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他们可以不要工分。
韩东塬看着摆满在炕桌上的东西,抬头看程柠,仔细看了好一会儿,才淡道:“我们以前的关系很好吗?”
带着一些类似嘲讽的古怪语气。
还有一些疑惑。
因为她熟悉的口吻总让人生出错觉,好像以前他们不是彼此看一眼都嫌多余,而是挺不错的关系似的。
程柠微愣。
以前的关系吗?
这都几十年了,说实话,都记不太清楚了。
但说那些有什么意思?
她已经不是真正那个十八岁时的程柠。
不会被他的冷脸吓到。
不会因为他的恶言恶语坏脾气气得跳脚。
她道:“好不好重要吗?这里是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这里除了你,其他人我都不认识,哦,还有廖盛,但他是你的朋友。”
韩东塬“嗤”一声,道:“你倒是识相。”
程柠不理他,把框子里最后一个信封拿出来,打开,里面是一沓钱还有一堆的各种票。
她道:“这个是卖工作换来的钱和票。”
韩东塬的目光再从她身上移到那沓钱票上,最后有些懒懒道:“不想要就放下吧。”
程柠:……
其实她还是想要的。
就算她口袋里钱还挺多,姑姑姑父韩奶奶还有韩东志韩一梅给的,加加也有两百多块钱,但谁还嫌弃钱多呢?
就算现在没用,等改革开放了她上了大学,找着机会这笔钱都能买个小房子了。
她忍着把钱揣回自己口袋的冲动,把信封摁到了炕桌上,本来打算转身就走了,可是想到什么,就又顿了顿,深吸了口气,正了神色,跟他道:“对了,还有一件事,今天你踢那个周熊,也太大力了一点,万一他要是身体不行的,你一脚把他踢死了,怎么办?还有,你还说什么‘小心我要了你的命’这种话怎么能乱说?万一你早上说了这句话,晚上他掉河里摔死了,别人就说他的死跟你有关怎么办?”
韩东塬:?????
她说的都是些什么玩意儿???
第14章 能帮忙吗
韩东塬简直是震惊无比地看向她。
她这都说的是些什么鬼东西?
以前是太不熟了吗,所以不知道她脑回路这么神奇?
还这么嗦?!
以前明明是雷都打不出多几句话的主!
但他们现在很熟吗?
他几次想打断她的“叭叭叭”,可几次又都忍了,最后在她终于停下歇口气的时候才看了她好一会儿,道:“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他是豆腐做的吗?”
这么容易就死了的?
“谁知道啊?”
程柠没好气道,“反正你记住就是了,以后不能说那样的话!更别乱打人!”
韩东塬:“……”
她这是在命令他?
谁给她的胆子在这里命令他?
他觉得他胳膊上的骨头在痒痒,死劲捏着手上的刻刀和笔筒才能止一点那种难受到骨子里的痒。
韩东塬黑了脸瞪着她。
程柠想他应该是生气了。
可她却不会像上辈子那样再怕他。
不过她也知道,就这么说一次,以他们两个的关系,他会理她才怪。
没关系,那她就逮着机会就说,烦不死他。
她这样想着目光划过炕桌,就又看到了他手上还攥着先前雕刻着的木筒,轻咳了一声,转换话题道:“这是笔筒吗?很漂亮,是送人的吗?”
变脸比变天还快。
“不是。”
韩东塬没好气道。
“那是自己留着的?”
程柠又看了一眼炕桌上另外两个半成品,还有外面他书桌上的那个木雕笔筒,之所以确认那是他的,因为不管是笔筒还是里面插着的两支笔,都是她再熟悉不过的。
她道,“可你已经有了,那这个能送给我吗?我这里没有笔筒呢。”
韩东塬的手一紧,一下子把笔筒按在了炕桌上,不可置信地看她。
虽然烦她,嫌弃她,但也是看着长大的。
他对她的个性再清楚不过。
是个他给她个冷脸,她背后绝对要“哼”一声的主儿。
什么时候这么,这么个样儿了?
简直有点,死皮赖脸的。
这真的不是个假的?
他差点想伸手去捏捏她的脸……
“不能,”
他抿了抿薄唇,但随即像是不受控制的,接着道,“这个是样品,回头我再给你做一个。”
说完有些不自在地转过脸去。
“样品?”
程柠没在意他说“再做一个”的事,竟是惊讶道,“什么样品?”
“寄到北城,”
他很快收敛了情绪,道,“寄回家具厂,如果村民能生产,看家具厂能不能收,这样村民们也能有个进项。”
竟是为了这个?
