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俗雨——怀南小山【完结】
时间:2023-06-23 23:17:18

  梁远儒是喜欢迎灯,和她一路闲聊说笑,到后来梁净词倒成了局外人,他这根“拐”也用不上了,老人家另有倚仗。
  梁净词便立在原地,接了几通电话,处理工作上的事。
  等到梁远儒发现人没跟上,又匆匆折回。
  梁净词收回电话,看过来,问:“怎么了?”
  “对了,忘了给你介绍这姑娘,叫小姜,昨天我摔了,人一块儿陪我上医院来着,我那会儿急着看病,也没好好犒劳人家,”转而又跟迎灯说――“这是我孙子,叫梁净词,今年28。”
  梁净词望着迎灯,打断说:“30了。”
  姜迎灯尴尬一笑,生硬地说句:“你好。”
  他憋着嘴角的笑,没接话,只点一点头。
  梁远儒不满地啧啧,急得给梁净词眼神示意,怪他不该多嘴的时候瞎坦荡,听不懂他的弦外之音!
  梁净词当然明白他的意图,只是觉得好笑,摇一摇头,配合小老头的想法:“28,四舍五入30。”
  这回换姜迎灯努力憋笑。
  梁远儒没再往深了提,只问梁净词道:“你哪天走,要不录完节目一块儿吃个饭?把小姜带着,小姑娘跑两天也辛苦。”
  梁净词想了想,说:“明天有工作。”
  他又看向迎灯,建议:“改天回燕城吧。”
  梁远儒妥协说:“也好,不过你别忘了。”
  梁净词颔首:“一定。”
  看着拘谨的姜迎灯,梁远儒连声安抚,说吃个饭没什么。
  -
  梁净词去了一趟江都市里,在录完节目的第二天。
  阔别多年,在这冷月无声的古城,他独自前去当年游园赏花的故地,一棵参天的苦楝,要昂首才能看清树冠,又从风里捕捉到浑浑的月影。
  寂静的夜,处处都是为古往今来、才子佳人唱挽的遗迹。
  那时跟随“小导游”,漫不经心走在这偌大园中。步调温吞,从后面见她柔弱又腼腆的耳根,一切诗情画意,暖意融融。
  苦恋、苦恋,信手拈来的一问一答,待余温褪尽,再品那无心的对白,就只剩惆怅了。
  梁净词每来江都,都会去一次监狱。
  数次请见,都被驳回。他能够理解姜兆林对他避而不见的心理,你见过我昔日风光,就不该再见我大厦倾倒。
  从座上客沦为阶下囚,令他备受煎熬的,又何止时光与高墙。
  然而梁净词太执着。
  在门口站一天不挪步,给足了诚意,撼动了姜兆林的决心。
  于是时隔多年,他终于再见到青丝成雪的恩师。
  姜兆林肯见他的理由不止于此,也源于有事憋着没有过问。
  这一天,回去的路上,梁净词带走一封旧信。寄出人是三年前的姜迎灯。
  信被转交到他手上时,姜兆林面目沧桑,说了一句他听不懂的。
  “我知道,一定是你。”
第62章 C18
  姜迎灯放了个假。
  她回江都的路上诚惶诚恐一直在想, 梁远儒对她怪热情的。他大概只是知道梁净词交过一个女朋友,但没见过脸,也没听过名, 可能听过名,又所幸, 梁远儒一路上一直没问她叫什么, 只是小姜小姜这么亲昵地称呼着。
  所以姜迎灯侥幸获得了老人家的喜欢,靠她实则谈不上出众的口才。
  裴纹这几年生意红火, 换了小别墅住。
  在开发区, 附近是茶山风景区,游客络绎。
  进门时,姜迎灯都端好了笑, 遥遥就听见裴纹在院子里一边择菜一边通话的声音,她笑意微敛。
  “就我那小侄女,啊, 对,燕城师大毕业的――本科, 没读硕士, 我们年纪小的,二十岁出头, 长得漂亮,当然漂亮,聪明伶俐,乖得很。你儿子现在在燕城上学啊?哎哟那巧了, 那巧了。”
  等她笑意盈盈打完电话, 姜迎灯出声:“婶婶,我回来了。”
  裴纹昂首看她一眼, 手在围裙擦一擦水,迎过来。
  “正好,刚有人来说媒,介绍了个刚毕业的男孩子,我看着挺不错,就是比你小一岁。”
  “小一岁?”姜迎灯惊讶,而后失笑说,“现在男孩子都这么着急找老婆了吗?你推了吧,我不喜欢比我小的。”
  “你喜欢年纪大的?”
  姜迎灯微愣,竟也应了一声:“嗯。”
  裴纹说:“年纪大的,什么都有了,房子,车子,也不用你们一起奋斗了,享用现成的,是吧?”
