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俗雨——怀南小山【完结】
时间:2023-06-23 23:17:18

  完成心愿的那个夏天,他不在身边。
  姜迎灯也一样很快乐,只不过笑容略显空泛。
  想起这事,便在相册里找到当年拍的视频重温。
  内容都不长,几秒,十几秒,姜迎灯逐一划过去看。
  日本的烟花花样很多,很浩大,镜头里,昏黑的夜被焰火一瞬照亮,姜迎灯迎着镜头走过来。
  起初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只不过看着看着,她忽而注意到视频的边角。
  在人潮之中,一个背影将她视线吸引过去。
  似乎……
  姜迎灯定睛,把画面拉大,在视频的角落里,不过两三秒的一个虚晃而过的影子,姜迎灯也认出了梁净词。
  距离她十几米远,他穿浅白色的衬衣与黑裤,身形修长,背身逆进人流的姿态,显出几分格格不入的落寞。
  当年这几个视频她没发动态,因此也没细看,没想到也有被她遗漏的,他的秘密。
  姜迎灯呆呆地看了许多遍,擦去眼角的湿气。
  她打开梁净词的聊天框――
  “你去看了烟花吧?那一年在日本。”
  几个字打下来,又在踌躇之后,被挨个删去。
  既然分了手,就寸步难行。这个道理,两个人都懂,他不靠近,自然有他的理由。
  一桩陈年旧事,已然没有任何揭穿的必要。表示缅怀的方式,就是又把那段视频翻来覆去看了几遍。
  “到了,小姑娘。”司机在前面说。
  “谢谢。”
  姜迎灯在小区门口下了出租,往单元楼的方向走。
  低下头看手机,视线还停留在他们的聊天记录上。
  最后一条内容,是他问:几号有时间?
  她事前说好的西班牙餐厅,梁净词问几时去。
  姜迎灯当时没回复,后来也忘了。再想起来,见他没问第二遍,索性就把问题晾在那里,让他在另一头空耗。
  他们之间,追与被追这样平衡而稳固的关系,没让姜迎灯觉得多么负重,但那突如其来的试卷、在诗集里藏着的爱意,错乱了时间的重现,让她尘封的秘密破土,彼此就陷入了一个僵局。
  纵使心知肚明,梁净词不会行事卑劣,她也不想让她多年的迷恋,反变成用来战胜她的利器。哪怕只有一丁点的可能,姜迎灯站在峭壁一侧摇摇欲坠,不能够再往后退了,她会失守。
  梁净词今天过来。
  看到他的车时,她顿一顿步子,而后若无其事别开眼睛。
  他住处就在附近,来这里太方便,周而复始的等候也是诚意的一环,她丝毫不意外。
  车仍然停在老地方。
  姜迎灯看了一眼,挡风玻璃的里侧昏昏暗暗,她也看不太清,没有上前打招呼的意图,继续闷着头往前走。
  梁净词坐在车里,见迎灯过来,用手指提住副驾的塑料袋。
  见面时,他会习惯性给她带些小礼物,说是礼物,其实就是些零食水果,吃的喝的,姜迎灯不要别的,食物让人心情愉悦。
  他一向就是这样惯着小孩,很受用。
  提起袋子,梁净词又掀开抽屉,从里面取出一个丝绒盒。
  正要打开盒口看一看里面的旧物。
  在这时,梁净词余光瞄到姜迎灯的脚步停下了,他便抬眸去看。
  姜迎灯三步一回头,好像察觉到被人尾随,看向墙角。
  那个影子几乎是突然扑过来的。
  一瞬间。
  “梁净词!有人跟踪――”
  她下意识地喊他的名字,然而一回身就被一只手稳稳搀住,梁净词握住姜迎灯的小臂,将她甩到身后。
  他说:“躲远些。”
  来人是一个精瘦的高个男人,梁净词一拳头挥过去,男人踉跄到墙上。
  脑袋磕到墙角,他粗鄙地骂了句:“草!”
  手里喝了一半的酒瓶被“哐”一声猛地砸碎在墙上。
  姜迎灯都没看清酒瓶是怎么刺过来的,眼前就只剩下梁净词的小臂上两道触目惊心的血痕。
  梁净词又一拳落下,男人脚跟不稳,往后一跌,手心的酒瓶随之脱离。
  “去车里,报警。”
  梁净词回眸,看一眼姜迎灯,往车的方向偏一偏头,示意她快过去。
  余光里是正从他身上往下滴的血,姜迎灯握着手机的手在发抖,打开拨号界面:“我先打120――”
  他说:“110。”
  “……”
  跌倒在地的男人正起身,蹒跚要过来。
  梁净词扫视周围,眼尖看到旁边水管下方,施工团队落下的一根短粗钢管,他迅速躬身拾起。
  在身侧男人要搞偷袭的一刹,梁净词偏过身,闪开那攻击性极强的酒瓶,随后不留余力,一棍子打在男人的背上。
  酒瓶瞬间滑落,在地上摔个稀碎。
  男人再度跌到墙上。
  棍尖已经侵略到他的命门,梁净词握着一端,另一端就抵在男人喉结下方的凹陷,让他疼得龇牙。
  借月光,梁净词打量着男人的容貌,随后,声音沉冷说:“证件拿出来。”
  “没带……草!”
