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家后孟芳起都等不及他把车停好，上来便问：“问清楚了吗？大姐最近在做什么？”
“弄了些邮票在卖。”计庭尧告诉她，“不过她毕竟属于政府工作人员，这事要被人知道弄不好要丢工作的，我劝她别做了。”
“噢。”孟芳起半信半疑应了声，总觉得哪里不对，但是邮票的事她也不懂。
第九十三章 底气
1985年春节后，新学期开学已经是三月初，孟家进入“战时状态”。
夏红缨还有四个月高考，孟芳起连晚饭后看会儿电视的习惯都戒掉，生怕在家里弄出点声音影响夏红缨看书、休息。现在家里不缺钱，她是变着花样给她补身体。人家说多吃鸡蛋好，她就让他们一天一个鸡蛋。又听说瓜子补脑子，买了两三斤瓜子回来，剥成瓜子仁给夏红缨和孟继平他们吃，剥得指甲都秃了。
不但如此，她还禁止家里大声喧哗，拖拉板凳这种行为一概不许，夏红缨哭笑不得，说孟芳起大惊小怪。连计庭尧都说她关心则乱，这样会给夏红缨增加压力，她这才收敛了些。
店里生意不错，三月份的时候孟芳起又去了趟花城，计庭尧就算心疼也清楚自己根本拦不住她。他托人给她寄来不少国外的时尚杂志，她现在虽然衣服做得没之前多，但是该学习的内容一点都没落下，家里涂涂改改的设计稿都有好几个本子。
计庭尧知道孟芳起一直都是有自己的工作规划，即便有时候她自己都没意识到，她却已经提前往这方向去做。
而对于计庭尧来说，1985年，也是个极为特殊的年份。这一年4月，国务院批转了卫生部1984年8月起草的《关于卫生工作改革若干政策问题的报告》，报告的核心内容便是“扩大医院自主权，提高医院效益”。归根结底搞改革，就是“只给政策不给钱”。其实从这两年市里对医院的投入就能看出，去年的投入补助比前面少近一半，医院甚至出现因为购买两台机器，就发不出工资的情况。
报告出来后，医院领导接连开了几天会议，要求各科室提出改革方案，眼下重要的是，在这种政策背景下，医院该如何解决吃饭的问题。
这政策意味着一直以来大家默认的“铁饭碗”被打破。计庭尧在很久之前对孟芳起的做法极为不解，就算是现在他对孟芳起的支持只能说是权衡利弊下的妥协。
他从没想过，有一天他也同样要为“生计”而发愁。好像他以前那些看似大义凌然的话，都是对他的嘲讽。
孟芳起不知道他这些隐晦说不出口的小心思，她甚至还在他焦头烂额时给他提建议，她说：“你自己不是也戴眼镜吗，每次还要去外头眼镜店里配，要不然你们科室也配一些？”
计庭尧低头思考着什么，没说话。
她又道：“就像我卖衣服，从花城背回来再卖价格总要比在那边贵点。当然，人家去那边买也便宜，不过谁都不可能为了二十块钱的衣服来回几天，再花上六十多的路费，你说是吧？大家去眼镜店配眼镜和去医院配都是一样的，在医院还更放心。哎……其实你们这个我也不懂，我也就随口这么一说。”
她摆摆手要走开，谁想被计庭尧一把拉住，他直接把她抱坐在腿上。大白天的，孟芳起连忙往屋外看，挣扎了两下，计庭尧说：“红缨和继平都去南嘉自习了，不在家，你再给我仔细讲讲。”
孟芳起心说讲就讲呗，坐他腿上算怎么回事，这人可比两人才结婚那会儿腻歪多。
“该讲的我都说了，真正实施起来还是得你们自己去想。”孟芳起低头拍他，“我得去煮饭，一会儿他们要回来吃饭的。”
计庭尧这才松开手，他叹口气对孟芳起说了一段话：“昔有学步于邯郸者，曾未得其仿佛，又复失其故步，遂匍匐而归耳。”
孟芳起也读过几年书，但愣是没听懂他这个，她嗔怒道：“好好的别掉书袋，说点人话。”
