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报复
◎刘壮是猎人,他便用猎人的方式完成了他的报复◎
“血!流了好多血!”
“快救人啊!”
“已经去请大夫了!”
“听说是两个男人好端端地被疯狗咬了!咬得不轻呢!只剩半条命在了。”
人群中有喊声传来。麻芬和三娘互看一眼, 手拉在一块,都明白了彼此眼里的担忧。
出事的是两个男人,怎么会这么巧。刘壮和刘阿牛去的就是那个方向啊。难道出事的会是他们!
两人急急忙忙朝出事的园子跑去。送子观音殿里的妇人, 不少都担心是自家夫郎、兄弟出了事, 也一齐朝园子跑去。转眼间,本来人头攒动的观音殿里便空了大半。
“我们要不要去看看?”赵春花朝人群跑去的地方望。
王氏脑子里还响着三娘刚才说的那些话, 她脸色难看极了,和锅底有得一拼, 声音尖锐:“看什么看。横竖不是我们家死了人。上赶着凑什么热闹!”
赵春花捋了捋额头的碎发,轻“嗯”了声:“这倒是。二弟和我夫郎在一块, 他俩身边有小厮跟着,总归是伤不到他们的。”
母女俩相携着,准备去找寺里的主持请一卦,测算一下赵秋月和贾斯墨这次春闱有几成胜算。她们正往外走呢,就看到贾府的婢女跌跌撞撞跑了过来:“不好了不好了,少夫人。”
“要死啊?!”王氏正愁找不到人撒火, 当下端起贾斯墨丈母娘的谱来,活像一个怒目金刚。
婢女本就慌乱,被王氏一吓, 话都说不利索了。她顺了半天气才说完一个完整的句子:“少爷!少爷还有秋月公子被疯狗咬了。”
赵春花直挺挺地晕了过去,倒在王氏的怀里。
因出了疯狗伤人的事情,今年的迎春神会被迫提前休场了。所有人在僧人的指引下一个个离开。
那些花了重金提前定下摊位的商贩,眼看着游玩的人一个个走掉, 只觉得胸闷气短。走掉的那哪里是人,分明是金山银山啊!
“那些疯狗找到了吗?!”贾府的管家匆匆赶来, 怒气冲冲地质问栖霞寺的师傅们。
僧人双手合十, 歉疚地摇摇头:“暂未。”
“找!就算掘地三尺也要把那几只疯狗找出来!”贾府管家丢下一句话又匆匆赶回镇上去了。
只留下几个官爷还在栖霞寺里核查情况。
“当时有人看到怎么回事吗?”官爷是信佛的人, 先礼貌朝主持一拜才开始问话。
主持一挥袖,旁边等候的僧人立即开口道:“我们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那园子养了好些竹子,长得茂盛。好些读书的香客们爱去那里吟诗作对。为了方便这些香客,去年年底开始,我们还修建了亭子。我们也是刚刚才发现竹笋把一堵外墙顶坏了,还没来得及修缮。或许那些疯狗就是从坏了的外墙处跑进来的。”
几个官差看了看那堵墙,只得暂时把这事定为意外的案子,先回衙门复命去了。
一年一度的迎春神会草草收场,四镇二十六村的人都觉得不痛快。原本还有人说受伤的赵、贾二人遭逢祸事,怕是赶不上去参加春闱考试了,很是可怜。
但不知道是谁最先传出来,当时贾家少爷遣散了身边的小厮、婢女,不许人跟着,只和赵秋月转到了僻静处。两人鬼鬼祟祟,拉拉扯扯,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又有人传言,贾斯墨奸.污了同窗赵秋月的大姐,搞大了人家的肚子,不得不把人带回贾家。没成想,贾斯墨真正喜欢的人其实是赵秋月,只是因为大姐长得和赵秋月很是相似,所以用大姐做赵秋月的替身。
所以这才连疯狗都看不下去,那么多人都不咬,专门盯着他俩咬。
眼看着传得越来越离谱,竟乱七八糟地传出了一段旷世不伦之恋。
贾斯墨被贾府的人带走,专门请了大夫上门诊治。贾员外又让人连夜快马加鞭去县城请大夫。
