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C24
和梁净词谈恋爱, 像踩在棉花上,纵使他在耳畔喊着她女朋友,说着亲密话, 姜迎灯也不可避免会觉得头重脚轻。
不真切的亲昵令她恍惚,几度醒来, 疑心是不是做了一个梦。
一边很庆幸不是梦, 一边又多愁善感地遗憾,这真的不是梦。
她觉得自己病得不轻。
居然有那么一些瞬间会觉得, 退回到单相思的位置上, 才更有把握能守得住这个人,守得住她那点微不足道的欢喜。
牵手的愉悦维持得并不算太久,一顿饭的时间, 到夜里,她捧着花上楼时,听着自己在楼梯间孤单回荡的脚步声时, 心会空下来。
从拐角的窗户眺望,看见他停在楼下并没有着急开走的车。
姜迎灯觉得梁净词应该在车里看她, 但路面太黑, 她看不清他jsg。只影影绰绰看见他单薄的烟灰色衬衣,那是唯一浅淡的色, 勾出一道人形的轮廓,遥远又晦暗。
姜迎灯不想让他在楼下久等,怕一会儿校门关上,要跟保安扯皮, 于是冲着校门口的方向指了指。
意思是:你先走吧。
她本来不确定他有没有看到。
但下一秒, 梁净词的手从车窗伸出来,比了个ok的手势。
姜迎灯看见他的银灰色表盘在寂寂夜空里划出的一道冷光。
几分钟前, 她指着这表,一脸想长长见识的模样问,是什么牌子。
他说是Piaget。
姜迎灯天真地问是不是很贵。
梁净词答非所问说,是外公送的生日礼。
沉默下来一会儿,才又平静地补充一句:“不算很贵。”
姜迎灯心中想着那句“不算很贵”,打开了搜索引擎,但输完了这几个字母,却迟迟按不下搜索键。
想知道,又怕知道。
片刻后,还是怯弱地收起了手机。
她加快脚步,越过长廊,推开宿舍的门。
这里是另一个世界。
今天寝室里很安静,姜迎灯隐隐能觉察到发生了什么,可能不是什么大事,但这段诡异的压抑让她下意识把花藏到身后。
许曦文在门口洗漱,看一眼进门的人。无奈花太显眼,没那么好遮掩,被一眼看到,许曦文好奇问了句:“你恋爱了吗?”
姜迎灯点一下头:“嗯。”
许曦文往脸上涂抹着洗面奶,笑一笑说:“恭喜啊,这花好鲜艳。”
姜迎灯低头又看一眼,红色玫瑰。
最简单、最浓烈的红玫瑰。
“好像好几天没有见到你了。”她问许曦文。
“啊,我去找我男――前男友了。”
姜迎灯一怔:“分手了吗?”
“对,说分手的事。”
许曦文洗完了脸,在沙沙的水声中,姜迎灯就站在墙角,怔愣地抱着那束花在看她,许曦文没察觉到旁人的视线,因此转过身时被她吓了一跳:“咋了?”
“没,我以为你们不会这么早结束的。”
许曦文勉强地笑了下:“不想再拖了,很烦。影响我找下一春。”
姜迎灯知道,装潇洒的话说得多轻松,她心里的那把刀子就剜得有多深。
许曦文这段时间的消沉是肉眼可见的。
她怕自己的话题被深挖,转而对迎灯说:“大学多谈几个挺好的,体验一下。”
姜迎灯对这个想法略有不解:“一定要多谈几个吗?”
许曦文说:“我就这么说说啦,感情好能谈到结婚当然最好啊。不过不要太期待结果,把恋爱这件事看得轻松点才能谈得开心,想长远了就容易伤人伤几。总而言之及时行乐吧。你才多大啊,多找几个男人玩玩不好么。”
她低头嗅了嗅迎灯手里的花:“况且也没有人一开始就想着要结果吧,你们难不成是奔着结婚去的?”
姜迎灯一直知道许曦文是个现实又清醒的人,但是委婉地把“现在恋爱都是玩一玩,早晚都得分”这样的话说出来,还是让姜迎灯黯然垂下了眼。
她片刻不语,而后指着花问了句:“香不香?”
许曦文笑说:“一股玫瑰的味儿。”
她说完,转而又对寝室众人讲:“明天我请你们吃火锅吧。”
有人问:“怎么这么突然。”
许曦文:“分手当然要好好庆祝一下。”
姜迎灯说:“我不去了,社团有活动。”
“你那个诗社吗?”
“对。”
有人看见姜迎灯怀里的花,问:“玫瑰能养几天?”
姜迎灯说:“应该没几天吧。”
对方答:“这就是我不喜欢买花的原因,在它开得最美的时候买回来,然后就看着它慢慢凋谢,总觉得好残忍。”
许曦文说:“教你个办法,快谢的时候可以把它倒着挂起来,做成干花。”
姜迎灯傻傻问:“这样可以保存久一点吗?”