“我得向你学习。”他换了句话说。
孟芳起笑了，她低头看计庭尧：“这有什么好学习的，你看你没事就往图书馆跑，看资料写论文。你把手术做好，把病人治好就是顶厉害的本事。”
她说完，大概是有些害羞，又趴在他肩处偷偷说了声：“在我心里，我觉得你最棒了。”
“真的？”
“真的。”
他扣着她的腰，外头温热的暖风吹入屋内，顿时将这点暧昧的气息吹散干净。孟芳起看眼桌子上的钟，猛地推开他站起身说：“都快十一点了，你中午想吃什么？蒜苔炒肉行不行？蒜苔还是昨天蒋婶送来的。”
“我都行。”计庭尧脸上闪过丝失望的神色，跟在她后面出门，“我帮你弄吧。”
“我自己弄就行了，你去忙你的。”
计庭尧摇头：“也没那么忙。”
周一医院上班的时候，计庭尧将自己写的建议信交到科室主任那里，可惜这个方案并没有得到医院领导的认可，其实现在领导内部思想也有分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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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底的时候，夏红缨第三次走进预考的考场，她二十二岁了，甚至比考场里监考的老师都小不了几岁。以她的成绩，通过预考完全没有问题。
但她还是很紧张，比前两次都要慌张，甚至在考试开始时都握不住笔。孟芳起对她的殷殷期盼，她自己这些年的努力，还有那人，夏红缨想起昨天早上毛黎偷偷塞给她的油条和两个鸡蛋。如果她考砸了呢，所有的一切付诸东流，那些个日日夜夜，孜孜不懈地看书，都是一场笑话。
夏红缨看着窗外迟迟没动笔，低头却瞧见了她裙子上的花，这是她最喜欢的一条裙子，早就想好了预考时候穿。前天拿出来时却不小心划拉出一道口子。她觉得不吉利，孟芳起却帮她把衣服缝好又绣了朵花，甚至比之前看着还要漂亮几分。
“你不去做，哪知道事情好坏。”孟芳起告诉她，又跟她说，“你别看我前段时间紧张兮兮的，其实我觉得你尽力了就行。说句有底气的话，咱家能供你复读几年的。”
其实孟芳起才是她的底气，夏红缨低头笑了笑，这才拿起笔写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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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四章 鸡蛋
过了些日子，预考成绩出来，夏红缨通过得几乎毫无悬念，她的成绩甚至在班上排到第四名，全家人都为她感到高兴。
毛黎在家翻毛俊的大箱子，被蒋桂英看到，她好奇问了一句：“你找什么呢，还有一个多月二小就要回家了。”
“我记得他之前有一些笔记，妈你知道放哪里了吗？”
蒋桂英说：“什么笔记？他的书都在这里了，你要干什么用？”
“送给继平他们。”毛黎说。
蒋桂英点头，没当一回事，只是感慨道：“早上我碰到芳起，她昨天夜里才到家，脸色黄得啊，一看就是路上没睡好。都说她现在挣钱多，我看这钱也不是这么好拿的。”
“肯定辛苦。”毛黎终于从一摞摞的书本中找出自己想要的，叹口气说，“这些年她也不容易。”
“要不是有孟继平和夏红缨他们，芳起也不用这么辛苦。孟继平还好，反正她亲弟弟，以后培养出来肯定忘不了她。夏红缨可就说不定喽，别人的孩子，又不是从小养的，养不养得熟还两说。”蒋桂英又道，“芳起就吃她苦吃得最多。”