程柠突然想到上一辈子,在他入狱之前,在这里,好像就是做了很多事情的。
她伸手摸了摸那个笔筒,他松手,那笔筒就到了她的手上。
她拿起仔细看了看,慢慢道:“很漂亮。不过你寄这样的样品,漂亮是漂亮,人家也一定会喜欢,可村民不会雕刻啊,批量生产不起来,总不能他们做一个你刻一个吧?这也不是一时半会能学会的技术。”
他看着她。
程柠就问:“你有墨水和毛笔吗?”
韩东塬转头往靠门那边的书桌示意了一眼。
程柠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就笑了一下,道:“借用一下。”
说着拿了炕桌上另一个半成品,走过去,取了毛笔沾了些墨水随便在笔筒上勾勒了几笔,一会儿一副简易的山水画就栩栩如生地出现在了笔筒上。
“要是在画纸上肯定很一般,”
她笑着道,“但这笔筒上也够用了。”
她小时候学过几年画,水平有限,但画个笔筒还是行的。
想了想又在上面添了只猫,这才把画好的笔筒递给韩东塬,道,“你看这样行不?虽然比不上你雕刻的好看精致,但快啊,我画的速度肯定能赶上村民们做笔筒的速度,而且咱们知青院里说不定还有其他人会画画,或者书法不错的,可以题字。只是,”
她皱了下眉,道,“这东西是不是一入水就糊了?”
韩东塬看到她认真苦恼的样子嘴角扯了扯,道:“上了光油漆烘过就不会掉色,就这样吧,明天我拿给书记和大队长看看。”
又看了一眼她的手,问她,“队里那些活,习惯不?”
以前在家的时候,他奶奶和那个继母都惯着她,说是十指不沾阳春水也不为过。
程柠听他认可了自己的主意很高兴,眼中的笑容明亮起来。
她听他问起上工的事,可不管他语气里的阴阳怪气,顺着他的目光看了看自己的手,笑道:“还好的,戴了手套习惯了就还好了,婶子们也很照顾我。”
韩东塬被她的笑容闪了闪,有些烦躁。
他偏过头,不再理她,冷淡道:“成了,东西你也送过来了,出去吧。”
刚刚好不容易和缓下来的气氛又冷了下来。
程柠也不介意。
今天已经很大进展了,她“嗯”了一声,刚准备说“那我先走了”,突然又想到周晓美的事,就道:“还有一件事,想问问你能不能帮忙?”
真是会上杆子爬啊。
韩东塬看她。
韩东塬专注看人时目光深且厉,像是能刺皮入骨,剜进人的心里。
以前程柠很怕他这样看她,可现在却不会。
她自顾道:“是书记家的晓美,本来她过几个月都要结婚了,他未婚夫突然救了一个落水的女知青,还帮人家换衣服说都看光了,就要对人家负责,要跟晓美退婚。他未婚夫是隔壁连张大队张家村的人,是他们大队会计的儿子,叫张文顺,你认识那边的知青不,能不能帮忙打听一下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倒是热心,”
韩东塬语气讥讽,“这才来几天,还掺和到人家感情的事里面去了?”
韩东塬最讨厌管这种破事。
其实程柠以前也是偏静慢热的性子。
可真的静到连一个说话的人都没有那样过了几十年,她现在十分喜欢身边人来人往的烟火气。
更何况要为了防灾做准备,她肯定是要和大队里的人打好关系的。
她道:“我哪有掺和,只是打听一下。而且我到这里晓美没少帮我,你看,这儿的鸡蛋多珍贵啊,她妈塞给她,她自己都舍不得吃,拿过来给我,这样对我的人,被未婚夫摆了一道,婚前要娶别人把她甩了,她想要一个真相,又不是别的,力所能及的话,怎么能不帮一帮呢?”
韩东塬:“哦,像鸡蛋一样珍贵的友谊。”
程柠:“……”
好好说话他能死吗?
“你就说,你能不能帮忙吧!”
她没好气道。
韩东塬扯了扯嘴角,道:“吃人嘴短,你都吃人鸡蛋了,能不帮吗?”
程柠:“……”
第15章 恩怨情仇
她就是一比喻,他为什么老拿鸡蛋说事?
饶是程柠自觉过了几十年,脸皮厚,也被他说得老脸有点烫。
她心道,也难怪当年的她跟他对头一样,这样的性格,正常人谁受得了?
谁受得了?