贾斯墨的伤说来难以启齿,他偏偏被疯狗养伤了能传宗接代的地方,身上更是有多处咬伤,血肉模糊,已经疼晕过去。能不能传宗接代不好说,能把命保下来就不错了。
赵春花晕了那么一会早就醒了过来,手里绞着帕子,在房外踱步来踱步去。却只看到一盆一盆的血水从里头端出。怀孕的人本就闻不得血气,赵春花眉头紧皱,几次都想呕出来。
贾员外心烦意乱到了极点,越看赵春花越不耐烦,挥手就想让婢女把赵春花带下去。赵春花马上跪在地上流着眼泪说要在门外陪着贾斯墨。
贾员外定定地看着她的神色,讥讽地笑了声,还是随她去了。只是想到她肚子里还有孩子,贾员外还额外让人端了一张太师椅,垫上厚厚的垫子抬过来给赵春花坐着。
比起贾斯墨,赵秋月的伤势也好不到哪去。他的右手手指被疯狗咬掉了三根。他那张和赵春花神似的脸上更是被咬掉一大块肉,露出筋骨,鲜红的血液流了他满脸、满手。血越出越多,浸透了他身下的棉花被。赵秋月紧闭着双眼,额头全是汗珠,整个人看着犹如浴血的罗刹。
“快请大夫!请大夫啊!”王氏扑在赵秋月身上朝着公公赵午哭喊。
赵午不知所措地站在门边,老脸煞白,嘴里重复着:“好端端的怎么会这样?”过了许久才回过神来回答王氏的话:“龙哥儿已经去叫了。”
家底殷实的贾家已经把镇上能请过去的大夫都请了过去。赵家能给赵秋月喊来的,只剩下隔壁村的神婆。
赵龙拉着神婆进了屋。神婆进门就闻到了浓重的血腥味,她摆好台子,拿着木剑在赵秋月躺着的上空挥舞了半天后得出结论:“你家哥儿是中了煞!快取栖霞寺的香灰来,越多越好。镇住这邪煞,你家哥儿自然会好。”
“香灰,香灰没有啊!”王氏犹如无头苍蝇一般乱窜,嘴里念念叨叨。又进屋把两钱银子塞到了神婆手里。
神婆把银子塞进袖子,改口道:“今日我便为你破一回例。去取草木灰来,我自会作法,和香灰的效果是一样的。”
神婆用朱砂在黄纸上画了一道符。她点燃符咒后,把燃尽的灰烬和王氏拿来的草木灰拌在一起,随后让王氏厚厚地涂在赵秋月的出血口上。
“止住了止住了!”等了好一会后,赵家人千恩万谢地朝神婆作揖。
“嗯。这邪祟已经被我的法术镇住,短期内都不敢近你家哥儿的身。但身体的损伤要彻底根治,还是得请镇上的大夫来。”神婆高深莫测地嘱咐道。
赵家人客客气气地把神婆送了出门,又继续回来照顾重伤垂危的赵秋月。
神婆一出门就赶紧开溜,暗自松了口气。还好她知道艾灰能止血的土方,今天尽赚二钱银子,给孙子买个大鸡腿去。
赵家人一直守到第二天鸡鸣,才听到赵秋月虚弱的声音传来。
“水……我要喝水。”赵秋月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来。
“我的儿……”王氏眼里都是血丝,亲自把赵秋月扶起半个身位,给他喂水。
赵秋月下意识想自己接过水杯,低头却发现自己的右手包成一个大团,布团上还沾着不少血迹。与此同时,剧痛感传遍他的全身。
“我的手怎么了?”赵秋月哑着嗓子问。
赵家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知道怎么开口。赵秋月的脑海里猛地回忆起在园子里的一幕。他本来在和贾斯墨讨论春闱的事,两人凑得很近,以免被旁人把对话听去。谁知道这时候从一片竹林里跳过来三四条野狗。一头比一头凶猛,龇牙咧嘴地就朝他俩扑来。
“我的手……我的手!”赵秋月不可置信地看向自己的手。他这只手还要在春闱考场上拔得头筹,怎么能被几头畜生毁去。
“儿啊。你别灰心。就算这次春闱不能考,你还可以三年后再……”王氏抱着赵秋月,妄图安慰儿子。
赵秋月在王氏的怀里抽搐着身体,发出狂笑:“哈哈哈哈,难道三年后我的手就能长出来吗!”
