垫缓缓凹陷下去,温轻雪才确认,两人睡在了同一张床上--这不是第一次和商执同床共寝,但上一次她喝多了,困得眼皮打架,忘了过程中的细枝末节。
再度重温,紧张和担忧参半,她的脑海中仿佛开启了弹幕,刷过去的都是那句:老骥伏枥志在千里老骥伏枥志在千里老……
老什么啊!
想他商执今天才刚满二十五岁,正是气血方刚的年纪,除非真有隐疾,身边躺着小娇妻,怎么可能毫无反应?
不是信不过他的定力。
而是太相信自己的魅力。
温大小姐痛定思痛,决定自我拯救。
就在他努力向床的另一侧缓慢挪动、想要尽可能拉开两人间的距离时,商执忽而开口:“差不多就可以了,当心夜里翻身掉下去。”
语气平和,似乎还夹着一声不易觉察的轻笑。
他的声音还在继续:“不用担心,我不会对你做什么的。”
伪装前功尽弃。
温轻雪憋着股气睁开眼睛,一心想要尽快结束这场完败的对抗,她故作不耐烦地对商执道:“谅你也不敢对我做什么……关灯。”
可等了许久,房间里的光线依然没有变化。
商执纹丝不动。
温轻雪又催了一遍“关灯”,他这才用商议的口吻问她:“可以不关灯吗?”
她翻了个身,奇怪地看他一眼:“你怕黑?”
男人以沉默回应。
当他是默认,温轻雪起初还有点儿得意,自以为捕捉到了商执的弱点,转而又想起今天是商明宇和吴淇之的祭日,哲海这边可能有某种她不了解的习俗或是商家有某种流传下来的规矩,她将顶到嘴边的揶揄又咽了下去。
没再坚持“关灯才能睡觉”这件事,温轻雪重新闭上眼:“……好吧。”
片刻后,她感觉到商执躺在了自己身边。
他像是对着空气说了一句“晚安”,顺手将床头灯的光线调到了最暗。
第018章
隔日早晨, 温轻雪一觉睡到十点多才起床。
兴许是商执和商屹凯打过招呼,老人家并没有像之前那样一大清早就来喊小两口过去吃早饭。
醒来时身边又是空空荡荡,但温轻雪觉得这样也不坏, 如果一睁jsg眼就看见商执躺在身边,她真的无法想象要用什么表情去面对他。
用手指随意梳理着凌乱的长发, 她优哉游哉地开始洗漱。
主卧的卫生间非常宽敞, 还特意花心思做了高山流水状的双人面池,周遭栽种着好几种的绿植, 看上去赏心悦目。
看到置物架上紧贴在一起的漱口杯, 温轻雪骤然一阵恶寒,见四下无人,她赶紧将两只玻璃杯分开摆放;这样还不够, 停在那儿琢磨片刻,她又将原本挂在一起的两条毛巾也分开些许。
再低头一看脚上那双和商执同款不同色的拖鞋……
之前还不觉得怎样,如今却是越看越别扭。
她眯着蒙松睡眼, 站在镜子前火速下单了新的漱口杯、毛巾以及拖鞋,或粉嫩可爱或沙雕搞怪, 和那些早已不时兴的基础款天差地别--反正, 都是商执肯定不喜欢的类型。
洗漱完毕,温轻雪披了件薄绒外套下楼找东西吃, 刚走到一楼,就发现会客厅里有几张陌生的面孔。
她想起苏阿姨说过,商执虽然很少去公司,但聘用的几位职业经理人会定期过来汇报工作, 偶尔还会有投资理财顾问□□。
瞧那些人西装革履, 随身还带着笔记本电脑和公文包,应该是来聊工作的。
她没吭声, 轻手轻脚往小餐厅走,生怕打扰到商执。
然而,一个大活人--还是一个大美人自眼前路过,在座的就没有人不好奇,其中有个打格纹领带的年轻男人,看起来挺正经,聊起八卦来却一点都不含糊:“商董,这是您的女朋友吗?”
