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我知道的。”毛黎抬头看了眼她身边的夏红缨应了声。
孟芳起就比他大几岁，不好意思在他面前摆长辈的谱，见他不愿意多说，也没有再问。她跟计庭尧要去派出所，夏红缨说去南嘉大学自习，几人在路口分开。她看看毛黎，又看了眼神色淡淡瞧不出任何表情的夏红缨，总觉得哪里不太对，但她急着去处理事情，只嘱咐夏红缨：“自己骑车慢点，现在路上除了公交车，汽车也不少，中午回来吃饭。”
夏红缨点点头， 她有些不知道该怎么跟毛黎相处，要不是刚才孟芳起已经告诉毛黎她要去南大，她都想干脆不去。不过她清楚毛黎对自己的心意，也说不出让毛黎试着去跟别人相亲的言论，这是对毛黎感情的侮辱。
她一路都没有说话，直到进了学校大门，毛黎突然对她说：“你不要觉得心里有压力，我其实并不排斥相亲，只是我现在的状态，我认为如果我去了，对我自己、对那位女同志，都是极其不负责的。你今天去那个教室看书吗？你不用担心，我今天应该都会呆在办公室。”
夏红缨被他猜中心思，窘迫地避开了他的目光。她说：“毛黎，我要去看书了。”
第七十三章 不追求眼前的欢乐
对夏红缨来讲，被毛黎喜爱，是对她人生的肯定，然而这种情感上片刻的欢愉和自傲并不能改变她的现状。这家里的每个人，就连明明可以置身事外的计庭尧，都在为她的事情操心，为这个家付出，她怎么可能有丁点松懈。
“好的。”毛黎说，看她匆匆往相反的方向走，又在她身后追问，“继平下学期不是要改考文科吗，毛俊跟他说好了，等高考结束了帮他补习，你要不要一起？”
夏红缨几乎没怎么多想就答应下来，按着毛俊预考的成绩，就算再不济也能考上个大学，如果毛俊愿意传授自己的学习经验，那简直是求之不得的事。但这样一来，她似乎又欠下毛黎的人情。
夏红缨不愿意在这个时候跟毛黎扯上关系，这对她现在的状态来说是超负荷的。
可不管怎么样，家里的日子在孟芳起他们回来后终于步上正轨，那几天夏红缨都不知道自己怎么度过，工作没法干，书也读不进去。一方面怨孟继平捅娄子，担心孟芳起的伤；另一方面又怕孟继平出事。
中午夏红缨早早赶回家帮忙煮饭，孟芳起不在家，只有计庭尧在厨房里淘米。夏红缨现在一见不到孟芳起就有些心慌，忙问计庭尧：“我妈人呢？”
“去店里了，她从沪城带回来几件成品衣服要熨烫好。”
夏红缨走到院子里往孟继平房里看了眼，天气炎热，屋子里的窗户和门都敞开着，孟继平正坐在桌前看书。她这才又继续问：“那上午派出所的事，处理得怎么样了？”
“小青年还要再拘留两天，他母亲赔了十块钱医药费，我们就没有追究。”
夏红缨知道这两个人都心软，早知道她应该跟着一起去的，不过事情解决就好，孟继平也能放下这件事，把心思都放在学习上。她愤愤说：“真是便宜他了。”
“听说上次舞厅被检查，学校那边就把他开除，他年纪也不大，就比继平大一两岁，家里到处找关系给他重新找学校，谁知道他又闯出祸。要真关个一年半载的，那他人就真废了。”
“孩子还是要好好教育。”夏红缨撇撇嘴，“就那天，你把孟继平从舞厅带回来，还骗我们说是去图书馆。”
不等计庭尧开口，她喟叹一声，端着一副老成的样子说：“不过说起来，叔，真是多亏了你，要不然今天在牢里呆着的人怕就是孟继平，要真是这样，咱家还不知道会怎么样。你可算是我们全家的救命恩人。”
