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抬她下巴的手指挑得越来越高,她被迫靠他极近,伸长了脖子仰视他,直直笼罩在他垂眸望来时眼底灼烧的晦暗幽深里,令她心尖一颤。
“肩上痛吗?”他问,后坐力让枪托碰了她的脸,必然也撞到了肩。
“嗯……有点痛。”贝依说了实话。
“那穿上马甲好吗?”
“……好吧。”她想想自己出师未捷的裙子,沮丧地噘了噘嘴。
黎樗目光幽沉盯了她嘟起的樱唇片刻,突然捉住手中的脸颊肉轻捏了两下,转身为她取马甲去了。
贝依后知后觉抬手摸了摸脸,果然是滚热的一片。她悄悄在背后_了男人一眼,都怪他手指太粗糙,还这么喜欢玩她的肉肉,过分!
却不防黎樗霍然转身,将她生动又不忿的小表情捉个正着。贝依一秒变脸,无辜地眨了眨眼。
女孩灵动乖巧地俏然立着,白皙漂亮的脸蛋红了半边颊肉,那是他留下的颜色。
这一认知让黎樗几乎控制不住血脉里的云涌贲张,他攥紧了手中的厚马甲,大步上前将贝依裹了起来,又扶着她背过身去,“再来。”
贝依猝不及防被他从后面围在怀里,他依然像个尽职尽责的教练为她摆正动作,只是他略微粗重的呼吸声,贝依哪怕戴着耳罩都听得到。
贝依疑惑地偏了偏小脑袋,却被他大手托住,“还想撞到?抬高点。”连声音都有几分喑哑。
贝依觉得有些怪异,几次想回头看他,却都被他制止。
黎樗指导着她一发子弹接着一发子弹,像是不把她教会誓不罢休一般。
真奇怪,她难道是来认真学习运动技巧的吗?哼哼。
不过……这样好像也不错。
贝依周身都盈满了男人身上的松木气息,只是今日其中少了几分清冷,反而是焚烧之感分外浓烈。
明明天朗气清,贝依却觉得灼热炙人,连耳尖都似烧起来了。
“啊!我打中了!”终于,在黎老师的悉心教导下,远方一飞碟成功碎裂。
贝依一激动,又是放下枪便挂住了身后男人的肩颈,蹦蹦跳跳地表达她的欢欣。
谁知黎樗直接拦腰将她竖着抱了起来,还转了一圈,望着她的眼里满是笑意,“好叻!”
“……啊?累?”贝依笑容滞住,“我我有那么重嘛……”
黎樗笑意更浓,“意思是好棒,好厉害。”
“噢――”贝依放下心来挂在他身上,“你在讲粤语哦,你再讲一遍嘛!”
“好叻,”黎樗搂紧了怀里的女孩,“My princess好叻。”
女孩的笑容溢满了甜蜜,看向他的眼神依然充满了信赖和心悦,黎樗眸色复杂。
他真的,做不了君子了。
贝依快要醉倒在他磁性的嗓音里,他说她是他的公主哎!他在抱着她哎!
他是不是改变主意,想和她谈恋爱了?
贝依美滋滋地笑出小梨涡,都怪她太可爱了!
只可惜她的好心情,只持续到了半下午时分。
空旷古堡的客厅里,贝依嘟着嘴把手指捏出花来,抱紧小小的自己。
这个过分的男人,说是要去巴黎一趟,就把她一个人就近送到了这城堡里,让她等他回来。
亏得她刚到外面不知道他打算的时候还夸这城堡像英剧里王公贵族住的一样好看,结果转眼就只剩她一个人在这。哼,一点也不好看!
哦好吧,她不是一个人。
“小姐,您的房间已经收拾好了,您是现在上去?还是我陪您聊聊天、参观参观?”这个普通话不甚熟练的大伯,黎樗叫他杨叔。他说,他是看着大少爷长大的。
“黎先生他,经常住这里吗?”贝依还是有很多好奇的问题的。
“是的小姐,大少爷在伦敦基本都住在这里,只是最近,才比较多住市内了。”
是因为最近,有了小铃铛吧?
“可是这里很大,他一直都一个人住吗?”贝依在外面观摩了一下,这座城堡的体积甚至堪比她的大学宿舍楼。一栋楼的空间只住一个人,这得多……多吓人啊!
“是的小姐,自从老家主走了之后,就是少爷一个人……哦,还有我,住在这里。”
“那之前呢?”
“之前,这座城堡其实是斯图尔特老公爵留给大太太的嫁妆,后来大太太先走了,老家主经常带全家来英国,就住这里。再后来,少爷长大了,不愿意那些……闲杂人等过来住,就……后来就没人来了。”
杨叔讲得并不详尽,贝依已经隐约感受到了他的那些隐秘家事的庞大繁杂,她未再多问。
“我四处走走看看吧,黎先生平日喜欢待在哪些区域呀……”
贝依顺着杨叔的指引,沿楼梯上了三楼。大概是哥特式建筑风格的缘故,格外高耸的拱廊,显得城堡分外空旷,气势的确凛然,但……
黎先生住在这里,真的会有家的感觉吗?
