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影捉着他的指端,凝视着眼前人,四五秒,杏眸浅浅,笑意阑珊。
梁净词不容多余的暧昧,不动声色地抽开,简单的举动,拉起隐形的警戒线。
顾淙说:“老师来了?”
顾影“啊”了一声:“来好久了,我俩聊完了都。”
姜迎灯慢吞吞出来,已经站在她身侧。
顾影笑问梁净词:“这是你家妹妹?看起来好乖,蛮文静的。”
梁净词看一眼迎灯,轻轻将手搭在她的肩头,将人带到自己身前,冲着顾影颔首说:“她很聪明,也很懂事。”
顾影说:“看得出来,气质很好。”
姜迎灯夹在其中,像是他们寒暄的介质,被夸得飘飘然,她腼腆地笑一笑,抬眸对上梁净词肯定的眼波。
顾淙往里面走,他喊了一声妙妙,讲话语调懒散,有种大少爷的纨绔秉性:“听见没啊小东西,这个老师你可不能得罪,咱家请来的,专程辅导你写作文,再把人气跑了,我可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淘气的小孩冲着顾淙略略略做鬼脸。
为了一点点安全感,姜迎灯这一次跟在梁净词后边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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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在顾家吃饭,不难判断出顾氏家大业大,但今天凑一起吃饭的只有这几号年轻人,桌上氛围还算轻松,没有梁净词所担心的那么多条条框框。
从他们的谈笑间得知,顾淙和梁净词初中就做同学了。
在桌前,他们大篇幅地聊些高中趣事,有时顾影也会插进去几句话。
姜迎灯听去,毫无半点共鸣。
她只在这烟火气里偷看几眼梁净词。
他慵懒闲适,背靠座椅,在顾家人面前并不拘谨,反倒松弛,跟顾淙谈笑风生,游刃有余。即便如此,礼仪举止倒也能注重得很到位。
梁净词长得好,高眉骨深眼窝,下颌利落,鼻梁也漂亮。顾淙也是个帅哥,但在他面前就逊色得多。
这种场合,姜迎灯只会闷闷吃饭,像长辈带来的小孩。
在这桌上,她和妙妙勉强才算是同辈,扫一圈发现,只有他们两个人喝椰汁。
梁净词喝了点酒。
准确来说,小酒杯,两杯半。
她替他数在心里。
饭局结束后,顾淙兴致高昂,说要下一场。
梁净词摆了摆手,浅浅笑着推脱,说明天还要工作。顾淙不依,这边已经拿起手机开始联络旧友,顾影托着妙妙的腰将孩子抱起来,“一会儿去唱歌好不好?”
小朋友最激动:“好啊,唱歌唱歌!我爱唱歌!”
梁净词嘴角噙了一点实在没辙的笑意,他站在半明半昧的光中,手插在西裤的兜里,高大修长的身子挡掉了本该匀给身后人的那一点光亮。
终于想起迎灯,梁净词回头看一眼站在门口廊上的人。
他不动声色退了两步,挨着她身侧:“聚一聚。”
她旋着手里的伞柄,抬眸看他:“我、能不能……”
声音弱下去,他稍躬身,问:“你也去?”
她小声喃喃:“嗯,我想跟你待在一起。”
一阵瓢泼的雨落在身后,挡去她呢喃的这一声,梁净词又低一低脖颈,凑近问:“什么?”
姜迎灯改口说:“我想去的。”
他缓缓地翘起嘴角,小声揭穿她过期的谎言:“几点门禁?”
姜迎灯羞涩地抿着唇,同他说实话:“十点半。”
梁净词想一想,说:“关门之前把你送回去。”
姜迎灯像是在心底欢呼一声,差点乐得蹦起来,但竭力克制一下喜悦,重重点头:“好!”
梁净词也看着她笑,眼底几分宠溺。
姜迎灯不了解顾淙的具体工作,但料到这人应该是个会玩的。梁净词的身边少不了谢添、顾淙这一类酷爱寻花问柳的公子哥。
但梁净词置身其中,还算端正清廉。
他有着坐怀不乱的气势,也有着求同存异的胸怀。简单来说,不会参与进去,但尊重每个人不同的生活习惯。
人都说,好色是男人本性,色字头上又一把刀。
姜迎灯不是没观察过这一点,她觉得这刀大概是悬不到梁净词身上。
比如那天在会展中心,她旁边的某个美少女穿惹眼的黑丝,隐隐有着冲他抛媚眼传情的倾向,梁净词愣是一个眼神也没飘过去,用冰冷的侧颜把这朵桃花晾蔫了。
她难说他是真清心寡欲到这份上,对许多嘈杂的世事实在心存慵懒和不屑,还是自有他的保守与克制。
“不是唱歌吗?”