  是也不是。
  把房车挂在嘴边的一句形容,让姜迎灯觉得几分古怪。她贪图的明明不是这些,也不是认准了年纪,只不过是在应答的时候想到了一个人而已。
  “我说了不用给我介绍了。”
  满心欢喜地回来,又陷入这低压的氛围。姜迎灯低语说:“没什么意思。”
  裴纹给她准备了一间房,按照姜迎灯的喜好布置的,跟从前的住处无异。她的书被搬家公司运过来,大批量的工程,大概是受了委托,工人动作轻巧,一个书页都没有折损。她抽出一本小时候看的童话书,衣服也没换,就疲惫地躺下,翻了翻插画页。
  婶婶很周到,一切都给她备好。但姜迎灯看着那些文字的上方,姜兆林因为怕她看不懂而挨个标上的拼音,她却在想,这张床不是她的床,这个家,不是她的家。
  吃饭的时候,又老生常谈,说找对象。
  裴纹说:“你不能因为受过情伤就一直封闭自己,嘴上说着能接受,根本就是自欺欺人。”
  一针见血的话多伤人,姜迎灯心里一咯噔,说:“跟那没关系,已经结束了。”
  裴纹说:“结束和释怀是两码事。”
  她又一次被击得七零八落。
  捧着碗,姜迎灯沉默,不吃东西,只看着饭米粒,她带着自虐的想法,想要找点骂,于是说:“他最近回来了,我因为工作的事跟他有一点交集,我……”
  裴纹不敢置信地看过来。
  姜迎灯说:“他说请我吃个饭,我答应了。”
  果不其然,碗被置在玻璃桌上,发出带着脾性的脆响,砰的一声。
  “还有没有骨气了?拖泥带水,给自己找罪受!”
  姜迎灯不回呛,只闷闷地想,她大概是没有骨气,所以斩不断青丝。
  “你当初说你们为什么分开,你自己还记不记得?”
  姜迎灯看着她。
  裴纹说:“你说他娶不了你。”
  她眼眶渐渐变红,“对。”
  又说:“只是一顿饭,不会旧情复燃的,如果不是不得已得交涉,我不会把他加回来。”
  最后,裴纹说:“远离让你觉得痛苦的人。”
  姜迎灯喃喃说:“如果我说,痛苦是因为爱呢。”
  裴纹沉默下来。
  “我有分寸。”
  “你有什么分寸?”
  “取决于他的想法。”
  于是这顿饭,很快话不投机地散了。但婶婶的话,激出她深埋心底的祸根。
  都是因为爱。
  小宝高考完,在外面玩一整天,回来之后抱着姜迎灯撒娇,说她高中的一些琐事。
  迎灯安静地听着,想到更为久远的一些密语,问她,“你以前喜欢的那个男孩怎么样了?”
  “哪个?”
  “……初中那个。”
  “哪个学期的?”
  姜迎灯失笑,说算了。忽然又有些羡慕这些善变的心。
  -
  回燕城忙完工作,姜迎灯休息了还没几天,周暮辞约她去动物园玩。
  她惊得矢口拒绝。
  “我去过了。”
  “去过不能再去么?”周暮辞不以为意。
  姜迎灯说:“跟前男友去的。”
  他也愣住,随后就闷不做声了。
  “水族馆呢?看看海豚表演。”
  姜迎灯不说话。
  “也跟前男友去过了?”
  “没。”
  周暮辞笑起来:“去玩玩啊,天天待家里无不无聊。窗帘一拉,哭哭啼啼看电视,还不如出来晒晒太阳。”
  姜迎灯想了想,“看话剧吧。”
  “看什么。”周暮辞问她。
  “枕头人,马丁麦克多纳的暗.黑.童话,丽南山的美人,直面戏剧的代表作,青蛇,法海和小青的爱恨情仇,你挑。”
  周暮辞最终挑了一个:“青蛇,没文化隔阂,我能看得懂jsg。”
  虽然都是文科生,在迎灯面前,他却总自嘲缺少内涵。
  这一出戏姜迎灯很喜欢,但这回却看得兴致缺缺,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晚上下了点雨,心情阴翳。一部好的文艺作品会让人产生巨大后劲,然而走出剧院,听周暮辞讲了两句笑话,戏里的惆怅就烟消云散了。
  他天生积极,开朗向上,对人的情绪有感染力,兴致勃勃和她讲法海,姜迎灯听着,心里太多的想法想交流,却在此刻前所未有的安静。
  她走了神。
  想他也去她家里做过饭,也坐在一张餐桌上,看过一场日落。进行了像约会一样的活动,也能肩并肩走过那些她向往的万家灯火。
  但她身边的男人,好像总是模糊了面貌。他可以姓周,也可以不姓周,姓王,姓李,那都是无关紧要的。
  被周暮辞送到家门口,他在小区楼下的便利店里买饮料,姜迎灯顺便取了个快递,快递柜弹开,摸到里面躺着一封薄薄的书信。
  以为是爸爸寄来的家书,姜迎灯旋即拆开。
  下一秒,她的手却顿住。在雨后湿漉漉的空气里,姜迎灯捏着那张辗转多年,命途多舛的卷子,久久沉默。
  打开手机。
  原来梁净词早就发来消息:寄了个快递过去,收一下。
  如果它早几年出现,她会惊喜,会感动于它失而复得。可是现在,热血上涌,带着一种感到不公的羞耻。早就放下的东西,为什么偏偏要在这个时候出现,袭击她的身心。
  来晚的东西,就不要来了。
  “怎么了吗?”周暮辞攥着矿泉水出来,看见姜迎灯握着手机的腕在颤抖。
  她过很久才嗫唇开口,声音低得不像她,说,“我要打个电话,麻烦你回避一下。”
  “ok。”周暮辞很识大体,说着就到一旁树桩下站着,像个侍卫,给她空间。
  姜迎灯低着头,指尖蓄着千斤重,在翻他的号码,电话拨过去,对方接得很快。
  两人同时出声――
  “迎迎。”
  “梁净词。”
  他云淡风轻,她隐忍沉重。
  默了默,梁净词让一步:“你说。”
  姜迎灯颤着声,竭力镇定,咬字清晰,没问哪里来的,只是指责般说:“为什么寄给我?”
