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温有些不好意思地掀开了被子,看见旁边多了几件叠的整齐的卫衣,运动装。
“小俞,我这回去了。行李装不下,旧衣服打算扔了的。你要是不嫌弃,就先留着。”
俞温的行李都留在塌房下面了。
她连身上的睡衣也是张医生的。抬手翻了下,衣服上还挂着标签。
感激的话憋在胸口一股温热,没说出口。
俞温去洗了把脸,跟张医生对坐下来。
这是她们一起吃的最后一顿早餐了。
“张姐,明天我也想去送你。”
“送什么呀,有小江就够了。有空多看看隔壁那屋,小傅太忙,蓓蓓又很依赖家人……”
“嗯。”她听着张姐说话,剥了个鸡蛋塞进嘴里。
“小俞,我这房子,下个月的租金都交过了。我跟你商量个事儿。”
俞温咬了口煮鸡蛋,好像噎住了,只捣蒜一般点着头。
“老院里让我提前一个月回去,我那边有个小徒弟非要提前过来几天。宿舍不空,我让他自己找房子,可能开始几天没地方去。”张姐说到这儿刚顿了顿。
“来这儿!这本来就是张姐的房子。”俞温喝了口水,着急说话。
“是异性,你没问题吗?”
张姐慢慢舀了勺粥,有些为难,“本来想找小傅,我那徒弟是个心直口快的愣头,怕他不会说话,我担心蓓蓓的病情。”
“当然没问题,宿舍也是合租嘛,公共场所大家一起用。”俞温拍着胸脯,一副侠义肝胆的笑颜。
“哈哈,你可真是个热心肠。房子我让他尽快自己找。小俞,不过医院里,你就当收个师弟吧。他可真是一点儿临床经验都没有。我都怕他来添乱。”张姐跟俞温也很坦诚,有什么说什么。
俞温在踏上那趟西域列车之前,她也只是一个实习生。
走进海城,她才成为了一名真正的医生。
开始,还是张医生带着的。
“张姐放心!学弟包在我身上了。”
俞温这爱管闲事的性子,被唐莹莹说准了。
这种时候,她总要冲上去,谁都拦不住。
最后一天留藏。
吃完饭,张姐带着俞温去了当地几家藏民家里,都是她曾经救过的病人。
每一场别离都是催人落泪。
张医生一直挂着笑,俞温跟在一旁,却是哭了一鼻子又一鼻子。
天黑回去的路上。
“小俞,你这份对医学的求知心,我没什么说的。只是,你这性子,太柔了。”不行的。
张医生斟酌了下言语。
“医疗现场,其实眼泪是禁忌。我和小傅总被老院长说成感情干涸的机械。不过,有一天你会懂的。”
俞温只顾着一路抹眼泪,默默点头一一答应。
张洁想告诉俞温,医疗现场,更多的时候不是感动感激,而是冷酷残酷,甚至让人无奈……
但看着旁边羽翼刚满,温柔而明艳的俞温,她到了嘴边的话,只换成了一抹慈祥的笑。
“一定记住,在医院里遇到事情了,别一个人抗,都找傅主任。生活上嘛,多帮帮小傅。”
这是临行的前一天晚上,张医生叮嘱的最后一句话。
第二天一早。
送走了张医生。
俞温扎了个高马尾,换上了一身张医生留下的红色运动装。
看看表六点整。
她最后又看了一遍昨晚唐莹莹推荐的“下厨食神”APP。
怕吵醒了蓓蓓,没按门铃,只轻轻敲了敲门。
“傅主任早啊!”
门开了。
眼前的傅主任已经白衬衫穿的整齐。
只是比起平时,少系了个领口的扣子。
发梢还湿着,像是刚刚冲过澡。
“嗯。早。”傅主任抬手按着门,笔挺地站在门口。
俞温在心中把雅鲁藏布江五大支流各背了一遍。
傅主任没动,贤者时间依然持续。
“那个,我可以进去吗?”俞温抿了抿嘴角,“我是来看看蓓蓓的。”张医生叮嘱的!
“蓓蓓还在睡觉。”门被傅主任一只手推着,敞开了。
进门的路,让了出来。
一双拖鞋规整地摆在玄关。
“那正好。我有惊喜,给蓓蓓。”俞温大大方方地进了门。
她环视了一圈,并没进客厅,客气地询问,“我可以用厨房吗?”
“嗯,随意。”傅主任似乎只顾着看手机。
俞温走到厨房。
江过用过的厨具似乎被收起来了,连炉罩上的抹布都叠放的整整齐齐。
好像这里没有人用过。
把每一个抽屉都打开了一遍,就是没看见那个绣着小熊的粉色围裙。
俞温挠头:难道江厨的围裙是自备着,用完带走了……?