计庭尧淘米的手一顿，他扭头看了看夏红缨，这顶帽子可太大了，不过从夏红缨嘴里说出来着实不易。他将留着一会儿浇花的淘米水倒入盆中，说：“都是一家人，应该的，何况继平也不是坏孩子。”
夏红缨知道计庭尧没有说虚假的场面话，他现在是真把自己和孟继平当一家人，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她暗暗地想，下次要是见到计振薇，就冲着计庭尧，她也会好好跟她相处的。
这是夏红缨想的投桃报李。
饭菜差不多煮熟，孟芳起才从外面回来，她一手拎了个大西瓜，每个都看着有十五六斤的样子，刚到家就指挥夏红缨和孟继平做事：“你们去把咱家那个大桶拿出来装满水，这瓜在外面曝晒了大半天，要搁在阴凉地儿拿冷水浸浸才好吃。”
又对计庭尧说：“你下午送一个去咱爸妈那儿吧。”
孟继平巴不得孟芳起嘱咐他干活儿，这会让他觉得自己还没有彻底与家里脱节，或许在他心里意味着他们还没有彻底对他失望。他愣在原地看着孟芳起，被夏红缨给扯了下：“走啊，发什么呆，水桶那么重我可提不动。”
这还是出事后，夏红缨冷静下来跟他说得最长的一句话，前几天即便两人在同个屋檐下，她几乎完全漠视他的存在。孟继平咧嘴笑了下，让夏红缨瞧见，她哼了声：“笑什么，又不是没吃过西瓜。”
不过她在孟继平面前的脸色到底好看了些。
“衣服卖出去了？”计庭尧问孟芳起。
孟芳起一脸惊讶：“你怎么知道？”
“要不是赚到钱，你会舍得买那两个大西瓜，总不能是拿人家赔偿的医药费来买。”计庭尧笑着调侃道。
孟芳起对计庭尧这话没多大的反应，倒是夏红缨和孟继平都愣了瞬，几乎同时扭过头来看计庭尧。在他们看来，计庭尧是一本正经、沉默寡言的，从他嘴里说出的话很少有不得体的时候，很难想象他也会这样。
“水太满，都撒了，红缨你们注意点儿，轻点放西瓜。”孟芳起喊两人，又悄悄掐了掐计庭尧的腰，低声说，“我跟你说正经的，你胡说什么？”
他这个样子，让孟芳起觉得更加舒适，可爱极了，但到底不好意思当着其他人的面表现出来。
计庭尧笑了笑没吭声，或许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他在孟芳起面前，明显比任何时候都要率真。
从沪城带回来的七件衣服，一上午就卖出去两件衬衫，这是孟芳起自己也没有想到的，她说：“我就在门口贴张纸，衬衫每件十二块钱，净赚四块多。我挂好衣服没多久来了个客人，直接把两件衬衫都买走了，早知道我就多买几件回来。不过这毕竟隔了个卖家，我觉得这个进价还能再低。”
在赚钱方面，家里两个小的反正不发表任何意见，计庭尧想想说：“但是你去花城找货源进货成本太高，风险也比现在高得多，还是等下半年再看看。”
“我也是这么打算，好容易存了点钱给红缨治耳朵，要是全打水漂了都没地方哭去。”
晚上孟芳起将西瓜切了一半让夏红缨送到毛家，在夏红缨出门前孟芳起一个劲儿地叮嘱她：“记得叫人，嘴甜点不吃亏，就舌头打个滚的事，特别是毛黎，毕竟人家帮了咱这么多。”
“知道了。”夏红缨甚至疑心孟芳起是不是看出了什么，虽然她和毛黎确实没有什么事。
夏红缨刚走到毛家门口，就听到毛黎他妈在跟他爸抱怨：“这下好了，干脆不着家，要再不回来我去学校找他。他爸，我总觉得不踏实，早上你看他都要答应了，偏偏芳起他们出现，他就犟起来。我还是得问问他才放心，他是不是对夏红缨有想法？这可不行。”
