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碧霞的半永久眉往上一挑:“瞎说什么呢!”
温轻雪亲亲热热粘着她:“那你怎么好像见到我一副不开心的样子,我已经不是你的大宝贝了吗?”
阮碧霞这才勉强绽出个笑容。
气氛稍缓,温轻雪笑嘻嘻地转开视线,周身空气再度凝重:缓缓走来的表哥祁温贤依然是记忆中那张油盐不进的脸,只有在对待生意伙伴以及能让他赚到大钱的客户时,才会变得温良和善。
当然,还有在面对自家妻子的时候。
到底是经常和那些明星打交道的知名服装设计师,祁温贤的衣品向来在线,板正的墨绿色西装外套搭在双肩上,气场十足,走动间,坠着小颗红宝石的眼镜链微微摇动,晃得温轻雪心慌。
他向温轻雪稍稍点了下头,算作招呼,随即,用一种评审的目光上上下下打量起商执,最后薄唇一碰,淡声道:“皮带不错。”
弦外之音是--这位商家继承人,浑身上下也没别的地方值得夸赞了。
两位在不同领域发光发热的青年才俊平日里交集并不多,商执不好说什么,只是客客气气伸出手,和祁温贤握了一下。
温轻雪却气不打一处来。
她磨磨牙,正打算张嘴替自家老公掰回一局,抬眼又见一道靓丽身影快步jsg向这边走来。
是表嫂辛歌。
虽然两人年纪差了好几岁,温轻雪却和辛歌很聊得来,偶尔也会找她聊天,分享美容和购物经验。
温轻雪冲辛歌挥了挥手,却意外将祁温贤召唤过来。
锃亮的牛津鞋在她面前站定,向来“嘴里吐不出象牙”的男人,今天竟破天荒地对她说道:“你瘦了。”
温轻雪当即喜笑颜开,低头看自己的腰身:“真的吗,我真的……”
祁温贤话锋一转:“是不是商家的伙食不行?”
愣怔了好几秒钟,温轻雪才反应过来这两句话之间的逻辑关系:“啊?就还、还好吧……”
“还好--所以你晚饭就吃方便面?”
“是火鸡面啦。”
“还好--所以你晚饭就吃火鸡面?”
“可是火鸡面真的很好吃嘛。”
不知从哪儿听来了什么风声,祁温贤不依不饶:“……边哭边吃?”
说罢,余光瞥向不远处一边和岳父说话、一边偷瞄妻子的商家少爷。
欲言又止。
知道表哥也是个不能吃辣的主,温轻雪忍不住呛他:“你吃你也哭!”
祁温贤:“……”
似是懒得再争执,他低下头看着小姑娘,和她相似的浅色眼眸中流转着难以捉摸的情绪,模样像极了一只老谋深算的狐狸,仿佛是想通过眼神交流来判断温轻雪说的那些话到底几分真、几分假。
温轻雪问心无愧,昂首挺胸看着他。
如果这一刻能有弹幕从她头顶飘过,百分百会是:管好你自己。
只是,在祁温贤的提醒下,温轻雪脑海中那些零碎的线索逐渐拧成一股绳,缓了几分钟,她总算想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那晚商执不在家,自己被一碗火鸡面辣到红眼睛、肿嘴唇,如同刚刚大哭过一场……
兴许是当时形象过于狼狈,打来视频电话的阮碧琴关心则乱,误以为是女儿在商家过的不好,这才降低了对女婿的好感度。
他们这个“四人天团”,给商屹凯祝寿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也是想确认温家的千金大小姐有没有在商家受欺负。
就在兄妹两人僵持间,穿着一身束腰红裙的辛歌款款走来,毫不犹豫,抬手就在自己丈夫背上拍了一巴掌:“你凭什么看不起火鸡面?”
温轻雪得了喘息,连声附和:“就是!凭什么!”
祁温贤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反光的金丝边眼镜片上好似瞬间出现了“沆瀣一气”四个字。
片刻过后,他轻嗤着走远。
辛歌冲丈夫的背影丢了个白眼,继而换上笑颜,压着声音问:“小雪,你家里还有火鸡面吗?给我两包,这几天正好当宵夜……”
女人五官明艳,一笑就露单边酒窝,像是盛满佳酿,光是看一眼就会醉。
温轻雪二话不说比划出“OK”的手势,内心默默感慨,怪不得表哥会惦记着表嫂那么多年……
感情的事,真就是一物降一物。
就像聪慧美丽优雅端庄才华横溢的自己,最后还是栽在了商执手里。
*
祝寿为先,众人先去拜会了商屹凯,将带来的礼物一一呈上。
商老爷子自然高兴,叫家里的厨子做了一桌子菜,与沾亲带故的一家人和和美美吃了顿饭,还让吉祥出来唱歌念诗表演了几个节目……酒足饭饱,温蓬一行才随温轻雪回到了商执的住处歇息。
客房同在二楼。
放好行李,客厅里那台165英寸的折叠屏电视机也开始播放喜剧节目。
只是,电视里的欢声笑语并没有冲散一屋子的剑拔弩张。
喝完了一整只黄金椰子汁,阮碧琴给温蓬递了个眼色,当岳丈的立刻会意,起身招呼女婿一起去外面抽根烟。
温蓬发话,商执不好不从,取了打火机便领他去了后院。
客厅里那挂水晶吊灯光线柔和,精心的设计过后,光洁的大理石地面上几乎看不见吊灯的影子。
可温轻雪依然心有余悸,仿佛自己正被某种可怖的阴影所笼罩--温蓬和商执前脚刚走,阮碧琴和祁家夫妇便心照不宣地齐齐坐到了她的身边,形成了一张小小的网,让她无处可逃。
强烈的求生欲迫使温轻雪缓缓放下手里的碧根果,双手搭在膝盖上,瞪大眼睛盯着面前的亲人们。
正襟危坐,听候发落。
阮碧琴率先开腔:“小雪,你老实跟妈说,商执对你到底怎么样?”