这座古堡应当经年日久,设施楼体皆以陈旧,只是简单地翻修作为庄园使用,内饰虽极尽奢华,却也看得出时间沉淀,显然不是黎先生的手笔。
他这个人,虽说是个喜欢艺术的,却对自己的生活环境像是丝毫没有要求,好奇怪。
就连墙上的装饰画,也多为贝依看不出美感的肖像画。说起肖像画,贝依自从小时候听了蒙娜丽莎眼睛会动的鬼故事之后,就很难对这些肖像画产生喜爱之感,就连她去卢浮宫游玩都没有近前去一观那幅举世闻名的微笑真迹。
或许她是注定与艺术无缘了,贝依瑟瑟地移开目光。
“尽头这间就是少爷的书房了,您进去参观,我先下楼准备晚餐。”
贝依点头道谢,推门进入。
里面的桌案书柜皆为红木,她倏地跑到他的椅子上坐下。
上次在大平层的书房,她都没有坐到他的椅子,只坐了小凳子,这次她偏要坐他的!
嗯,舒服。
贝依一一扫过桌面的东西,目光停在了一个黑色的盒子上。
天色已有些晚了,云层又厚又暗,她凑近了仔细看,“咦?雪茄?”
她有些震惊,黎先生居然会抽雪茄,她都没有见过。
甚至……“这种松木味道?!”她一直以为是他用的香水,原来是雪茄吗?
贝依把盒子小心关好,转身看他的书柜。
整整两面墙的书柜,也多是她没见过甚至不认识名字的典籍。就像那天在书店……
“哎?”她好像看见了书店那本,封面漂亮的什么斯什么斯。
贝依心下一喜,打开玻璃门去拿这本书,就在触碰到它的那一刻――
“嘎吱――”什么门开了的声音。
贝依的手在空中滞住,她进来的时候好像没关门,回头看,门没动。
不是门口的门,那是什么门……
贝依倒吸一口凉气,只觉得浑身汗毛直立起来。
都怪她小时候有段时间沉迷哥特小说,再之后看到跟中世纪古堡有关的画面就满脑子都是恐怖故事。
她缓缓走到房间中间环顾,果然有一处开着的门,好似通往另一个房间。
“这感觉,怎么那么像电视剧里演的……密室?”
不过,既然是黎先生的地盘,那也没什么好怕的。
贝依昂起了胸脯,走进那密室。
房间并不小,只是没有窗,贝依摸到了灯的开关。
灯亮了,她就更不怕了,只是没想到,房间里满是大型保险柜一样的柜子。
贝依脚步犹豫了,她嗅到了秘密的味道,这是她能看的吗?
不过,黎先生和杨叔,都没说她不能看。
贝依壮着胆子,拉开了最大的柜子――竟没有上锁。
只是看到的东西,让贝依差点一口气没提上来,直接坐到了地上。
枪!好多枪!
贝依手指颤颤,她甚至不敢摸一下,她确认这些都是真的,真的能要人命的枪。
好歹她刚练过射击,不该如此害怕,只是她沐浴在马克思列宁社会主义光辉下二十年,从未见过如此多的冷冰冰的真家伙。
贝依胆颤,小心翼翼关上柜门,生怕一个不慎惊动了什么。
她拍拍胸口,轻手轻脚拉开下一个柜子――实在是有些不敢看了。
不过意料之外,这个柜子里存放的,好像只有一些旧报纸。
贝依不以为意抽出来,只一眼就吓得差点拿不住。
“为什么港媒不打马赛克啊!”难道是年代太久远,没有马赛克技术吗?
贝依不敢细看,那车祸现场的照片实在太过惨烈,她只看到了几个关键词。
“大英公爵掌珠万里下嫁,惨死异乡”、“刹车失灵,山路车祸”、“二房三房成疑犯”……
她不禁心尖抽痛,原来黎先生的奶奶,竟是这样惨。
“长子错娶平民女星,长媳精神失常,大房人去楼空,继承家产无望”?说的是黎先生的父母吗?
往后翻页,又好似不全是报纸,也有尘封多年的调查报告。
有关于黎先生祖母车祸的,也有……贝依忽然觉得腿软,心口的空气像是被抽干,令她呼吸不畅。
黎先生小时候,竟然被绑架过?!
“你知道他从前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吗?刀枪、鲜血、绑架、暗杀……”
Kelly的话如同魔音在她耳边徘徊不去,原来都是真的……
贝依闭上眼睛,只觉得天旋地转。
“小姐,”贝依惊得转头,见是杨叔神情复杂地站在房间门口。
“小姐,您还OK嘛?晚餐好了。”
一室静默,直至用餐到了半程,贝依才能艰难地开口问出第一句话。
“他小时候,被绑架,是怎么回来的?是他爷爷交了赎金吗?”
只见杨叔突然坐立难安起来,放下餐具犹豫了半天,“小姐,您要不还是自己去问少爷吧?”
