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认识季匪的律师,也不知道他怎么会有律师,但此时此刻,程见烟对这些不感兴趣。
“程小姐,有些话还是得当面说。”赵为在电话里的声音非常客气:“方便见一面么——我是受季匪所托。”
因为他后半句话,程见烟才答应见这个面。
她想知道季匪都嘱托了赵为什么,才会让他选择这个时间约自己出来。
见面的地点就在住处附近的一家咖啡厅,下楼就是。
程见烟懒得打扮自己,几乎是‘形容散乱’的来赴约。
西装革履的赵为也到的很快,并没有介意她的散漫,毕竟干律师这行的,基本什么人什么事都能遇到。
赵为只是有些惊讶于程见烟的憔悴。
在之前,他并没有见过季匪的这位‘宝贝老婆’,但今日所见,却感觉她像是被抽空了灵魂的布娃娃。
几乎摇摇欲坠,仿佛随时都有可能倒下。
估摸着是因为季匪的事儿。
赵为心中一刺,也不敢多加打量,低头从包里拿出一份文件夹。
他推到程见烟的面前:“程小姐,您看看这些。”
可她连打开的欲望都没有,只懒懒地扫了一眼:“这是什么?”
“这是季匪的全部财产,我觉得你有必要了解一下。”赵为知道自己接下来说的话很残忍,但作为受人之托的律师,他必须做到忠人之事——
“几个月以前,季匪就在我的律师事务所做过合法的遗产公证,你是他指定的唯一继承人。”
程见烟倏地把面前的咖啡杯扫在地上。
噼里啪啦的玻璃响声中,她平生第一次如此失态,几乎是瞠目欲裂地瞪着赵为:“什么遗产?你在胡说什么?!”
季匪又没死,这人是不是有病。
“程小姐,你冷静一点。”赵为察觉到周围人悄悄望过来的视线,有些尴尬的压低了声音:“我没有说季匪一定会怎么样,我是他的朋友,当然希望他平安健康,长命百岁。”
“但同时我也是他的律师,我必须恪守职业信用,把该告诉你的事情都告诉你。”
可程见烟没办法冷静,‘死’这个字戳中她最不愿意面对的软肋,令她顷刻之间就能红了眼眶,呼吸粗重。
“季匪曾经说过的话,我想我有义务转达给你。”赵为看着面前魂不守舍的姑娘,叹了口气——
“他既是我的客户,也是我的朋友,在做公证的时候,也说了许多心里话。”
“季匪曾说过,做他这行的基本就是把脑袋挂在裤腰带上,随时都有可能发生危险,甚至丧命,所以他必须年纪轻轻就立好遗嘱。”
“而你是他这辈子最想拥有的姑娘,他连哄带骗的娶到你,其实一直很内疚,生怕自己有什么意外而对你负不起责任。”
“所以,你必须是他唯一的遗产继承人。”
而季匪的‘遗产’是数都数不清的。
就连季家那么富有的几代世家,都会忍不住觊觎的存在……他却全部留给了自己。
程见烟根本没有打开那份承载着无数财富的公证文件,眼泪就先掉了下来。
一颗颗泪珠砸在透明封皮的文件夹上,掷地有声。
作者有话说:
注:地震的救援知识来自于现实生活以及百/度上的网络科普,勿考究。
本文he,大家放一百个心~
第72章 敢染
◎正文完◎
*季匪, 我爱你,并且永远不会离开你。
季匪的生日是在二月十五号, 他特别张扬, 车库里的所有车车牌号都是和‘0215’有关的数字,要么是直接的0215,要么就是1502, 或者是2015。
虽然车牌号不能重复,但他都要打上和自己有关的烙印, 是所有权的自主宣誓。
而在不久前, 季匪曾经嘟囔着以后买车, 车牌号要用0702,又或者直接把车过户给程见烟, 然后把号码改成0702,或者7002,2007……
总之他就是喜欢这几个数字。
因为程见烟的年纪比他小了差不多半岁, 生日就是0702。
从小到大, 几乎没人为程见烟过生日,包括程锦楠也没有——每到她生日那天,房青情绪发作的都会比平时更激烈,他只能塞给程见烟一些零花钱, 让她和朋友出去过。
可女孩儿没有朋友, 所以也就没有体会过过生日的感觉。
只有季匪, 把0702这个数字记得无比清楚, 无比重要。
程见烟不那么在乎生日这个形式主义,但她也从未想过, 自己三十岁的生日会在一片兵荒马乱中度过的。
丈夫处于生死不明的‘失踪’状态, 而她自己, 则是背上行囊准备前往皖城。
她没有告诉任何人,也不需要告诉任何人,程见烟可以想到,所有人都会反对她的这个决定。
皖城现在就犹如一个巨大的人间地狱,处处都是断壁残垣,无数生命在一个个的消逝,哀鸿遍野。