“你找这个?”身后的傅主任递过来了叠成了长方形的粉色围裙。
“噢。”俞温接过来,上面还有淡淡的洗衣液味儿,原来是洗过了刚叠好。
“傅主任,你去忙。我三分钟就好。”
戴上了围裙,之后就是再现APP上的食谱而已。
煎鸡蛋!号称早饭快手之巅。
俞温早已记得烂熟。
第一步,打两个鸡蛋。
为了遮掩初次下厨的紧张,她轻声哼着小调,对着碗边。
咔嚓,咔嚓。
声音不错。
磕了两个鸡蛋。
鸡蛋是打到碗里了。
一不小心进去了两片蛋壳。
俞温余光瞥见傅医生正低头看着手机背对着厨房,她赶紧伸手去捞蛋壳。
一紧张,手一滑,蛋壳碎了。
变得更小更难捕捉了。
又试了几回,俞温鼻尖微微冒起了汗珠。
这点儿事儿,她自负能做好!
“俞医生,五分钟过去了。”傅主任清冽的声音,突然从身后响起。
俞温好不容易顺到指肚上的小蛋壳,让身后一惊,又滑掉了。
她抬起手背擦了把鼻尖的汗珠,“很快的。突然出了点儿意外。”
傅主任看了眼碗里的两个生鸡蛋,他拿起旁边筷笼里的竹筷,轻轻挑了两下。
竹筷无虚发,蛋壳转眼已经被挑出去了。
一时,俞温看得恍惚。
不过,失败是成功的好妈妈。
她稳了稳神,重新精力集中起来,把蛋倒进了锅里,顺手盖上了锅盖。
她讪讪笑笑,“傅主任,从现在开始算,三分钟。”
“嗯。”
傅主任朝着屋子里努了努嘴,是蓓蓓醒了。
来不及说话,蓓蓓已经从粉色的小屋子里一摇一摆出来。
看见俞温,她一双大眼睛眨了眨,开心地扑了过来。
俞温赶紧抱上了蓓蓓。
蓓蓓的小手牵着俞温进了屋里,给她看她的蜡笔画,她叠的歪歪扭扭的小被子……
连洗脸的时候都拽着俞温不放手。
“俞姐姐,是不是有什么怪怪的味道啊,是蓓蓓放屁屁了么。”
俞温被蓓蓓逗笑了。
可她一紧鼻子:不好,煎的鸡蛋忘了!
十分钟之后。
蓓蓓坐在小椅子上等着开饭的时候,俞温端着她那一盘咖啡色的煎鸡蛋,走到一半还是停住了脚步。
她转过身,犹豫着正要回厨房。
身后传来了蓓蓓的声音。
“爸爸,昨天江叔叔不是说,今天早上给我们做了三明治吗?”
蓓蓓摇着傅主任的胳膊,奶声奶气地嚷着,“蓓蓓想请俞姐姐一起吃三明治。”
三明治??
还是江厨做的。
俞温端着她的那盘煎鸡蛋僵在了原地。
心里埋怨,嘴上嘀咕着:傅主任不厚道。
突然手上一轻,端着的盘子被傅主任拿走了。
桌子上多了个精致的纸盒子,里面真是五颜六色的三明治。
“蓓蓓。”
傅主任轻声叫了声蓓蓓的名字,“一会儿有集市。星期天的早上的集市上,听说还有冰糖草莓。”
“可是,我们必须要都吃完才可以出门。”傅主任声音,轻柔里多了几分做爸爸的严厉。
蓓蓓一个激灵,跳下来了小椅子。
她跑过来抓住了俞温的衣角,仰着脸,央求着,“俞姐姐,可不可以跟我一起吃饭啊?”
见俞温没说话,蓓蓓着急了,“江叔叔做了好多三明治,我一个人吃不完。”
她怕俞温听不懂,嘟嘟着小嘴解释道,“爸爸说吃完了才可以去集市,我从来都没去过集市,只在绘本里看过……”
俞温不忍,被蓓蓓拉着坐了下来。
桌子上的三明治的确种类很多,色香味都是米其林三星的标准,没得挑剔。
傅主任给蓓蓓倒了一杯牛奶。
他举着牛奶瓶子,垂眸问俞温,“俞医生,牛奶可以吗?家里现在没有奶茶。”
奶茶?
原来傅主任还是个小心眼儿。一杯奶茶也能耿耿于怀。
“我跟蓓蓓一样的就可以。”她本来是打算来帮忙做早餐的,现在成了堂堂正正蹭早餐的。
吃饭的时候,蓓蓓也是好奇宝宝,不停地跟俞温聊她喜欢的小卡通,她的小兔子。
一转头,她发现傅主任吃的不是三明治。
“咦,爸爸为什么跟我们吃的不一样啊?”蓓蓓晃着羊角辫,一字一顿地问,“爸爸,你吃的这个树皮一样的东西,好吃吗?”
俞温坐不住了,“蓓蓓,我帮你倒杯水来。”
“好吃啊。很好吃的。”
“爸爸,我也想要尝尝。”蓓蓓几分失落地看着空了的盘子,“哎呀,爸爸你怎么一个人都吃了。”
“下次。”挺坚定的一声承诺。
傅主任跟蓓蓓说话的时候,声音是有温度的,“下次再让俞姐姐给我们做,好吗?”