他一身的骄傲,一生的期盼和抱负,都在这里戛然而止了。
晚上家里人都睡下后,刘壮蹲在福子的窝前,给它丢了半只鸡。
福子先舔了舔刘壮的手,随后便叼着那半只鸡跃出门外,一路往后山上去了。
刘壮起身正打算回房间,却发现三娘就坐在屋檐下看着他。
“怎么还没睡?”刘壮笑着走过去,拉住三娘的手。三娘没说话,两人穿过廊下,回到了后屋的房间。
“做这些为什么不告诉我。”两人一同在床上躺了好半晌后,三娘终于开口。语气中难以避免地流露出一丝失望。
刘壮的眼睛在黑夜里一下闭上又一下睁开,他语气平静地说道:“不干净的事你不用知道。若是他日东窗事发,官府带走的也只会是我一个人。”
听到刘壮这么说,三娘却翻身坐起,拉过刘壮的手腕就狠狠咬了一口。咬得上面留下了她的两排牙印。
虽然觉得有些疼,刘壮也不叫,只是用另一只手揉了揉三娘的头,然后无声地笑了。
他哪里不知道三娘心里在想什么。她根本不会担心贾斯墨和赵秋月如何,只是担心他能不能从这件事里干净周全地脱身。
更是在怨怪他。夫妻本是一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两人饭在一张桌上吃,觉在一张床上睡,他不该自作主张,打着为她好的幌子,一人谋划承担这些。
许久以后三娘才从刘壮的肩膀处抬起头,长出了一口气:“你这么有把握吗?贾家有的是银子,贾斯墨出了事,他们肯定会让官府好生追查。到时候万一查到你头上……”
“没事。你别怕。我不会有事。我全程都没在他俩面前露面,一直和阿牛待在一块。更加没有亲自动手。他俩这次不死也去了半条命,以后再也不敢打你的主意了。”刘壮亲了亲三娘的额头,轻声说道。
刘壮哄着三娘慢慢睡去,他的目光投向窗外,讳莫如深。
所谓的疯狗,并不是什么疯狗。其中一条便是福子的同胞兄弟。许奶奶生前养的那条灰狗。
自从许奶奶过世安葬后,那条灰狗便离开了村子在山上过活。刘壮也是偶然发现,那灰狗竟然和几条豺混迹在一起,甚至俨然成了其中的老大。
原本他带着福子上山打猎,碰到那些豺时正想动手,就看到那灰狗跑了出来,和福子亲密地碰头。更是对刘壮吐了吐舌头,一脸的不舍。
是以刘壮放过了那几条豺,那几条豺也放过了刘壮和福子。这个“疯狗”计划,就是在那时候有了雏形。其后怎么训练福子,怎么安排灰狗和豺出场,怎么精准地咬到贾斯墨和赵秋月,刘壮都暗中经过了多次计划和试验。
好在最后的结果,刘壮还算满意。
刘壮是猎人,他便用猎人的方式完成了他的报复。
尽管在刘壮眼里,贾赵二人死一千次都不足惜,但让他俩一个不能人道,一个于科举无望,或许是对他们更大的折磨。
怀里的人呼吸渐渐平稳,刘壮给三娘掖了掖被子,抱着三娘沉沉睡去。
群英书院外。
转眼已经到了这届学子进京赶考的日子。原本群英书院共有贾斯墨、赵秋月、刘羽三人要进京。如今贾和赵都重病在床不能成行,书院的送别仪式便成了刘羽的主场。
只是书院里没有一个人怀疑,贾、赵的事情会跟刘羽有关系。刘羽这人向来温和有礼,一心只读圣贤书。无论是夫子还是学子,都打心里喜爱他,更了解他是个仁善的君子。