  他不答,反问:“你想让我帮你实现的愿望是什么。”
  依稀听见那一头也淅淅沥沥,猜他是在外面,或是车上。
  她一愕,“……你看到了吗?”
  他声音浊重,呼吸闷沉,在呼啸而过的风声里,一字一顿在敲击她脆弱的耳膜。
  “燕子梁的梁,观身不净的净,一曲新词的词。”
  姜迎灯呼吸滞住,想让他闭嘴,却发不出音节,艰涩地吞吐,“不要说……”
  “爱别离的爱,谓我心忧的我。”
  “梁净词……”
  他念完,问道:“这就是你的心愿?”
  试卷被她不知不觉揉皱在手心。
  “为什么不亲口告诉我?”
  姜迎灯说:“明明是你,错过了看它的时机。我不是没有给过你暗示,是你没有放在心里!”
  “不要说错过。”
  梁净词的声音也沾了点克制的沉痛,咬着牙,以防情绪倾盆而落。
  她说,“你说追求我,我随你怎么做,怎么试图动摇我,你使出你的解数,都跟我没有关系――但请你不要再提这一些事,好吗。
  “愿望早就过时了,卷子也已经丢掉了,它就不该被捡回来,你就算看到了,也不用跟我说,你就假装没有看到,我就假装没有发生。”
  它们不应该存在于此刻的时空里,而她也已经没有回首的余地。
  “我只有一颗心,脆弱得一碰就碎,所以我要保护好它,再也不想再被人凌驾,支配。我不想因为这些过期的东西,让感情再次变成我的累赘。没有了你,我应该有更好的生活,我应该能够赚很多的钱,我应该也会拥有很多很多的爱,我会有让我值得憧憬的未来。
  “你来招惹我,是觉得这个女孩子还不错,她很乖,她很懂事,你勾勾手指她就会过来,你可以和她交往试试,可以每天牵手,接吻,拥抱,仅仅因为这样做会让你觉得愉悦。”
  “可是我陪不起了。”
  “你的玫瑰,你的礼物,你的甜言蜜语会让我感动,但也只能停留于感动,我要的不是这些。”
  你一直都知道。
  她说,“梁净词,你一直都知道。”
  姜迎灯艰难地说完这些话,连同剖出了她的一颗心,精疲力尽,又无比解脱。
  梁净词沉默地听着,很久,声音沙哑,问她一句,“你在哪?”
  “别来找我。”
  他仍然说:“给我两分钟。”
  电话在雨声里被切断。
  而后,挡在她头顶的是周暮辞的伞。
  同时接过他的纸巾,姜迎灯想要擦眼,却发现眼睛是干涩的,于是她用纸拭了拭犯潮的发尾。
  周暮辞没问什么,举着伞说,“走吧,送你回去。”
  很快,她意识到梁净词的两分钟是什么意思。
  在回单元楼的路上,他的奔驰车刹住在路口,梁净词坐的是后排,车停下后,司机转头望他,请示下一步。
  一袭黑衬的男人周身凛冽,从鞯挠昀锕来,他不撑伞,皮鞋踩在水塘,浑不在意,只是直直地望着眼前的人。梁净词站在她的跟前,平坦的眼中,一半是高高在上,一半是失魂落魄。
  “姜迎灯。”他喊她的名字,声音冰冷低沉得像欲碎的玻璃。
  周暮辞张了张嘴,觉得这种场合他该说些什么,但又生怕错一个字,看迎灯。
  梁净词目不转睛看着她,沉沉道,“我有话要说,让他走。”
  姜迎灯抬起湿漉漉的眸和他对视:“凭什么,你说走就走?”
  梁净词说:“不走也可以。”
  被逼到了一个情绪的爆发点,他永远镇定的眼波里也出现了一丝紊乱。
  “那就让他看着。”
  她感受到,梁净词在害怕。
  害怕真的失去,害怕他姗姗来迟的吻再炽烈,也留不住她“过时”的爱。
  她踮起的脚尖,他领子上的酒气,她抵在他胸口的掌心,他火热的唇,一丝一缕的细枝末节,缠乱在一起,成为这个凶猛又混乱的雨夜,最潮湿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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