  抵住他脖子的钢管又紧了紧。
  “手机。”
  “没――”
  梁净词倏然往前一步,将铁钢管一横,死死挤压在对方整个颈部,男人发音都变得困难,面红耳赤,挑衅的眉目也有气无力地松下来一些。
  “再横?”
  “……”
  “证件。”
  话音刚落,一张身份证丢到他脚边。
第66章 C22
  看到他的姓名, 地址,证件号,粗略两眼, 梁净词记在心底,再看那张狰狞的脸, 把人情况摸了个大概, 要是做绝,他有本事让这人在燕城永无宁日。
  派出所就在小区对面, 110出警很快, 梁净词没将这男人擒住多久,民警便赶过来。
  铁管被丢到地上,他的指腹沾上一点锈迹, 梁净词搓一搓,皱着眉往兜里摸纸巾。
  空的。
  很快,从后面递过来一张纸, 只有姜迎灯才会从这小细节里看穿他在烦什么。
  梁净词眉心舒展,伸手接过。
  “我打个120吧。”
  要不是她这带着一点惊慌的执着, 梁净词差点都忘了自己英雄救美, 还光荣负伤。
  他看了眼小臂的伤口,平静地说:“打吧, 再晚些伤口该愈合了。”
  姜迎灯点着头,几秒后才反应过来这话有歧义。
  “……”她抬起落在手机屏幕的视线,柔软的眼波扫过他半干的疤痕,好像将他伤处轻抚了一遍。小声道:“很疼的。”
  梁净词擦完指尖, 说着:“还不疼, 等过了这一阵,没人在身边, 无人问津的时候,才会开始疼。”
  姜迎灯眼滞住。
  好像一语双关的话,她顿时就听懂了。
  那头警察过来,说要他们配合调查。
  “她受惊了,需要休息。”梁净词拒绝,简单说明情况,而后道,“这里监控多,慢慢调。我留个电话,你们有新的调查进度跟我联络。”
  警察说:“行,那这人我们先带走。要是还有需要协助调查的地方,还得请您行个方便。”
  梁净词微微颔首:“谢谢。”
  姜迎灯想起什么,又去和警察补充了几句上回被拉闸的事,想一想,再无其他线索,寥寥几句说完,目送民警离开。
  转头找人,梁净词已经快一步去旁边小超市买了消毒工具,自己在为伤口做清理。
  明明是怪可怜的一个画面,但梁净词这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配合那平静无波的神色,令人觉得好像真不是多么严重的事。
  □□凡身,经他的克制,也变成万敌不侵的架势,姜迎灯看在眼里,却缓缓地心安下来。
  想要是他为这疼痛皱一下眉,她估计都会难受得不行。
  上前去,要给他帮衬。梁净词已经简单地处理好伤口,将东西塞回了包装袋。
  她暗暗缩回手。
  姜迎灯说:“这个小区安保做的不是很到位,外面什么乱七八糟的车都能进来。”
  确实挺乱七八糟的,他姑jsg且也算一份子。
  梁净词说:“今晚就不要住这儿了,我帮你安排住处。”
  她心中一忸怩,说:“我自己来。”
  他想了想,看破她的小自尊:“也好。”
  姜迎灯的手还没在挑选旅店的页面划几下,梁净词又开口:“住我那儿也行。”
  “……?”
  “檀桥,你熟悉的。”
  这句熟悉让她脸红一红:“不用,谢谢。”
  “这附近酒店少说五六百一夜,白打一天工,值不值?”
  “……”
  她腹诽,那我也不能住前男友家里啊?像话吗?
  梁净词又撺掇:“说少了,可能得七八百,你看看?”
  姜迎灯真在看:“有一百多的。”
  “那能住人?”
  “怎么不能?”
  梁净词慢慢地应一声:“行,那我去给你门口守着,万一又有欲行不轨的歹徒――”
  “你好坏啊,不要说了!”姜迎灯着急地跺一下脚,瞪他一眼,“住你那有什么好处?”
  他说:“便利,安全,干净,还免费。”
  她妥协了:“就一晚。”
  梁净词不假思索:“上车吧。”
  坐上副驾,姜迎灯眼望四周,不忘挖苦他一句,嘀嘀咕咕:“这里风水也是不好,招醉鬼。”
  “我受伤了,妹妹。”梁净词哪儿能听不出她这内涵,忍不住笑了,“说话客气点,好不好?”