只有人在不断的逃离,鲜少有除了救援队和志愿者以外的人主动前去。
程见烟是以志愿者的身份,跟着歼一新一批的救援队过去的。
可这种救援需要专业人士,普通人去了就是添乱。
程见烟明白这个道理,但她现在已经不能用理性的思维逻辑去思考这些事了。
她的丈夫,所挚爱的人下落不明,生死未卜,她实在不能说服自己呆在京北这繁华又舒适的地带,无所事事的等消息。
哪怕起不到什么作用,她也一定要去灾区。
她要感受季匪所经历的一切,然后去找到他——就算她没有那个能力找到,也该去帮忙。
队里的人似乎也多少能理解程见烟焦灼痛苦的心情,面对她的请求虽然为难,但拒绝的话却更难说出口。
最后还是远在灾区的叶之厉听说这件事后,拍板允许带着她一起过来。
季匪迫降后失去踪迹的地点是崃县,因为是‘盆地’状的小镇,依山傍水,也是受地震影响最严重的一处灾区。
直升机降落后,入眸几乎没有一处完整的地方,随处可见的都是坍塌踪迹,地面泥泞不堪,风一吹就能扬起厚重的灰沙拂脸。
不知道是第一次坐直升机还是眼前场景过于惨烈的缘故,程见烟只觉得头晕目眩,一落地就吐了。
身处灾区,才发现在网上看到的那些情况只不过是千万分之一。
真正的情况,远比图片里要呈现的惨烈的多。
在广袤的生死之间,自身的喜怒哀乐,似乎都显得那么渺小。
歼一派来的救援队是有正事要忙的,没人顾得上程见烟,下了飞机就扛着急救包根据地点去救伤员了。
可程见烟也不需要照顾,到了这里,她反倒有种莫名的力量。
这种力量不光能驱使着她寻找季匪,更能让她为救援队的营救工作尽一点绵薄之力。
程见烟身上安装了队里的定位设施,在沿着崃县周边寻找的过程中,一直都在尽她所能的为歼一提供位置。
偶尔遇到被压在石板下幸存的伤员,她都会陪着他们,等到救援队的人来。
仅仅到了崃县一天的时间,她就遇到了许多个。
其实也不意外,毕竟在这样的天灾面前人类实在是太渺小,受到伤害的人也太多了。
最令程见烟记忆深刻的是一个被压在层层叠叠石块下的小男孩,他一只眼睛眼睛被锐利石块刮瞎,整个人弱弱小小,无助又孤独的小声哭着,等待着被人发现。
程见烟见到他的时候,男孩儿已经奄奄一息了。
可他听到有人来的声音,还是露出笑容。
“姐姐,我的梦想是当一名画家。”男孩声音轻飘飘,迷茫地问:“可我眼睛如果看不见了,还能画画么?”
他只有一只眼睛受伤,但因为长时间得不到营救的缘故,另外一只眼睛也逐渐被细菌感染了。
“睿睿,可以的。”程见烟叫着男孩儿的名字,陪在他身边轻声安慰:“你的眼睛可以治好的,不要太伤心。”
现在本来就已经是最绝望的时刻了,她不能让男孩儿陷入更深的黑暗里,只能给予虚无缥缈的希望——或许他成功获救后,会得到一双适合的眼角膜。
想着想着,程见烟的眼眶就有些湿润。
这一路,她见到了太多不幸的人,他们的遭遇凄惨到让她觉得自己以前的‘不幸’都是无病呻吟。
还有什么东西,是比生命更重要的呢?
五个小时过后,救援队赶到,男孩儿成功获救。
一直蹲在旁边和他说话给他喂水的程见烟站起来时,两条腿几乎麻的快要断掉。
男孩儿被抬上担架,被医疗人员抬着离开时还依依不舍的拽着程见烟的手。
他在获救后说的第一句话出人意料,声音软软的:“姐姐,你和我遇到的一位大哥哥一样善良。”
程见烟以为男孩儿是意识涣散,开始说胡话了。
她笑着拍拍他的手臂,轻声道:“睿睿,到了医院要好好养伤,眼睛会好的,知道吗?”
“嗯……”睿睿答应着,轻声道:“姐姐,其实我一开始没有被砸到的。”
男孩儿算是大地震初始时欧气爆棚的幸存者,但孤零零的身处这样危险的地方,还是躲不开余震。
“是大哥哥救了我,要不然我就死了。”睿睿指了指砸着他的那堆石块,含混不清的复述当时的场景:“石头掉下来,要不是大哥哥拉了我一把,就砸到我的脑袋了。”
到那个时候,他受伤的就不是眼睛,而是会直接丧命于此。
睿睿虽然年纪小,却懂事,懂得是那位不肯留下名字的大哥哥救了他一命。
“姐姐,大哥哥说我肯定会被救的,会有勇敢的兵哥哥来救我,就像他那样,让我乖乖等着……”睿睿抓着程见烟的手不放,不断地说:“他说的对,我好想再见大哥哥一面。”
程见烟听到这里,已经完全愣住了。
“睿睿,那个,”她声音有些颤,以至于顿了一下才能继续说:“那个大哥哥,是长什么样子的?”