“不是,对吗?”贝依自言自语起来,却不由自主地眼眶发热,“不是他爷爷,是他自己,他还那么小,就能从劫匪手里逃出来了,他手上的茧,是枪茧……”
眼泪啪嗒啪嗒滴落在桌上的餐巾。
他必须磨出一□□茧,必须练就一身肌肉,不是为了附庸风雅地狩猎,也不是为了闲情逸致地射击泥碟,而是为了……保命。
怪不得人人都说他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原来她连完整地构想他的世界都做不到。
“害他的人,是谁?在哪?”
“是三太太,卒于阿茨涅格疯人院,以及三房长子,前些年……死于雷劈。”
“咔嚓!――”一道惊雷响过。
贝依猛地抬头看向窗外,不知何时竟已下起了雷暴雨。
黎先生今晚,大概是不会回来了吧。
可是,她真的要在这个巨大又神秘的城堡里自己睡一晚吗?
熄灯躺在床上,贝依才清楚地意识到,她做不到。
她到底为什么要看那么多哥特小说?甚至是《简・爱》,窗外是同样疏落荒凉的旷野,这里是同样老旧巍峨的庄园,她现在像极了被暴风骤雨袭击桑菲尔德折磨到神经衰弱的可怜的Jane。
她睁开眼,疾风闪电透过高挑狭长的玻璃花窗投射到高不见顶的墙壁上,像极了扭曲舞蹈的白衣魂灵,一闪而亮的肖像画,一双双眼彷佛也在注视着她;她闭上眼,眼前全是报纸上没打马赛克的车祸现场、满柜子黑洞洞的枪、黑暗、劫匪、掳杀……
她“腾”地坐起身来,大口大口地喘息。
她的心快要跳出来了,贝依忍不住眼泪。
她被窗外的闪电晃到,定睛一看,那闪电竟是在动,在顺着大片的草坪朝庄园的方向直直滚来,贝依瞪大了眼睛。
“……死于雷劈。”
“咔嚓!――”
“啊!――”
她再也忍不住惊叫,瑟瑟发抖地把自己缩成一团。
贝依颤抖着摸出手机,不管屏幕瞬间被泪水打湿,她终于拨通了电话――
“黎樗!你在哪?我害怕!啊!――”
第20章 有雪
在此夜之前, 贝依能想到的最恐怖的画面,不过是她跟同学打赌去影院看5D版恐怖片《鬼修女》,结果她还赌赢了, 看着同学被吓得鬼哭狼嚎笑得前仰后合,她一直认为这种场面对她来说压迫程度还不及考砸了回家直面姜女士的横眉冷对。
但她忽略了一个词的威力――
身临其境。
今夜, 她成了恐怖片女主角。
人在极度恐惧的时候,或许会感觉到时间的凝固,彷佛一切陷入虚空, 比如贝依此刻根本听不见电话另一端的人是否回答了她、答了什么, 她的耳边只有在雷声风声中痛苦挣扎的尖叫声。
或许视力也会显著增加,比如贝依紧紧盯着她膝头羽绒被面上抖动着的繁复暗纹,昏暗的夜光下,她差一点就可以记住它的形状,可是突然――
“啪”,灯光大亮。
贝依瞳孔骤缩。
“咔嚓!――”
“啊!――”
贝依剧烈地尖叫、颤抖, 手机早已不知丢去了何方,甚至被拥入一个有力怀抱的时候,都是下意识地激烈推拒反抗, 直到她终于听到了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循环反复。
“我在, 我回来了,贝依,别怕……”
像是终于鬼口逃生了一般,贝依浑身紧绷的肌肉缓缓瘫软, 她开始大口地喘息, 放声地嚎哭, 像是要哭尽她二十年来所有的委屈。
当然,绝大多数的委屈都来自今晚。
惨白到失了血色的小脸被泪水湿满, 黎樗不禁抬手想要为她擦拭,却是“啪”地一声,被她下意识拍开。
大手在空中顿住,终究黯然敛起,黎樗默默紧了紧搂住女孩的手臂。
贝依的战栗终于缓缓消退,她像是耗尽了所有心力一般,闭上眼沉沉倚在黎樗臂膀中。
“我要回家……”
黎樗怔然,一颗心早已沉入谷底。回家?
“我要……小铃铛……”
他一时不知是否应该松一口气,那个房子,竟还有幸被她称之为家。
“好。”他应下。
只是贝依已无暇分辨,这喑哑微颤的一个字里,藏了几分痛、几分悔。
她太累了,以至于被男人打横抱起之后,听见的说话声都像是在真空之外。
“少爷,雷雨天行车危险啊!”
“邮隆!
直到将女孩抱上她熟悉的床,小铃铛也喵喵地跳上来,贝依的眼睛依然紧紧闭着。
黎樗无声地深深叹息,回来的车上,他见到了女孩睁着眼,空洞地侧首盯着窗外。可现在,他依然没有立场,请求她睁开眼面对他――
他这个自私又自大的伪君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