她犹豫了一瞬:“挺、挺好的呀。”
让她犹豫的是,自己是该委婉一点说“就那样”,还是该直白一点说“非常棒”,这将决定温大小姐人生头二十年的高傲人设会不会崩。
虽说都是肯定答案,最后,她还是选出了一个听似折中的回答……
挺好的。
阮碧琴并为流露出安心的表情,反而拉住女儿的双手,轻轻地捏着:“你那时不是说,你们差了五岁,性格又合不来,平日里都没什么共同话题吗?”
不等温轻雪回答,她又兀自嘀咕:“妈妈真是没想到,商屹凯有钱有势,怎么能养出那么抠门的孙子!你们领证这么久了,连个像样的戒指都没给你买过,一天到晚不知道在忙什么,大晚上的还不回家……”
聊起戒指,祁温贤眼皮一掀,露出些许得意。
辛歌有些不好意思地抬手遮了无名指上那颗价格不菲的粉钻--她本就不是行事高调的人,若不是丈夫临行前特意嘱咐,她根本就没想过要把那枚惹眼的求婚戒指戴出来。
眼下倒是明白了温家人的用意。
温轻雪的目光在表嫂的粉钻戒指上落了一瞬,又很快移开,面上毫无波澜,更别说流露出羡慕神色。
将手从阮碧琴掌心中抽离,她抿了下唇:“商执他并不是你说的那样,我和他相处了这么长时间,虽然也没觉得他有多好啦,但婚后的日子就还算……还算能过的下去吧……”
解释归解释。
面子归面子。
她才不要当着母亲和表哥的面,夸赞联姻对象有多好呢。
模糊的答案,迟疑的语气,遮掩的态度……无疑令阮碧琴愈发紧张,继而又数落起商执那些“莫须有”的不是,并且越说越起劲,早已忘了当初自己极力称赞过他的“基因”。
作为母亲,阮碧琴内心始终有一杆秤,衡量女婿的是非对错:就算对方家世学历样貌才能样样拔尖,只要对她的宝贝女儿不够好……
那个男的,就是垃圾。
见温轻雪沉默不语,她继续劝:“妈妈今天把话放在这里,你们能过就过,不能过就离,你还年轻,嫌日子过得寡淡索性就趁早结束孽缘,找个更有趣、更疼人、更能和你聊得来的男人,不好吗?别担心那些有的没的,温家就是你的底气!”
停了一秒,又道:“阮家也是!”
当了很长时间的听众,祁温贤终是懒懒开了腔:“若是还不够的话,再算上我们祁家--想离就离,不必顾忌商家的颜面。”
温轻雪既感动,又无语。
自己和商执的联姻,到底是怎么被曲解成这个样子的?
目光在两位亲人脸上徘徊一番,她默默望向了辛歌,本意是,希望在场唯二清醒的人来终结阮碧琴和祁温贤用力过猛的亲情展露。
然而……
完全没料到会cue到自己,辛歌美眸圆睁,吞吐道:“我、我家……你们都知道的,我家破产了,没法给小雪多少底气……不过,我可以让工作室的程序员帮你做个网站,就叫www.shangzhishizhanan.com。”
商执是渣男。
是很好笑。
但温轻雪笑不出来。
她忽然意识到……
今夜。
就在这个平平无奇的夜晚,“温大小姐的骄傲”与“家人祝福的婚姻”,自己只能选择其中一个。
而她,还是不忍商执风评被害。
特别是被她亲近的人所误解。
与此相比,骄傲又算什么?
她深吸一口气,从沙发上站起身来,神情与语气都很复杂:“妈,表哥表嫂,你们都先冷静一下,呼,我也要冷静一下--我去拿点冰块,大家喝点冰水,再听我慢慢解释……”
逃一般地离开充满是非的客厅,她径直奔向一楼厨房,却不曾想,在路过小餐厅时,竟被缓缓从布帘后走出的一道黑影给拦了下来。
借着微弱的灯光,温轻雪看清楚了,那是从侧门折返回屋的商执。
男人那一身烟味尚未被夜风jsg吹散,不知在这里站了多久、听到了多少。
总之,他低头凝视她的时候,好看的双眼中盛满难以置信:“……他们是在劝你离婚?”