人人都只盼望刘羽这次前去,能金榜题名,为群英书院,为黄口镇争一口气。
“娘,您别哭了。别把眼睛哭坏了。”马车前,刘羽叹着气给他娘亲秋婶擦了擦眼泪。
“你从来没离家那么远过。这是为娘亲手做的衣裳,你务必穿上,里头还有我去寺里给你求的符,好好带着。”秋婶擦了擦眼泪,把一个灰布包裹塞给刘羽。
刘羽刚接过这个包裹,眼前又递来一个更大更夸张的包裹。
和秋婶一块来送刘羽的,是刘壮和三娘。两人手里的包裹是刘家村许多人家筹集的路费和吃食。
“进京路远,又听说京城里就连个包子都比我们这贵上十倍,带上这些大家伙才放心。可不能让五湖四海的学子小瞧了我们村的人。你就拿着吧。”刘壮拍了拍刘羽的肩膀,帮他把包裹放进车厢里。这包裹里放着的银钱是每家每户的心意,沉甸甸的。
三娘手里则拿着两个食盒,一并让刘壮放了上去:“刘羽兄弟,你吃东西比较清淡。这些吃食不知道合不合你口味,你带在路上吃。下面两层做的都是经放的,上面这层最好这两天就吃掉。”
刘羽这人温和又正直,在书院里没少照顾刘文。刘壮和三娘不仅在他的包裹里放了整整一两银子,还特意做了很多肉食给他补充体力。
刘壮更是连刘羽此去的车马费都悄悄地出了。秋婶看在眼里,千恩万谢地就要给刘壮夫妇俩磕头。
两人赶紧把秋婶扶起。
“秋婶子,羽弟是我们村,我们镇子唯一一个能进京参加春闱的学子。不仅是您家的骄傲,也是我们的骄傲。这些不算什么。”刘壮说道。
刘羽带着全村人、全书院的嘱托坐上了马车。
随着马车的哒哒声远去,众人正打算散去,却发现角落里有个蓬头垢面的男人跑了出来。
这人披头散发,身上穿着书院学子的衣裳,追着刘羽的马车跑去,嘴里还在喊着:“我也要去!”
“那人是谁啊?”
“我怎么看着像赵秋月?不是吧。”
“他怎么搞成这副样子了?”
没过一会,赵家的人跑了过来,一人拖着赵秋月的一只手拖他走。赵秋月哭嚎着想追上马车,奋力挣脱王氏和赵龙的束缚。
他眼见追车无望,又冲到还未散去的学子人群中。逢人就笑着说:“我是新科状元!”
“我要当大官!你们都得听我的。看谁敢不听我的。”
“我从小就是神童。谁都比不过我。”
“哈哈哈,什么贾家,我根本看不上。等我发达了,我要贾斯墨也尝尝当狗的滋味。”
赵秋月断断续续地重复着这几句话,颠三倒四,疯癫无状。书院里的夫子们看得直摇头。原本他们也算看好赵秋月。
赵秋月这人虽然品行不说有多好,真材实料还是有一些的。若是能走正道,将一颗心都钻研到学问上,说不定能在春闱中取个名次回来。
只是谁也没想到赵秋月会遭此横祸,无法进京不说,现在人还疯疯癫癫起来,看起来像个痴儿。
王氏和赵龙带走了赵秋月。夫妻俩气不过儿子这般模样,贾府却连个上门问一句的人都没有,当即就带着赵秋月朝贾府的大门走去。
赵秋月是在和贾斯墨在一块时出的事。他们怎么样都得从贾府那讨一笔钱!
人群中,刘壮和三娘早就走了。夫妇俩回到摊位上,开始搭配干活,叫卖起吃食来。
烦心的人得到了惩罚,烦心的事已经远去。一切都在向好发展。他们夫妻同心,一定能早日挣够银子,搬到镇上来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