今天外头一丝风都没有，夏红缨捧着一大半西瓜站在毛家外面的巷子里，捧得她手都酸了。院子里说话的声音不低也不高，她不知怎的，有些后悔这会儿戴助听器出门。或者她该直接把西瓜砸在地上，踹开门进去大声地告诉他们：“什么行不行的！我可瞧不上你们儿子！”
然而她什么都没有做，直到院子里彻底安静下来，她又等了五六分钟才上前敲门。
第七十四章 临行
开门的是蒋桂英，她见来人是夏红缨，先是一怔，往毛父的方向看了眼，随即笑笑问：“这么晚红缨怎么来了，什么时候来的？”
“刚来，奶奶，我妈让我给你们送西瓜。”她把西瓜举了举。
“哎哟，芳起真是的，吃个西瓜还想着我们，回去替我们跟你妈说声谢。”蒋桂英从她手里接去递给毛父，又喊住要离开的夏红缨，“红缨你等等。”
她匆匆跑进屋，端了满满一盘的饼出来：“我晚上才做的，放了好几个鸡蛋，你们回去吃吃看，要好吃的话，回头我再给你们送点。我昨晚拿了鸡蛋到你家，你说你妈那人，偏偏不肯要。”
平心而论，蒋桂英是个好邻居，包括隔壁的许婶她们，这些年但凡有点事都会帮忙，拿孟芳起当自己闺女看，当然孟芳起也记着她们的情，谁家喊她缝个被子、补件衣服，她从没推辞过。
夏红缨可以理解毛家夫妻作为父母的心，但是她也实在没法给蒋桂英再多的好脸色，她强撑着道了声谢便从毛家离开。
孟芳起从沪城带回来八件衣服很快就卖完，总共赚了三十几块钱，比她没日没夜做两件衣服的工钱还高。等到了六月底的时候，计庭尧和夏红缨把工资拿给孟芳起，她破天荒锁上大门，把藏在箱子里的钱都拿出来，当着大家的面数了数。
“一千零八十块。”孟芳起说。
夏红缨和孟继平盯着桌子上花花绿绿的纸币完全挪不开眼，夏红缨对孟继平说：“咱家这么有钱？都能买个大彩电了!或者买个大冰箱！继平你说怎么样？”
孟继平在一旁笑了下没说话，他清楚这钱的用途，家里其实每个人都清楚。
“什么彩电冰箱！这是留着给你治耳朵的。”孟芳起看向夏红缨，“上次我们去沪城，你叔帮你打听过了，中心医院的耳鼻喉科医疗水平最好。回头我们去人民医院办理手续，等医院转诊申请下来，我们就去中心医院。”
夏红缨摸摸自己的助听器，原本飞扬的神色顿时黯淡下来，说：“没得浪费钱，我现在这样也挺好的，有这钱不如存着给继平上大学娶媳妇。”
孟继平红了脸跳起来，手足无措地说：“娶什么媳妇，你别乱说话，我没那个心思了……你好好看病，上次不是还说助听器戴久了耳朵疼……”
屋子里其余三个人听出孟继平话里的漏洞，但是谁都没拆穿他。孟继平近来的表现大家都瞧在眼里，何况哪个真的对他心存芥蒂。
之前的事掀过去就算彻底过去，孟芳起说完这些就让孟继平和夏红缨各自回屋。
“希望这次能顺利些。”孟芳起忧心道，“也不知道钱够不够。”
“如果通过手术治疗，她穿孔鼓膜形态良好应该就没有大问题。”计庭尧告诉她，“先去中心医院看看。”
虽然一千块钱不少，手术费用计庭尧也就夏红缨的病情咨询过，但究竟要花多少钱孟芳起心里真没有底，来回的路费，住院费、材料费，这些都是一大笔开销。她原本想再等等，谁知道计庭尧一直记着她之前说七八月份带夏红缨去沪城治疗的事，昨天跑到计庭华那里向他们借了两百块，再多他们也拿不出了。
孟芳起打算自己和夏红缨一起去沪城，医院转诊证明下来，她便开始收拾东西准备动身。她这趟去少则半个月，多则一个月，计庭尧先送她们过去再回来，孟继平自己一个人要在家里呆两天。孟芳起还是不放心家里，便拜托左右邻居帮忙照应些。
临去沪城前，他们一家子去了趟干休所，计庭华和计振薇他们都没有回家，计父计母这时候才知道他们要去沪城治病的事。