温轻雪哑然。
不知是出于恐惧,还是出于心虚,她略略退后一步,小声道:“我妈就爱胡思乱想瞎琢磨,她们都对你有误会,我正准备去解释呢。”
商执没什么语气地念了句“是吗”,任由光影将自己的脸晕得像是一件冰冰冷冷的古代青铜器。
许久过后,复又抬头:“那你,有想过和我离婚吗?”
第055章
餐厅一隅, 光线暗得叫人心发慌。
借住客厅里的灯光,才能勉强看清对面男人的表情。
商执距她有些距离,像是刻意的疏远, 但温轻雪直到,只要自己稍稍示好, 下一秒, 他就会欺身而来,暴露本性。
温轻雪不想骗人, 也知道根本骗不过商执, 只能如实回答:“我们刚领证那会儿我确实有想过,要是婚后实在合不来,过几年, 就提离婚……”
她的声音低到轻不可闻:“我当时觉得,你肯定也不会喜欢我。”
敏感地捕捉到了那个“也”字,商执目光一凌。
顿了顿, 又不死心地追问:“后来呢?”
似是觉察到周身温度骤然下降,温轻雪垂拉着脑袋:“后来?后来, 我们不是开始磨合了吗?”
话说一半是个坏习惯。
等了片刻, 依然没有听到自己想要的答复,商执试探着引导她:“所以, 你真的喜欢这样的相处方式吗?我们……还有没有继续磨合下去的必要?你要是不喜欢,现在终止还来得及……”
他进行的那样慢,那样小心翼翼,并非是出于某些恶趣味, 而是由衷地希望, 毫无阅人经验的小姑娘可以想清楚……
是不是真的愿意将自己托付给他。
没想到商执会这样说,温轻雪一愣:“你为什么会觉得我不喜欢?”
男人往前走了一步, 更多的暖光落进他的眼眸里,如同罩上了一层雾气,莫名昭然出些许委屈。
“因为,你甚至都不愿把我这个丈夫介绍给你的同学和朋友。”
“哈?”
“其实,我今天去哲大接你,原本想着请你和你的室友们一起吃顿饭,好好和她们认识一下……你让我等在‘老地方’的时候,我忽然间意识到一件事:或许,你根本不希望我融入你的生活。”
他的声音异常软和,像是奶茶上那层绵密的奶盖。
却足以让温轻雪腻到窒息。
她想起来了,商执今天在车里抽了烟--他很少在车里抽烟。
他甚至很少抽烟。
除非,遇到一些烦心事--没错,她的遮掩和不坦率,已然成了他的烦心事。
带着深深的自责,温轻雪抿了下唇:“我不知道你这么在意这些……我还以为,你不想认识我那些朋友。”
商执没说话,重重一叹。
他们好像总是这样误解对方的用意。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温轻雪在内心与自己交战--与那个清醒了、高傲了二十年的自己。
因为她的沉默,两人间的气氛逐渐焦灼。
那是温轻雪第一次意识到,商宅中央空调的声音居然这样恼人,还有冰箱制冷的声音,还有客厅里电视的声音,还有还有……
心跳的声音。
在这些令人讨厌的声音中,她搭建在内心的那座决斗场,早已一片狼藉。
最后,她喃喃挤出三个字:“不讨厌。”
模棱两可的答案,留足了体面。
温大小姐习惯用这种足以堪称为“狡猾”的话术来隐藏内心真实的想法与不齿的念头。
然而这一回,商执却不打算惯着她了:“不讨厌,未必是代表喜欢,你也说过不讨厌我……”
他声音愈沉:“……你喜欢我吗?”
商执回想过无数次,在那些点点滴滴、细细密密的回忆里,自己的妻子,从未对他说过“喜欢”两个字。
换而言之,他的努力,他的真心,他的改变,他事无巨细的关注……从未得到过温大小姐正式的回应。
喜欢。
两个字已然在舌尖上滚动许久,却让温轻雪硬生生压了下去。
因为身高的差距,她不得不仰起脸望着对方,很认真地问:“那你呢?商执,你有没有想过,就这样和我过一辈子?”
墨色的双眼中,爱意翻涌至极致。
商执屏住呼吸,目光烫人:“在我能预见的未来里,一直都有你,不,或许我应该说,因为有你在,我才能描画出那些未来的日子。”
他走近一步,将手放在她的脸侧,如同摩挲一件珍贵的瓷器般抚了几下,眸中爱意只增不减:“轻轻啊,我不能没有你的。”
话音未落,温轻雪便已眼眶酸胀。
曾经的她从未想过,薄薄一纸婚约,居然能将两个人的未来紧紧绑在一起--而只要想到还要陪伴自己几十年的那个人是商执,她竟无比期待,哪怕“性格、爱好都合不来”的他们,还要磨合很久、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