毛黎皱起眉，替夏红缨辩解：“妈，红缨她不是那样的人。”
不过晚回去会儿，孟芳起把她骂得灰头土脸她都不敢回嘴，她比孟芳起小了九岁，拿孟芳起的话当圣旨似的。
“这我可不知道，你也不知道，只能以后看。”蒋桂英对夏红缨成见不小，她摇摇头出门去了。
毛黎还想说什么，但他知道他妈的脾气，下个月七号高考，距离现在还有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他不想闹出什么节外生枝的事。
他把毛俊的地理笔记送到孟家，这会儿只有孟芳起一人在，她把自行车推出来正准备出门，低头看了眼笔记笑说：“给继平的？早上他们都先过去干休所那边了，那行，等他回来我拿给他。你看你为我家的事费了不少心，要继平他们考不上大学都对不起你。”
毛黎说：“应该的，其实我也没有做什么。那我先回家了，你出门骑车慢点儿。”
晚上回来，孟芳起在帮计庭尧缝裤脚，看到被她随手扔在桌子上的笔记本，这才想起来白天毛黎来过，她对计庭尧说：“这会儿继平应该还没睡吧，你去帮我送给他，毛黎拿来的，说是毛俊上学时候的笔记。”
计庭尧从桌上拿起本子翻了翻，忽然笑了，又搁回去。
“怎么了？”孟芳起不解地看他。
他笑着说：“你一会儿把本子给红缨，这上面都是地理的知识点，红缨考前看一遍正好。至于继平，他地理知识学习得还挺牢固，明年再看也不迟。”
夏红缨就地理成绩迟迟上不去，孟芳起也知道这点。
孟芳起想起夏红缨前头有段时间和毛黎走得很近，她还问过夏红缨。两人年初去看电影，晚上还回来迟了。孟芳起这会儿总算反应过来，这红缨和毛黎恐怕真有点事。
现在是夏红缨最要紧的时候，想也知道孟芳起不会提起这个让夏红缨分心。她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把本子送给夏红缨，说：“白天毛黎拿来的，好像说是之前毛俊的笔记，你看看有没有用。”
夏红缨听到毛黎的名字，愣了一下才接过：“噢，噢，好的。”
这副模样被孟芳起不动声色地看在眼里，回去房间就跟计庭尧八卦：“你还真别说，他俩肯定有情况。你是不知道，之前她在毛黎妈跟前胡说八道，讲毛黎喜欢男的，毛黎妈还来找我告状。”
计庭尧笑说：“你之前不就怀疑过。”
“那都做不得数的。”孟芳起想想又忧心道，“我这不会先当了外婆才当妈吧。”
计庭尧有时候不得不佩服她的想象力，难怪她在设计服装上有天赋，他直接打破她的幻想说：“在校学生不允许结婚。”
“噢。”孟芳起刚松了的气还没落下，就再次提到了嗓子眼，“那怎么办？毛黎今年都二十八岁，等红缨考上大学，他起码也要再等四年，别说他家里不同意，他自己还不知道怎么想。”
孟芳起为他们操碎了心，计庭尧只能劝她：“这都还没影子的事，就我们私下猜测，红缨和毛黎那边可什么都没说。而且我看毛黎也是个稳重人，要真有这个心思，他肯定早就想好了。”
明明计庭尧和毛黎同岁，也不知道是不是受孟芳起的影响，这事又涉及夏红缨，他说起毛黎的语气也跟着老成了起来。
不过刚才孟芳起的话倒让他又想起一件事，他看眼窗外，把电风扇往她跟前挪了挪，说：“你这个月，月经还没来吧？”
今天都已经是6月16日，原本上个月底夏红缨考完预考她就想去花城，担心来月经的话，火车上人挤人上厕所不方便，而且这天又热，所以等了几天，等到十号都没来，她才出门去了。