最后两个字,他转向俞温,一双桃花眸子轻轻挑起,问得倒是虔诚。
第13章
吃过早饭,俞温被蓓蓓拉着,非要她一起去集市。
傅主任帮蓓蓓换上了衣服,还是很客气地问了句,“俞医生,方便吗?”
在一个医院工作,最不方便的就是没法拿工作当借口。
彼此今天都休息,这已经是手机里共享在工作表上写明的事儿。
俞温挠了挠头,“我还没收拾房间就出来了。明天上班。所以……”对着蓓蓓一直扑闪着的大眼睛,因果关系说不下去了。
“俞姐姐,一起吧。爸爸说,早上的集市一会儿就结束了。”蓓蓓拉着俞温的手坚持着要拽上她。
傅主任揉了揉蓓蓓的小脑袋,没让她再缠着俞温,一把将她抱了起来。
他看着蓓蓓,似乎只是在认真地跟蓓蓓说话,“蓓蓓还要回来睡午觉。爸爸上午去医院病房查看一下。我们现在出门,10点钟就回来。”
蓓蓓搓着小胖手,“爸爸,那俞姐姐能一起吗?”
她自然没跟上傅主任复杂的行程安排。
“真的只是我们俩吗?”她好像很委屈一般撅起了小嘴。
“蓓蓓,俞姐姐也没去过集市,也想去看看。”
跟蓓蓓说话,俞温总是看起来暖暖的一张开心笑脸。
毕竟,这一次知道了傅主任跟她要那张婚姻的缘由,她想拒绝的心怎么也硬不起来。
还什么都没准备,一身红色运动服只揣着个手机。
俞温已经跟着傅主任父女俩来到了海城当地的集市。
集市里人很多,也很热闹。
对蓓蓓来说,离开医院,还是第一次走进人群里。
所有的路人,地摊,小吃……没有她不好奇的。
“俞姐姐,你看,那是什么呀?”
别说集市了,进藏之后,就连超市俞温也没去过几回。
她也是走马观灯,跟着看热闹,说不出什么。
“是啊,好漂亮的头发。”
俞温顺着蓓蓓的手看了过去,一个身材魁梧身穿藏服的当地藏民冲着他们嘿嘿笑了笑。
“冲着我们笑的叔叔,盘着的是当地传统的康巴发饰。会把很多小辫子都盘在发冠……”
傅主任清了清嗓子,对一个三岁娃,他也仿佛是回答学会上的提问。
蓓蓓根本没听下去,抬头看着爸爸,“我也要好多小辫子。”
“爸爸给你编。”傅主任把蓓蓓抱了起来。
傅主任怀里的蓓蓓拉了拉俞温的胳膊,“俞姐姐,那个婆婆的耳朵上为什么有大石头啊。”
“那个婆婆是打了耳洞。”这题她会。俞温微笑着简简单单地告诉蓓蓓。
傅主任的声音又在耳畔响起,“婆婆耳朵上挂着的,是绿松珊瑚耳坠。”
不管蓓蓓能不能听得懂,他都不厌其烦,物尽其详。
俞温忍不住眼角瞥过去:你不会还要讲绿松珊瑚哪里来的吧……
刚恍惚了下,来来往往人很多。
迎面扛着农具的大叔把耙犁往身上一甩,眼看就甩到俞温的脸上了。
眼前一只手臂,掠过俞温眼前,一把握住了耙犁。
“哎呦,姑娘,抱歉啊。没碰到你吧?没事儿吧?”大叔注意到了肩上被人按住,赶紧转身道歉。
要是碰到,再真挚的道歉也晚了。
“我没事儿。”俞温这句话平时最常用,藏文也会说,她笑着摆了摆手。
“大叔,你小心些。集市里人多。”傅主任松开了手,微微蹙眉,温声警告了句。
俞温看傅主任脸色不好,怕他跟大叔再发脾气,赶紧拉上蓓蓓指了指路边,“蓓蓓,冰糖葫芦!”
“哇――”蓓蓓的小嘴张圆,眼睛也睁成了圆圆的小沙果。
傅主任把钱递给卖冰糖葫芦的婆婆时,婆婆盯着旁边的俞温多看了几眼,忍不住夸了句,“孩子大大的眼睛真漂亮,像妈妈。”
蓓蓓歪着脑袋转向俞温,“俞姐姐,婆婆说的是什么意思呀?”
“冰糖草莓看着好甜呢。”
俞温微微脸颊泛红,岔开了话。
她不是有意要敷衍蓓蓓,这次她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跟蓓蓓解释。
她一直想问问傅主任的,只不过没机会。
蓓蓓两只小手握着大串的冰糖草莓,被俞温一岔开,果然瞬间就忘了刚刚的话。
“爸爸,蓓蓓可以吃了吗?”蓓蓓先转头看着傅主任。
傅主任脸上的阴云没散尽一般,说话有些严厉,“蓓蓓忘了《孔融让梨》的故事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