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温望着窗外飞速倒退的树木,刚刚维持的洒脱坚强形象,悄悄垮塌,只落得幽幽一叹,却还得谨慎收着。
总不能让无关的路人,捡了笑话。
唔……
她目光本无焦距,却还是被对面那个身穿白色衬衫的年轻男人吸引了一下。
男人着装简单,牛仔裤上面一件白色的衬衫。
他手里端着一本翻了黄的书,侧身对着窗外,半张的侧颜,线条清晰锐硬。
他的衬衫袖子被卷了起来。
露出来的袖扣价格不菲折着车窗外的橘光,扎眼。
好熟悉的袖扣,跟那渣男的仿佛是同一款。
只是多看了一眼,俞温便转过了视线。
忽然想到那个渣男,俞温刚刚平息的情绪,又牵动起紊乱的迹象。
连带着,好像对面那白衬衫也沾染了尘灰,令人厌恶。
可耻的渣男。
俞温索性闭起眼睛,摘了耳机,假装休息。
但……眼前那一身白衣,却晃来晃去的,令她不得安宁。
直到车内广播又一次吵醒了她浅浅的梦。
“本次列车即将离开西宁站,已经行驶了一半路了……”
俞温揉把眼睛,刚打开了手机。
突然,火车猛一晃,手机从她手中挣脱般飞扬。
一个抛物线,正好飞向了对面的座椅――
对面的白衬衫男人依然稳稳坐着。
面对突袭而来的飞行物,他只一抬手,便稳稳接住了。
还来手机时,恰巧看见了开着的页面。
他唇角明显一勾,又绷直了唇线,把手机放在了俞温的小桌子上。
惯性作用,有什么可笑的。
俞温不屑地低头看了眼手机的页面:大字号书封《穿成恶毒女配拉他坠下神坛》。
俞温:……
她擦亮眼睛,不甘此处吞声。
俞温心中不服,一本书而已,难不成你还在火车上看道德经。
她坐直了身子,往前凑了凑。
看清了书上的文字,她不经意间脱口而出,“藏文书?”
对面的男人像是听到了她唇间轻启的几个字,把书摊平在小桌子。
俞温撇了撇嘴角,有些意外:这人竟能看懂藏文?
决定援藏后。
俞温便抱佛脚突击了藏语,短短几天,简单的日常对话她能看懂。
看着泛了黄的书页摊在眼前,她杵着下巴,睁圆了眼睛,大大方方地看了过去。
她顺着左页第一行,轻轻念出了声:
“我也说不准究竟是在什么时间,在什么地点,看见了你什么样的嗯嗯,听到了你什么样的呃呃,便是使得……”
中间几个生僻字,她含糊着“嗯呃”带了过去。
念到这里,她停下了。
抬眸对上了男人的视线,眼睛里流露着几分得意:不就是藏文么,有什么了不起的。
男人神色淡然,垂眸落在书上。
他修长的指尖划过,声音有些机械,“那是好久以前的事。等我发觉我自己开始爱上你的时候,我已经走了一半路了。”
“……”
第2章
砰!
身后猛然间重重一声,男人手里的书合上了。
“老头子,啊、你别吓我啊……”
一声颤抖凄然,让嘈杂的车厢,瞬间安静。
无数道目光投射过去,过道中间,有人栽倒。
旁侧已泣不成声的老妇人单手按着座椅背,身子跟着滑了下去。
呃!?
俞温吃了一惊,脑海中飞快略过数十种危急重症。
治病救人,医生的天职。
然而,还没等她起身,眼前就有一道白影,飞快掠过。
他?
他也是医生?
俞温没再犹豫,她立即冲了过去。
万一他只是个热心市民。
老人错过黄金抢救时间,有危险!
小桌板上是开着瓶栓,几颗散落的救心丸滑落的声音O@细小。
俞温多撇一眼的功夫,白色身影已经屈膝跪在老大爷身侧。
他双指按在了老大爷的脖颈处。
倒在地上的老大爷面色发青,双眉紧锁,表情痛苦,嘴角抽搐着已经说不出话了。
前后不过三秒,俞温跨过去,扶住了老妇人,“婆婆,大爷除了救心丸还吃别的药吗?”
她把病人的病例问得简单,贴着老妇人耳边,声音明朗清晰。
“老头子就心脏不好,啊――没有这样过,老头子……”老妇人正要哭着扑下来,被俞温一把抱住了。
她转身看了眼过道里的白衬衫男人。
来不及解释,她单手推开了男人,已经跪在了老大爷的身边。
俞温急了,大爷需要心脏做复苏供氧,现在!