孟芳起有些傻眼，她这段时间太忙，压根没有顾得上去想这个。这会儿计庭尧提及，她才深吸口气说：“我这不会……”
上次她可是闹出个大乌龙。
“明天星期一，早上你跟我一起去医院做个尿检吧。”计庭尧说，他也不能确定。
“也行。”孟芳起摸摸肚子，被他这么一说，她突然有些紧张。
一夜睡得糊里糊涂，醒了三四次，星期一早上天还没亮她就爬起床，熬了粥还给自己煮了两个鸡蛋坐在院子里吃。等上学、上班的起来看到，除了计庭尧，那两个都有些吃惊，夏红缨怪道：“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你终于舍得给自己也煮点鸡蛋吃。”
“什么舍不舍得，说的这叫什么话。我打小就不爱吃这水煮蛋，尤其蛋黄，吃着有股怪味。”孟芳起冲她翻了个白眼，“自己去盛粥，鸡蛋在灶台的盘子里。”
“那今天怎么想起来吃了？”夏红缨又问。
“你赶紧吃你的早饭去吧，管那么多闲事干嘛。”孟芳起不自在地看了看计庭尧，呛她。
第九十五章 怀孕
上午孟芳起在医院排队做完尿检，结果要到下午才能出来。计庭尧宿舍这边的厨房还能用，孟芳起便到附近农贸市场买了点菜，准备中午在这里做个饭。
她拎着菜回来时，正好碰到隔壁邻居家的老太太，老太太见过她几次，现在总算是面熟。虽然因为之前计庭尧不愿把房子借给她，老太太心里头不痛快，但儿子儿媳毕竟跟计庭尧是同事，他们回来千叮咛万嘱咐让她别生事，她现在见到计庭尧他们也是客客气气打招呼。
“怎么想起来到这边做饭了？”老太太纳闷问她。
孟芳起笑笑喊了她声，说：“上午我来医院有点事，就顺便过来，正好让庭尧中午回宿舍吃饭。”
老太太在走廊上洗着衣服，孟芳起把菜拿到外头来择，忽然又听老太太说：“你们这结婚也不短日子了吧，怎么没听说你这有动静呢？”
这话一说出来孟芳起就知道她这个人不好相处，她和计庭尧结婚快两年，就算是计母提及都得迂回着来，怕影响他们心情。老太太倒好，面都没见几回，上来就问孩子的事。
孟芳起脸上笑容淡了些，她说：“不知道呢。”
“这一年不怀等三年，要我……”老太太兀自说着话，那边孟芳起已经把菜盆整个端起进了屋。
孟芳起让她这么一说，倒真有些担心起来，她想要个孩子，如果这次又不是的话，恐怕要做个身体检查才行，别真有什么毛病。她不敢再胡思乱想，越想脑子越空。
等中午计庭尧回来，她又拉着他讲了一遍，计庭尧看她焦虑成这样，只得劝她：“就算不是也没关系，我们还年轻，总会有孩子。”
孟芳起一听更慌了，她说：“我妈在我这个年纪，我都八岁了，我要生不出来怎么办？”
计庭尧哭笑不得，不知道她今天这是怎么了，但低头看她这忧心忡忡，几乎要哭出来的模样，他正色想了想告诉她：“我哥、我姐那边都有孩子，你还有继平和红缨，即便没有孩子的话，我觉得也不是什么大事。”
孟芳起没想过他会这么说，似乎这话从他嘴里说出来那么荒谬，又不能说完全不合理。
她愣住，盯着他看了半天都没说话。计庭尧站得离风扇太远，刚刚从医院那边过来本就热，这会儿更是汗流浃背，他抹了把额头的汗，笑笑说：“能让我去洗个脸吃饭吗，你看我热的。”
“噢噢。”孟芳起忙让开。
她盛好饭放在桌子上，忽然又扭头问了他一句：“你真这么觉得？”
“真的。”他反问她，“你觉得我们现在过得好不好？”
“好是挺好的。”孟芳起拉开椅子坐下来，“不过，要再有个孩子的话，那就更好。”
她是真的很想跟计庭尧生个孩子。
下午三点多的时候检查结果才出来，孟芳起捏着纸质报告高兴坏了。计庭尧这会儿还在上班，她不想一个人先回家，在医院门口的石凳子上坐了两个多小时。