温轻雪不禁腹诽:啧,拿到商屹凯的扳指才几天,这就变成“商董”了?果然,当初急着领证就是为了这个目的……
这盛世如他所愿。
编排的话还没完,商执便看了她一眼,与下属道:“……是我太太。”
身为画师,温轻雪在网上可没少被粉丝喊“太太”,她以为自己对这两个字早已免疫,忽然听到商执称呼她为另一种意义上的“太太”,还是呼吸一滞,从脸颊一路烫到耳朵根。
她埋怨商执自作主张,但当着客人的面也不好发作,只能对着他们笑了笑,以示友好。
目光瞥向商执时,又瞬间冷了脸。
商执并不恼,柔声提醒:“……保温柜里温了粥。”
温轻雪点点头,并未在会议厅多做停留,走出老远,还听见身后传来“商董你到底什么时候结的婚”“保密工作做的也太好了吧”“不知道公司有多少小姑娘要哭晕过去”之类的谈笑。
她懒得听与自己有关的八卦,盛好粥,又挑了几样小菜,就在餐厅里慢条斯理吃起早餐,登录游戏领了每日礼包,开始刷冲上热搜的明星八卦。
没过多久,商执那边谈完了正事,他将几名工作伙伴送到门口,这才折返回餐厅找自家太太。
温轻雪赶紧咽下嘴里的粥,切换手机浏览页面,假装在认真研究时事快讯。
一张银行卡缓缓推到了她的眼皮底下。
商执淡淡道:“我可能要离开哲海一段时间,卡里有一百万……”
温轻雪顺着男人修长白净的手指往上看,最终望进他的眼里,迟疑着问:“所以,你是打算这个月都不回家了吗?”
那次她和邱怡、张宛昕在鲜之府吃火锅,就聊到过“老公每个月给一百万零花钱但从来不回家”这个话题,当时她不知道商执就坐在隔壁,强行在室友面前当了回“嘴强王者”。
商执也想起了小姑娘当初的豪言壮语,忍不住勾了勾唇,解释道:“出差而已,我想拍槐宁的一块地,结果那地方项舟行也盯上了,不肯让给我……公司的人和项家磨了半个月,至今还没有谈下来,我得亲自过去一趟,最多十天就回来。”
意识到自己闹了个可笑的乌龙,温轻雪闷闷不乐,嘴硬道:“十天而已,你给我这么多钱做什么?”
商执直言:“补贴家用。”
迎上温轻雪愣怔的眼神,他又道:“我知道,你一直嫌弃家里的装修风格,你自己做主吧,看看有什么能补救的、有什么要添置的,钱不够的话,再问我要。”
温轻雪的眼睛亮了起来:“那要是多了呢?”
商执温声道:“留着当零花钱--就当是我买了你的时间。”
他选择了一种最容易接受的说辞。
家底再厚,也不会讨厌白送上门的钱。
温轻雪当即体会到了“老公不回家”的快乐,欢天喜地收下了卡,由衷感慨:“真希望你每个月都出差谈生意。”
商执眉眼一垂,作委屈状:“如果这是你的愿望,我可以努力实现--以后,尽量少出现在你的眼前。”
良心发现的温大小姐收敛笑容,开始自责:“我不是那个意思……”
商执只是笑。
笑够了,他看了眼餐厅一隅的落地钟:“我下午一点的飞机,来不及在家和你一起吃午饭,我和陶叔说过了,他和谢管家会送你回学校。”
*
哪怕下一秒就走了,前一秒,也要把她安排的明明白白。
坐在回校的车上,温轻雪不禁感慨,商执的思维模式真是与温家爷爷奶奶辈的大家长如出一辙。
临近三号门时,温轻雪让司机陶叔在路边一家点心铺子前停了车,和谢律一起进店买零食。
她挑的很仔细:“牛奶泡芙给邱怡和张宛昕,金丝肉松饼和蛋黄酥给欧阳,她最喜欢吃咸的了!陶叔有个女儿,小女孩应该会喜欢吃雪花酥吧?对了,桃酥!谢管家,这两包桃酥是给你的……”
谢律讶异:“连我也有啊?”
见温轻雪当真是要买给他,老人家摇头婉拒:“我的牙不太行咯,吃不了这些零嘴。”
谢律前半生吃了不少苦,中年得商屹凯相助才还清了上一辈人欠下的债,他当了商宅的管家后,兢兢业业,忠心耿耿,一直没有结婚,孤家寡人一个,实在不知道如何处理年轻女主人的好意。
温轻雪狡黠地冲他挤眼:“苏阿姨喜欢吃桃酥。”
她完全可以自己送零嘴给苏阿姨吃,却故意要让谢律去送,为的就是给两人创造机会。
谢律反应过来,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
温轻雪听商执说过,苏阿姨是平江人,年轻时嫁了一个看起来本分的工人,很快家中就添了女儿,日子虽然清贫,但一家人知足常乐,后来丈夫听工友的怂恿开始出去打牌,从几十块的输赢到几千块、几万块,短短一年家底就被他全被掏空,窘迫到连女儿的学费都付不起……尽管如此,男人仍深陷其中,因为输牌憋着一肚子气,对妻女拳打脚踢也成了家常便饭,苏阿姨不得已将女儿送去寄宿学校、自己出来当住家保姆,含辛茹苦将女儿拉扯成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