“放心,我是医生。”平时温声的俞温,此刻几乎是嚷着的,一车人的目光都聚了过来。
男人抬眸朝着俞温瞥了一眼,让开了过道。
他只扶住了老妇人,问:“大爷平时腰腿疼吗?”声音不温不愠。
“啊,腰腿吗?疼的,老头子总挂嘴边……”老妇人不明白为什么这时候旁边的小伙子要问道腰腿。
她双手捂着胸口,满是泪水的眼睛看向过道里的俞温。
“姑娘,求你救救老头子……”老妇人后面的呜咽声盖住了她的哀诉。
俞温松开了按在老人脖颈上的手,又把拇指探进了老人口中,查无异物。
确定病患现在只是瞬间供氧不足引起的急性心肌梗塞。
俞温已迅敏地敞开了老大爷的外衣,全神贯注。
她双手背交叠着按在老大爷的胸膛上,开始有节奏的胸外按压。
心脏复苏是实习医最熟悉的急症对应,按压的同时,她观察着老大爷的反应,部位,深度,按压频率……
众人围上来的目光中,不住地有人点头称赞。
“得亏车里有个干练的女医生!”
“老爷子好命啊。”
俞温手上没停,心中数过了三十。
半分钟过去,但大爷的心脏机能并没有丝毫恢复的征兆。
周围的目光颜色渐变,从期许到置疑,已经有人开始砸着嘴,唉声叹息。
俞温中间深吸了口气。
她手心里滑出了汗水,鼻尖上也有汗珠滴到了手背上。
“这小姑娘还是太年轻吧。”
“这是慌了吧,能行吗?”
她抬手擦了把汗水,正要再用力……
“你做的很好,之后换我。”
对面跪着的男人突然开了口,声音坚定不容置疑。
俞温刚抬起手,正要提点,却看见他精准的找到了位置,堪比教科书上的例图。
男人手上动作利落果断,让她后面的话咽了下去。
“喂,你有把握?”俞温顾不上称呼,声色历然。
此刻在跟时间竞相,男人只点了点头。
几次按压之后,男人已熟悉了手掌下每一根肋骨的准确位置和抗压度。
俞温在一旁仔细看着,胸压的起伏有上下5-6厘米,每分钟百次以上的按压持续着。
此刻,周围无人唏嘘,眼前的画面是紧张地让人忘了呼吸。
节奏有序的白衬衫男人,卷起的袖子跟着滑落了下来。
一旁的俞温此刻屏息凝神,看着起伏幅度渐小,却不敢打扰。
腰腿疼?
她想不到他是刚刚要问什么。
如果是她,她会更用力更加速。
难道他是累了?
或是,她忽略了什么……
两分半的CPR过去。
终于,听见了老大爷的轻咳声和微弱的呼吸。
男人抬起袖子,擦了把额角,轻声道:“暂时脱险了。”
听见脱险,身后众人的唏嘘声落下,转成一片雀跃。
直到火车鸣笛,慢慢驶进了站台。
老妇人还紧紧握着俞温的手一个劲儿道谢,“今天幸亏遇上了你们俩……”
俞温微微脸红,她并没做什么。
白衬衫男人扶着老大爷,温声问:“大爷,您平时会腰背疼痛吗?”老大爷连连点头。
他又问:“走路多了,是不是更明显?”
“对,上了岁数都这样。”老大爷笑着轻声叹了口气。
男人抬手捋了捋老大爷的后背。
“大爷,下了车让家人带您去石来河二院找刘大夫,您的急救处理我之后微信给他,让他给您开些钙片。”
等送了人再回到座位上,对面那个行动迅敏的白衬衫男人,好像没挪动过地方。
单手端着那本泛黄的书,目光落回书上。
明明手法娴熟,为什么一开始胸压起伏幅度偏小?
俞温当着病患家属没说出口的话,她实在疑惑。
医学上的事儿,她从不会敷衍过去。
钙片?
她眼前一亮,捕捉到了这个细节。
腰腿疼。
老大爷骨质疏松。
对了。老人骨质疏松骨密度低,如果蛮力胸压,会压断肋骨,甚至造成事故。
俞温想起来了,实习讲座提过。
她第一次手滑之后,险些使了蛮力。
如果不是换了人,她甚至会压断大爷的胸肋骨。
这么一想,刚刚的一幕幕有惊无险,俞温脸上一阵阵火辣。
再看过对面安静的白衬衫男人,难免对他多了几分敬佩。
这时,白衬衫的袖子重新放了下来,多了几道皱褶,少了几分矜贵,那枚刺眼的袖扣不见了。
然而,他的不动声色依然与周围格格不入。
仿佛没注意到周遭对他好奇的目光和一时间过热的关注。
俞温即便转过脸,也能察觉到旁边过道里路过的几个女学生,已经是第三次从他们身边“路过”。
要不要这么明显!?