车里顾家司机在开路,顾淙在手机上跟人商量着去哪儿玩,话里话外要浪一浪,让梁净词听去,他就问了这么一句。
顾淙回过头来,啧了一声:“唱歌儿多没劲,我在想着要不约人去打个牌泡个吧?你觉得呢。”
梁净词坐在后排,迎灯身侧,他扶着下颌轻哂一声,淡淡威胁:“我带了个姑娘,你别给我找事儿。”
顾淙笑一声,说:“这是你带的么?人来咱家应聘的。”
梁净词挑眉,旋即道:“去哪儿应聘都是我们家的。”
他的声音不咸不淡,但话里这护犊子的意思让迎灯在暗影中翘了翘嘴角。
“okok,就找家ktv吧老沈。Go!”
车往前开,他们坐在发散的霓虹里,姜迎灯放下紧绷的膝盖和腿,就轻飘飘碰到了他的。
只一两秒,梁净词叠起腿,又不动声色地放开了她的那一点轻微触碰。
姜迎灯脸上的笑意慢慢冷却下去,继而收拢膝盖,继续坐得端正。
ktv,很清水,老少皆宜的地方。
顾淙是个社交达人,顾家兄妹和梁净词、姜迎灯一行人到的时候,提前开好的包间里已经围满了一些狐朋狗友。
在门口,耳畔乐声很重,姜迎灯踮起脚,凑到梁净词耳畔说:“我想去一下洗手间。”
她说着,指了指洗手间的方向。
梁净词微微颔首:“一会儿回来别走错门。”
几分钟后,姜迎灯回来时没走错,但暗测测推门进去,陷入另一种尴尬局面。
包间里大概有九到十个人,一眼过去,略显拥挤。
梁净词在沙发里侧,架着腿坐,手里松松地捏着一灌酒,腕搭在膝头,他懒淡地撩起眼,看着前面握麦的男人在嘶吼单身情歌。
他旁边倒是有个空位,但要想过去,得穿过包间。
姜迎灯见门口沙发,眼下就有个空座。
觉得这儿方便些,也不逼仄,她便就近坐下,只不过这位置疏离,她不参与吆喝,就像游离在这场子的局外人。
姜迎灯掏出手机准备打发时间的时候,梁净词一个轻描淡写的眼神递了过来。
在她身上停留两三秒。
而后他的消息从她的任务栏上方弹出来。
L:过来,坐我旁边。
姜迎灯抬眸跟他交换眼神。
梁净词搁在膝头的手腕稍稍抬起,勾了两下指。
姜迎灯略一犹豫,选择起身。从沙发前过,越过一圈人的腿,往里面挤去。
眼见着就要到他跟前,最后经过一个路人,对方脚踝将她倏地一绊。
姜迎灯就这么垂直地栽到梁净词的身上。
一股掺着酒气的薄荷味扑面而来。
她重心不稳,一下跌坐在他左腿,很快被一只有力的手扶住腰肢。
姜迎灯在晦暗的光效里找着着力点,将手掌往前一撑,紧紧地压在男人的腹肌上,无心之举,令她脸重重地一灼。
眼下刚借他的身体稳住平衡,正要收手,耳畔又传来一声闷沉含笑的揶揄:“让你坐我旁边,没让你坐我身上。”
姜迎灯忙起身。
但梁净词扶着她的那只手却没跟着拿开,因为下一秒,那空位的原主人已经折返,将仅存的座位一屁股坐实。
姜迎灯悔恨自己脚慢一步,身侧的男人还在轻笑,甚至有那么几分幸灾乐祸的意思,他慢悠悠地开腔、问她:“好了,这下怎么办?”
姜迎灯看一眼来路,那个门口的遥远座位还空着,她小声说:“我坐回去好了。”
梁净词的手稍稍收紧,隔着她的绵薄开衫,将人擒在臂弯里。
他冲着旁边抬一抬下巴,给她出主意:“先坐着吧,那边一会儿走了。”
姜迎灯没去看哪一边,只闻言便仓促点了点头。
这样的坐姿,同样的场子里,也不是没有同款。不过人家一看就是情侣。
她度秒如年地坐在梁净词的腿上,两个人这行为委实有些不伦不类了。
姜迎灯垂jsg眸,看着梁净词捞上去的袖口,与他矜持从容的往日姿态略有不同,衣袖松松散散,有那么几分打破秩序的疲惫慵懒。
袖管底下藏着他青筋凸起的小臂与手背的骨骼。据说常年运动、体脂率低的人就会这样。
她这样想着,蓦然想起刚才手按在他腹部时那点新鲜的触觉。掌心忽然一热。
她和男人为数不多的几次肢体接触,全都贡献给了他。
梁净词应该是陷入了微醺状态,在家里喝白的,在这里喝啤的,混合物的刺激让他看起来像是摆脱了那点正人君子的度,神色里难得表现出一种闲散与不拘。
那只扶住她的手,已经绅士地撤离了她的腰。
姜迎灯突然发觉,这个男人的本质是亦正亦邪的,一直都是。不过他的有一些面需要由开关启动。
比如酒精。
“拿瓶奶啤过来。”
他冲着不远处的男人说。
很快,一罐酒被抛过来,梁净词抬手接住。
姜迎灯正愁着两手空空不知道往哪里搁,抬手就去捞:“谢……”
很快知道,是她误会,这酒原来不是给他的。
梁净词浅浅笑着,就这么看她这捞了个空的动作。
啤酒被搁在他膝盖上,食指扣进拉环,咔哒一声,开了。
但他没喝,掀起眼皮看她,“小孩子要东西还知道撒个娇呢,你就打算这么硬抢?”