男孩儿见到救他的大哥哥时,眼睛应该还是好的。
“很帅,是我见过最帅气的哥哥。”睿睿充满幻想的说着:“个子很高,穿这一身绿色的衣服,就像是动画片里的超人……”
通过男孩儿的描述,程见烟几乎确定他所说的大哥哥就是季匪!
“睿睿,你,那个哥哥是什么时候救你的?”
“看不见后我就不记得时间了,但好像就是这两天,大哥哥说会找人来救我的。”睿睿一字一句的复述着:“他说会找到他的同伴,和他一样的哥哥有很多,都是大英雄。”
程见烟几乎需要捂住嘴唇,才能让自己不哭出声来。
她终于能确定,季匪还活着!
他不但活着,还正在做着和自己一样的事情——虽然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失去了通讯设备,但他依旧没有放弃救援的活动。
即便联系不上队伍,但他仍旧凭借自己的能力在帮助他能帮到的人。
等睿睿被医护人员抬走,程见烟拿出一张细致的崃县地图,仔细规划着路线。
这是她在决定来灾区之前,就已经准备好的东西。
她要找到季匪,她一定要找到季匪。
但以季匪的性格,单枪匹马的情况下他会去哪里呢?自己现在所处的方位,已经是很偏很偏的地方了,也正是因为偏僻,所以睿睿的获救时间才会这么长。
可是,季匪就是那种‘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性格。
程见烟看着地图上的东南处的最边缘山谷,眼神停留了很久很久。
天灾来临,就算搜救队的工作做的再怎么完美,也总是会有疏漏的地方——人迹罕至的山谷,丛林里,难道就真的一个人都没有么?
如果那里也有受害者,所处于极致孤独的环境下但却等不到救援时,他们会是什么心情?
程见烟把自己代入季匪的视角去看问题,觉得他是一定会去的。
因为季匪是她见过最不畏惧艰难险阻,同时又非常有同理心的男人。
抿了抿唇,程见烟抓紧沉重背包的带子,便跟随着指南针的方向走向她心中想去的地方。
顾不上那个山谷是不是险象丛生,也顾不上会不会有余震让她的整个世界坍塌,程见烟一定要去——她本能感觉,季匪就在那里。
她对于当他唯一的‘遗产继承人’这个建议一点兴趣都没有,如果可以选择,她宁可和季匪同生共死。
夜幕降临,崃县里本来应该是布满萤火虫的雅致山谷里,现在一片塌陷后的凌乱。
这里没有交通工具,也没有信号,甚至连人影都没有一个。
程见烟独自前行,倒是不怕遇到坏人,她步行了整整三个小时,直到小腿像是灌了铅一样的酸麻,才终于勉强找到山谷的痕迹。
可这里已经不像是一座丛林了。
山谷里的一草一木,每一棵树,都被砖块和泥土所掩盖。
连程见烟穿着的塑料雨靴,鞋跟都陷入了泥土里。
这里……真的还会有人么?
程见烟不确定,但她知道自己必须找下去。
崃县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既然有了季匪还活着的踪迹,她就一定要继续找。
有了这样的信念,似乎沉重的双腿也重新注入力气,没那么累了。
程见烟拿着手电筒,沿着一片废墟慢慢的走。
手电筒她一直都没用,电量充足,此刻发出的光异常明亮。
以至于她都不用刻意发出什么声响,如果这片废墟丛林中有人,会捕捉到这抹光亮从而发出声音的。
程见烟不知道自己漫无目的的走了多久,直到她脚上踩着的鞋被一颗石头子自后敲了一下。
很小的动静,但在更为寂静的环境中能轻易察觉到。
她瘦津津的身体僵住,似乎呼吸也随之停顿,愣了三秒钟的时间,才倏地转过头。
月光下,穿着绿色军装的季匪宛如一个‘野人’,头发像是鸡窝,身上的衣服也破了不少口子,显得颇为落魄……
但他的神色却仿佛比程见烟更惊讶似的,难以置信的看着她:“程程?你怎么在这儿?”
他真以为是自己饿太久出现幻觉了。
见到一束光的第一反应是狂喜,随后在瞄到那抹再熟悉不过的身影时,情绪就变成惊愕了。
“我……”程见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喉咙哽咽的像是哑掉。
“怎么哭了?”季匪一愣,连忙跑过来到他面前,但满是伤口和脏污的修长双手却不敢碰她,只能用嘴劝:“程程,别哭啊,你吓死我了。”
他一身淤泥的时候小心翼翼,不敢碰她。
仿佛怕沾染了纯净的雪。
但‘雪花’却主动靠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