她们叽叽喳喳已经在咬着耳朵夸赞着。
几声“真的好帅”,甚至漏了出来。
“有什么事吗?”男人单手擎着书,声音并不柔和。
过道里的几个女学生,像是会了魔法,瞬间遁地匿迹。
此刻,映上男人目光的,只剩一个来不及躲闪的俞温了。
这时再躲只会做作,她反而抬起眼眸,迎上了男人的目光。
男人合上了书,缓缓抬起了眼眸,微微挑了挑眼角。
狭长的眼线,明明是一双灵动的桃花眼。
若是长在别人脸上,这该是一双俊美柔情的眼睛。
他可是厉害,一道历然的目光,硬是诠释了什么叫映着春寒玄冰的冷眼神。
一副垂下来的眼眸,分明就是高高在上的气势,映射地清清楚楚。
俞温此时并不是在较劲儿,只是肚子痛起来动不了了。
渐渐地,她的额角上汗水渗了出来。
偏偏赶上了这种时候,姨妈来了。
终于,对面的男人嘴角轻轻一勾,垂下了眸子。
刚刚急救之后,俞温就发现不对劲儿。
一紧张,月经还是预期而至。
只是,她刚刚在洗手间翻遍了衣兜也没找到止痛药。
她咬着下唇,抱着手里的热水杯,刚要低下头,听见对面的男人开了口。
“止痛药,我包里有。”
俞温抬起眼睫,微微错过,冲着窗外看了过去。
一直坐着,小腹更痛了。
她忍不住抬手捂上了肚子,一点点腰也弯了下去。
男人站起身,取下来一个棕色皮箱。
精致的皮带锁打开之后,露出来的,竟是一只粉色的毛绒兔子。
看见兔子耳朵,俞温忍不住嘴角轻扬了起来。
她认得这款贝丽丝长耳粉兔。
这是风靡全球的流行款。
在京市炒作起来的时候,顶她两个月工资了。
预约好久也未必能买到,京市的小女孩儿们都喜欢。
男人骨骼分明的手指里捏着两片去疼片,轻轻放在了俞温的小桌子上。
小兔子被男人的手掌一按脑袋,又躺进了箱子里。
俞温把片药直接放进嘴里,轻声道,“谢谢。”
这么一看,眼前的男人虽然年轻,还是有几分年轻爸爸的影子,成熟而沉稳。
俞温被小兔子萌到了,“是要送给小女孩儿的吗?几岁了。”
男人重新收拾好了行李箱,只看着架子上面,低声答:“嗯。三岁。”
记得唐莹莹也急着给要过生日的小侄女买同款的粉兔子,她便多问了几句。
两个人一问一答,话说得自然了。
她没再问下去,改口说,“我是京市一院的医生。”
刚刚够资格把“实习”两个字省掉,她还是第一次这么跟人介绍自己。
话语间透着几分自豪。
“京市一院的,不认识我?”男人声音清冽。
俞温尽量维持着表面的礼貌,只轻咳了一声。
她一双柳叶眉尾一挑,微微蹙眉,表情明明白白:不认识。
“你们京市第一医院里有个姓傅的医生?是个心外专家,你没听说过?”男人又轻声问了句。
听这么一说,俞温突然想起来,前几天同事跟她说过,援藏那边有个主任,的确姓傅。
她没太在意男人此时的表情。
想起来同事们跟她八卦的那个傅主任,忍不住自己笑了。
男人声音淡淡的,“什么事儿,很好笑?”
“不是笑你。”俞温这才注意到,的确笑得有些明显,她蜷起手掌,遮在了嘴边。
“哦?”
“想起来我们医院里是有个傅主任,实在是个苛刻到龟毛的人。”俞温想起同事们抱怨的事儿,随口说了出来。
“苛刻到、龟毛?”男人没听过这种评价,一字一顿地重复了一遍。
“可不是么。”
比起听过的事儿,这么一想,俞温自己还真经历了一件。
出发前,她用实习医的办公室邮箱,给傅主任发了个邮件。
已经算是无可挑剔的礼貌客气规范长文了。
无非就是请教下要带点儿什么过去好?
回信可利索了。
简直一字千金:【带脑子来】
俞温指着回信,跟同事吐了吐舌头。
“俞宝儿,幸亏用科室的邮箱。要不这档子事儿,碰上傅主任,不知道得让你穿多久的小鞋了。”同事毫不隐晦地安抚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