  “……”看来他还是懂得卖惨的,只不过要选择合适的时机。
  姜迎灯跟他没什么话说,没让气氛凝滞住,梁净词开口,真挚地和她道歉:“那天太唐突了。”
  她喃喃:“谁叫你喝酒。”
  “喝酒误事。”
  “拿陈年旧事来压我。”
  他再三强调:“不管喝不喝酒,都没有压你的意思。”
  姜迎灯声调扬起:“可是我被压疼了。”
  这话被他听在耳朵里,莫名有点撒娇求安慰的意思。
  不管姜迎灯有没有这样的用意,他的心是真真软了下来。
  “是我的表达方式欠妥。”梁净词语调轻缓柔和,坦诚道,“想提一提,又找不到合适的契机。不过我很好奇,你那张初中的卷子,怎么留到――”
  这话又招她不满:“不要说卷子!”
  “好,不说,”梁净词哄着她,旋即住了口,又道,“郑重地给你道歉,为我的不稳重。”
  姜迎灯走在前面,她有失分寸,当成往年来这里,像回家。
  梁净词在后面一步一跟,见她脚步缓缓停留住。
  “你走前面。”她指使道。
  他听从她的话,快步往前,给来客领路。
  姜迎灯能明显感觉到,她离开后,这里是长期不住人的,物品稀少,空空荡荡,她陡然觉得,没人住的房子就像没了灵魂的肉身,那就真不叫家了。
  在熟悉的地方坐下,明明安逸舒服,还要假装拘谨。
  “除了道歉,我还想和你说一说我的心里话。”梁净词倒了一杯她喜欢的饮料,在斜角的沙发坐下,跟她面对着,让彼此的神色在灯下一览无余。
  “希望这一次,能够有分量一些。”
  姜迎灯忐忑不已,又不得不装作自如地接话:“你想说什么?”
  他稍加思索,“我先问你一个问题。”
  “……嗯。”
  “上一回你说,现在不重要,这话是不是口是心非?”
  姜迎灯在脑海里搜索这句话的前因后果。
  她说她从前不去抗争,不想让他深陷麻烦,是因为他的身份与地位,又因为她隐忍的爱意,不愿意让他苦恼忧愁。
  梁净词问她现在怎么想。
  她脱口而出“不重要”。
  那时姜迎灯渐渐琢磨出一点,在感情的扯皮里,不重要是一个万能回复。
  喜欢吗?不重要。还爱吗?不重要。为什么?不重要。
  说的人一定是一脸洒脱,我对你满不在乎,也能顺便回避掉很多锥心的问题,能高高在上地拿住对方。
  简直是糊弄学的最高技巧。
  然而糊弄得了他,糊弄不了自己。
  一段漫长的思索过后,梁净词又出声。
  “你不回答,我就当你默认了。”
  姜迎灯把话头扭转:“说你的事就好。”
  梁净词徐徐开口,说:“不知道你这几年过得怎么样,我常常想你。不是偶然想到姜迎灯这个人,而是不思量,自难忘的那种想。
  “你了解我的为人,我无论如何做不出,把你的喜欢当做和你较量的工具,也不会因为这封信的出现,就想着我应该更爱你,更呵护你,这是有目的的感怀和偿还。爱不是偿还,我的更爱、更呵护都是基于我的心,是我的心把我推向你。我理所应当这么做,不只是因为,你爱过我。
  “所以它充其量不过是一段感情的记录、见证,是属于你的守望和真心,不该因为我如何看待而变成你的负担。”
  他说话声线平稳柔和,姜迎灯反倒觉得喉咙口苦涩,想截住他的话,却力不从心,开不了口,于是就这么听了下去。
  “所以,善待你的青春,不要曲解它,不要看低它,就算那一张代表过去的纸被揉皱了,就算我们都不是从前的样子,你的真心也留在原地,坚如磐石,不会变质,在那一段故事里,发光的不是我,是少女时代的你自己。她不该被否定,更不该被藏起来。”
  姜迎灯低着头,吸一吸鼻子,柔软的纸巾落在她的眼尾。
  梁净词温柔地帮她擦泪,说着:“不要哭,迎迎。我还没有说完。”
  她颤着声:“你接着说。”
  他说:“我不是一个会在脸上写满为爱痴狂的人,但你要知道,倘若我说爱你,那我的心一定正在为你燃烧。
  “我愿意追随你的时间,远不止这三个月,这三年,也可以是三十年,乃至我的整个余生。
  “你可以不依赖我,但我还想成为你的依靠。不止是一处遮风避雨,可供停靠的港湾,也可以是精神上的相互陪伴、呼应。
  “你的诗集我读完了,还记得你在诗里写,我是断线的风筝,你是我在人间的牵挂。那么请问,现在可以收线了吗?”
  最后,他说:“断线的风筝也想要回到人间,和你组建一个只有我们两个人的家。”
  一团团揉乱的纸巾落满脚边的垃圾桶,姜迎灯泣不成声地擦着脸,好一会儿,才艰难地挤出一句:“你拿什么做保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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