“怎么不早说，我也好准备点东西。”计母埋怨道，“庭尧，这可是你的不对了，这么大的事怎么着也该提前说一声。”
计庭尧说：“原本也是怕你们担心，不过芳起觉得出去这么久，总要告诉你们。”
“芳起可比你懂事得多。”计母瞥了他一眼。
吃完饭，计母单独把孟芳起喊到一边说话，没等孟芳起反应过来，她不由分说往孟芳起手里塞了个布包，说：“芳起，这是我跟你爸的一点心意，你也别嫌少，本来我和你爸身上倒是还有些余钱，被你姐上周来借了些走，也不知道她要做什么。”
“妈，这钱我不能收。你和爸留着用吧，我们那边够的。”
计母却攥着孟芳起的手，直往她口袋里放，她说：“红缨怎么都叫我们一声爷爷奶奶，这是应该的，你先带她去治疗，回头要是不够，你就打个电话到干休所来，我们大家再一起想办法。”
作为这个大家庭的家长，计母在大是大非上向来拎得清，即便在很多事情上，她不能理解孟芳起的做法，但这些并不会影响她对其他事物的判断。
“妈。”孟芳起看着她，虽然她说没给多少钱，但自己口袋分明沉甸甸的。
计母轻轻拍她的背，温声说：“我知道你不容易，现在别的都不用管，把红缨的耳朵治好。其实到了我们这个年纪，也没有其他想法，就盼着你们过得好，你和庭尧好好过日子，这段时间看着你们俩和和美美，我和你爸也高兴。什么时候去？”
“明天上午的火车。”
“那你们注意点，就是你爸腿脚不好，出市的话车又要申请，不然我们也能跟去看看。”计母又嘱咐了两句才让她走。
他们从干休所回去天还没有完全黑，大家都早早吃完了晚饭三三两两在巷子里乘凉，只有毛黎杵在自己家门口，神不守舍向四处张望着，像是在等什么人。等孟芳起一行人走近了，他如释重负般喊了声孟芳起，目光掠过坐在孟继平车后的夏红缨：“听我妈说你们明天要去沪城？”
“是呢，继平这两天一个人在家，到时候还要麻烦你们，我跟你妈说好了，让他放学回来去你家吃饭。”孟芳起回他。
“你放心，肯定饿不着他，我家最近伙食好得很，天天有肉吃，这不，毛俊没几天要考试了。”
毛黎说完不经意看向夏红缨，说：“那什么，红缨，祝你手术顺利。”
他笑了笑，好像他等了这么久，又跟孟芳起说了这些话，最终不过就是为了这句。
第七十五章 特殊
夏红缨许久之后还能记得毛黎说这话时的样子，那时候天已经接近夜晚，西边最后一抹残阳都即将逝去，邻居交谈的声音忽然不见，四周寂然无声，模糊的光线映照着他，那是夏红缨无法用言语形容出来的一种感觉。
这种感觉和孟芳起带给她的很像，却又有细微的差别，就像她以前她明明知道前面有许多艰难的事在等着她，只要孟芳起在她就觉得安心。而她从毛黎身上却看到希望和力量，在这股力量面前仿佛所有的思想包袱都消失不见了。
到沪城中心医院后，办完所有手续的第二天，计庭尧就回去南嘉。孟芳起比夏红缨还要忐忑，甚至在夏红缨进手术室前一直拉着她的手说：“也没有跟你外婆和姨妈她们说一声，好歹让她们帮你在你妈坟前上柱香，让她保佑你手术顺利。”
“你这是封建迷信思想，何况求她还不如求你。”夏红缨靠在医院的病床上，一撇嘴似下定决心般说，“当年她不就那么干的。”
孟芳起一时没听懂夏红缨的话，但她是聪慧的，她很快想到其中关键，似乎又不能确定，她坐在病床前抬头看看夏红缨，试探问了句：“红缨，什么意思？你亲妈她干什么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