好在自己现在不是正常人。
她只听结果。
总之他是答应帮忙了。
她板着脸点头,道:“那我走了。你查到了什么就告诉我,”
又看一眼笔筒,道,“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也跟我说。”
韩东塬不置可否,程柠就转身自顾离开了。
连小柳条框子都没拿。
也不知道是不是气得忘记了……
程柠离开,韩东塬的目光在小柳条框子上顿了几秒,最后再看她离开的背影,看她“砰”地一声带上门,他却是突地笑了一下。
这会儿他可终于在那张表面上板着好像不跟他计较,实际上气鼓鼓的小脸上找到了以前的样子。
这样才正常嘛。
他大长腿往地上一踩就下了炕,走到门口拉开门,插兜有些吊儿郎当地立在门口,灌着冷风目送着她穿过走廊回了她自己的宿舍,这才回身回宿舍,眼睛余光已经看到廖盛他们从堂屋回来,连关门也省了。
程柠回到宿舍,觉着舍友看她的目光有些奇怪。
王晓娟躲躲闪闪地问她:“程柠,你是不是真是为了韩知青过来的?”
说完举举手,道,“我们就是好奇,你放心,就算你真是为了韩知青过来的,我们也是百分百支持你,这有啥,再说了,你这明显就不是单箭头嘛,韩知青这么紧张你,就是死鸭子嘴硬而已,要我说,你就该好好磨磨他,别太惯着他了。”
有了之前蒋姗姗打底子,程柠听到王晓娟的温慧已经处变不惊,不过没想到这自己还没回答呢,她又“噼里啪啦”来了这么一大串,分明就是不需要答案,她自己有了自己的判断了嘛。
而且,她是不是真是为了韩东塬过来的?
当然是为了他才过来的。
这话竟然不算错。
所以她就由得王晓娟“噼里啪啦”也懒得辩解了。
反正这事也没啥好说的,时间一久大家也就都会看出来了。
而且她自己有更紧急的事要做,等事情都做完了,剩下一年多,就高考了,到时大家也就分奔东西了。
和村民还有身边的人相处融洽,见过韩东塬,说过话,程柠好像整个人又踏实了几分。
她换了个话题,问道:“冬梅姐,晓娟婷婷,那个连张大队,你们有认识的知青在那吗?”
“有,”
马婷婷道,“我有个高中同学在那边,这个周日休息日去公社那边,我要是碰到她,也帮忙打听打听。”
程柠谢过她。
马婷婷有些不好意思,道:“谢什么,我也挺喜欢晓美这个性子,要是那男人真骗了她,决不能就这么便宜了他。”
几人说说话就到了睡觉时间。
程柠躺在床上想想这几天发生的事,就开始仔细想后面洪水的事。
洪水发生在七月底。
这几天她观察过这里的地形地势,上韩村位于山腰凹处,沿着一条小溪而建。
村庄里的屋子多是土坯墙茅草顶,大概是冬天漫长又冷,家家户户烧炕,虽然依山而建,但很少木屋。
这会儿白雪皑皑,整座村庄都跟被大雪覆盖的大山融为一体,美轮美奂,但想想狂风雨作的时候,山洪倾泻,真的是一件很恐怖的事。
她问舍友,道:“冬梅姐,晓娟姐,咱们这屋子都是茅草顶,夏天刮风大雨的时候,屋顶会被掀走吗?”
许冬梅笑道:“掀走不至于,但漏雨倒是常有的事,所以这儿的屋子大雨过后都要翻修一下屋顶,隔上几年彻底翻新一下。”
说着大约是想到了夏天狂风大雨之时屋里突然漏雨的狼狈,叹了口气,笑容也隐了去。
这儿的生活真的不只是辛苦两个字可以简单形容的。
“那山洪呢?”
程柠继续问,“咱们在这山坳,雨大了,往年有过山洪倾泻吗?”
许冬梅看了程柠一眼,道:“那倒没有,咱们村庄不是直接在山脚下,这里的大雨也不算多,山洪多是顺着溪涧排走了,影响不是很大。”
顿了顿又道,“尤其是咱们知青宿舍,这块地势高,后面也是平地,不会有事的,不用担心。”
她笑道:“咱们刚来时只觉得条件差,上工辛苦,每天只觉得手疼脚疼全身疼,你还是第一个我见着想这么多的。”
“因为之前是在建筑单位上班,到了一个地方就忍不住想这些。”
程柠解释道。
炕上暖和,大家说了一会儿话就有了睡意,逐渐就没了声音。
唯有程柠,躺在炕上却是越发的清醒。
现在已经快到二月。
时间过得飞快,她必须快点计划。
前世韩东塬失去了一条胳膊,出院之后,还是回了这里。
她瞒着所有人,偷偷来看过他一次。
她还记得山洪退去之后隐约留下的痕迹,她跟一个山民说话,听那个老人家说山洪爆发时的情形,记得他指着山坡上那一块地说:“咱们村子都被冲了,没几户剩下,就那一片,就那一片没有淹着,没被洪水冲走的村民们都在那里守着,可是接连的下大雨,东西都被冲走了,啥也没有,又冷又饿,连个取暖的火都生不起来,就在那里等着,挨了好几天,等解放军来救援,好些人都没挨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