“水分跟香气肯定没了,大概能保留住颜色吧。”
另一位室友再度插话,笑说:“也不错,爱过的证据。”
许曦文也笑起来:“隐喻上了。”
姜迎灯没说什么,也没有笑,默默地把花放置一旁。
-
这周去顾家,意外的是,今天来接姜迎灯的人是顾影。
她开的是黑色的玛莎拉蒂,姜迎灯上车时,顾影正忙着和人通电话,瞥一眼来人,忙把副驾的黑色包包取走,摆到后面,而后对电话说:“我这儿有事呢,先不说了。”
她看向姜迎灯,不等对方亮明困惑便解释道:“正好在附近录节目。”
――所以顺路来接你。
迎灯点头,不疑有他。
接着,顾影又问她哪边路线近,姜迎灯呼吸着掺杂了女人香水味的车厢内空气,给她指平时司机走的路。
“这是不是修过路?好久没来了,感觉跟以前不一样啊。”
“应该是,我去年才入学,不知道这里以前什么样。”
顾影笑了下:“我忘了,你不是这儿本地人。”
姜迎灯面色微滞。
顾影从不端架子,这样八面玲珑的性格很容易让人觉得亲切体己,因而放下一些防备和她说笑,但姜迎灯挤出笑意时仍然僵硬,跟这样的人打交道让她殚精竭虑,她不渴求被俯视的亲切,只是需要一点距离来保持判断。
“你是梁净词女朋友?”堵在半路时,顾影忽然冷不丁问了这么一句。
姜迎灯还以为自己听错了,猝然偏头看她:“是他和你说的吗?”
“没,”顾影也睨过来一眼,笑了笑,“你俩不是用的情头吗?”
“……嗯。”
她看着外面凛凛的冬风吹过显出些微绿意的柳梢,没有多说,也并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顾影问:“你爸爸是他大学老师是吧?”
姜迎灯不语。
大概猜到姜迎灯在想什么,她又补充一句:“顾淙说的。”
“对。”
她的手指攒在掌心,不动声色地聚拢,在暗处掐出几道红痕。
“教什么的?”
“文学翻译。”
“博导还是硕导?”
“博导,是副教授。”
“挺厉害的,你妈也是老师?”
姜迎灯默了默,说:“妈妈去世了。”
顾影愣了下,忙道:“抱歉抱歉。”
“没事。”她淡淡说。
何尝不知道这是一种试探,姜迎灯不会轻敌,却也愚钝、没有太多招,问一句答一句,坦诚得像一张白纸。
在悬殊的力量面前,她苍白得只剩下坦诚,浑身上下,从头发丝到心眼,一丁点被忌恨的理由都难以找到。
顾影接了通电话,应该是她家里打来的,她对手机说:“我接到迎灯了,五分钟到,等我们一块儿吃。”
今天顾家的老太太在家。
姜迎灯喜欢顾妙妙的太奶奶,跟文化人待在一起很舒服,让她想起和姜兆林相处的那些时光。姜兆林是真正的文人,他儒雅低调有修养,只不过现在看来,却少了点风骨。她曾经的崇拜坍塌一地,如今有人正替她缓慢地拼回去。
老太太退休前教的是理科,地球科学一类。跟迎灯攀谈,不用启动专业学识,讲的都是和睦温馨的校园时光。
许多的风声在同一时间走漏。
这天姜迎灯是在临走前,和老太太打招呼时,听见她问了句:“你是净词的妹妹。”
姜迎灯彼时背着书包,闻言一刹便怔在原地,说:“不是妹妹,是……朋友。”
她含糊地捻来这两个字概括他们复杂的关系。
老太太拖着音“哦――”了声:“我对他感觉很亲切,你要是碰见他,帮我问声好,我也好久没有和他聊过天了。”
姜迎灯应了一声,又不免多心问了句:“您跟他关系很亲近吗?”