这距离近到她的双目失焦。
此时此刻,这双朦胧的多情眼替她证实了一个念头,情侣接吻的时候,应该看不清对方眼里的东西吧。
都是模糊的,像极了爱情本身。
姜迎灯确信自己脸上没有脏东西,所以她不明白,梁净词说话时为什么要一直看着她的嘴唇。
所以心跳在持续地脱缰。
她指着那罐酒,假意负气说:“不要了。”
“不要了,”梁净词重复一遍,低低地笑,“行。”
悄然之间,姜迎灯似乎又感觉到他的手指在她腰后压了一压,并不重,一两根指,意味不明地将她往身前带。
梁净词的视线从她的嘴唇挪到她的肩,最后又抬眸,看回她的眼,淡声问:“肩膀又是怎么回事儿?”
隔着衣裳,她以为自己将伤情藏得很好,但万事躲不过梁公子这双锐利如鹰的眼。
有人在想着怎么逃脱窘境,而有人早就借这点声色浮光,把她看了个遍。
第15章 C14
针织开衫是奶油的颜色, 松松地搭在她的肩,因为刚才那么滑下来的一脚而些微脱离她的身体。但姜迎灯早已迅速把衣服拽好,梁净词大概就是那一瞬间里看出了破绽。
他问:“是不是让人欺负了?”
姜迎灯说:“没有。”
梁净词不语, 平静地注视她一会儿。像要把她这双眼看穿。
“小姑娘你坐我这儿吧,我出去抽根烟。”说话的是梁净词另一侧的一个男人, 好心为她让座。
姜迎灯看过去。
男人起身, 她见空座,急忙占下。
梁净词身上瞬间就变得轻盈些许, 撑着她后脊的手落了空, 缓缓放回膝头,低头见西裤上面两三道让人坐过的褶,他没去扯平。
抬眼便瞧见桌上摆着几个盒装的冰红茶, 梁净词手探过去,将纸盒上的吸管掰下来,插进罐装的奶啤里面。
而后塞到姜迎灯的手心里:“给你拿的, 喝吧。”
易拉罐总让人手摸来摸去,挺脏。他是贴心, 姜迎灯指着那冰红茶说:“人家少根吸管呢。”
梁净词背靠沙发, 松散后倚。不以为意说:“一会儿我带走。”
姜迎灯喝着饮料,坐得端正笔挺, 抬头看人唱歌。
梁净词的视线落在她耳侧。
她头发短了些。
他还记得,上一回见的时候还能扎个马尾,现在这个长度绑起来,大概只能扎个小揪揪。
齐肩发, 很斯文, 很适合过秋天。
梁净词看着她裸露的后颈,如果刚才没看错, 她里面只穿了一件吊带,微微一笑,语气懒怠轻嘲一句:“衣服这么穿,你也是不怕冻着。”
姜迎灯小声的:“这算什么,我室友还光腿呢,反季节战士。”
新鲜的词,梁净词扬眉:“什么战士?”
她不多说:“你又不懂。”
有代沟了,语气里还有那么点跟家里长辈叛逆叫板的意思。
梁净词撑住额,继续从侧边打量她。
看了一会儿,回归正题,他又问姜迎灯:“没跟人闹矛盾吧?”
她摇头:“真没有。”
梁净词将信将疑。
他属实不太会跟女孩子相处,尤其迎灯还比他小了这么多。
从前念书的时候,梁净词就总觉得女生心事挺多,一个个脑袋小小的,也不知道装了多少国家大事,脸上满是堆积如山的愁,成天对着窗口有着发不完的呆。
姜迎灯就更是心事重重了。
家中经历坎坷,她也堪堪成年。梁净词多少能理解点她的郁闷,但并不能完全参透她的那一颗七巧玲珑心。
他说到底是男人,各方面都与她差异太多。再竭力面面俱到,也不能全然对她情绪的点滴感同身受,无法共情少女的那些低潮与自尊。
所以梁净词希望姜迎灯可以和他多说一些话,好好坏坏都可以,多倾诉不是坏事。
偏偏她又不是这样性子的人。
梁净词问半天,姜迎灯才跟他讲来龙去脉。
她说肩膀是让人砸的,不过对方也不是有心。
听完,他缓了缓,问:“吵什么架,激烈成这样?”
她并不清楚吵架的具体内容,姜迎灯咬紧吸管,模糊地说:“她跟她男朋友不会走到结婚,但是两个人感情又很好,所以很纠结,经常吵架。”
说这话时,有人应景地在唱着一首相爱很难。
歌声拔得太高,梁净词将身子往迎灯这边偏了一偏,温淡的视线落在她别在耳后的发梢,扬起来一撮,有几分俏皮。
他可能是真好奇,也可能就这么轻描淡写地接上话茬,声音略微沙哑,问了声:“既然感情好,为什么不结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