老太太道:“我和他的外公是同窗,从前交情很好。隔壁小客厅那套陈年红木就是他外公送的,可能得有二十年了。”
她轻描淡写地交代完关于这段交情的线索,没再多提一个字,擎起紫砂壶,悠闲地斟茶。留姜迎灯满腹心事地款步走过那陈年红木。
她想起那时头一次来顾家,被这套沙发吸引,顾家的宅邸散发着现代化的商业气息里,闯入这样古朴不落俗的一套典雅家具,再往后,沙发后边的天井院落中,栽着一棵茂盛壮观的国槐。
别有洞天的富庶符号,像是某种意味深长的牵连与象征。
姜迎灯以为梁净词和顾淙仅仅是高中同学的关系。
她想不到,顾家某一隅的风雅与奢华,竟也沾了他的梁姓。
回学校,是司机送。今天这位司机是新面孔,姜迎灯上车后对他说:“师傅,我现在不回学校,麻烦您送我去檀桥。谢谢。”
一边说着,她一边给梁净词发消息。jsg
四十分钟后,姜迎灯在梁净词的公寓门口。
十八楼的风从窗户不足半尺宽的小缝隙里流入,姜迎灯虽然觉得冷,却始终站在风口,好像自虐,又好像固执地想让这风将她吹清醒。
她听见从电梯口过来的脚步声,却没回过头去。
直到那闷沉的踩地声顿住,就在她的身后。
在暮色将合的一瞬,姜迎灯看着玻璃里,男人被照出的一个虚影。
梁净词侧着身,见她站在那里不动弹,眼里应该是有些疑惑,看向玻璃里那双平静的眼。
这样模糊的对视,让双方都在猜。
他仍然穿一身黑色,气魄凛然,大衣直接套在了西装的外面,梁净词一只手插在裤兜里,在注视她片刻后,一串琐碎的钥匙碰撞声音被他收拢在掌心。
他说:“进来。”
缓缓地,姜迎灯走过来。
梁净词也没急着开,等她走到身前,再越过自己,站在了门前,他才跨一步过去,把门打开。
跟在他后面,走进慢慢亮起灯的家中。
姜迎灯坐在中岛台的长凳上,小幅度地旋转着,梁净词换好了衣服过来,姜迎灯听见他在身后的脚步声,稍稍侧眸,紧接着跃入她视野是一件素净的白衫。
“为什么伤心?”他站在她身前,手撑在桌沿,微微躬下身子看她,声线温柔,一针见血。
姜迎灯望着他勉力微笑,摇头说:“没啊,没有伤心。”
梁净词的视线里写着将信将疑,一罐啤酒被他同时用手指撬开,而后灌进姜迎灯面前的杯中。
“是不是不知道,小女孩的情绪会写在脸上?”
她略微思考,编了个天衣无缝的借口:“因为只拿了二等奖学金,就差一位。”
梁净词问;“差多少钱?”
“没多少,上两天课就回来了。”
姜迎灯握着杯子,看里面铺陈的酒沫,嗓音有几分枯涩:“真的,没不开心。”
梁净词按住杯口,握住她松下来的腕,将椅子转到朝向自己这一面,随后用手掌托住她两边的颊面。一张小脸被端起来,姜迎灯被迫望着他。
他打量她一番,说:“看着我说,放心些。”
姜迎灯稍稍夸张地用力一笑,露出几颗牙,装作一脸喜滋滋的样子:“我没有不开心。”
梁净词敛着眸注视她,少顷,嘴角勾起一点不正经的笑,声音又磁沉了几分,徐徐地问:“那我现在吻你,应该不能叫乘虚而入?”
闻言,姜迎灯扶着吧台的手指骤然一松。
一个吻落在她的唇上,有些突然,她不自觉地后仰,又被男人的手臂接住没有支点的腰身。被他拉回去,不自觉地撞上他的肩膀,姜迎灯无处安放的手失措地攥紧他衣服的边角。
紧随而来的触觉,轻盈、柔软,泛着潮气。
即便他总会谨慎地提前知会,可每一个节点的弯仍然拐得让她猝不及防。
没有女孩子会忘记自己的初吻。
即便在不太庄严的地方发生,惊心动魄的一瞬触碰,也会令她铭记,那永久弥漫在心底的潮热。
第26章 C25
姜迎灯还是吃了一惊, 看着他低敛的目与细密的长睫,等到这个吻蔓延了几秒后,才后知后觉要闭上眼睛, 但将要抬手拥住他,梁净词便浅尝辄止地退开了。
她坐着, 他站着。这个姿势不便吻深, 他也是一时兴起。
说着不能算乘虚而入,不过是想给自己找一点正人君子的理由, 去遮掩心头的那点迫切。
人在脆弱时易被攻陷, 他就是那个借机入侵的敌。
出于惊讶,出于生涩,姜迎灯没有给出半点回应。
也就十秒的工夫, 可能没有。
但十秒钟,成功让她的脑袋变成了红烧狮子头,姜迎灯轻抿嘴唇, 对上他澄澈的一双眼,听见梁净词又有条不紊把话题拉回到正轨, “顾淙跟你说什么了?”
脑子里还一团浆糊, 顾、顾淙是谁来着……姜迎灯呆呆望着他,他略带思考和困惑的神情让她觉得刚才那个亲亲好像是假的。姜迎灯愣了有半晌, 急忙去抓一旁的杯子,靠着冰冰凉凉的杯壁来缓解掌心的燥热。
“还是顾影?”
梁净词见她不吭声,又补充问了一句,声音更低沉隐晦一点。
姜迎灯把脑袋摇得像拨浪鼓, 她脚蹬地, 将椅子转过去。
梁净词大概知道她这反应出于什么原因,笑一笑, 手掌轻抚在她头顶,淡声说:“缓一缓。”
“不是顾影。”她连忙出声,表明自己已经缓过来了。
梁净词歪着脑袋,企图看清她闪躲的视线,轻轻拨开她颊侧的发,露出正在灼烧的耳尖。
他说:“如果你觉得那个环境对你不利,考虑换一家。”
姜迎灯闷闷地说:“可是谁还能给那么好的待遇啊,由奢入俭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